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银色的枪尖在空中相互擦身而过，枪身之间迸出绚丽的火花。金属碰撞之声铿锵悦耳，在初秋微热的空气中兀自奏鸣着。马蹄声沉重，马背上的两个骑士都全副武装，银色的盔甲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在开阔的格斗场上熠熠生辉。格斗场的周围已经聚集了许多王公贵族，也有许多他们的骑士，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紧紧吸在格斗场正中的两个人身上。
这是埃克苏王国新任神龙骑士团副团长选拔的现场，而此时此刻格斗场中的二人，即将决出这场比赛最终的胜负。
哈维尔坐在格斗场的高台之上，作为一国之主的他自然被邀请来观看这场决斗。神龙骑士团作为埃克苏王室私有的骑士团，代表着埃克苏王国骑士的最高水平，同时也将从这些骑士中诞生出国王的骑士。当然，哈维尔当权之后将整个王庭的官员都进行了大的调动，也算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了，对于自己的骑士，他也需要好好甄选。对于他来说，他想要的骑士远远不止是实力强大，更重要的是骑士的品格。
这样想着，哈维尔的目光移向了坐在一边的佩拉。诺兰因为骑士和亲卫的问题和神龙骑士团闹的很僵，死活不愿来观战，但佩拉似乎很感兴趣，索性就由她代表诺兰出席了。佩拉显然已经被场上激烈的格斗吸引了，身体前倾，几乎趴在了身前的栏杆上，右手握拳，手腕轻轻晃动着，好像在比划那些招式。看到她看得这么投入，哈维尔不免想要笑。不知道让佩拉与场上的二位比试之后，会是谁更强一些呢？这样想着，哈维尔眼角的笑意越发浓烈。
似乎是注意到了哈维尔的视线，佩拉微微侧过脸，愣了一下，赶忙直起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摆好端坐的姿势：“失礼了，陛下。不得不说，我看得入迷了。”
“没什么好失礼的，你的性格我了解，在我面前不必拘谨。”哈维尔有些慵懒地往椅背上一倚，两腿交叠。他对这些习武练剑的没有太大兴趣，年幼时倒是作为王子必备的技能学过，却始终没有像诺兰或佩拉那样找到擅长的那一方面。骑士的决斗令他兴味索然，可是哈维尔毕竟不是诺兰那么张扬随性的人，他要表现出十足的兴趣，给神龙骑士团留足脸面。在哈维尔的右手边坐着一个须发泛白的男子，脸上的皱纹使他看起来有如沧桑的古树。那就是神龙骑士团的团长了。团长听见哈维尔和佩拉的对话，眼神横过来扫视了佩拉一眼，眼中的锋芒冷冽凌厉。他显然是有些厌恶这个来自邻国的骑士的。佩拉对此并非毫无察觉，她也能够理解这种敌视，毕竟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原本可能是这些“神龙骑士”们的。但她假装一无所知，好像正在全神贯注地关注着这场决斗。倘若是在罗曼，那个桀骜不逊的少女一定会拔出剑来要求一场对决，但她现在学会的是忍让与收敛。
不得不说，场上的两个骑士实力都异常强劲，如果说这就是埃克苏的最高水平，不会有人提出任何异议。佩拉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还要多加练习才是，不然，岂不是显得诺兰很没有面子。这样想着，她微微嘟起了嘴，稍稍负气了起来。
“在思量自己的分量吗，佩拉洛斯？”哈维尔敏锐地觉察到佩拉心里小小的波澜，语调带着半分戏谑。佩拉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又轻轻地点了一下：“或许是吧。”
哈维尔直起身，看着场上的骑士，眼睛微微眯起来：“有点意思。”
