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拉沉默了,她转头看着文森特,石榴色的眸子里是和以往的敌意不同的沉静。

哈维尔说的没错。自己的回避其实是出于哈维尔的引导,她其实还是有点想和文森特一较高下的——毕竟,她和文森特一样,都是好战的人。只不过今日被哈维尔这么一说,心里倒是有了一点点逆反的情绪。

文森特见到佩拉那副表情,突然心虚了。她眼中的色彩微微沉淀着,光泽暗淡,有些阴郁。就算是迟钝的文森特也意识到刚刚的一切都是哈维尔设下的局,而自己就这样毫无防备地一脚踏了进去,同时出言不逊,伤害到了佩拉的尊严。

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失去了底气:“伯兰特少校——”

“我觉得,一个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的人不配做我的对手。”佩拉的眼睛里像是有冰霜在凝结,“文森特,在你眼里,我根本不是对手,而是一个不知轻重的女人,一个无耻的亡国之徒吧?”

文森特被她的眼神刺伤了,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呵呵,你居然在指责我。你自己此时此刻不也正在用恶意揣度别人吗?”

“好了,佩拉。”诺兰轻轻地拽了一下佩拉,把她拉到一边。哈维尔看着诺兰,眉毛微微上扬,却也没有表现出不满。诺兰站在哈维尔面前,表情严肃:“王兄,如果你一定要给文森特找一个对手,不要为难佩拉,让我来。”

“你?”哈维尔显然没想到诺兰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看了一眼爱德华,爱德华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毕竟佩拉不是那种甘愿被人摆布的人。

“陛下,要不就这样算了。”爱德华小声劝道,他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尴尬的场面。哈维尔这一次大概是玩脱了。可是这个年轻的国王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慌乱或是愧疚,反而像是热衷解密游戏的人遇见了难题时那样兴奋。哈维尔笑了:“好啊,如果给了文森特条件却不给你们条件,未免太不公平了。诺兰要是输了的话,就让佩拉和潘波将军去蓝砾城长期驻军吧。”

哈维尔到底在搞什么啊!诺兰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他并不想和文森特决斗,实力的差距是明摆着的,他只是希望以此来要挟一下哈维尔,让哈维尔知道这一次真的过分了。而哈维尔居然变本加厉。

如果要让佩拉去南方的蓝砾城,诺兰又要出镇北境的话,就意味着两人要被分开。如若是普通的主从,倒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作罢;可偏偏此时此刻的两人却又恋慕着彼此,这岂不是存心折磨人?

“如果,陛下您非要看我和文森特决斗不可,那我在这里说清楚:这是我最后一次顺从您无礼的请求!”佩拉站在诺兰身后,突然开口,“这场决斗我来参加,我的命运,由我自己掌控。”

“好。”哈维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看来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拍了拍佩拉的肩,小声地说:“别叫我失望。”

“我不喜欢和别人胡闹。”佩拉阴沉着脸,这样答道。

(二)

夏天已经步入尾声,太阳的光芒却依旧那样炽烈。碧蓝色的天空中,只有淡淡的几缕云流稀疏地荡漾开去,刺眼的阳光就这样毫无阻拦地从天空投射下来,将人们的影子涂黑。汗水顺着肌肤的纹理,被阳光照亮,勾勒出人体的轮廓。手臂隆起的肌肉令人想起类似“大卫”一类的雕塑,骑士健美的身材让人不由感叹造物的灵巧与动人,在这样的一具躯体面前没有人不承认人类本身就是世界上所有美学的集成。而骑士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像是上好的金丝缎面一般熠熠生辉,衬托着他的形像更加孔武有力。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他面前的那个瘦小的女孩:女孩一头漂亮的黑发高高束起,飞瀑流泉一般垂在脑后,面容精致秀丽。若不是她身上的一身骑士服和手中的长剑,谁也不会想到她竟也是今天的主角之一。

