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并不想了解她。”文森特的语气冷了下去。

“为什么?”诺兰柔声问道,这时的他像是一个仁厚的兄长,在规劝自己的弟弟一般。他用那双天蓝色的眼睛看着文森特,文森特微微错开了目光。

文森特讨厌那种目光。

在那种清澈的目光面前,他的所谓“高洁”就好像是破旧房屋的新墙纸一般滑稽可笑。他的面具被剥落被撕碎被扔在地上,他是一个可笑又可悲的小丑,他的存在是尘土中扭动的蝇蛆。

“那么,聊聊自己的事吧,文森特。也算是让你的新主人了解了解你。”诺兰没有再逼问,他不像哈维尔那样喜欢对人步步紧逼。文森特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样与诺兰交流。这位年轻的亲王好像把整个世界都变得通透明白,文森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竟也是通透明白的了。诺兰好像早就把他从头到尾看了个透。

文森特没有说话,这样的反应让诺兰也不免觉得尴尬了起来。他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就不强迫了。”

“我这个人,并没有故事。”文森特的眼神灰暗了下去,他的人生不像佩拉那样传奇,他不过是按部就班地成长,长成了现在这样的骑士罢了。

“那么,跟着我以后,你就会有故事的,相信我。不过希望你记住一句话——‘愿赌服输’。”诺兰笑了,转过身去,“好了,走吧文森特。”

文森特看着诺兰的背影,突然觉得他的背影有些刺眼。文森特犹豫了片刻,跟上了诺兰的脚步。

“是,我的主人。”

(二)

佩拉在沙发上坐下,为来客倒了一杯茶。原本亲王府里这些杂物件都已经收进了橱柜,却因为这位来客而重新解封。佩拉将茶杯递给眼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态度恭敬:“请。”

那孩子却有些慌张,毕竟眼前的女子是那个叱诧风云的女少校,在街头巷尾流传了太多她的事迹,还有关于前些日子她与林间骑士文森特·尼德罗维奇的那场决斗,也不知不觉间被传出了许多不同的版本。可是现实中的这位骑士却和理想中多少有些出入,她看上去高挑纤细,或许还不及这个铁匠的学徒有力。可是她的战功她的勋章全都是真真切切的,没有人敢质疑。

铁匠学徒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半分受宠若惊,毕竟他这种毛头小子,能够见到国王身边的大红人,那是何其荣幸的一件事!他已经想好了,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向自己的伙伴炫耀一下,要知道,伯兰特少校已经是很多人崇拜的对象了——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向自己心仪已久的姑娘委婉表现一下自己是多么厉害,能见到这样的大人物!

“那……那个,少校……师父叫我来——”铁匠学徒从身后拿出一个长长的灰布包,佩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是她期待已久的剑。

“替我谢谢你师父。”佩拉向铁匠学徒微微欠身,双手接过那个灰色的布包,小心拆开。佩拉的眼睛里燃起了繁星。

这是一把长剑,长度和惊鸿差不多,剑身却更加纤细。剑的重量较之惊鸿要轻,拿在手中却不失份量感。剑柄的尺寸和佩拉的手掌大小契合完美——就惊鸿来说,毕竟是祖父的剑,它的剑柄粗,佩拉握起来有些吃力。剑身就更加完美了,在剑脊上用花体刻着“轻鸿”的名字,剑身光亮,敲上去声音清脆悦耳,剑刃被打磨得很薄。佩拉在拿到这把剑的瞬间,就觉得它实在是再过称手,无论是长度、重量还是种种细节,都像是为佩拉服务,这把剑就好像是佩拉身体的一部分,久别重逢一般。

佩拉在空中挽了一个剑花,空气被割裂的声音是那样悦耳。相较于惊鸿的厚重,轻鸿的轻盈显然更加适合佩拉。得到一把好的剑对于剑士来讲就像是残缺的生命得到了补填。

铁匠学徒看得有些出神,嘴巴微微张开。愣了半秒,才猛然想起:“师父还叫我把这个剑鞘给您,他说,他的剑只有他的剑鞘能收纳。”