“什么？”佩拉总是猜不透哈维尔到底想要说些什么。这时听见观众席传来一阵惊呼，佩拉赶忙抬头看去，只见两位骑士的交手越发激烈，刚刚想必是发生了惊险的一幕。其中那位骑着灰白马的骑士攻击越发猛烈，逐渐占据了上风。他的枪法相当漂亮，出手干净利落，动作竟带着半分优雅从容的气度。佩拉的注意一下子就被紧紧攥住，她在罗曼的时候也见过枪兵，幼时也习过枪法，却总觉得没有剑来得快意舒畅。可是眼前这个人的枪法如此精湛，灵动处如行云流水，有力时又坚如磐石。他在马背上纵情驰骋着，盔甲熠熠生辉，枪尖划破长空直向对手的要害指去。而他的对手最初还能应对他凌厉从容的攻势，现在只有招架的能力了。
好强。佩拉不由捏了一把汗。如果遇见的是这样的对手……自己并没有获胜的把握。
这样想着，佩拉心中那股子气不免又浮了起来。再一流的枪法又怎么样，佩拉可是在身为“大陆第一剑士”的爷爷的教导下成长出来的，什么样的高手没有见过呢？她不免有些跃跃欲试了，要是有一日能和这样的人交手，倒也是颇令人激动的事。
“陛下，我们的骑士依旧是全国最优秀的吧？”骑士团的团长侧身探过头来，试探一般地问到，眼神同时刮了一下佩拉洛斯。他始终不愿意承认眼前这个看起来乳臭未干的丫头就是传说中的伯兰特将军的孙女，更不愿意相信，哈维尔王居然与允许这样的骑士留在诺兰亲王身边。
她看上去连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都打不过。团长心里嗤之以鼻。
哈维尔微笑着点了点头：“是的，团长教导有方，神龙骑士团的骑士素来训练有当，武力高强，不愧为王国最优秀的一批骑士。”
听见哈维尔的夸赞，团长不免有些得意了起来，夸耀一般地指着那个骑着灰白马的骑士：“陛下，文森特是一个出色的骑士，他的枪法远在同龄人之上，甚至超过了我。”那种自豪的语气，就像是艺术家在展示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佩拉表面上好像在认真观看这场对决，可是团长的话也默默听进了心里。她知道这些话其实也是说给她听的。
真是可笑。佩拉不管怎么说也算是皇家骑士出身，怎么这神龙骑士的派头这般大？佩拉不免有一些小情绪了，她想，早晚有一天她要让这些人看看伯兰特家的骑士到底是怎样的实力。
听见团长这么介绍，哈维尔竟然被勾起了兴趣。他微微一笑，突然说道：“巧了，我身边这位伯兰特少校，恰恰也是一个出色的骑士，她的剑术远在同龄人之上，当然，超过了我。”
被哈维尔猝不及防地推到了一场战斗的边缘，佩拉不由一惊。她赶忙收起刚刚小小的不快，用不卑不亢的语气答道：“陛下，出色未免言过其实了，我还有许多不足。”她心里因为哈维尔的举动而不满着，想着就算觉得骑士团的气焰太过嚣张，也不能把自己往麻烦里推啊。可是佩拉看见了哈维尔意味深长的眼神，突然明白了哈维尔不单单是给神龙骑士团提醒，更是在给自己。
哈维尔一直希望佩拉做到的是隐藏锋芒。
老团长沉默了，看着佩拉的眼里敌意更深。佩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梁子大概是结下了。可是能怎么办？只有先咽着这口气。在罗曼，她仗着祖父这座靠山，从未被挑衅过；而祖父死后她已经受到了够多的白眼与非议，她正努力平和地接受这些白眼与非议，并且学会了保护与反击。
所以此刻沉住气显然是最好的方法。
“伯兰特少校谦虚了，”团长的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能被陛下如此评价，想必少校是有些许实力的。”
就在佩拉准备回应的时候，她突然听见场上又一次传来了惊呼声。她赶忙看去，只见文森特手中的枪尖已顺着另一个骑士的枪身直向前挺进，文森特出枪速度极快，只见一道火花在格斗场上闪烁。而另一个骑士看起来连招架都乏力了，从他的动作可以看出他的战意已经被消磨殆尽，倒是文森特的情绪更为饱满激昂。铿锵的刀剑声入耳，带着佩拉的目光紧紧追随那个骑士向前。只见他又一次发起了攻击，这一次文森特却没有手软了。
