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的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户洒下来,在柔软的天鹅绒地毯上投下亮黄色的小方块。阳光安静地在长长软软的天鹅绒中打了一个滚,在爱丽丝的眼前晃出一片光亮。爱丽丝轻声地打了一个哈欠,眼睛眯了一条缝,轻轻哼了一声,重新闭紧眼睛,没有起身,而是往被窝里缩去。柔软的毛线毯映衬在她白皙的脸颊边,仿佛簇拥着珍宝。

白色的小猫“喵呜”一声叫了起来,声音细细的,带着半分娇俏。它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尾巴惬意地扭动着,爪子在天鹅绒的地毯上划出沙沙的声音,轻巧地跃起,跳上窗台。地上出现了它小巧的影子。

爱丽丝终于还是被这样的响动惊醒了,她翻了个身,将鼻尖露出来,睁开了眼睛。阳光有些刺眼。

还是那样的陈设,就连壁毯也是那条绣着金线的。书柜,柔软的大床,一切都好像和先前没有差别,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但爱丽丝显然知道自己的处境如何艰难。

母亲死了。

她走错了这步棋。

她当真胆怯了,她以为只要自己接过哈维尔抛来的橄榄枝,就可以高枕无忧一阵。可她想错了。

哈维尔显然不想给她东山再起的机会。

现在的她被软禁在一座高塔里,和外界几乎失去了联系,仿佛又回到了卧病在床的那段日子。爱丽丝这样想着,翻了个身重又缩回被窝。即使起床了也无所事事,无非是看书发呆,还不如待在梦里……

可梦里也不是能让人安生的地方了。母亲最后的歇斯底里一遍一遍回放。

可笑吧。

王后被处死之后,国王的日子变得很艰难。很快,国王就做出了传位给哈维尔的决定。现在,哈维尔他们一定正紧锣密鼓地策划着即将到来的加冕仪式吧。

伴随着脚步声,门上的小窗被拉开,侍女的声音响起:“公主殿下,该吃早饭了。”

爱丽丝坐起来,冷笑一声:“公主殿下?在你们眼里,我不过是个囚徒罢了。”

侍女没有做声,默默地把早餐推了进来。

爱丽丝死死地盯着前方墙壁上的挂画,没有任何动作。

过了一会儿,侍女叹了一口气,道:“那我先退下了。”

“慢着,谁允许你退下了?”爱丽丝的脸上浮出了阴霾,“我要见伯兰特。”

“这……”

“我要见伯兰特。”爱丽丝又重复了一边。

侍女在门外支吾着退下了。

爱丽丝泄气似的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

到底是怎么输给那个女人的呢。

其实爱丽丝清楚的,佩拉从一开始就是这场争斗的胜利者。在佩拉站在诺兰身前为他挡住刀锋的那一刻,当佩拉的眼神中闪烁着坚定抽出长剑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能够明白佩拉是真心爱着诺兰的了。其实所谓的骑士道根本不足为束缚,谁都能看出来这些日子在佩拉身上出现的改变。因为爱。

门外很快响起了沉着的脚步声。每一下都踩的坚定稳固,带着一丝自信,带着特有的贵族骑士的气质。爱丽丝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讨厌佩拉那副正派的模样。

门被轻轻敲响,接着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佩拉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语调:“小公主,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是想看看你活得好不好。”爱丽丝冷笑着,从床上坐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佩拉。几个星期过去了,她好像比先前胖了一点,气色好了很多,竟真的显露出了一些贵族小姐的富贵模样。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刻着锋芒。她还是穿着那身显得有些邋遢的军服,宽松的布料勾勒出她的线条,此时竟比从前多了几分不同的韵致。

佩拉笑了,从容地开口:“多谢小公主的关心。”

佩拉这样的姿态又一次刺痛了爱丽丝。爱丽丝不由捏紧了拳头。如果没有这个女人出现……爱丽丝的手摸向了枕头下,那里放着的是诺兰送她的那把匕首。

“小公主,在动手前您应当先考虑一下对手的实力。”佩拉轻笑出声。她让爱丽丝更加懊恼了。爱丽丝冷笑,收回了手,有些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洁白的小腿绷紧,肌肉优美柔和的线条恰到好处。她的趾尖轻轻点在柔软的地毯上,杂草一样的头发乱蓬蓬地从两耳后垂下。

她走到佩拉跟前,仰头看着这个女孩,语气少有地严肃了:“为什么会是你?”