佩拉从学徒手中接过剑鞘,看着上面的花纹,鼻子微微发酸。

那枚作为报酬的家徽,被铸在了剑鞘上。

“这——”她有些为难地望着那个学徒,“你的师父他,这样就像是没有收我任何报酬一样。”

“师父对我说,一个铸造师一生能打一柄好剑的机会不多,你给了他这个机会,就算是报酬了。”铁匠学徒已经逐渐放开了,不再像初来时那样拘谨,“他还说,希望少校能够善待这把剑,来日若有难处,还望少校多多担待。”

“他倒是精明,知道我最受不得人情。”佩拉嗤笑,将轻鸿收进剑鞘,“请回吧,我会找人将报酬送去给你的师父的。担待不担待,我也不是没有底线的人。”

“……啊,好……”学徒又多少惊惶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把几个布包收回,向佩拉鞠了一躬,匆匆出门。佩拉望着手中的剑,越发欢喜。

就在她欣赏着自己的新武器的时候,又有人上门了。

“伯兰特少校,埃瑞里上校来了。”管家微笑着走到她面前。佩拉一惊,放下轻鸿,站了起来。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哒哒哒,不变的是那可笑的义肢和地面敲击的声音,变了的是走路的人越发稳健的步伐。她看见尼莫那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视线之中。

许久不见了。

尼莫自从哈维尔登基后,就被调任成为潘波将军的副官。先前王后的势力残余需要清理,还有遗忘峡谷中罗曼的残兵,他已经奔波了很久,前日才回到王城。几个月不见,他变瘦了,变黑了,可是眼中却闪烁着和以往不一样的光辉。佩拉走上前,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尼莫!好久不见,你瘦了!”

“你倒是被诺兰养胖了一些。”尼莫宠溺地揉了揉佩拉的头发,他在外奔波的日子越发想念佩拉,尽管两个人最终决定了走各自的道路,但他们一起成长的时光是不会被抹杀的,他们依旧是值得托付后背的最佳拍档。尼莫也知道,现在的生活远比两人在埃克苏相依为命地艰难过活要好,但想到这一次佩拉要北上,他心里难免落寞。他们是罗曼的遗民,是伯兰特家的遗孤,现在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要远行,他自然要来再见一面。

佩拉嘻嘻地笑了,拉着尼莫到沙发上坐下,炫耀一般把轻鸿递给尼莫:“看,我新的佩剑。”

尼莫笑了,抽出轻鸿,手指拂过它的剑刃:“是把好剑。可惜了将军的惊鸿了。”

“……确实挺可惜的,毕竟是爷爷唯一的遗物。”佩拉的眉眼微微垂下,但很快恢复了精神,“但是,我已经决定好了,我不能总是抓着过去不放,尼莫,我想要走向未来。”

“那,挺不错的。”尼莫微微扬起了眉毛,佩拉在很多事情上总是比自己抢先迈出一步,尼莫的心里这道坎还没迈过,佩拉却已经想着向前了。

然后,两个人之间突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其实原因都懂。毕竟他们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们了。或许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是这样,从陌生到熟悉,有一天又变得陌生,然后轮回往复这样的循环。许多的关系都是由日常的点滴交织构成的,当两人的日常失去了交错,有一日再见的时候,难免会有这样的疏离。

尼莫开了口:“诺兰呢?”

