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诺兰站在佩拉的对面,这个女孩此刻散发的气场是他从初遇以来未曾见过的。诺兰苦笑着举起了木剑:“来,不要有顾虑。”

佩拉迟疑了一下,也举起了剑。朵拉看到,在佩拉举起剑的那一刻,佩拉的眼神变得凛冽了。佩拉直视着诺兰的双眼,目光的交汇让她的身体微微发烫。但她凭借着身为一个骑士的本能压抑了内心的悸动,两人摆好架势,两柄剑轻轻抵在一起。士兵们自觉地站到两侧,似乎已经分出了派别,有的认为佩拉一定能轻松取胜,有的觉得还是诺兰更胜一筹。而彼得则自觉地承担了朵拉的护卫工作,引着她找到了“最佳观景席”,已经开始展现自己话痨的天性了。

佩拉深吸了一口气,很快沉下了心。她并不打算全力以赴,因为这是在士兵面前,她必须给自己的主人留住脸面。她所需要做的,只是不让自己输掉罢了。

和与潘波将军比试时不同,佩拉先出了手,第一招便直指诺兰心口,出剑干净凌厉,毫不留情。不愧是经历过战争洗礼的人,相比半年前带着些许卖弄技巧意味的花俏出招,佩拉的剑风变得沉稳老辣了很多。她不再在意形式种种,而是将注意都灌注于剑上,眼中好战的光芒变得柔和而内敛,趋于沉寂。

诺兰敏锐地察觉到了佩拉的进步,这让他不由心惊。若是半年前,自己或许还是有信心与她一战的,但佩拉剑术的进步比他想象得快上很多。不愧是她,诺兰不由赞赏道。看来大陆第一剑士的荣耀注定是属于伯兰特的王座,谁也无法夺走。假以时日,佩拉一定会成长为不输伯兰特将军的大材。这也让诺兰提起了兴趣,全力以赴,应战佩拉。

而佩拉此时此刻也提起了些许斗志,诺兰的实力在她想象之上。诺兰的出剑与他的箭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刻意也不懈怠,柔软处有如流水一般自然流畅,坚硬处又如磐石一般刚劲有力。佩拉凌厉的进攻每次都在逼近要害前被化解,这样有惊无险的场面让一旁观战的朵拉捏足了冷汗。

糟糕,开始想要认真出手了。佩拉一直沉寂的嘴角此时微微向上扬起,显出了几分战意。诺兰从佩拉的眼中读出了她的兴致,不免心惊。即使招数被诺兰化解,她也没有显示出慌乱,只是每次出剑都比上一回更加沉稳罢了。

好快!不懂剑术的朵拉只是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分不清谁优谁劣。两柄木剑相互撞击的声音宛如急促的雨点击打在木屋的顶棚,剑刃摩擦的声响刮得人汗毛倒立。

诺兰和佩拉的剑死死格在一起,昨夜的温情好像没有一丝残留,取而代之的是不愿服输的一股犟劲。汗水沾湿了佩拉的后背,汗珠从诺兰的发尖滴下。

“很强嘛,佩拉。”诺兰说着,剑尖已推近佩拉的面门。佩拉身体微侧,灵活避过,手中的剑顺势滑向了诺兰的咽喉:“你也不差,诺兰。”

诺兰轻轻格住,向后退了几步。彼得一惊:“已经被逼到要用那招了?”

朵拉不解:“哪招?”

“以退为进,主动后退示弱,等待对手追击,其实心里已经想好了对策,在对手追击的那一刻起,主动权就掌握在了诺兰的手中。”彼得如数家珍一般,看着诺兰,嘴角露出了微笑。

果不其然,佩拉逼了上去,电光火石的几招过后,她渐渐显现出劣势。她终于发现诺兰的破绽原来都是陷阱。

“佩拉,有的时候太过耿直也是会吃亏的。”诺兰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他大概是觉得胜券在握了,有些小小的得意。

诺兰的剑又一次向佩拉的咽喉指去。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佩拉不仅不躲不挡,反而提着剑撞了上来。诺兰一惊,这是他料想不到的事情,他的剑滞了一下。可就在那一瞬间,佩拉的剑已经逼至眼前,不及诺兰防备,剑锋直指咽喉,带着半分挑衅,勾起了他的下巴。佩拉抬起头,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这长达二十分钟的对决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她轻轻喘着气,缓了几秒,然后望着诺兰的眼睛,笑了:“诺兰,我,赢了。”