佩拉站在文森特的对面,看着他碧绿色的眼睛,心中起了一些小小的涟漪。

她想,可惜了这幅好皮囊,竟是个头脑空空的蛮勇武夫。

而文森特看着佩拉,心里也不平静。他极力想要知道的是这个女孩的身上究竟有什么神力,能够让哈维尔这样看重。

他看得出来,哈维尔对佩拉的纵容一如对于诺兰一般。佩拉对哈维尔的直言不讳令文森特汗颜,那个人在他心中是高高在上的,是令人崇敬的,而在佩拉眼里却好像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上司,没有威严也没有架子。

文森特知道佩拉那天说得没错,他看不起佩拉,因为她是个女人,是个亡国之臣。他心里一直以为佩拉的行径无疑是违背骑士道的:在亡国丧主之后,她居然苟活下去,还一度易主,这一点与忠诚背道而驰。文森特想,如果是自己,一定毫不犹豫地以身殉主,而不是做出这种为他人所不齿的行为。

可是为什么,哈维尔看中的究竟是她的什么呢?

佩拉的目光越过文森特的头顶,看见了坐在看台中的哈维尔正气定神闲地和爱德华说笑,好像这场即将到来的决斗与自己毫不相干。这个混蛋!佩拉不忍骂到。不得不承认,佩拉钦佩哈维尔的人格魅力,有时却又觉得这个年轻的国王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她自始至终都被哈维尔像耍一个提线木偶一般耍得团团乱转,她逐渐发现哈维尔更多的时候是在享受他们手足无措的样子。她在其它场合所见的哈维尔都是威严而霸气的,但私下相处时总能看到他的另一副嘴脸。尽管佩拉心知肚明,这是哈维尔亲近的体现,但每每想起总是不免觉得不爽。

而坐在哈维尔旁边的诺兰则不同于兄长的气定神闲,他的身体微微向前倾斜,眉头紧蹙,察觉到佩拉目光的一瞬间,他的眼神柔和了。他向佩拉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努力扯出一个笑来。他显然是在担心佩拉。

那么,看来自己要认真一些了。毕竟,输了的话可就要和诺兰分开了。想到这里,佩拉的心微微紧了一下。

诺兰坐在看台上,目光定格在佩拉身上,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心跳不由漏了一拍。

此时此刻,心乱如麻。

他想起昨夜分别前,他们坐在一起各自沉默着,埋头工作,整整一夜都毫无言语。直到侍女熄灯的时候到了,佩拉才看着他吐出一句:“诺兰,该回去休息了。”

诺兰看见灯光在佩拉的眸子里折射出别样的光影,比起初遇的时候,她的眼中多了许多的内容,诺兰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和佩拉之间隔着一堵墙,他不再能读懂她的内心。她的喜怒哀乐好像逐渐离他远去,一切都变得陌生。佩拉心里想必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她每次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一切都微妙而违和,好像这场恋情是一个小小的、美丽的错误,而身为男女主角的他们想要做的,是将错就错。

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明明连生死难关都渡过了,为什么在此时此刻却这样疏离?或许同甘共苦真的是世界上最难做到的事情,因为最艰难的不是共苦,恰恰是同甘。

他们学会的仅仅是在艰难的日子里相互扶持,却不会在安稳的日子里共享幸福。

“佩拉,”诺兰轻轻叫住她,她抬眼看他时的神情那样惹人怜爱,让他的心里不由打了一个激灵,“明天的决斗,不要勉强自己。”

佩拉苦涩地笑了:“可是,输了的话就会和诺兰分开了,我不知道如果我们分开了会怎样……”她说到这里,低下了头,伸手想要拉住诺兰的手,却在指尖碰到诺兰掌心的那一刻触电一般缩了回去。她现在好像越来越害怕和诺兰待在一起了,诺兰渐渐觉察到这一点时,发觉两颗心已经逐渐疏远。现在就连他想要给她拥抱时,都会觉得这一切无比沉重。他们已经变得不敢触碰彼此了。