“我想,是命运使然吧。”佩拉也换上严肃的表情,眼中却荡漾着春意。爱丽丝心中嫉妒的火焰又一次被点燃了。

爱丽丝冷哼一声:“反正不过是亡国贵族的把戏罢了。”

佩拉轻轻摇了摇头:“小公主,你们的流言蜚语已经伤害不了我了。我不在意了。你知道吗,当一个人感受到自己正在爱别人,正被爱的时候,是会变得所向披靡的。”

爱丽丝看着佩拉眼中的那片沉静时,突然觉得她正在散发着光芒。爱丽丝其实已经清楚自己想要问的问题的答案,她只是不甘心而已。

她走到窗前,王城的景象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里本来就不是属于她的世界,她永远是那个封闭在一个小盒子里的公主。她突然叹了一口气。

“你也不是没有心机的嘛,叫父王把我软禁起来的,是你吧?”

佩拉把头扭向一边,嗤笑:“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觉得我傻。小公主,或许我是没有你聪明,但至少我有能力保护自己爱的人。而你挑拨我和主人的关系,将我护送朵拉公主的行程告诉伊尔顿公爵,害我差点死于乱兵追杀之下。你觉得这样的结局不够仁慈?”

佩拉嘴角的弧度越发嘲讽:“软禁你不可能是我的决定。因为你是小公主,所以我们不能杀你也不能把你留下。你比你的母亲还要危险。”

爱丽丝莫名心悸了,她干笑一声:“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公主……”

“如果在战争中有敌人投诚我军,我不会把他编入军队,而是尽快用完杀掉。一个不忠于自己祖国的士兵不会忠于任何一个人。同样,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能被当作弃子,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不能放弃的呢?”佩拉看着爱丽丝,摇了摇头,“小公主,墙头草可不好当啊。”

爱丽丝身体的线条绷紧了。佩拉注视着她单薄的背影,心中的滋味有些复杂。过了许久,见爱丽丝没有动静,转身,重新锁上了大门。佩拉看着脚下长长的石阶,不由松了一口气。

好在选对了阵营啊。

(二)

马场上马蹄飞驰,钉着铁制马掌的马蹄高高扬起又重重砸下,在沙地上留下一串足印,烟尘腾起。马背上诺兰拉开弓弦,修长的手指齐至耳侧猛然松开,箭杆与弓轻轻摩擦,离弦的一刻如雷霆闪电一般扎中了马场正中的草靶上的红心。四周一片喝彩之声,诺兰侧过头看见佩拉和彼得站在马场的一边鼓掌,嘴角不由勾起一个笑容。而另一边,尼莫正收拾鞍马,整装待发。

经历了那场政治风云之后,国王像是受到了打击,逐渐退出了政治舞台,大事小情全都交由哈维尔负责,不久就传来了国王准备退位的消息。诺兰这一阵子忙得够呛,要帮忙准备加冕仪式,还要处理遗留下的诸多事务。现在,整个国家都处在节日一般的热烈氛围中,反而是他们这些人忙得够呛。

但诺兰也算是乐在其中了,毕竟他们将要面对的,是自己的时代。

诺兰在马场边停下,看见后面尼莫也拉开了弓箭。尼莫的箭稍稍偏了一点,他摇了摇头,勒住马儿向诺兰缓步走来,脸上浮出了些许羞赧的神色:“在殿下面前献丑了。”

“是你谦虚了,若论骑术剑术,我都远远不及你。”诺兰微笑着伸出手,搂了搂尼莫的肩,“恭喜你。”

“其实我……还是很乐意为殿下您效劳的。”尼莫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鼻子,他最近刚刚升官,成了潘波将军的得力助手,不再为诺兰工作了。本来哈维尔想把佩拉一并调走,却被佩拉严词拒绝。尼莫其实舍不得佩拉更多,只是他不好意思表现出来而已。