汗水顺着佩拉的脸颊滚了下来,她此刻的笑容是那样满足,那样单纯,好像一个在邀功的孩子。诺兰克制住内心不合时宜的冲动,放下了剑:“嗯,是我输了。”

在那一刻,朵拉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佩拉的身影,久久不能移开。

母亲曾说,女孩子应当端庄,应当美丽,应当细致。每日只消做好分内之事,学会打扮自己,闺阁之外的事一概不要多问。不然,没人喜欢的。可诺兰喜欢佩拉,父亲喜欢佩拉,尼莫也好彼得也好这里的士兵也好,大家都喜欢佩拉,朵拉自己也逐渐被吸引了。这是为什么呢?

莫名其妙的,有些羡慕。

“朵拉殿下,谢谢您能够来这里。”佩拉收好剑,用手背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走到朵拉面前,笑容逐渐明朗。

朵拉看着佩拉的笑颜,不由羞涩了起来,连忙摆手:“不不不,能够欣赏少校的剑术是我的荣幸。”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双手交叠,像是鼓足勇气一般看着佩拉,“我,很高兴。”

“是,您的笑容是我最好的勋章。”佩拉向朵拉微微鞠了一躬,汗水从发梢滴下。诺兰从一旁拿了毛巾盖在她头上:“好了,把汗擦擦吧。”

“谢谢……”佩拉的脸微微红了,接过毛巾,擦了擦头发。朵拉眨巴着眼睛看着佩拉,小声地问到:“伯兰特少校,可以陪我们一起逛逛吗?”

“我?”佩拉有些惊讶,瞪大了眼睛。她转头看着诺兰,征询一般。可诺兰轻轻地笑了:“你自己来决定吧。”

佩拉有些为难了,她迟疑了片刻,想到既然自己下定决心改善和希德尔的关系,此时此刻自然无法逃避,就点了点头。朵拉欢呼了起来,拉起佩拉的手:“那,伯兰特少校,我们一起去四处转转吧!”

“公主!您慢一点!”佩拉匆匆跟上朵拉的脚步,措手不及的样子惹得诺兰微微发笑。诺兰和彼得赶忙跟上。朵拉一手拉着佩拉,一手提着裙子,踩着小高跟鞋噔噔噔跑得飞快,佩拉不得不拉住她:“殿下,请等一下诺兰他们。”

朵拉转过头,看着佩拉,扯出一个巨大的笑容:“不好意思,刚刚实在太高兴了,把他们忘掉了。”

“……要是让诺兰知道,恐怕要难过了。”佩拉笑道。她面对朵拉的心境似乎逐渐平和了下来,或许……终于可以正常交谈了吧?

诺兰和彼得从后面迟迟追上。

诺兰看着朵拉和佩拉并肩站在那里,不由觉得有些欣慰。佩拉好像一直没有什么同性朋友,如果能够和朵拉相处好,大概也不会太孤单了吧。

“不用顾虑我,你们好好聊一聊。”诺兰微笑着,对佩拉点了点头。

朵拉似乎开始喜欢佩拉了,而佩拉对朵拉也很温柔,两个女孩一路有说有笑。朵拉和佩拉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佩拉讲的都是些刀光剑影,而朵拉说的却是闺中所好。诺兰默默听着,似乎和她们之间的距离也更近了一些。

当然也不止是生活的碰撞。又是老乡,曾经也身份相近,共同话题也有不少。两个女孩从金凰城的甜品店开始聊起,朵拉也说了这几个月来诸多的变迁,佩拉叹息着,有些忧伤。

“想家吗?”朵拉看着佩拉落寞的神色,轻轻问道,“真的……决定留在埃克苏了吗?”