“我,不想和佩拉分开。”诺兰握紧了拳头。他的心里空落落的,他害怕一旦分开,彼此就再难相聚。佩拉点了点头,像是鼓起勇气一般:“我觉得我和诺兰之间,有些不对劲。我不明白为什么。”

她抬起头,诺兰看见她的眼眶有些泛红。诺兰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可是手指很沉,他抬不动。他只有郁郁地答道:“我想确实如此。”

“不过——”佩拉很很地吸了吸鼻子,大概是有点想要哭出来了,“我会赢的。只要和诺兰待在一起,我想,我们总会找到原因的。如果输了的话,就没有办法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那,你加油。”诺兰终于伸出了手,轻轻地拍了拍佩拉的肩。佩拉看起来有些忧伤,轻轻的嘀咕着:

“应该,更加甜蜜一些的啊。”

“什么?”诺兰没有听清。

“没什么。”佩拉摇了摇头,笃定一般,“我会赢的。”

诺兰看着她逐渐变得清澈而坚定的目光,觉得她好像又远了一些。

而此时此刻,她站在决斗场上。诺兰和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却并没有从前心灵相通的感觉了。诺兰觉得心中有种淡淡的失落,说不上来的怅惘。但他只有微笑着看着她,看着她渐行渐远。

传说中,荒原狼一旦被驯养,就会变得郁郁寡欢,不久就会迅速衰老,奄奄一息,很快死去。而那些在荒原上驰骋的荒原狼,即使已经衰老,依旧不停地奔跑、狩猎,好像荒原的主神。

荒原狼是做不了家犬的,他们的心永远在远方的荒原。

所以自己是否应该放手呢?诺兰低下了头,他突然看不见前方的路了。

“如果,你在为一些事感到苦恼,来找我谈谈。”哈维尔侧过身,看着诺兰。

“……还没到一定要找你的时候。”诺兰撇了撇嘴,神色有些不满。

“那就好。”哈维尔没有打算和诺兰争辩下去,往椅背上一靠,开口道,“可以开始了吧?”

格斗场上,佩拉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剑。阳光在她的剑身上弹出一串音符,划过剑锋,滴落在地上。

她看见了文森特眼中反射出来的自己的影子,剑锋凛冽。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那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一瞬间,天地为之寂静。强大的气场从她周身扩展开来,风和阳光在那一瞬间都为之凝固。

文森特手中的枪在空中扬起,抡出一个饱满的圆,向佩拉刺去,枪尖上一粒阳光宛如初升的晨星一般闪耀。然而佩拉却冷静异常,她在将那一口气吐尽的同时睁开了眼睛,石榴色的眼瞳骤然沉静,整个人进入了老僧入定一般的状态。在她的周身,时间的流逝好像是缓慢的。 她轻轻抬手,只听“叮”的一声,枪尖狠狠地刺上了剑身!但佩拉很快手腕轻轻一转,一股柔力像是卸去了文森特的筋骨,他手腕上的力量一下子就被抽离。佩拉转眼已提剑逼至眼前! 文森特不由一惊,看来佩拉还是有些实力的,这一来二去已经足以让文森特提起精神全力应战。

她确实是伯兰特家的人,继承了她祖父优异的血统。

文森特向后一跃,长枪一横!佩拉的剑锋在枪身上划出一串刺耳的音符,令人汗毛倒立。她伸手用力向前一推,剑锋直指文森特的脖颈而去。而文森特丝毫不退让,枪尖顺势扭转,拨开佩拉剑锋的同时向佩拉的心口猛刺过去!一招一式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可谓千钧一发之际,佩拉的剑又一次灵巧地卸去了文森特的进攻。她终于向后退了半步,却不曾想文森特紧逼了过来!

