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浅粉色,佩拉做梦也想不到这样少女的颜色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军绿一直是她的主色调,而今天原本穿的也是埃克苏白底金边的军礼服。裙装本来就少,即使是罗曼时期也都是黑白灰。浅粉色?

真的适合自己吗?

她抬起头望着镜子,有些发愣。上身白色的绣花恰到好处地点缀在领口与腰间,雪纺下摆夹杂着几缕深色,自然地垂至脚踝。连衣裙修长的版型衬托出佩拉的腰身,显得身材颇为高挑。佩拉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了,这种端庄的气质好像一直都与她无缘,可是今天居然显露了出来。

“我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啊!我都没有想到能选得这么合适,主人看到一定会高兴的。”彼得站在佩拉身后,看着镜子中的佩拉一脸不真实的茫然,不由得发笑。侍女轻轻拉过佩拉,让她坐下,耐心地为她梳理起头发,将她的一头黑发盘在脑后。

“伯兰特少校的头发很漂亮呢。”侍女望着脸上带着半分羞涩的佩拉,笑道。

“谢、谢谢夸奖……”佩拉显然不习惯这样的待遇,身体一下子绷紧了。

彼得摇了摇头,想起了什么,匆匆跑出门:“你等我一下。”

佩拉呆呆地望着镜中人。化了淡妆,耳朵上别了一朵淡粉色的康乃馨。衣服并没有想象中礼服那般繁琐,只是简简单单地勾勒出身体的线条。确实,初看时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惊艳,但也只不过是因为突然变得不似平常了而已。而从最初的新奇中慢慢走出,再看镜中的女孩,却也没觉得有什么过人之处了。这么朴素的装扮对她也是一个好处,她还不习惯以这样的形像,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彼得回来了,他郑重地把伯兰特的家徽别在佩拉胸前:“很好,伯兰特小姐。”

“彼得,我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佩拉有些不自信地站起来,高跟鞋让她有些踉跄。她努力平衡自己,差点踩到裙角。她有些笨拙的样子令彼得哑然失笑,彼得指着她说:“真是失策,没想到你居然穿不惯高跟鞋。”

被彼得这样一嘲讽,佩拉像是受到了羞辱一样抓住裙子,支吾着争辩道:“可,可是战场上也不能穿高跟鞋啊!而且我又不矮!”

彼得不置可否地笑了。

佩拉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指尖轻轻滑过左边的锁骨:“即使是这样也会露出来呢。”

侍女给佩拉戴上一条银质的项链,钻石吊坠犹如星辰一般闪耀。她安慰道:“伯兰特少校,您看起来非常美丽。”她用脂粉小心翼翼地搽在佩拉的伤痕上,让它看上去不那么显眼。

佩拉望着侍女纤细的手指,悄悄摸了摸自己的手心。因为长期握剑,她的手指有些粗大,手心也全是老茧。她不免有些嫉妒起来了。

“你还没有耳洞,耳环也戴不起来,啧。”彼得在一边摆弄着原本给佩拉挑好的耳环,摇头。

“因为打仗的时候很不方便啊,耳环。”佩拉争辩,“而且打耳洞不是会很痛吗!”

彼得和侍女都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佩拉羞得面红耳赤。

“这话真不像是一个骑士说出来的。”侍女帮佩拉理好裙角,“没想到伯兰特少校的这一面意外地可爱呢。”

“那么怕疼,就保护好自己啊。”彼得笑着指了指佩拉的鼻梁,与艾德战斗时留下的疤已经很浅了,却依旧没有逃过彼得的眼睛。

佩拉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小声辩解:“过两个月就会淡下去的。”

“少校,晚宴就要开始了。”侍女微笑着提醒道。佩拉向她鞠躬:“谢谢你。”