“他和文森特出去了。”佩拉挠挠头,在说到文森特的时候,她的神情中明显划过一丝不快。

尼莫微微扬起了眉毛:“啊,文森特——我听说了。”

“很苦恼啊……”佩拉在尼莫面前总是会像一个爱撒娇的妹妹,她抱怨着,噘起了嘴,“我其实是很想和他好好相处的,毕竟现在同在一个屋檐下,你想,我们的矛盾只会让整个气氛变得尴尬。可是他好像非常不甘心,每一次看到我都一脸‘我不服我还要再打一回’这样的表情——我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怎么就赢了。”

“可能是你的剑术进步了,但你自己并没有察觉。”尼莫安慰道,心里却不免想笑。他昨天刚拜见过哈维尔,正好哈维尔不是很忙,邀他和潘波将军一起吃了晚餐,在餐桌上讲起了这件事。尼莫先前对哈维尔不是很有好感,再怎么说,他一直把伊莎贝拉视作心中的女神,这个年轻的国王姑且算是他曾经的情敌了。但逐渐了解之后,尼莫对哈维尔越发敬重。他还记得哈维尔在说到诺兰冲进他办公室耍小脾气时的神情,那时的哈维尔是一个哥哥在抱怨自己少不更事的弟弟,语气里带着的,不是厌烦,而是浓浓的宠溺。

或许听着诺兰抱怨文森特的哈维尔的心情,就像现在听着佩拉抱怨的尼莫一般。

“我又不能和他再打一回!而且我也不想!”佩拉咬牙切齿道。

“但不管怎样,是赢了。”尼莫看着佩拉,脸上少有地浮出了笑意。

佩拉瘪着嘴,好像并不满意尼莫的回答:“哈维尔对我说,赢了,和征服是不一样的。”

“陛下什么时候还说过这样的话?”尼莫终于笑出了声,可以说这很有哈维尔的风格了。

“忘了,好像是新年战争的时候。”佩拉嘟着嘴,“他总是喜欢教训我。”

“他对你的期望非常高啊。”尼莫微笑着戳了戳佩拉的脑门,“小姑娘,好好努力啊。”

佩拉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尼莫。她发觉他好像开朗了不少。佩拉发现在尼莫的眼睛里有一些以往没有的东西。那个自卑敏感又脆弱的尼莫好像逐渐离他而去了,他原先是不爱笑的,眉头总是微微蹙着,好像在为很多事情担忧心碎。可是此时此刻他的眼瞳中含着自信,还有些许的希望和幸福。

佩拉像是抓住了什么:“尼莫,你知道了那么多我的事,我还不知道你的事呢。”

“我?”尼莫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事。”

佩拉死死盯着尼莫的脸,很快得出结论:“你在骗人。”

“我?我为什么要骗你?”尼莫哑然失笑,眼神中却突然染上了忧伤的色彩。

“我们不是最亲的人吗?”佩拉有些难过了,她一直把尼莫当作亲生哥哥一般,他们之间原本没有任何秘密的,“尼莫,你肯定发生了什么。”

“……”尼莫犹豫了片刻,若是别人,他一定会把这个秘密埋在心里。可是面对佩拉洛斯,他只得缴械投降。

“我,好像恋爱了。”他看着佩拉,眼中突然漾起了悲伤。

“哎——?!”

与佩拉异口同声地,彼得的声音传来。尼莫猛地回头,看见彼得正好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过来,红彤彤的苹果从果盘上滚落,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了尼莫的脚边。而尼莫的脸红得就像是苹果一样,他咬住了牙齿,看着彼得,好像在问“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就过来了”。

“我想着好久没见尼莫了,想要给尼莫一个惊喜,结果居然知道了这么劲爆的消息!”彼得把果盘放在餐桌上,在尼莫旁边坐下,捡起地上的苹果用袖子随意一擦,啃了一大口,“说出你的故事!”

“……”尼莫的脸色有些阴沉,这个秘密他原本打算只分享给佩拉,却让彼得也听去了。彼得大口啃着苹果,看着尼莫眨巴眨巴眼睛,摆出了期待脸。

尼莫很想一拳砸扁这张期待脸。

佩拉小声地说:“不想说就……就算了吧。”她知道一个人的性格不可能这么快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还是把尼莫当作那个自卑又脆弱的少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的情绪。

彼得大大咧咧地勾住尼莫的脖子:“别呀,人嘛,坦荡一些,你分享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呢。”