看台之上,诺兰悄悄地捏紧了拳头。

文森特不愧是骑士团新选的副团长,实力相当了得。那日决斗的时候诺兰并未到场,时至今日方才明白此人并非等闲之辈。文森特按理说来此时并非占有优势,骑士枪原本就应当与坐骑一同使用,在战斗中多用于突刺。只是佩拉一直没有自己的坐骑,文森特执意认为在对方没有合适的坐骑时使用骑战是不公平的,所以固执地选择了近战。可是依照现在的情势看来,若不是选择了近战,佩拉可能丝毫没有取胜的可能。

但佩拉却并不慌张。她知道和文森特之间的决斗不同于以往和同伴之间的比试,这场决斗是真刀真枪的,是会受伤甚至死亡的。可这一切在她眼中却云淡风轻一般,她不知为何在某一刻参透了什么,好像接近了祖父的灵魂。

是的,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今日在她握起剑的时候有了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契合感,她,和她手中的剑。

她深呼吸,文森特感到有一股压力从她的身上袭来。方才那一招已经让她处于劣势,可是她并未慌乱,眼神中有什么东西被抹杀了,惊惧也好,凌厉的战意也好,这一切都不得而知,她的眼中此时像是一口深邃的古井,毫无波澜。

对面站着的,仿佛不是佩拉洛斯,而是那个不死的战神,史蒂夫·伯兰特将军。

文森特因为这样的气场而迟疑了一秒。然而就在他迟疑的瞬间,佩拉的脚步突然向前,俯身向着文森特的腿横扫而去!文森特不由大惊,他万万没想到佩拉这次是动了真格。

“佩拉洛斯!这场决斗我不想伤你——”文森特敏捷地跃起,向后翻去,枪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刮痕。

“文森特,请你搞清楚一件事情:骑士的决斗,都是会赌上性命的。”只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佩拉的眼中才闪过了一丝寒光。但文森特已经分不清那是战意还是剑锋在她眼中的倒影。

“你——你知道赌上性命是什么意思吗?!”文森特突然失去了主动的地位,佩拉的攻击瞬间变得凌厉而不留情面。剑锋所指之处,残夏的空气微微灼烧着,剑尖上跳跃的阳光灼痛了文森特的眼睛。

“我知道。”佩拉的声音像是从深渊之下传来,沉在文森特的心头,“赌上性命,意味着你一旦在此铩羽而归,那便是万劫不复。”说到这里,她的剑锋直逼文森特的心口刺去,文森特慌忙去挡,却不免乱了阵脚。

“你又何苦?原本点到为止的事——”文森特被她的架势吓到了,但此时此刻也不得不用尽全力。只是每次出枪之时,他的眼中都会有犹豫。

“那么,你又是何苦呢?”在这个时候,佩拉的眼底突然起了波澜,就像是狂风掀起了海啸,每一次停顿,都伴随着猛烈的攻击,攻击的力度一次次加重,伴随着口中发泄一般的音节,越来越咄咄逼人。

“如果不是因为你——”

剑刃划破文森特的衣袖,血珠滚落。

“谁会在这里做这种无意义的事?”

枪尖擦过佩拉的腰身,地面上绽出一朵朵血色蔷薇。

“因为你愚蠢、”

寒刃破风。

“自负、”

枪身及时挡去,铿锵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固执而又偏颇——”

每一次出剑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转瞬之间已有汗珠顺着佩拉的发尖滴落。

“胜,又怎样;败,又怎样?赢过了我,你能得到什么?这样的胜利,会给你带来一点点快乐吗?”

