(一)

佩拉坐在马车上,马车颠簸着,马蹄声急促。

她怀抱着轻鸿,蜷缩在马车的角落,头靠着窗户,睡得昏沉。 她在睡梦中打了一个喷嚏,诺兰苦笑,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这是埃克苏的十月,眠冬城此时还带着夏日残余的暑意,秋天特有的残夏的温度此时还在肆虐,而北境已经敲响了冬的序曲。沉重的车轮碾过金黄的落叶,落叶被车轮碾碎,发出沙沙的声响。

诺兰望着车窗外,觉得这一切都有些不真实。几天前还在眠冬城忙忙碌碌的,如今已经离它很远了。雪朔城的情况,在路上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哈维尔给了他不少资料,他粗略地翻了翻。车上的光线不好,又颠簸得很,诺兰有些不适。

不知道佩拉在梦里梦见了什么,小声地唤了一声“爷爷”。她睡着的样子很像是一个婴儿,脸颊微微鼓起,有些可爱。诺兰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捏一下。

无奈对面还坐着两人大老爷们。

诺兰看了一眼彼得与文森特,彼得一直假装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文森特却抱着一根长枪死死盯着睡熟了的佩拉,眼神尖利得像是要把佩拉整个人扎穿。他和佩拉决斗时,也把长枪折断了,他好像没有太过在意,从骑士团又随便挑了一根。他知道佩拉换剑的事,私底下还暗暗嘲笑过她,声称真正的优秀的骑士不会在意自己用的是什么武器。他总是这样,不会放过一丝嘲笑佩拉的机会。

但佩拉好像早就已经习惯,她逐渐也学会了怎样应对文森特。每每文森特对她的“骑士品德”“骑士身份”大加质疑的时候,她就会自言自语一般说:“没必要和手下败将计较,对吧。”

这短短几天,她和文森特的问题有了极大的改观,或许是因为不得不这样面对面相处,因此双方都开始努力地解决了问题吧。

总而言之,现在两人之间火药味很浓,但已经可以交流了。

文森特总是会盯着佩拉看,她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文森特的监督之下。这让佩拉多少有些无奈,但文森特私下对诺兰说,他想要知道哈维尔欣赏的那个骑士,究竟是什么样子。

“好吧,但愿他别爱上她。”彼得悄悄跟诺兰吐槽过。

诺兰耸了耸肩,毕竟眼睛是长在文森特身上的,他也控制不了。

诺兰听见佩拉又开始了梦呓。她在他身边总是会这样毫无防备的睡着,但诺兰逐渐发现佩拉的梦境好像总是弥漫着不安的色彩。她有好几次在梦中会啜泣,还会说“对不起”。他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她在睡梦中好像更多的是痛苦,他想问又不敢问,他害怕这样会勾起她不好的回忆。所以诺兰只能轻轻攥住佩拉的手,每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她的脸上就会浮出安心的表情。诺兰觉得这样也是好的,他在佩拉身边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文森特坐在佩拉对面,也听见了她的梦呓。佩拉好像一到马车上就会特别疲惫,每一次都是上车不久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文森特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才能在这里睡着的。文森特的马儿因为长途跋涉,无法一直载着他,所以他也选择了乘车,但乘车对于文森特来说就非常难受。车厢不大,四个人坐在里面刚刚好,又如此颠簸,文森特觉得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长毛,挠着他的五脏六腑。

文森特俊俏的眉梢微微挑了上去,他坐在佩拉的对面,能看见一些诺兰看不见的东西。比如说诺兰没有握着的那一只手,佩拉一直紧紧掐着,好像是在握剑一般。这个人甚至在梦里都一直在战斗,她的剑不仅带在身上,更戴在心上,可能终此一生都难以摘下。

“她好像远比表现出来的好战。”在观察了一番以后,文森特开口了。因为佩拉睡着,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正常,既没有过激也没有亢奋。诺兰倒是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文森特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或许真的是这样。”一旁的彼得点了点头,“刚遇见她的时候,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呢。”彼得说到这里,想到了当时在森林中,饿得咕噜咕噜叫还要拔剑的女孩,不由笑出声。

“虚伪。”文森特最终得出了这样的标签,往佩拉身上一贴。他自己好像对这个结论很满意,仿佛从精神品质上又一次战胜了佩拉,脸上浮出了“我表里如一”的自豪的笑容,一直板直的肩膀松了下去。

彼得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倒觉得这是一种成长。”

“成长本身,不就是变虚伪的过程吗?”文森特在意外的地方有着意外的伶牙俐齿,这是让人感到头痛的地方。

诺兰哈哈笑了,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觉得有一些道理。”