诺兰哈哈地笑出了声:“我这里容不下你施展才能啊。佩拉也说了,希望你活出自己的精彩,你的人生已经开始了,埃瑞里上校。”

是嘛。尼莫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天空很蓝,就好像是诺兰的眼瞳一般。他又一次想起了伯兰特将军。这些话,将军也曾说过。尼莫有时觉得诧异,为什么伯兰特将军总是明白那么多道理,而自己却对人世间一无所知。他或许活在自我的世界里太久了,将灵魂限制在了这个小小的躯壳里,想着自己的丑陋残疾,想着过去的苦痛屈辱,忘记了眼前挂广阔的天空。鸟儿依靠翅膀飞翔,而没有翅膀的人们依靠的是灵魂。当灵魂蒙尘之时,前路的灿烂辉煌都是不可见的,可见的只是脚下的泥淖。尼莫很庆幸自己遇见了诺兰,虽然最初对他颇有敌视,而现如今已经全然化为了信任尊敬。他幼时寡言,时至今日依旧不善表达自己的情感,但他还是发自内心地笑了,向诺兰微微欠身:“谢谢您,诺兰殿下。”

“不用谢我,你的一切都是你自己换来的。我什么也没做。”诺兰说着,望向马场,眉毛却微微向上扬起。尼莫也顺着诺兰的眼神看过去,不免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此时此刻马场上的那位骑士骑着一匹灰白色的马,浅金色的卷发遮住了一只眼睛,身材纤长,却能看见手臂上结实有力的肌肉。他的容貌相当俊美,可以称得上是全埃克苏王国最美的青年了,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白玉雕琢一般的俊俏脸庞让男人都不免回头多看一眼。那骑士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孤傲的气息,好像从未沾染过人间烟火,好像他的存在本身神圣不可侵犯。他骑马时并未拉缰绳,行至半路随意地拉开了弓弦,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诺兰的眼睛不由一亮,好像发现了奇珍异宝。箭矢破空,从那骑士手中直指红心,一发中的。四周突然安静了。那骑士高昂着头,从众人面前走过,眼神中冰冷的傲气扎得人心生疼。他身上散发着的是自信、完美与纤尘不染,令人为之颤抖。

诺兰顺着骑士的身形向下看去,看见了他胸前闪闪发亮的圆形徽章。徽章是银制的,上面用浮雕绘着神龙与铁剑。那是隶属于王室的神龙骑士团的徽章。

“骑士团的人吗……”诺兰的嘴角不免勾起一丝苦笑。那也是难怪,神龙骑士团作为王室私有,只为王室服务,既不属于王国,也不听从王庭的调令,只有王室成员——或者说,国王和王子公主——才是他们唯一效忠的对象。神龙骑士团每一届都只有寥寥数人,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他们总是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平日里也很少出现。但诺兰和他们的关系并不好,年少时拒绝选择骑士团的骑士做自己的亲卫而选择了彼得,后来又被佩拉宣誓效忠,这些无疑触怒了神龙骑士团的老团长。王子“成天和那些野路子的骑士混在一起”,让“正统的高贵的”神龙骑士团丧失了基本的尊严和脸面,这样的非议诺兰并不是没有听到过。但他并不在意。神龙骑士团的骑士怎样与他无关,纵然他们技艺精湛骑术高超,可那副傲慢的模样怎么也入不了诺兰的眼。

那个俊美的骑士放慢了马蹄,缓缓走向诺兰,在走到诺兰身边的时候他微微颔首,却在看见尼莫的那一刻,眼中含上了锋芒。骑士一言不发地骑过马场,留下马背上的身影。

“那个人,谁啊。”尼莫的语气中带着半分厌恶,他被那个眼神刺中了。他感受到了一种挑衅。

“骑士团的骑士,都是那样的。没必要和这些人一般见识。”诺兰拍了拍尼莫的肩,牵着马走出了马场。

不知为何,那个骑士令他格外在意。

(三)

西方,落日之地。

这是与埃克苏王国隔着一条落日海峡的小岛,海峡不大,站在小岛的最东岸可以远远看见埃克苏西海岸城镇的影子。因为位于大陆的最西边,看起来好像是每天傍晚太阳落下的地方,所以被叫做落日之地。