枪尖逼上了脆弱的脖颈。
“尼克，结束了。”
伴随着这一时刻的到来，文森特的对手收起了武器，摘下头盔。热烈的掌声如潮水一般从观众席涌向格斗场，尼克向文森特伸出了手。文森特也摘下了头盔，和尼克握手。就在文森特摘下头盔的一霎那，可以听见人们大声的惊叹。因为那张脸实在太过完美了，俊俏得竟不是人间应当有的姿色气度。他有一头金色的卷发，此刻有些散乱地被顶在头上，汗水微微黏住他的发丝，为他平添几分韵味。白玉雕琢的肌肤，高挺的鼻梁，碧绿色的眼睛，一下子勾起了佩拉的回忆。她想起以前在马场上见过这张漂亮面孔。
果然如哈维尔所说，骑士团竟是些高贵冷艳的人呢。佩拉苦笑着摇了摇头。
格斗场上的文森特嘴角挂着胜利者自信的笑容，抬起头望向哈维尔。他心想这个新的国王一定被自己出色的表现征服了，可是在那一瞬间他的表情骤然凝固。他看见哈维尔正微笑着与旁边那位身形削瘦的女子攀谈，而那个女子胸前的银色的家徽刺痛了文森特的角膜。
荒原狼，伯兰特。
来自邻国的骑士。文森特的眉头皱了起来。
佩拉敏锐地感受到了不友好的视线正在自己的周身盘旋，她眼角余光一瞥，看见了文森特翠玉一般的眼瞳中流露出的厌恶与敌意。
就好像有洁癖的人看见了肮脏的渣滓一般。
这样的厌恶与敌意不由让佩拉心头一颤。她急忙收回了目光。但这一瞬间的慌乱依旧没有逃过哈维尔睿智的双眼，哈维尔伸手轻轻戳了一下佩拉的额头：“小丫头，还是嫩了吧。”
佩拉望着哈维尔漂亮的蓝眼睛，对于他刚刚的话多少有些迷茫。哈维尔背过身去：“我是叫你沉住气。”
佩拉的眼帘微微垂下，和哈维尔私下相处时并不觉得他很严肃，但当哈维尔当真严肃起来时，又总不免觉得敬畏了起来。明明年龄上也没有差距太多，可是哈维尔总是显得更加深沉内涵，他身上的成熟的气质远远超过了同龄人，他仿佛天生就有一种对世事洞若观火的特质，又能把身边的人把玩与股掌之中。或许这就是王者的气质，这种气质祖父不曾有，诺兰不曾有，佩拉也不曾有，那是只有哈维尔才能驾驭的。佩拉有时觉得自己的内心是一片芜杂，而哈维尔却怀着一片宇宙。她心想，如果能把哈维尔点拨的那些道理全都参透，自己是否就能够成为一个出色的人物了呢？
她也知道，爷爷以前不是没有告诉过她，有些路需要一个人走，才能走出自己的方向。但佩拉也觉得有些人生来就对方向有着灵敏的嗅觉，可是这是她不具备的。对于她而言，直觉往往大于一切。
哈维尔对身后佩拉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他知道她在想了。佩拉算不上聪明，但最大的优点就是悟性不错，他想自己算是点到为止了，后面怎么做，佩拉心里多少有了点数。
“陛下，下面的勋章授予仪式……”骑士团的团长将手中精致的丝绒盒子双手呈给哈维尔，哈维尔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按照惯例，作为国王的哈维尔要亲手给新晋的副团长戴上象征着副团长权力的勋章。文森特已经卸下了盔甲，披上了骑士团的斗篷。他站立在格斗场的正中，注视着哈维尔从高台上缓步走下，心脏因为热血的沸腾而剧烈跳动着。
他是被誉为“林间骑士”之人。他生长在埃克苏北部一个被雪松林环绕的小城镇，五岁的时候被父亲送给当地的领主作为私养骑士。领主待他不薄，他在十五岁时以领主最骄傲的骑士的身份，被推举进入了神龙骑士团。从小在雪松林中奔跑练武的他是同届之中的佼佼者，神龙骑士团的筛选非常严格，而文森特坚持到了最后。雪松林中的小城镇风情淳朴，文森特不懂那么多人情世故，因此常常被人说是孤傲。但他始终保持着这种孤傲的态度，保持着林间带给他的那分蔑视凡俗存活于世。文森特所追求的是纯粹的人格，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会用“最纯洁的美玉”形容他，并且给了他“林间骑士”的名声。