“怎么会不想?那可是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佩拉望向东方,可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远处的山脉隐约起伏,“做梦都在想,要是能够回到过去,那该多好。”

诺兰的心抽痛了起来,他忘记了,这里不是佩拉的故乡。

他忘记了佩拉也会想家。

如果,佩拉想要回到罗曼……自己应该放手的。可是想到这里,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捏碎。

“但是,”佩拉话锋一转,笑了,“故乡之所以让人日思夜想牵肠挂肚,不正是因为回不去吗?一旦回去了,那份乡愁怕是也变成了失望。我害怕那种物是人非的痛苦,所以还不如这样远远地想念,也算是某种,名为故乡的信仰吧。”

“是吗?”朵拉睁大了眼睛,有些不解地望着佩拉,“听起来真是勇敢呢。我这几天都有些想家了。”说到这里,她美丽的睫毛微微垂下。

佩拉笑着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抵上朵拉的唇,好像在教导不谙世事的妹妹:“公主殿下,作为贵客的您千万不要在主人面前说想家啊。”

“没事,我不在意。”诺兰把头扭向一边。

佩拉看出了诺兰内心小小的波动,眼中含起半分温情:“我不是因为勇敢才留下来的,而是这里给了我留下的勇气。”

诺兰的心松弛了下来,他觉得脸颊有些烫。

朵拉笑了,心中多少有些羡艳。

如果自己也能遇见那个可以给自己勇气的人,会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啊。

(五)

诺兰坐在书桌前,检查着佩拉做好的预算,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比彼得做得好多了。”

彼得哈哈地笑了,拍了拍佩拉的肩:“好哇,以后这个工作就交给你了!”

佩拉没有理会彼得,轻轻点了点头:“毕竟以前作为少家主,家族事务也是要打理的。”夜已经有些深了,窗户之外,温柔的夜色拥抱着整个王城,将天地拢进自己安宁的怀抱。今日与诺兰比试,下午又陪着朵拉走了很多地方,即使是佩拉也不免觉得疲惫了。可她现在是诺兰的骑士,主人不休息,她也必须守在他身边,这也是她身为骑士的一点小小的坚持。

彼得苦笑:“今天很辛苦吧?”

“是,但我很开心。”佩拉偷偷打了一个哈欠,“能够守护在主人身边,是我最大的幸福。”

又说这样的话。我可不想……和你一直是主人和骑士的关系啊。诺兰的嘴角艰难地扯起,抬头看了一眼佩拉,她也正望着诺兰,眼神有些困倦。诺兰不免有些心疼了:“你要不要先回去?”

“不,不必在意我。”佩拉坚决否定,“这是我身为一个骑士应尽的职责。况且已经很晚了,应该休息的是诺兰才对。”

诺兰揉了揉微微胀痛的太阳穴,没有说话。

怎么能休息呢?隔壁的哈维尔还在挑灯夜战呢。就算办事效率比不过他,也绝对不能比他懒惰。诺兰轻轻叹了一口气,重新翻开桌上厚重的文书。

佩拉转头看了一眼彼得,眼神里充满了疑虑。彼得凑近她的耳朵,小声说道:“主人今天好像因为哈维尔殿下的几句话而感到不服气呢。”

“……哈维尔殿下?”

“没事,这是常有的事情,习惯了就好。”彼得嘿嘿一笑。

佩拉望着正低头看书的诺兰,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的样子都令佩拉很是心动。她不由想知道,在她以前没有接触过的角度的诺兰究竟是什么样子。她在诺兰面前逐渐发现了自己对于这个人强烈的占有欲,这种占有欲带来的是良心上强烈的不安与挣扎,却又为此备受煎熬着。她渴望成为一个正直而无所欲求的人,可是她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努力想要抹杀的那些情感此时此刻正在疯狂的复苏。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不顾一切地战斗,放空自己的意志成为一把剑,她开始逐渐体会到除了愤怒仇恨杀戮之外更多的东西。那些东西她以前从来不敢想。

自己真的能够享有他的爱吗?