“卡沙林——”岛上松林里不知是谁在呼唤谁,惊起了一片栖居在松林中的水鸟。海浪拍打在金色的沙滩上,发出悦耳的声响。白色的海浪卷起细沙,在沙滩上冲刷出细细的沟壑。海水总是带着特殊的气味,令人微微陶醉着。有着一头橙红色卷发的少女站在海边,捡起被海浪冲刷着的贝壳,放在嘴边,对着埃克苏的方向“呜呜”地吹了起来。海螺的回声厚重而悠长,在海面上盘旋荡漾。有海鸥乘着风翱翔,在海面上发出清脆的叫声。海风卷起浪潮,将海水推向礁石,碧蓝色的透明的海水在礁石上撞碎,变成珍珠一样的白色浪花。浪花散落,潮水裹挟着细沙冲刷着少女的脚背,顺着少女的趾缝缓缓流失。少女的身材健美,小腿的曲线极富张力,小麦色的肌肤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她的胸部曲线饱满,薄薄的衣料无法支撑,微微下垂着。她有一双大大的碧绿色的眼瞳,鼻梁不高,鼻翼有些宽,但鼻翼两侧的小雀斑却点缀得恰到好处,让她的面孔显得俏皮灵动。她伸了一个懒腰,短短的上衣被提起,露出了纤细的腰身。

“卡沙林——”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沙土被踢飞,贝壳被赤脚碾过,陷进沙地。少女终于转过身来,望着眼前的这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脸上还沾着泥巴,橙红色的头发与少女如出一辙。他望着少女,扶着自己的腰,大口喘着粗气,大概是奔跑得太过匆忙的缘故:“玛莎拉纳找你。”

少女微微点了点头,将海螺揣进衣服,没有说话,兀自迈开脚步向松林中走去。小男孩大大地吸了一口气,鼓着嘴向前跑去,紧紧跟上少女的脚步:“姐姐,你不回家见我和妈妈了吗?”

听见“姐姐”这两个字,少女停下了脚步。小男孩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停下,一头撞在了少女的背上,一个趔趄跌坐了下去。他以为少女会回头拉他起身,可少女却头也不回地向前重又迈开了步子:“我已经不是你姐姐了,我现在是卡沙林。”

是的。少女原本没有姓名,“卡沙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是“征服”的意思。

她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住在破旧的树屋里,和母亲弟弟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直到那天,在“玛莎拉纳”的帐篷前,她踩灭了象征天命的火苗,成为了天选之子。她被带进了玛莎拉纳的帐篷,他们用香料熏遍她的全身,用上等草药熬制的汤为她沐浴,并给了她“卡沙林”的代号。

从此以后,她与过去再无瓜葛,只有卡沙林存活于世。

她也清楚她要做什么。就像她的名字所告诉世人的那样。

诺艾尔死后,诺艾尔的孩子被流放到世界的西岸,在那里为世界守卫黄昏,守卫人间与冥界的大门。而负心汉得到了权力,拥有了整片大陆,他的四个儿子尤尼尔、亚斯、阿尔加、奥塔和他们的后代们建立了一个又一个帝国,只有诺艾尔的孩子流落在落日之地,在人间与冥界的边境线上,连同他们的故事一起被人们遗忘。

所以这是诺艾尔人自传说时代其遗留下来的愿望:重回迦南地。

穿过松林,再绕过一片沼泽地,就是玛莎拉纳的帐篷了。帐篷的布已经很脏了,但依旧能看出上面用金线绣出的复杂花纹。那大概是一种古老的图腾,古老到已经丢失了意义。或许在那些生活在沃土之上富裕的陆地人看来这样的居住环境可谓蛮荒,但这已经是诺艾尔人心目中宫殿一般的存在了。

卡沙林在帐篷外脱去了自己的衣物,因为在玛莎拉纳的帐篷中,尘世的物品是不允许存在的。所有人进入她的帐篷,都要像刚刚出生时那样赤裸着肉体。这时卡沙林总是有些扭捏,她想要遮住自己身体的曲线,却不得不直起身子掀开帐篷,走进去,在门口的干草堆上跪下。