彼得笑了,为佩拉打开了门。佩拉一出门就看见一身燕尾服的尼莫站在一边,身体僵硬,脸上也是满满的无所适从。他看见佩拉,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佩拉也勉强扯出一个笑。两人上次以这样的装束出席宴会还是在和托马斯订婚的时候,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尼莫一见彼得,马上抓住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彼得,你放过我吧,这种事我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挺好的啊。”彼得一手搂着尼莫的肩,一手抓着佩拉的手腕,不由分说拽着扭扭捏捏的两人向大厅走去。尼莫还想再挣扎一番:“我觉得执事还是你来充当比较好,我的形像只会给佩拉丢脸罢了。”

“没有这回事!我自己也不过如此罢了……”

彼得打断佩拉:“你们是自卑二人组啊?说实话,尼莫如果脸上没有疤,那也是个干净漂亮的大小伙子,那些拿你这点嘲笑你的人都是嫉妒罢了,嫉妒!”

“可是……”尼莫仍旧没有放弃挣扎,彼得又一次打断:“什么可是,我有我自己的主子,而伯兰特就你一个家臣,你说这差事不是非你莫属吗?你忍心看着别的小姐都有执事陪着而你家佩拉孤零零一个人?”

尼莫噎住了。

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走廊一侧挂着许多王公贵族的画像。已是暮春,走廊两侧的花瓶里都装饰着鲜花,花香袭人。灯光将窗外的夜色驱散,即使是在夜晚,王城也喧如白昼。远处传来的乐曲声盖不住佩拉心中的小鼓点,这华丽的宫殿和奢靡的晚宴似乎一直与她格格不入。不安的毛发在胃中生长,蔓延至每一根脉管。

优雅,端庄,温婉可人。佩拉开始回忆伊莎的模样。为什么伊莎的举手投足总是那么完美地诠释这这些词语,而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摆脱不了军人的影子呢?做一个淑女的规矩可不比一个军人要少,遗憾的是后者经过长年累月的训练早已深入佩拉的骨髓,而前者,却处在初见的磨合之中。

怀着忐忑的心情,佩拉走进了大厅。所幸没有人注意到她。佩拉感到有些晕眩了。

大厅中的女孩,或妩媚或端庄,有的穿着热情奔放的修身长裙,露出了胸口深深的沟壑和曼妙的腰身;有的穿着花纹繁复的公主裙,长长的睫毛扑扇着,樱桃小口抿出青涩一笑,可爱得叫人无法移开目光。

尼莫也呆住了,他以前几乎接触不到除了伊莎和佩拉之外的异性。在他看来佩拉已经算是美人了,可这些女孩中随便挑出一个都是五官精致气质过人,平日里个个都有艳压群芳的资本。与她们相比,原本熠熠生辉的佩拉此时也暗淡无光了。

娇嫩如未开蔷薇一般的唇,羊脂一样细腻白皙的肌肤,含情动人的眼眸,举手投足都是那样迷人。就连佩拉都被这些惊艳的人儿吸引了。佩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身,稍稍一用力就能摸到结实的腹肌,与盈盈一握毫无相似。胸前的情况更加糟糕,一马平川,也难怪方才在昏暗的环境中会被朵拉当作“先生”。佩拉有些负气地嘟起了嘴,难过地低下了头。

这样子,根本是陪衬吧。身为女性的佩拉都对这些美艳的可人儿心生怜爱,又何况诺兰呢?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啊,明明只是骑士和主人的关系罢了。

是啊,原来我内心里还有一丝奢望。本来能够活下来,有一处容身之所,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我还要再贪图什么呢?人类的丑恶莫过于此,总是想要得寸进尺,只要受到了一点小恩小惠,就变得贪得无厌了。

要想永远地留在诺兰身边,保持现状,就是最好的吧。

彼得似乎察觉到了佩拉的心思,笑着安慰道:“你放心好了,主人才不是那种缺乏定力的人,不然他的女人早就排到边境线了。再者,‘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你觉得自己是个狗尾巴草,万紫千红他还偏偏就是看上你一棵了。”

佩拉红了脸:“什么情人啊,你可真会说笑。”

“我的天!难道你要告诉我‘我们是纯洁的友谊’?!”彼得调侃道,为了凸显效果,特地使用了夸张的语气。

被诺兰吻了额头。佩拉突然想起了在换装之前的事脸颊变得滚烫。诺兰的嘴唇温柔的触感还残留在那里,让佩拉的心也变得柔软。彼得望着陷入了莫名的羞涩中的佩拉,拍了拍她的头:“伯兰特小姐,‘喜欢’这种感情如果藏得太深,以后会后悔的哦?”彼得说完,摆了摆手,大摇大摆地跑去和别的贵族聊天去了。留下佩拉若有所思地望着在远处应酬着各国使节和名媛闺秀的诺兰。

会后悔吗?