其实佩拉一直在自卑,她觉得自己……配不上。

每次一想到这里,内心就钻心地疼。

佩拉不是在童话里长大的,在她的观念深处,骑士从来就只是幸福的守护者,而不是参与者。

本该因为现在的生活而心存感激,可是不由得贪心起来,真是差劲极了吧。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了开门的声音。门轴轻轻转动,被小心翼翼地关上。接着是脚步声,那脚步声沉稳而平静,亦如脚步声的主人一贯表现得那样。

接着门被敲响了,传来了哈维尔的声音:“诺兰,早点休息。”

“知道了,王兄。”诺兰应到,手里的笔没有停下。

哈维尔并没有离开,而是略微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开口:“诺兰……关于佩拉的事,我还是要和你说一下。”

诺兰看了一眼佩拉,没有动声色。

“我进来说。”哈维尔的语气失去了往日不可质疑的威严感。

“就这样尽快说完吧,关于她的异议,我不是很想听。”诺兰起身,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佩拉的双眼,神情认真。佩拉觉得脸颊又一次发烫。

“佩拉在?”

“她不在。”诺兰垂下眼帘,耳根红了。

“你最近最好和佩拉保持距离,如果你不想伤害到她的话。”哈维尔压低了声音,“你知道的,你我有很多仇人。”

听见这句话,诺兰的脸色猛地一沉:“他们敢?”

哈维尔轻笑一声:“你以为你护得了她?谁能保证自己能在权力纷争面前全身而退?”

“我……”

“你那天没有和艾莎妮小姐跳舞,王后有点生气。她觉得你总是不受她控制。她现在对佩拉很感兴趣……”

只听“啪”的一声,诺兰把公文往桌上一拍。

“我喜欢什么样的人,和那个女人没有半点关系吧?!”

诺兰的语气让佩拉不由打了个寒战。眼前这个人失去了往日的温柔有礼,原本应如晴空一般的蓝色眼眸中浮出了深深的阴霾。佩拉认识那种阴霾,它的名字,叫做仇恨。诺兰的脸色越发灰暗,仿佛在努力压制着某种负面的情绪,四周的空气都开始结冰。

这……佩拉偷偷看了一眼彼得,彼得的脸色也很不好。他对佩拉摇了摇头,像是在说,别多问。

“你知道的,佩拉也是经历过宫廷斗争的人。上一次的结果看来,从她太过耿直,很容易受到伤害。而你把她放在身边,其实是多了一块短板。我知道她很厉害,可是我不想失去你。”

“王兄,我,已经不是那个只会缩在你身后的小男孩了。”诺兰的肩膀开始颤抖,他握住拳头,眉心揪成一团。

门外,哈维尔深深叹了一口气:“你可别冲动,你别太不尊重人家,再怎么说她也是王后。既然已经不是小男孩,就别再顶撞了,她若是要找你说些什么,顺着便是。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哈维尔顿了一顿,听见门里面没有声音,大概猜到了诺兰的表情。不过也无妨,反正这些话,也不是说给诺兰的。只要另一个人听进去,记在心里,那便是了。

佩拉洛斯。

哈维尔知道她是聪明人,受过一次伤的人,总会多一些自保的意识。

“那我走了。你们早点休息。”哈维尔的嘴角轻轻扬起,转身,离开。

诺兰攥紧了拳头,低下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艰难地呼吸着春夏之交时夜晚微热的空气,怒火夹杂着苦涩充斥满整个胸膛。

他做不到。

哈维尔总是可以完美的克制自己的情绪,即使内心惊涛骇浪,表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可诺兰忍受不了。

如果有人正想要置佩拉于死地,他如何冷静!

佩拉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但她知道主人的事以一个骑士的身份是无权过问的。她只有看着他往日明朗的面容被仇恨蹂躏,心口隐隐作痛。

她不该知道的,她不问。如果诺兰愿意告诉她,自然不用她开口。

只是好难过。

是什么,让你变成了这样?

“彼得,你出去一下,我想和佩拉单独待一会儿。”

换作往常,彼得肯定会嬉皮笑脸地调侃一番,可今天他格外顺从,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佩拉有些不安,手指轻轻绕着佩剑垂下的剑饰。诺兰看着她心神不宁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柔和了。

他向佩拉招招手:“过来。”

佩拉默不作声地走到诺兰面前,突然有点想哭。

“我不要成为诺兰的短板……”她小声地说,声音有些颤抖,“我,我会做你最锋利的剑。”

“笨蛋。”诺兰伸手,将佩拉揽进怀里,把下巴轻轻靠在她瘦削的肩上,闻见了她发丝的清香,“我来保护你,相信我。”