“……主人……”彼得有些无语,诺兰自打和哈维尔谈过话以后,好像一直在努力改善和文森特的关系,有时甚至显得对文森特有些纵容了。他作为近卫的多多少少有些不满。

再怎么说,跟在诺兰身边时间最长的人,是他啊。

彼得知道佩拉耿直忠心,但佩拉的忠诚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建立在爱情之上的。至于文森特就更不用说了,他对诺兰根本没有忠诚可言,一切只是行使命令。文森特从根本上效忠的不是诺兰,而是哈维尔。

只有彼得对于诺兰的忠诚,是完全建立在主从关系之上的。对于彼得来说,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诺兰更重要。他不是正统的骑士,骑士道于他不过是一个传说一般的笑话;他也不是贵族出生,尊严、身份地位、等级,这些在他眼里都不过浮云。他既没有道德约束,也没有名利缠身,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诺兰的忠心,出于植根于血脉的义气。而他现在多少有些嫉妒了,他以前不合佩拉相比,因为他们实在没有过多可比性。可是连诺兰对文森特都这样纵容,让彼得多多少少感受到了“宠爱危机”。

他在心底偷偷地骂诺兰傻,哈维尔把文森特抛给诺兰,显然是把诺兰当作驯化师了。伊莎贝拉死的时候,明明就是把佩拉托付给哈维尔的,结果哈维尔丝毫没有想要给佩拉一个可托付之地的样子,反而还有些看不上她的冲动轻狂。等到诺兰把佩拉所有的棱角都用棉花包住,哈维尔才跑出来要佩拉“十年以后做我的将军”。相比对于文森特也是一样的看法。

留不住的人,又何苦费心嘛。

彼得小小的情绪自然是瞒不过诺兰的眼睛的。彼得在诺兰身边这么多年,诺兰早就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了,他知道这些天自己对彼得略有冷淡。

可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一边他又不能冷落佩拉,另一边文森特刚有好转也不能轻易推远,等到要照顾彼得情绪的时候就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诺兰在某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周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他想,自己这个亲王府干脆改名叫做“流浪动物收容站”算了。他们三个都像是极度缺乏爱与认可的小动物,需要每天都关心爱护,不得不说,这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

有很多人都羡慕诺兰现在的地位,觉得他这么年轻就被委以重任,但个中的辛苦恐怕只有诺兰知道。领导不是那么好当的,要想照顾到每个人的心情,可能需要相当用心才能做好。

诺兰想,这或许也是哈维尔折腾他的一个重要环节。

“彼得,你可以发表你的看法。”诺兰悄悄叹了一口气。彼得看出来了,他觉得诺兰似乎并不想和自己多费口舌,不由心里有些难过。彼得摇了摇头:“算了吧,我这种人,也说不出个道理来。”

彼得说完,沉默着把目光投向窗外,窗外的道路被金色的落叶铺满,两边的枯草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北方的秋天十分干燥,彼得觉得喉咙有些疼,像是被空气吸走了所有的水分。他拧开随身的水壶灌了一大口,凉水入喉,冰冷的感触顺着喉管一直向下沉到胃里。诺兰看着彼得,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或许是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两人都无法适应了吧。

或许这一切早有端倪,只是先前诺兰一直在为自己和佩拉突然变得尴尬的关系而苦恼,却忽视了一直在身边的彼得的感触。有时就是这样的荒谬,人总是看不见眼皮子底下大东西,感受不到最亲近的人的苦痛。越是朝夕相处的人反而越容易被忽视。

在佩拉出现以前,彼得和诺兰是每天都待在一起的。而佩拉出现以后,诺兰有一部分时间分给了佩拉,但那只是小小的一部分,因为佩拉即使向诺兰宣誓,依旧有着自己的工作生活,他和彼得还是有相当的时光是独处的。他们在独处的时候总是会聊很多,交换着思想思维,也共享着每天的喜怒哀乐。但文森特和佩拉不一样。他没有自己的工作生活——或者说,他的存在和彼得是相同的,他处于和彼得同样的地位,因此有彼得在的地方就有文森特。诺兰回想这一个月来和彼得独处的时间可以说是寥寥无几,他不再和彼得聊那么多事,不再交换思想思维,就连喜怒哀乐,也成了三个人的分享了。

也就是说,文森特的介入,像是一枚钢钉,突兀地伫立在诺兰和彼得的生活里。

听起来有些奇怪,但事实上主从关系和恋人多少有些相似之处。它的维护,是建立在相互沟通和理解上的。一旦失去了这些,主人就成了命令的发送点,侍从就是单纯执行命令的机器了。