“那可真是谢谢你的好意。”尼莫一脸丧气,原本好好的故友久别重逢的氛围变得尴尬而诡异。

尼莫推开彼得,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我也不隐瞒了,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她是临谷镇一个乡绅家的女儿。我们第一次认识,是在送朵拉回国的那次事件中。”

佩拉有些惊讶,那次事件对于她来说就是濒临死亡时被诺兰救下,而诺兰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自己才刚从病床上下来就听到了他将要被推上刑场的消息。“啊,那么早就认识了啊。”佩拉有些小小的失落,她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尼莫的某个重要的时刻。

“嗯,你不知道,你受伤以后一直在昏睡。我最开始是被安置在那个乡绅家养伤的。”尼莫转头看着彼得,“这么一说,彼得应该知道是谁了吧。”

“哦?那个小女儿?”彼得说着,又啃了一大口苹果,口齿不清地说,“你可以啊……眼光很毒啊。”

尼莫挑了挑眉,接着说到:“我在他家住了一天,就是她一直在照顾我……”他说着,眉目变得温情,“她看到我丑陋的面貌,也没有觉得害怕,她说话的声音那么温柔,眼神也那么温柔。我那时候有些低烧,医生害怕我出问题,她就一直坐在床边的小椅子上,我看着她灵巧的小手在那里编织着……”

“停停停,能不能说重点?我的天,太肉麻了,单身汉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彼得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尼莫,尼莫额角青筋微跳,不打算理会彼得。

“总而言之,那一刻起我就对这个女孩产生了好感。”尼莫板住了脸,“我们后来在遗忘峡谷清理残兵,也在临谷住了很久,她每天都会来看我。然后……”

说到这里,尼莫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在我们回来前,临谷镇给我们开了一个庆功的篝火晚会,她坐在我旁边……”

尼莫大喘了一口气。

“她吻了我。”

说完这一句,他停了下来,看着佩拉和彼得。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以同样的投入的神情看着尼莫,好像两个听故事听到最精彩部分的孩子。他们好像还在等尼莫讲下去。

“没了。”尼莫说。

“没了?”佩拉问道。

“嗯。”

“这——就没了?”彼得举起手中的苹果核表示不满。

尼莫嗯了一声:“就这样。”

“那不是挺好的吗。”佩拉挠了挠头,“尼莫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我觉得,非常开心。”

“就这样?挺好?”尼莫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彼得连连摇头:“我觉得一点也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佩拉反问,突然变得像一只护犊子的小母牛,“尼莫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愿意欣赏他的女孩,有什么不好的?”

“这故事没后续了啊!”彼得大声叫起来了,“她吻了他,然后呢?没了啊?他现在坐在这里,妹子呢?”

“呃……”佩拉被噎住了,挠了挠头。

尼莫垂下了头,看起来有些痛苦:“那天,我什么也没说。我就是像个傻子一样,好像丢了魂。第二天一早,天不亮我们就出发了。她最后没来送我。”

“所以啊,这根本是无疾而终了吧?”彼得翻白眼,“这个故事,真让人生气。”

佩拉瘪着嘴,有些郁郁寡欢。她不免为尼莫惋惜。明明……终于有人愿意接受尼莫了。

佩拉在听尼莫说完这些以后,多少明白了他眼中的那些变化。她从小就和尼莫一起长大,尼莫和她一样在战乱中失去了父亲,母亲改嫁。相似的经历带来的同病相连的感觉让两个孩子变得亲密无间。伯兰特将军没有孙子,对于尼莫一直视如己出,但这并不能改变尼莫被人嘲笑的命运——一切都因为他脸上那道丑陋的疤痕。

人们总是喜欢和光鲜亮丽的人一起玩耍的。尼莫会隐忍,但佩拉不会。佩拉想起小时候因为打了几个嘲笑尼莫的孩子,被祖父用藤条抽得手心通红,好几天握不起剑的事。她知道尼莫不会在那些人面前动怒,却总是会在晚上回到家里时默默哭泣。佩拉看不惯,她忍不下这口气。好像从小到大,隐忍二字都未曾存在于她的词典中。直到来了埃克苏,才被教会这重要的一课。