佩拉不知道,她甚至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了。她觉得自己对诺兰的感情或许只是单纯的,骑士对主人的忠诚,可是看见他和别的女孩说笑时,心中又会泛起深深的失落。

这种感情,难道就叫做喜欢吗?

那还真是令人苦恼的一种情感啊。

(五)

佩拉安静地坐在一边,享受着难得的佳肴。耳边莺莺燕燕相互挤兑试探的喧闹声因为专心地进食而逐渐被忽视,浮在大厅上空的音乐声也被置若罔闻。吃了整整半年的埃克苏的军粮,干面包就着温水一起吞咽下肚以后在胃中膨胀带来的饱腹感令人终生难忘,这些滋味让此时此刻高档食材带来的细腻的口感显得分外感人。

上好的肉眼牛排被切割成工整的小块,淋上黑椒汁,在烤制的时候想必也加入的特制的香料,因此异香扑鼻。叉子在扎破牛排的表皮时就能看见冒着热气的肉汁从表皮之下渗出,而入口的那一瞬更是触摸到了极乐世界的边缘,带着淡淡甜味的肉汁流入口腔,将黑椒的辛辣冲淡,与肉本身的香气调和,融为一体。牙齿咬断肌肉时发出细微的声响,竟宛如圆舞曲一般悠扬,鲜嫩的肉质摩挲着舌尖上的味蕾,将每一个神经都激活。这种美食是在军中根本接触不到的!而其它的贵族小姐甚至不屑于去看这些东西一眼,因为她们端着淑女的架势,怎么能在这种重大的场合显露吃相。

但佩拉此时几乎忘了这是诺兰的选妃宴,她太久没有尝到肉的滋味了。她早就忘记了吃相是什么,若不是手里握着的刀叉提醒着她这是绝对优雅的场合,她或许就像在军队里那样直接动手了。她已经在食物的诱惑下彻底沦陷,唯一限制她的只有恰好环住她腰身的礼服。常年半饥半饱非但没有限制她的胃口,反而使得她的食欲异常旺盛,她在心里默念“饕餮是罪”,可是最终身体还是做了欲望忠实的信徒。

一旁的尼莫还要收敛一点,他小心地提醒:“佩拉,克制是美德。”

“唔……”佩拉有些丧气地放下手中的小蛋糕,“我才吃了两块肉而已。”

“一次欲望的满足,就会让人变得贪得无厌。”尼莫板起脸,“我看你刚刚拿出的架势像是要把这里的东西全都塞进你的胃。”

一下子被尼莫看破的心思的佩拉顿时羞愧了起来。

“佩拉,你看看这大厅里,还是有几个熟面孔的吧?你可不能给诺兰殿下丢脸。”尼莫总是敏锐地抓住佩拉的七寸。

佩拉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我会收敛一点的。”

“每样尝一小口,不要拿多,记得礼仪老师当时教的吧?”

“知道了……”佩拉像犯了错的小孩一样,稍稍起了一点小情绪。但终于还是乖乖听从了尼莫的建议。

而另一边,诺兰可就没有这么悠闲了。

不管诺兰是否愿意,他都必须要和朵拉跳一支舞。这不单单是国王的意思,更是一种礼貌与尊重。

诺兰拉着朵拉的手走近舞池,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标准的、外交式的微笑,其实心里各自打着鼓点。诺兰在想舞池之下的佩拉此刻正在做什么,而朵拉则想着诺兰和那个骑士之间的关系。虽然诺兰那张宛如大理石像一般精致的面容和在自己面前展现出的温柔沉稳都让朵拉颇为心动,可是她做不出横刀夺爱的事。毕竟此时此刻对诺兰的些许好感终究是来自于外貌的,而诺兰与那个骑士看来已经相当亲昵,想必彼此的了解也更深吧?