可是此时此刻,诺兰又不知道该和彼得说些什么。

车厢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所幸的是,文森特这个家伙不会看气氛,他夹在气氛微妙的主从二人之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俨然成为“破坏友好主从关系的第三者”。或许更残忍地说,时至今日,文森特依旧没有把诺兰当作自己的主人,诺兰和彼得都已经把文森特当作自己的骑士了。

“她真的是贵族出身吗?”文森特在尴尬的气氛中决定继续展现自己可谓高超的情商,“你们难道没有觉得她的很多行径都与‘优雅’相去甚远吗?”

“我还真不知道优雅能当饭吃。”彼得一手托着头,看着车窗外面,语气已经有些不满了。他依旧不喜欢文森特这种高高在上的样子,他觉得文森特总是能够戳中他心中最敏感脆弱的点,他觉得文森特和他说话时,好像时在进行一种施舍,一种同情。

表面上那个没心没肺的彼得,并非没有烦恼。

他的出身不干净,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少年时代的他不在乎这些——那时候的彼得觉得,只要诺兰不嫌弃自己的出身,那他的出身就不是问题。他觉得全世界待他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诺兰眼中的他是否一个合格的亲卫。

但他逐渐发觉一切都不像他所想象得那样单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发在意起自己的过去来。因为“身边有一个出身不干净的亲卫”,这样的流言蜚语抹黑的,是诺兰的颜面。

彼得每每听见这样的言论,都会觉得不适。他心想,或许诺兰身边应该有的,是像文森特这样出身体面,容貌俊俏的骑士。而彼得出身不好,也没有文森特那样的好皮囊,即使穿上王宫里的衣服,也遮不住山野游侠的气质。很多贵族小姐接近他,她们说他像是一只野生的山猫,身上充满了野性的魅力。但彼得心中往往嗤之以鼻,这在他看来根本不算是夸赞。

他心想,这只野山猫早就被诺兰驯化成家猫了。

可是出身,真的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啊。

彼得这样想着,眉毛蹙了起来,眉间的厌恶又深了一些。

诺兰苦笑着摇头:“文森特,我说过,我不在意那些。出身也好,相貌也好,行为举止优雅与否,这些都不是我的评判标准,我想,也不是王兄的。”

“可是这些东西,难道不重要吗?”文森特反问道,“一个贵族和一个平民,他们受过的教育不同,他们的档次也全然不同。”

“你也不过是一个小领主收养的骑士罢了,”彼得小声抱怨道,“佩拉的祖父是罗曼的镇国大将军,那才是一流的贵族,人家从来不把‘贵族’二字挂在嘴边。”

文森特被彼得这样噎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心里莫名不爽:“她现在是——”

“她现在是埃克苏的少校,是哈维尔陛下所看重的剑士,是我的主人的骑士。”彼得抢在文森特说完之前及时掐断他的话头,“尼德罗维奇先生,”彼得很少正经,但他一旦开始用正式的语调和别人说话,那就说明他是真的生气了,“我觉得您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出身不及那些真正的大贵族,所以才贵族长贵族短地挂在嘴边。您的优雅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种固执,而真正的优雅应该是一种气度,很遗憾,我在您身上没看见这种气度。”

文森特的怒点被彼得触到了,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实在评论佩拉,这个男人为何要站出来反驳甚至羞辱自己。他的脸有些发红。

“适可而止。”诺兰及时制止了这一场闹剧。

文森特已经逐渐能听进诺兰的话了,他识趣地闭上了嘴。这还真是有些难得,大概文森特自己也在寻求和自己的新同事改善关系的方法,才会在这段时间变得这么温顺。

“不过是在亲王身边多待了几年而已。”文森特转过头,小声地抱怨道。

彼得的指尖弹出了小刀。诺兰轻轻咳了一声,叹了一口气。

车厢中的氛围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就在这时,车停了下来,听见了管家约瑟先生站在车窗外的声音:“殿下,雪朔城到了。”

诺兰推了推佩拉,她从梦中迷迷糊糊地醒来,诺兰的披风滑到了地下。她的身体比意识更快地行动了,右手在惊动的瞬间就握住了剑柄。佩拉睁开眼睛,有些迷茫地望着诺兰:“怎么了?”