在罗曼的时候,除了伯兰特家的人,只有伊莎贝拉给过尼莫认可。毕竟是那样温柔的一个人,伊莎贝拉就像是天使,待在她身边,所有尘世的污浊都会被荡涤。

佩拉心头最大的牵挂,就是尼莫。

“我没有办法啊。”尼莫的声音染上了痛苦,“她那么可爱,她的人生还很长。她以后会遇见更好的人,她那样善良,她一定会得到自己的真爱的。而我,这么丑陋,性格也不是很好,还是个残废……我配不上她。”

“尼莫……”佩拉看着尼莫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疼了,“在我心里,尼莫有着世界上最好看的灵魂。她或许根本不在乎你的外貌,她想必是看见了……”

“钱与地位?”诺兰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佩拉抬头,发现诺兰已经靠在了门边。

尼莫微微瞪大了眼睛,捏紧了拳头。

“别这样啊主人……你怎么还是被害妄想啊?”彼得苦笑。诺兰当上亲王这一段时间其实并不安生,那些贵族小姐即使知道亲王身边有一个伯兰特,依旧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接近他。诺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没有那个意思,别放在心上。我只是提个醒罢了。”

“喂!诺兰,过分了啊!”佩拉有些气鼓鼓地说。

诺兰苦笑着走过来,揉了揉佩拉的头:“好啦,对不起,不该开这种玩笑的。”

尼莫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这种遗憾也是无可奈何的。毕竟,你马上就要去蓝砾城了,不是吗?”诺兰在佩拉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啊。”佩拉好像一下子想了起来,“你要去蓝砾城了。”

“是啊,潘波将军不是要去那里吗,我是他的副官,肯定会一起被调过去的。”尼莫的笑容变得苦涩,“你看,我们一下子离得好远了。”

佩拉沉默了。她突然觉得有些伤感,转头问诺兰:“我可以抱一下尼莫吗?”

“……笨蛋,你这样显得我好小心眼啊。”诺兰轻轻敲了一下佩拉的头。

佩拉轻轻抱了一下尼莫,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委屈:“尼莫,在蓝砾城要好好的。”

“你也是——喂,又不是一辈子见不了了。和你一样,我也是会被调回来的!”尼莫看着佩拉哭丧着脸,突然有些想笑了。不管在外面经历多少挫折,被嘲笑也好,无果地恋爱也好,尼莫知道即使全世界都抛弃了自己,在佩拉身边,在她心里,都永远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他们之间的羁绊超越了很多事物,永远不会断裂。尼莫看着诺兰,有些艰难地咧开了嘴:“诺兰,在外面可不许欺负佩拉。”

“我可没欺负过她啊,”诺兰赶忙举起双手以示无辜,“你看,从实力上来讲,也只有她欺负我对不对。”

“胡说,我可没有那么无理取闹。”佩拉噘起了嘴。

尼莫笑着耸了耸肩。

彼得越过中间的两人,用口型问诺兰:“文森特解决了吗?”

诺兰比了一个“解决了”的手势。彼得点了点头:“今天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晚上一起出去喝酒吧?”

“哎?不应该是去拜访一下潘波将军吗?”佩拉笑着问道。

“将军那边明天去吧,反正离走还有几天呢。”诺兰笑着说。

彼得欢呼着起哄:“喝酒吧!”

“那,”佩拉冲诺兰咋一眨眼睛,“你打算带文森特吗?”

诺兰有些惊讶地扬起了眉毛:“文森特?”

“你刚刚是找他去谈心了吧。”佩拉微微一笑。

“算了,我估计他也不想去,我怕你们起矛盾。”诺兰揉了揉佩拉的头发,笑了。

佩拉在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那时候感觉一切都还没有这么大的变化,现在大家都变得忙碌了起来。不过所幸的是,只要聚在一起,那种温馨的感觉就还在。他们还是宛如亲人一般的存在。有这样的人陪在身边的感觉,真好。

而文森特站在会客厅外,看着并肩坐在沙发上的四个人,神色突然有些落寞。他以前不知道孤单,他觉得独身一人是一个强者理所应当的姿态。孤独的骑士,坚守着孤高的信念,独自穿行在浑浊不堪的世间,去守护自己的王……

可是此时此刻,为什么心里觉得这么失落?