剑刃与枪身摩擦着,发出了尖利的叫声。

“你,这样下去,永远都,”佩拉因为太过激动,体力一下子消耗了很多,气息已经有些不稳了,“得不到哈维尔的认可!”她说到这里,一下子爆发了,佩剑在空中划过,掀起了一阵劲风。文森特再次横枪去挡!可是只听见一声闷响,宛如春天隐隐春雷在空中轰鸣。文森特只觉双手一震麻木,继而剑锋已从胸口划过,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文森特的表情凝滞住了,手中的长枪掉在了地上。

枪身已经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折成了“V”形。

佩拉站在原地,手中的剑脱落了,与地面碰撞发出了悦耳的叮当声。她也受了伤,鲜血顺着手臂流了下来。她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脸上被血污糊成了一片。文森特缓缓地跌坐了下去。

“你,确实很强。”佩拉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她俯身捡起了佩剑,从口袋里取出了拭剑布,擦净剑身上的血迹。惊鸿的剑刃经过这一番野蛮的砍杀,已经出现了许多缺口,这次恐怕是要寿终正寝了。她不由微微心疼。她知道这是她用这把剑最顺手的一回,却也是最后一回。她把剑收回剑鞘,转身:“但也不过如此。连决斗的觉悟都没有做好,还和我谈什么骑士道。”

佩拉大步流星地离去,在地上留下一串血珠。诺兰从看台上匆匆跑下去,去追佩拉。有医生拿着止血药和绷带赶到文森特身边,为他处理伤口。

“佩拉——”诺兰从后面拉住佩拉,“你受伤了,去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佩拉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停下了脚步,垂下了头。

“怎么了?”诺兰有些担忧地问道。这时,他突然发现有什么晶莹的东西正从佩拉的眼中滴落。佩拉的肩膀微微抽动着,口中发出了呜呜的哀鸣。诺兰突然慌乱了,手足无措地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抬起她的脸,笨拙地为她擦拭着眼泪:“为什么哭啊,你赢了不是吗?”

“我不知道!”佩拉哽咽着,突然伸出了手,紧紧地抱住了诺兰,“我就是,看见诺兰,突然有些难过……”

“为什么?”诺兰的心无端地被揪住了,他赶忙伸手搂住佩拉,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就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佩拉哽咽着,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我不想和诺兰分开……”

“你赢了呀。”诺兰柔声安慰道。

“可是这不公平……为什么我一定要这样才能留在你的身边?为什么我只有作为骑士的时候才敢站在你的身旁呢?我……”佩拉的声音陡然弱了下去,“我讨厌这样懦弱的自己……我不想,再让骑士成为我的面具了。可我摘不掉!”

诺兰的心里咯噔一下,顿时五味杂陈。

这份爱情,戴着太多的枷锁。他们都是住在枷锁中的人,这些枷锁很沉,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佩拉——”诺兰的声线温柔极了,令人安心,“我知道,想要和一个人维持一段感情是非常不容易的。你可以多依赖依赖我。”

“……我不会,我不知道怎么样和别人相处,真的好难……”佩拉的声线被苦涩拉长,她将诺兰抱得更紧了一些,将头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一直在不安跳动着的心脏突然平静了下来。

“如果我能够知道答案就好了啊。”诺兰苦笑。

佩拉轻轻松开诺兰:“心里突然好受了很多。”

“难过的时候就哭吧,”诺兰轻轻揉乱佩拉的头发,“在我面前,不用顾虑这么多。”

“谢谢你……”佩拉揉了揉眼睛,突然破涕为笑,“把你的衣服上弄得全是血。”

诺兰看着她吹了个鼻涕泡,超级没有形像的样子却也可爱万分。他用手帕擦净她脸上的涕泪,捏了一把她的鼻子:“好了,一件衣服而已。我带你去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好……”佩拉轻轻拉住诺兰的手,眉眼微微垂下,和刚才决斗场上的那个骑士判若两人。

文森特远远地看见他们手牵着手离去,心中突然翻江倒海起来。

明明是输了,却莫名咽不下这口气。

总觉得很不甘心——

他捏紧了拳头。哈维尔从高台上缓缓走下来,在他的面前站定。文森特觉得自己的双手在颤抖,胸口的伤撕心裂肺的疼。他不是没有受过伤,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何,却是痛到了心里。

“陛下——”他的声音颤抖着。

“不服气?”哈维尔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轻蔑的嘲讽。这与文森特一直以来所追随的那个身影微微产生了不同。文森特睁大了眼睛,有些手足无措。

“文森特,胜负已成定居,我想,你现在应该兑现自己的诺言了。”

哈维尔的影子被太阳投射在地上,文森特盯着那影子,突然失去了抬起头的勇气。

自己终于没能够成为他眼中优秀的骑士。

还是——败下阵来了啊。

文森特抿住了嘴唇,声音干涩,微微颤抖着:“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输。”

“你畏惧了,不是吗?”