诺兰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她睡眼迷蒙的样子非常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抱在怀里。见惯了她拔剑战斗的样子,她这样带着半分娇媚的柔弱姿态不免让人越发怜爱。诺兰揉了揉她的头发:“醒醒,到雪朔城了。”

佩拉这才大梦初醒一般,从梦境中挣脱。她甩了甩头,刚刚从迷蒙中醒来的她有些口无遮拦:“我刚刚觉得气氛莫名有些紧张,还以为出什么——呃……”她突然看见文森特和彼得两人都铁青着脸,这才发觉气氛的根源好像不是“危险”而是矛盾。

“他俩,怎么了?”佩拉小声问道。

“你说还能怎么。”诺兰小声回答。

“哦。”佩拉叹了一口气,仿佛已然明白事情的原委。

约瑟先生打开车门,文森特、佩拉、彼得依次下了车,诺兰最后从车上下来,四个人看着眼前出现的雪朔城高大的城门,同时深吸了一口气。

雪朔城的城门高大而巍峨,青灰色的砖石材质给人以威严的感觉,铁闸门悬在半空,道路两旁有不少进城出城的行人,此时都让到了路的两侧,大家你推我搡着,伸长了脖子窥探着这位年轻的亲王和他的手下们。

诺兰迈开了步伐,大门旁的卫兵站直了身子,有一个主管模样的人站在门中间,约瑟先生走上前去,递上了诺兰的调令。主管模样的男人约莫四十岁,微微有些发福,鼻头红彤彤的。他的一双小眼眨了一眨,打开调令,看了看诺兰,又眨了眨眼睛。这种挤眉弄眼的神色让佩拉有些不适。那个中年男人的目光在佩拉的身上停了半秒,眼中划过些许兴味。

佩拉蹙起了眉头。

男人收起了调令,向诺兰鞠了一躬:“尊敬的诺兰亲王,我是尼尔·尼诺,是雪朔城的代管。”

“好。”诺兰微笑着点了点头,“不必多礼。”

“那我就带亲王去您的王府了。”尼尔的神色看起来异常谦恭,他向马车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诺兰伸出手挡住:“坐车就免了,走过去吧。”

“这……从城门到王府,还有些许的距离……”尼尔面露难色,他大概是在努力揣测这位新上司的心理,希望能做一些讨他欢心的事。毕竟,亲王和国王兄弟情深,这是王国众人皆知的事,谁不想在这位备受自己兄长关怀的亲王面前多展现自己一番呢?

诺兰始终挂着礼节性的微笑,当他遇见自己不太欣赏的人的时候,脸上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种笑容:“不必,我初来乍到,想要逛一逛这座城市。”

“亲王,您今天下午好像有事吧?”约瑟先生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主人,我们已经有些迟到了。亲王府那边已经摆好了午宴,还是尽快过去比较好——”彼得清清嗓子,“我的意思是,直接走过去,逛一逛就免了。后两日会有时间的。”

“也行。”诺兰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些对于他来说多少有些无足轻重的感觉。他其实不是很想参加午宴。

尼尔打着哈哈,点头哈腰地邀着诺兰向前,周围围上了一队卫兵,全副武装地护卫着诺兰一行。佩拉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诺兰也多少觉得有些不适,但他又不免在想,自己作为城主,初来乍到,如果就这样叫他们退下,未免有些太过扫兴。文森特却抢先一步发话了:“尼诺先生,这些卫兵是做什么的?”

“这个嘛,亲王毕竟是我们的城主,我们要保障他的安全,对吧?”尼尔眨着一双小眼看着文森特,文森特的脸上微微浮起了怒意。

对于一个骑士来讲,这简直是一种侮辱!

文森特站住了,他猛地把手上的长枪往土里一扎:“他是我的主人,他的安全,有我来保护就够了。”

彼得挑起了半边眉毛。这个文森特果然和佩拉有很多相似之处,就连在奇怪的地方有奇怪的尊严底线一般。虽说尼尔的这番做法让彼得内心多少也有些不爽,但倒也不至于像文森特那样突然发脾气。再说了,这话怎么也得由彼得说出口才对。

明明诺兰最初只是彼得一个人的主人。

“这个嘛……”尼尔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我听说过阁下的大名,但我想,世界上总有阁下战胜不了的对手,”说这句话的时候,尼尔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漂着佩拉,让佩拉微微有些恼怒,“所以多一个人多一分力,一个人战胜不了的,一群人总归是能赢的。亲王是我们重要的城主嘛,我们不敢有懈怠,要做到万无一失才对。”

诺兰脸上的微笑有些冷了。他逐渐看出来,这个尼尔并不友好。

诺兰不知道雪朔城的前任城主何德何能,能让那么多人追随他。哈维尔处死前任城主时,雪朔城全城百姓联名请求哈维尔放过前任城主。哈维尔可以把雪朔城的军队换血,把重要官员换血,但无法将雪朔城的百姓换血。诺兰知道,这里其实并不是很欢迎他们。但眼前的尼尔并不是不想要命,却又暗暗藏着不满,就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诺兰一行。

文森特的脸上怒意更浓了,他握紧了长枪:“你,是故意来羞辱我的吗?”