而孤傲的文森特也不会轻易效忠于人。
但，在文森特心中，有一个他认定了的主人。
那是文森特十六岁时。
文森特还记得那天清晨所见到的阳光，像极了家乡雪松林中的那样。白色的阳光清冷而凌冽，透过骑士团堡垒小小的石窗投射进屋内，夹杂着乱树的枝影，就像阳光穿过雪松林。冬日的阳光明亮而通透，没有夏秋的炽烈，也没有春的柔和，只是兀自的闯进屋内，将小小的房间溢满，带着半分宁静。文森特比往日在床上多躺了两分钟，只为欣赏这副让他微微有些怀念的光景。
然后门外的吵闹声扰动了他。他的同届见习都在相互嬉笑着，文森特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国王来骑士团视察的日子。他对于这些没有太多兴趣，只是默默地穿上了衣服。他打开门，同届的见习骑士们看见他都安静了下来。文森特并不合群，因为他的单纯与孤傲。若不是他强劲的实力，这样的性格可能会使他遭受暴力欺凌。文森特冷冷地扫了一眼这些人，语调一如既往地淡漠：“今天不是陛下来视察的日子吗？”
同届的见习们沉默了。这时不知到从哪个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带着一点尖酸的嘲讽：“反正文森特厉害，就让文森特去呗。”
“去哪？”文森特有些迷茫，他不知道在自己欣赏阳光的这小小的片刻时光里发生了什么。
“视察惯例。”有人好心地提醒文森特。
所谓的视察惯例，就是当国王视察骑士团时，会找一位见习骑士陪侍。听起来好像是一件美差，可是传说几年前出现过一位见习骑士一不小心犯了错误，后来就人间蒸发了的事件，这个“视察惯例”也成了令人垂涎却又战战兢兢的差事了。
文森特有些漠然的迈上台阶：“先去集合吧，这种事情，听团长的安排。”
其实明眼人心里都清楚，作为本届最优秀的成员，这份差事文森特当之无愧了。
见习骑士们在广场上站立好，有些人在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阳光依旧清冷，照在身上却带着半分温暖。这时候，团长从大厅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少年。那少年年纪与文森特相仿，一头漂亮的浅金色头发温顺地贴在耳后，宝石一般的蓝色眼睛令文森特的目光不由多停了一会儿。文森特在见到少年的那一瞬间就被他身上所展现出的气质征服了。看见来者并非国王，所有人都是一番扫兴模样，毕竟大家都渴望着能有一个面对国王的机会。只有文森特站在那里没有丝毫动摇。
和所有直觉敏锐的人一样，文森特在这个少年身上嗅到了危险而伟大的气息。少年的举止看上去高贵而从容，一开口就是雍容大气：“诸位，初次见面，我是哈维尔·埃克苏佩里，现任的王储。”
文森特以前觉得崇拜一个人是需要理由的，可是在那一刻他觉得那种感觉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像男人和女人会一见钟情，骑士也会有一见倾心的主人。文森特后来一直在思考，打动他的究竟是什么？是面对满脸扫兴的见习骑士们却依旧没有褪去的微笑吗？
“文森特，视察惯例。”果不其然，团长指定了他。其它的见习们有的唏嘘有的不屑，也有投来嫉妒的眼光。其实视察惯例会交给文森特是毫无悬念的事，每年的视察惯例都是由最优秀的见习骑士担当职责的。甚至人间蒸发的事都不定有过，多半是心怀嫉妒的人编出来的瞎话。
文森特傲然走过自己的同届，站在了哈维尔的面前，单膝下跪：“尊贵的哈维尔·埃克苏佩里殿下，今天就由我来作为您的陪侍。”
哈维尔微笑着冲文森特点了点头。多年以后文森特方才知道哈维尔的微笑对于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不论是朋友还是对手。但那个微笑对于一个少年来说意味着心中一面旗帜的升起。