“可我是……”

“我想要被你依赖。”

佩拉伸手,小心翼翼地环住诺兰的后背。他的怀抱依旧很温暖,明明以前都会觉得安心,这一次却将佩拉拖入了不安的渊薮。

“现在的我,还不能知道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个女人,不是我的母亲。”诺兰微微皱起了眉头,松开了佩拉,“你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大概是继母吧。佩拉苦笑,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多问了,等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我的主人,如果你时刻需要我,那么我是不会死去的,请你放心。因为活下去是你对我的命令,我会认真执行。”

诺兰看着佩拉认真的脸,抬手,轻轻划过她的脸颊,指尖穿过她的发丝。佩拉的脸红了,僵在原地,不知道下面该如何应对。

诺兰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的眼中恢复了那片清澈。他不是很清楚自己应该怎样去做才能安稳地存活在这漩涡之中,他只知道,陪着这个女孩,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或许就是方向。

他很想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喜欢她,可是此时的氛围却如此压抑。他只有叹息一般道出一句:“……晚安。”

“嗯,晚安,诺兰。”佩拉轻声说道,眼帘垂下。

为何此时此刻,内心是如此不安呢?

(六)

夜色笼罩着王城。

火炬燃烧,发出细细的噼啪声。原本这细微的声响在夜晚的王城之中清晰可闻,却被草叶沙沙声和脚步声掩盖。正在值夜的尼莫竖起耳朵,追着那声音,看见一个影子。他拔剑,低喝一声:“什么人?”

那个影子一惊,滞在了原地,尼莫借着火光看清了那人的面孔,大惊失色,赶忙收起了剑。他后退一步,压低声音,一半歉疚一半责备:“冒犯了。公主殿下,这么晚了,您在外面做什么?”

白色的小猫从朵拉怀中钻出来,友好地蹭着朵拉的脸。朵拉轻轻抚摸着小猫柔软的毛,小声地说:“我是跟着这孩子才跑到这里来的。”

白猫?这是王城中养的吧。从它的毛色看来,不像是野猫。士兵们自然养不起看上去就名贵的猫,诺兰也是不会养这种小宠物的,哈维尔好像也没有这种爱好。或许是哪个大臣家的,没有看好,翻墙进到了王城吧。

尼莫望着这只猫,沉思了很久:“公主殿下,虽说王城相对安全,但晚上到处乱跑的事还是别做了。我刚刚还以为是不明身份的入侵者呢。”

朵拉歪过头看着尼莫,眼中那股天真总让人不免嫉妒:“埃瑞里上校,刚刚就在想这个吗?”

尼莫摇摇头:“不,我在想这只猫,它不像是野猫,可又不知道是谁养的。哈维尔王子和诺兰王子都不像是有这种闲心的人。”

朵拉逗弄着怀中的小猫,柔软干净,没有一丝杂色的毛,洁白如雪。碧蓝色的眼睛给人以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它确实是一只名贵的猫。也许是……朵拉心中有了一个答案,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但我想可能是……”

“是我的。”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尼莫背后传来,尼莫转身,吓了一大跳。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站在离他四五步远的地方,穿着深黑色的丝绸长裙,又瘦又小,看起来比朵拉还要年幼,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她有着深棕色的头发,宛如枯草一般垂在两颊。眼瞳是黑色的,皮肤没有一丝血色,白得好像一张纸。这个女孩,是活着的人吗?尼莫向后退了半步,拇指顶开剑鞘,右手握住剑柄,把朵拉护在身后。朵拉也有些害怕了,抓紧了尼莫的衣角,白猫从她怀里蹿出,轻快地向女孩跑去。

尼莫的身体绷紧了。明明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可是他却从她身上嗅出了危险的味道。

“回来,诺兰。”女孩轻声唤道,白猫钻进了女孩的怀中,朵拉和尼莫都愣了,他们这才发觉这只白猫真的和诺兰很像。女孩“咯咯”地笑了,有气无力的声音此时显得那样尖锐,像是一把小刀刮过你的骨头,令人毛骨悚然:“他们很像,不是吗?朵拉•希德尔和尼莫•埃瑞里。”

“你是谁?!”尼莫厉声喝到,“你怎么能玷污诺兰王子的名字?”