“够了,文森特。”佩拉冷冷地呵斥道。她走到那些卫兵面前,从怀中掏出哈维尔的调令,展开给他们看:“从今天起,你们都是我的部下,你们现在可以退下了,回到你们原来的岗位。”

卫兵们面面相觑,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又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尼尔。尼尔也有些尴尬了,他万万没想到哈维尔居然给了除诺兰之外的人权力,他刚想开口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却被佩拉蛮横地打断:“从今天起你们是我的部下,我是你们的长官!士兵!”她喊话的声音很大,带着浓浓的压迫,吓得尼尔一颤。

文森特不由微微一惊,他没想到佩拉还有这样的模样。他有时会忘记她不仅是骑士,更是一名军人;她不仅服务于贵族,更服务于整个王国。

那几个卫兵被吓到了,全都下意识地立正了。佩拉有些生气的样子,绕着那些个卫兵踱了一圈步,质问道:“你们以前的长官没告诉过你们,长官说完话要做什么吗?”

卫兵们站直了,没有说话。

佩拉站在他们背后,大声吼道:“你们要说‘是’然后立即执行!”

“是,长官!”卫兵中有机灵的带头喊到。佩拉冷笑着点了点头:“以后记得,在我面前注意点规矩。回各自的岗位去!”

“是,长官!”几个卫兵见这个新来的上司怎么看都不像是好惹的,赶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佩拉重新沉默了下去,没哟在说话。

“不好意思,尼诺先生,”诺兰微笑着道歉,“您的心意我们领了。”

尼尔尴尬地笑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一行人跟在尼尔的身后,穿过长长的街市。他们穿过街市的时候,街市上的人纷纷让到两侧,将中间的走道空出,供诺兰一行人走动。街市上的人都小声地交头接耳这,这些声音在他们听起来很轻,但听力异常灵敏的佩拉总是能分辨出什么。

比如说恶意。这些人大多在讨论着诺兰,有不少质疑诺兰这么年轻,能不能承担起城主的重任。诺兰大概是没有听清,还是自顾自地走着。就在这位,一个突兀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罗曼的亡国奴滚出埃克苏!”

这个声音成功地让佩拉气愤了起来,她浑身一颤。

这时,不知道从哪飞来一颗西红柿。佩拉惯性地听风声拔剑去挡,没想到一颗包菜又迎面而来。

“罗曼的亡国奴滚出埃克苏!”这次是一个稚嫩的声音。

佩拉一时间有些发愣,那颗包菜完完整整地砸在了脑门上。

四周顿时一片哄笑。

佩拉觉得此生此时没有受过这么大的侮辱,她想把那些说胡话的人全都揪出来,晾在大庭广众之下!诺兰轻轻拉住佩拉:“别用暴力解决问题啊。”

“大家不要闹!这位是从眠冬城来的——”尼尔又摆出了笑脸。

“打的就是她!罗曼的亡国奴!要不是她那个废柴爷爷战死了,我们的生活会这么艰难?”一个声音冒出来。

“就是,罗曼的游民游荡到山里,抢走了我们的粮食,还骚扰我们家的姑娘!”

“谢利亚为我们做了这么多,就因为几个愚蠢的亚斯人丢了性命!”

“要是那个传说中的垃圾将军像传说中那么强,罗曼会有内斗?”

看得出来,佩拉越来越愤怒了。但她克制着自己,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泥土,转头微笑着对诺兰说:“走吧,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

“也是。”诺兰迈开步子,脚步却越来越沉重。

走在雪朔城里,心越走越凉。四周都是些不友好的声音和刺探一般的目光,在对他们说:雪朔城不欢迎你们。

原本对于新的生活的一点点期望,在瞬间化为了泡影。从城门走到亲王府,这一段路,诺兰像是走了整整一年那么久。每一步踏下去,心都往下沉了一点。

上一任城主究竟是怎么给这些人灌的迷魂汤!

诺兰暗暗握紧了拳头。在他握紧拳头的的时候,他感觉到佩拉拉住了他的手。

他们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可悲而又慌乱。他们像两个被抛弃的手足无措的孩子,茫然地迷失栽了雪朔城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