“玛莎拉纳。”她低下头,卷发散落在胸前,遮住了裸露的胸脯。被称为“玛莎拉纳”,象征着诺艾尔转世的女人跪坐在帐篷的正中,身上披着干草编织而成的斗篷,一双碧绿的眼瞳如宝石一般熠熠生辉。玛莎拉纳的面前放着一个火盆,里面燃着木炭,原本夏天的空气就闷热不堪,此时这个帐篷里更加令人难耐,不一会儿,卡沙林已经大汗淋漓。玛莎拉纳静静地看着她,神情肃穆而庄严,过了许久终于开口:“卡沙林,转身,露出你的后背。”

卡沙林顺从地转过身去,将头发撩至胸前,露出了光洁的后背。玛莎拉纳打开放在脚边的小盒子,用火钳从小盒子里夹出一个铸着特殊纹样的铁块,放在炭火上耐心地炙烤着。待到铁块背烧红,她夹起铁块,烙在了卡沙林的后背上。皮肉烧焦的剧痛从后背刺入身体,卡沙林不由一颤,但她咬紧了牙关。汗出得更厉害了,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身体的曲线滑落,滴在干草中。玛莎拉纳却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像是绣花一样细致地在卡沙林的后背烙上复杂的图腾。玛莎拉纳一边烙着图腾一边用古老的语言吟唱着什么,卡沙林听不懂她在唱什么,但心中不免生出一种敬畏,她开始明白此刻自己肉身所受的痛苦不单是仪式更是一种神圣。

“卡沙林,去海峡的东边,去埃克苏。去找我们的‘命运’。”玛莎拉纳的声音在炭火噼里啪啦的响声中悠长而遥远。

卡沙林抬起头,望向东方。

“是,为了诺艾尔的使命。”

(四)

佩拉穿着笔挺的军礼服站在门边,看着诺兰对着镜子使劲拉扯着身上的礼服不免暗暗发笑。彼得站在一边抓耳挠腮,翻看着诺兰抄下来的厚厚的一本笔记,上面写满了今天要注意的事情,小声地抱怨着:“主人,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我没有。”诺兰争辩道,将绶带小心翼翼地系好。今天就是哈维尔的加冕典礼了,诺兰要负责的是接应各国的使臣并组织典礼。哈维尔的典礼由宰相主持,找了辅佐了两任国王的最德高望重的老臣为哈维尔加冕。加冕仪式之后会有册封仪式,那时会由哈维尔将诺兰册封为亲王,并赐予他领地。当然在这之后还有令人头痛的舞会,佩拉不幸被抽调去作为舞会的护卫了——当然对于佩拉来说或许是幸运的,但这意味着诺兰不得不考虑一下新的舞伴。诺兰不免头疼。

一来即使他和佩拉的关系已经算是昭然天下了,依旧有贵族小姐不肯死心,觉得自己怎样都是有机会的;二来宴会的主角是哈维尔,那些贵族小姐期盼着的也是“新加冕的王”,诺兰不过是退而求其次。怎么想都令人微微不爽。

佩拉看着诺兰微微皱起的眉头,想要宽慰他:“主人,很快就是诺兰亲王了啊。”

诺兰转过头看着佩拉,眉头反而蹙得更紧了:“是啊。我说——真的好吗?”

“没什么不好啊,诺兰的话,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亲王的。”佩拉的嘴角渐渐上扬。

“我不是说我,”诺兰的眼神越发认真了起来,“佩拉,你有你的抱负,你不能一直做我的骑士啊。我不想变成你的绊脚石。”

佩拉笑了,轻轻摇了摇头:“诺兰,祖父之所以传奇,是因为罗曼处于乱世。我没有出生在那样的年代,是永远成不了英雄的。而我想,成为一个伟大的人或许不一定要靠战功。诺兰是不会阻碍我前进的,我们会一起创造辉煌。”

“是嘛。”诺兰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点,他转身,再一次打理一遍胸前的绶带。彼得为诺兰打开了门:“好啦,再折腾就过分了啊。”

“是是是,”诺兰负气似的说,“反正你们两个总是有理,我这个做主人的真的是不要面子的啊?”