“可怜虫,你连我都不认识?就你这样,还想在王城混饭吃?”女孩嘴角扬起一个轻蔑的弧度,“见到我,你们应当跪下。”

“你是爱丽丝公主!”朵拉突然冒出一句,从尼莫背后探出头来。公主?这么说来好像确实是,埃克苏有两个公主,一个已经远嫁,一个年龄尚小。只是……尼莫皱了皱眉:“公主殿下,恕我冒犯,我来到这里几个月了,从未见过跪拜之礼。有何况朵拉公主与您身份相当,更无行跪拜礼的道理。”

“身份相当?”爱丽丝笑了,昂着头走到尼莫眼前,从尼莫身后一把拽出朵拉,“哈哈哈,真是笑话,去年今日,她还不过是个公爵的女儿;而我的父亲,是这片大陆最大的国家的国王,母亲则是尊贵的王后。她又算什么?若是罗曼没有发生政变,若是……”爱丽丝玩味地看着尼莫,“你的公主不死,她会有今天?”

“你……!”听到了伊莎,尼莫的眉头一下子锁紧了。可他清楚地知道对方的身份,他不敢做什么,只能忍耐着怒火。

朵拉僵在原地,她害怕极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爱丽丝无疑戳中了她心中的小小痛处。

毕竟她不是正牌出身的公主。她害怕这样。在罗曼的时候已经听过这样的讥笑,心里都特别难过,觉得多少缺了点底气。是啊,爱丽丝的父亲是国王,母亲是王后,她从出生就是养尊处优的公主,和自己这种捡便宜的半吊子公主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吧?

“跳梁小丑。”爱丽丝走上前,捏住朵拉的下巴,“你,还有那个伯兰特,两个婊子在我哥身边转来转去,多烦啊。哈哈,反正,诺兰他不爱你,却必须得娶你;而你,却无法得到他的爱,因为他的心已经被那个女人填满了。痛苦吗?你们痛苦的样子,一定很美……”

“请放开我。”朵拉打掉了爱丽丝的手。被一个小孩子这样嘲讽,让她的心里多少有些不快。爱丽丝被她的举动激怒了:“你竟敢!”

“请住手!”尼莫喝道,把朵拉护在身后,“殿下,再怎么说,朵拉公主也是埃克苏的贵客,您这样子有失东道主的风范。”

爱丽丝又一次笑了起来,有气无力的声音让人汗毛倒立。

“尼莫•埃瑞里和朵拉•希德尔,孤男寡女,三更半夜,在王城阴暗的角落里会做什么呢?是你情我愿,还是有人暗中指使?”爱丽丝的声音想一把小刀,刮得人骨头生疼,“比如说,为了得到王子的爱,佩拉洛斯•伯兰特授意自己最忠实的狗,为自己清扫道路。这可正是绝妙,是不是?”

“请不要侮辱她!”尼莫握紧了拳头。

朵拉轻轻拉住了尼莫,让他不要冲动:“伯兰特少校不是那样的人,我们也好,诺兰王子也好,大家心里都清楚。”

“哈哈,你是不是太相信人心了,公爵的女儿?”爱丽丝的脸上是阴森的笑容。

朵拉咬紧了下唇。

“你们,蹦哒不料几天啦。”爱丽丝笑着,转身离去。

冷汗打湿了朵拉和尼莫的后背。

远处传来了爱丽丝有气无力的歌声。

(七)

诺兰坐在座位上,双臂环抱胸前,脸色有些难看。彼得靠在门边,也眉头紧锁。至于站在诺兰对面的佩拉,面如玄铁,尼莫双拳紧握,朵拉则满脸委屈。

才三天功夫,“小公主发现埃瑞里上校在伯兰特少校的指使下与朵拉公主幽会”的传言已经在整个王城闹得沸沸扬扬。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事,加上大家一传十十传百,添油加醋,越传越玄乎,最后矛头居然全部指向了佩拉,弄得佩拉很是不堪,还有人质疑佩拉的动机,是否想要谋朝篡位,为罗曼复辟提供便利。