“可是,面对别人的时候,从来没有过。”文森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不甘。

哈维尔笑了:“林间骑士,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吧。”他伸出手,轻轻扯下了文森特胸前骑士团副团长的徽章,拿在手中把玩着。阳光在徽章银色的表面闪烁着。

“你没有经历过苦难和挫折,没有受过鲜血的洗礼,这,就是你和她之间的差距。”哈维尔淡淡地说到,“文森特,从今天起你就是诺兰的骑士了。”

“什么?!”文森特几乎要跳起来。成为诺兰的骑士,不就意味着,要每天面对佩拉吗?这一次败阵对于他来说无疑是耻辱,他怎么能心平气和地去面对那个女人?!

“你要食言吗?”哈维尔的眼中滑过了戏谑,语气中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文森特低下了头:“我,会遵守诺言的。”

“那就好。”哈维尔的嘴角勾起了笑容,“我会好好期待的。”他优雅地转身,留给文森特一个背影。文森特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从未输得如此彻底。

 

纤细的手指轻轻提起镀金的茶杯,形状漂亮的杯口轻轻在柔嫩的唇边。爱丽丝抿了一口红茶,将茶杯放下,视线转向窗外。

又是无聊的一天。

在这座高塔上的囚徒生涯明明才过去短短数月,却仿佛已经捱了半生。软禁的日子除了吃饭睡觉就再也没有其它可做的,爱丽丝每日躺在柔软的床上,都会陷入莫名的恐慌。空虚像潮水一样包裹着她沉入地狱的深渊,将她溺死在空空如也的时光里。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义,自己因何苟活,为何存在。她现在已经逐渐习惯了麻痹自己,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过活。

她看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觉得杯中的这个女孩陌生而又可笑,像是天底下最可悲的可怜虫。

出卖了自己的母亲,换来的却是后半生的囚笼生涯。她有时觉得活着无趣了,或许死亡也是一种解脱。当初不惜牺牲了母亲换来的苟活,此时却显得一文不值。一切都失去了原本应有的意义,人世是荒诞不堪的。

“你,想要逃离这里吗。”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爱丽丝吃了一惊。她在这个小小的塔楼上待了太久,已经快要忘记和别人应该如何交流。她回头,只看见了紧闭着的门。

“你是谁?”她开口问道,在那一瞬间她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大概是太久没有说话了,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干涩,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声音已经变成了这样,就像是夏日干涸的池塘里垂死挣扎的蛤蟆。

“你可能记不得我了。”门外的声音答道,“我是,从黑暗处来的人。”

爱丽丝愣了一下,猛然想起了那个穿着红色斗篷,总是藏在阴影中的、带着长长乌鸦嘴面具的女人。

“是你?”她试探地问道,印象中,那个女人有着苍老而难听的声音。

“是我。”门外的声音答道。

爱丽丝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了门边,手指抚上了冰冷的门板。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爱丽丝轻声问道,嘴角却不由扬了起来,原本已经枯死的眼中燃起了光芒。

门外的声音笑了起来:“想和你做一场交易。”

“什么交易?”爱丽丝的眼中漾起了粼粼波光。

“我帮你逃出这里,而你——”

门外的声音顿了一下。

“帮我毁了这个国家。”

爱丽丝滞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她的眼里一下子点燃了火炬。

她笑着,嘴角的虎牙露了出来:“好啊,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