有些人让别人为他的利剑臣服，有些人让别人为他的勋章臣服，有些人让别人为他的珠宝臣服。而哈维尔让文森特为他的气质臣服。
哈维尔看看文森特，点头微笑。文森特跟在他身后，听骑士团团长向哈维尔介绍神龙骑士团的种种。文森特望着哈维尔的背影，不由出神。
就在这时，一个不友好的声音响起：“喂喂，这就是今年见习里面最强的吗？”
那是黑暗中的窃窃私语，声音不大，但却恰恰好好能让文森特和哈维尔都听见，却无从判断它的来源。文森特的眉头微微一皱，高傲如他，向来是不容许这样的声音出现在他周身质疑他的。
“呵呵，恐怕只是长了个好皮囊罢了。”
“你看看他那一脸骄傲，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啊。”
“跳梁小丑。”
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几个声音嘿嘿地窃笑了起来。
文森特的脖子僵住了，手指搭上了腰间的剑柄。下一秒，他就要拔剑回身，叫那些无礼的家伙好看。就在这时，哈维尔停下了脚步，突然发话了：“请见习骑士回去吧。”
文森特一愣，旁边的骑士团团长也愣了：“哈维尔殿下，这是我们的惯例，您……”
“有您在我旁边，我还用担心自身的安全吗？”哈维尔侧过头，看着团长，微微一笑。
团长的脸上浮出一丝尴尬，他还是相当看好文森特的，他也知道哈维尔的这句话有何意义。叫见习骑士回去，也就是一种否定。
哈维尔并不认可文森特。
文森特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他不明白哈维尔这样的用心何在。文森特迷惑了，他未曾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哈维尔为何无端地要赶他走？
然而哈维尔只是这样看着文森特，眼神里带着威严。真是奇怪，明明眼前的少年也不过比自己年长三两岁，那种压迫感却如此强烈。文森特轻轻咬住了下唇，就在几分钟前他才将哈维尔列入自己乐意效忠的行列，而现在哈维尔竟给他下了驱逐令，这对于一向高傲的哈维尔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在他一贯挂着傲气的脸上此时也难免出现了失落。
他向哈维尔深深地鞠了一躬：“殿下，请问您对我……”
“我觉得你还不够。”哈维尔微笑着答道，“或许你是这一届见习中实力最强的，但我看重的不单单是实力。在我心中，自有‘优秀’的标准。”
“那么我哪里做得不够优秀？”文森特的语气里染上里急切的色彩。哈维尔轻声地笑了出来。
“你看，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就说明你不够优秀。”哈维尔微笑着转过身去，“请回吧。”
“我……”文森特还想争辩什么，可是哈维尔已经走远了，留给文森特一个背影。在那以后，文森特经常回想起那个背影。那个背影驱使着他不断向前，变得更强。
哈维尔眼中的优秀，究竟是什么呢？
文森特不知道，他从那以后变得更加孤独。每天早上，骑士团起得最早的就是他，他每日早练结束，都会站在马场边，看着初日冉冉升起。每次看见那朝阳，文森特都能想起哈维尔，想起自己前进的动力。
七年过去了。
见习骑士换了一批又一批，文森特早已成为骑士团光荣的一员。他优雅，强大，没有人敢说他不优秀。
终于，他打败了自己的朋友和对手，站在了他的王面前……
可是理想和现实往往是背道而驰的。在缓缓向文森特走来的王的身侧，跟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文森特看见过，哈维尔看着佩拉的眼神里总是带着一丝赞许，一丝信赖，甚至还有一丝骄傲。那种神色好像一位严厉的长辈默默注视着逐渐懂事的孩子一般。
文森特微微蹙起了眉毛，但他很快恢复了方才胜利时优雅的姿态，微笑着注视着哈维尔。哈维尔也回报以微笑，却早就将他方才眼底的小小波动悉数看穿。