这场闹剧,佩拉竟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诺兰当然相信佩拉的清白,恐怕在现在的埃克苏,除了尼莫以外,就是诺兰最了解佩拉了。佩拉虽然算得上聪明,可是情商却令人担忧,一个连什么叫做喜欢都不太能弄清楚的笨蛋,哪里会勾心斗角?而战场上的智慧也多半在排兵布阵,攻心是佩拉不太擅长的。可光有诺兰相信是没有用的,人言可畏。

有的时候,言论的杀伤力,远远超过利器。

头痛。

“清者自清。”佩拉冷冷地说道,“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不要总以为自己什么事都没干就不会得罪人。”彼得的语气有些凝重,“这很显然是在针对你和诺兰,你仔细想想,主导者的目的是什么?”

“彼得,你言重了。我想应该只是小妹误会了而已,”诺兰叹了一口气,“她不懂事,乱说话,怕是被某些人利用了,我让她给大家解释清楚便是了。”

不懂事?尼莫和朵拉二人回想起那个晚上,还觉得心有余悸。在诺兰眼中,爱丽丝究竟是什么样的啊。朵拉心直,便开口说道:“不懂事?她心思可真细,心眼怕是比筛子还多呢!”尼莫干咳一声,示意朵拉不要再说下去了。诺兰干笑一声:“我这个小妹自幼多病,这么些年从没有出过王城,柔柔弱弱的实在让人心疼。我不忍责怪她,她年龄尚幼,涉世未深,也不擅与人交往,为人处事想必有诸多不周,你们且不要动怒,我会和她讲讲道理的。”

朵拉不甘心,她真的有些生气了:“那,那你把她叫过来,有的话我们要当面对峙!”

“公主殿下,请不要生气,主人也是出于对亲人的爱护。我叫人去叫小公主了,我们冷静下来,把事情都说清楚。”彼得抢在诺兰之前开了口。诺兰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朵拉有些不满地嘟了嘟嘴,之后房间里又沉默了。五个人各自阴沉着脸,暗暗思索着如何终止这场闹剧。

过了十多分钟,门被敲响了,爱丽丝一脸委屈地走进来,不及朵拉大声质问,已经飞身扑进诺兰的怀里,嚎啕大哭:“哥哥!我、我全是为你好啊!我怎么能忍心看着别人染指我未来的嫂子呢?我……呜——我错了,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我、我根本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嘛——”

“好了好了,真的是你误会了。”诺兰怜爱地摸了摸爱丽丝地头发,哄道,“朵拉公主和尼莫都不是那人样的,倒是你,没有弄明白事情就乱说话。我既不打算和朵拉公主联姻,也不会在意他们之间的关系。我以我的名义担保,这两人都很正直,你也为你散出去的言论负起责任来,好吗?”

连彼得都嫉妒不已的、无比温柔的语气。

朵拉的肺都要气炸了,佩拉用眼神制止了她。爱丽丝扑在诺兰的怀里,梨花带雨:“但、但人家也不是故、故意的嘛,谁知道最后被传得那么夸张……”

“好了,我 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诺兰替爱丽丝擦擦眼泪,“但你要还他们清白,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爱丽丝使劲点头。

“爱丽丝,去和朵拉公主还有尼莫道个歉。还有佩拉,你可是给别人添了不少麻烦。”诺兰笑道,好像已经完全不生气了。

“对不起!”爱丽丝可怜兮兮地道歉。尼莫恭敬地接受了,朵拉却负气地把头扭向了一边。

诺兰叹了一口气。

“你先回去吧,记得自己要把这件事处理好。”他叮嘱道。

爱丽丝怯怯地点头,在经过佩拉身边时,她突然一个趔趄,栽了下去。佩拉眼疾手快,伸手稳稳扶住。

“真是的……你绊人家干什么呀……都道过歉了……”爱丽丝委屈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佩拉觉得一阵恶寒,但还是低下了头:“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并非有意,下次我会注意的,公主殿下也请多加小心。”佩拉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全啊。”

爱丽丝皱了皱眉头,突然凑到佩拉耳边:“你会滚回罗曼的,你们三个,要么滚,要么死。”

“祝您心想事成。”佩拉笑着答道,眼中,闪过了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