“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帮助您前行,这样不也能体现出主人的谦恭宽容……”佩拉还想说下去,被诺兰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打断了。诺兰捏了捏佩拉的鼻子:“好啦,怎么彼得那一套油嘴滑舌的你也学会了!”

“哇,主人,你这样说我,我这个做亲卫着不要面子啊?”彼得在一旁打趣儿。佩拉笑了,最近她的笑容越来越多,只要待在诺兰身边,嘴角就会不住地上扬。或许喜欢就是这么一回事吧,看着他的面孔,心中就会被莫名的幸福感溢满。只是这样看着就已经很满足了。

“走了,佩拉。”诺兰发觉佩拉有些走神,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佩拉回过神来,脸颊有些泛红:“啊、好的。”

诺兰叹了一口气,大步向前走去,彼得在后面戏弄佩拉:“不会吧,看主人看得入迷了?”

“……没有,别胡说。”佩拉一下子把脸绷住了,换上了那副骑士的面孔。

“哈哈哈,我挺佩服你能这么快恢复正紧的。”彼得伸了个懒腰,“主人,这次忙完了我们有没有休息啊。”

“你猜猜?我先前已经闲了那么久了,不会休息了吧。”

“过分,我可是一直在忙啊!”

“那没办法,谁叫你是唯一一个没有受伤的人呢。”

“哇,我受的是心灵的创伤哎!”

佩拉在一旁偷偷笑出声来,抬头却看见哈维尔迎面走来。三个人赶忙停下脚步,避让行礼。

“王兄。”“哈维尔殿下。”

“嚯,你们三个突然变得这么温顺,让我受宠若惊啊。”哈维尔停下了脚步,调笑道。他今天穿得异常隆重,修剪合身的礼服上用金线绣着精致的纹样,领扣和袖扣都镶着钻石。他的头发在后脑被短短扎起,用丝带绑了一个蝴蝶结。

“今天是您登基的日子,”诺兰直起身子看着哈维尔,眼中荡漾着喜悦,“恭喜您,由衷祝福您。”

“谢谢你的祝福,诺兰。”哈维尔伸出手,拍了拍诺兰的肩。

“我愿意成为您的助力,为您付出。我希望能见证您创造埃克苏新的辉煌,也希望这份辉煌中有我的一分功劳。”诺兰将右手扣于胸前,神色越发坚定。

哈维尔笑了:“那你可要做好准备,我会比以前更加严格的。”

“是。”

“佩拉洛斯,”哈维尔突然转向佩拉,“为什么拒绝我的调令?在你心中,我始终不是值得效忠之人吗?”

佩拉原本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突然被哈维尔质问,不由微微一惊。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哈维尔殿下,高处不胜寒。我还不够成熟,难以胜任您委托给我的职位。我相信您会成为一个好国王,我也愿意效忠于您。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我还需要锤炼。”

哈维尔看着佩拉石榴色的眼瞳,这近一年来,她眼中不变的是那份耿直与赤诚,变了的是逐渐隐藏的桀骜锋芒。佩拉是剑,而诺兰是她的剑鞘,哈维尔知道他们都已经成长了很多,所以他也不再强迫了。他愿意等待他们的成长。

“给你十年,佩拉洛斯。”哈维尔的语气里透着威严,“十年后,我要得到一个可以威慑一方的将领,我要你奉献给我最辉煌的岁月。”说着,哈维尔解开礼服的扣子,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徽章递给佩拉,“你若允诺,就将它别在我的衬衫上吧。”

佩拉看见那枚徽章,鼻子突然一酸:“您还留着它啊。”

那是罗曼王室的家徽。

“这是我人生最重要的时刻,我希望伊莎能在。”哈维尔的声音带上了柔情。佩拉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枚徽章,别在哈维尔胸前,向他深鞠一躬:“我向您许诺,我的陛下。”

哈维尔的嘴角扬了起来:“我会期待着的。”

“衷心祝愿您,”佩拉看着哈维尔,少有地在他面前笑了,“这是我替伊莎贝拉殿下说的,愿她的祝福与您同在。”

“会的,她的祝福一直与我同在。”哈维尔微笑着转过身。佩拉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热血沸腾了起来。

新的篇章,就此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