莫名有些羡慕这些人了。文森特感觉他们的心是相连的,而他的心却是孤零零地飘落在尘世之外,他确实是林间的骑士,因为林间不在人世中。

而与此同时在王城的另一个角落里,世界似乎有些不同。

沉重的铁门被拉开,哈维尔迈上了高塔的台阶。台阶盘旋而上,两侧的厚重的砖石墙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之感。砖石墙上狭小的窗,和透过小窗射入的一束光线,除了让这里显得更加昏暗,再没有其它的用途了。

哈维尔的脚步踏过青石台阶,脚下的台阶微微湿滑着,即使是在北方,夏季也不免会有青苔。哈维尔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的脚步踏上了最后一阶,看见了面前的铁门。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了铁锁。锁链摩擦,发出沉重的声音。

哈维尔轻轻推开铁门,又轻轻关上。他在门边脱掉了鞋,赤脚踩在了天鹅绒的地毯上。

躺在床上的爱丽丝陷在天鹅绒的被子里,听见了哈维尔的脚步声,却没有任何动静,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哈维尔在桌边坐下,看见了桌上的午饭,就吃了一半,余下的都剩在了那里。

“午饭不合胃口?”

爱丽丝没有说话,却翻了一个身,用枕头捂住了耳朵。

“最近我换了一个新的御厨,南方来的,做菜的口味和以前那个不太一样。”

哈维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已经逐渐习惯于妹妹的这种沉默了。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再换回来。”

哈维尔的指节在桌上敲出一串规律的节奏。他看着爱丽丝,她蜷缩在床上,看起来很小,好像那个地方就是空空的一团被子,没有任何存在。

“爱丽丝,诺兰大后天走。”

哈维尔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被子动了一下,过一会儿,从被子地下传来了爱丽丝嗡嗡的声音:“他去哪。”

“雪朔城。”

听到这个名字,爱丽丝不由一颤。她当然知道这个地方,它的上一任城主,就是因为联合她的母亲一起造反而被处死的。

哈维尔看见了爱丽丝细微的变化,轻声笑了。

“所以,”爱丽丝依旧缩在被子里,原本她的声音就细,这样以来更是难以听清,“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那天,你要和我一起送诺兰离开眠冬城。”哈维尔的指尖轻轻划过桌面的蕾丝台布,白色的台布有些脏了,边角开始微微地泛黄。

爱丽丝沉默了。

哈维尔没有接着说下去。

爱丽丝掀开了被子,坐了起来。她已经瘦的不成人形了,两个眼窝深深地凹了下去,脸颊的肉也不知消失何处。她原本就瘦弱,如今看来只是一幅骨架。她一头枯草一般的头发很长了,却越发枯黄。

但这一切对于哈维尔来说,不能在他的心底掀起一丝波澜。

“为什么。”爱丽丝问道。

“因为你是我们的妹妹,不是吗?”哈维尔的嘴角挂上了玩味的笑容。

“你,把我当过妹妹吗?”爱丽丝的语气里带上了怒意。

“但诺兰把你当作妹妹。”

哈维尔轻轻说了这么一句,爱丽丝一下子噎住了。

爱丽丝垂下了头。

“好好吃饭,”哈维尔苦笑,摇了摇头,“你要知道,我待你已经不薄。没有一个阶下囚,能有你这么好的待遇了。”他说完,起身,看着爱丽丝。

爱丽丝回报以沉默。她倒回床上,重新蜷缩回被子中。

“诺兰走后,就只有你我在王城了。你好自为之。”哈维尔从怀里摸出一颗糖,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爱丽丝听见了锁链合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