果然是因为同行相轻吧。哈维尔心里苦笑，他总觉得这个骑士颇为面善，却记不起是何时见过。他默默地思索着文森特的名姓和容貌，隐约想起了个中机缘，嘴角不由向上翘起。
文森特微笑着注视着哈维尔的眼睛，他不去看那个瘦小的身影，他觉得，那个女孩的存在，是对这一光荣时刻的玷污。他要忘记这令人不快的污点。
“文森特·尼德罗维奇，我将象征神龙骑士团副团长光荣的勋章授予你。”哈维尔从小盒子里取出那枚勋章，他的手指白皙而修长，就连指腹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地饱满着。佩拉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眼前这位高傲的骑士，却在那一刻微微张开了嘴。
她看见了文森特的眼睛里好像有星辰在流转。在那一刻她被那耀眼的神色刺痛了双眼，她明白那种感情。
当一个骑士注视着自己乐意效忠、愿意为之献出生命之人，在那样的时刻，他的眼中就会流出这样的光辉。
哈维尔轻轻将勋章别在文森特胸口：“恭喜你。”
文森特单膝下跪，将右手贴在胸前，声音因为激动的缘故微微颤抖着：“能获得这枚勋章，是我的荣幸，陛下。”
哈维尔点了点头：“请起吧。”他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有些出神的佩拉，突然伸手从背后轻轻推了一下她。被哈维尔猝不及防地一推，佩拉一下子向前冲了半步，站在了文森特面前。她猛然一惊，抬头看见了文森特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
呵呵，被国王重视的骑士，不仅来自邻国，更是个女人，这一点想必让这个高高在上的新晋副团长非常不爽吧。佩拉想起哈维尔刚刚的嘱托，赶忙扯出笑脸，眼中却划过了锋芒。同样身为骑士的文森特怎么会感受不到这一丝戾气，两人之间的空气一下子爆开了细小的火花。
“介绍一下，”哈维尔微笑着，假装对这空气里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一无所知，“这位是此次代表诺兰亲王出席的佩拉洛斯·伯兰特少校。同样，她也是一位骑士。”
文森特和骑士团的诸多骑士都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很高兴能观摩这一场精彩的决斗，”佩拉微微欠身，“您的枪法相当出色，文森特阁下。”
文森特微微皱了皱眉头：“听闻佩拉洛斯阁下的剑术与伯兰特将军可以一较高下，我也是久仰大名了，不知阁下今日能否赏我一个脸面，与我比试一场？”
佩拉直起身子，眼中的锋芒已经无法收敛。她没想到文森特这么快就向她发起挑战。只是这一次，她明白，文森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战胜的对手，而她作为诺兰的代表，无论如何不能丢脸。
所以她终于选择了避让：“阁下说笑了，我尚且未满二十，凭这样的年纪阅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祖父相提并论。阁下太过高看我了。”
文森特额角青筋微微鼓起，他心想好你个佩拉洛斯，一句“尚且未满二十”可真是足够圆滑的了。这样自己若是再不给她台阶下，岂不像是他在欺负小姑娘？
“想不到阁下如此谦逊，是我今日无礼了。来日如有机会，还望阁下与我小试身手。”
哈维尔的眼中划过一丝戏谑的笑。
“走吧，佩拉洛斯。诺兰说过下午还有安排吧。”哈维尔从容的转身，连转身的姿势都透露着雍容大气。
但文森特看见了，在哈维尔转身的那一瞬间，嘴角挂着的，是一种称为轻蔑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