在纠结之中,舞曲显得十分漫长。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让朵拉胆战心惊。朵拉望着诺兰,都说蓝色象征着忧郁,可这忧郁的色彩在诺兰眼里却给人一种明朗的感觉,犹如盛夏晴空,只可惜那明朗的双瞳里没有她的倒影。

朵拉知道所有的表象都是诺兰的面具,诺兰从见到她第一眼戴上客气的笑容的那一刻就将自己的心房紧紧关闭了,朵拉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去触碰他的内心。

朵拉低下了头。爱情这种东西果然是强求不来的啊,她没法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爱上一个将自己拒之门外的人,更不可能让诺兰爱上自己。诺兰有些心不在焉,都没有注意到朵拉脸上细微的尴尬,看来根本没有把自己看在眼里呢。

但心中终归是有点苦涩的,毕竟曾经有所期待。

舞曲放完了,诺兰轻轻松开了手,他此时才注意到朵拉的脸色有些发白,赶忙问道:“朵拉公主,你看起来有些不适。”

“诺……诺兰王子……”朵拉收回双手,握在胸前,下定决心开口,“我这两天旅途有些劳累,想要休息一会儿。”

诺兰身体紧绷的线条一下子松了下来,他如释重负,脸上却始终挂着外交式的微笑:“失礼了,公主远道而来,舟车劳累,昨夜看来也没有休息好,是我们招待不周。请注意身体,如果有什么不适请尽管吩咐我们,我们不敢怠慢。”

诺兰携着朵拉回到了座位,朵拉松了一口气。诺兰礼貌地向她致歉,转身去别处了,还未走上两步就被人拦住,请求与诺兰共舞。诺兰笑着,没有拒绝。

朵拉的内心翻江倒海着,明明因为诺兰这样的举动而伤心不已,却又无法讨厌,反而为之悲哀。她知道诺兰不能让那些贵族小姐在这样重要的场合丢脸,就像诺兰也给足了她面子一般。事实上,若不是自己目睹了那一幕,是否此刻的自己还会以为诺兰对自己抱有好感呢?说到底诺兰也和自己一样,背负着王族的使命,其实这一切都并非他本愿。

宴会还在继续。

诺兰已经接连跳了六支舞了,不得不说,他其实相当疲惫。有不少贵族小姐见自己无望与王子共舞,已经找到了各自的舞伴,诺兰心想这下总可以抽身了,不料一转身又被一位执事拦住去路。

“尊贵的诺兰王子,下一支舞曲能否与我家小姐一同……”

“对不起,这位先生。”一只手及时地从人群中伸出,将诺兰拉至身后,彼得站在那位执事面前,脸上带着不同以往的温顺而谦恭的笑容,“我的主人有些累了,他需要去休息一下,希望您能体谅。如果您家小姐愿意,可否由我代劳?”

“这……若殿下觉得疲倦,那我们便不敢打扰了。恕我冒犯。”那执事面露难色。

诺兰向那执事微微颔首:“不好意思了。”

“走吧,主人。”彼得没有再理会那个执事,向诺兰微微行礼,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诺兰看了一眼彼得,眼神在说“干得漂亮啊你小子”。

彼得眨了眨眼,嘴角微微扬起,那神色分明是在回答“快夸奖我给我多发点工资喝酒啊”。

诺兰在转过身的那一刻脸上终于浮出了笑意,他觉得脚步一下子轻快了许多。穿过浓浓的脂粉气味,穿过莺莺燕燕娇柔的笑语,诺兰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他想要寻找的身影。尼莫可能早就趁机逃跑了,诺兰走过去,不由笑出了声。佩拉坐在靠墙的椅子上,腿上还放着一小块奶油蛋糕,脑袋倚在墙上,已经睡着了。她手上原本抓着叉子,此时也掉在了地上。她睡得很浅,听见诺兰的脚步声,微微抬起了眼皮,一见来者竟是诺兰,猛地弹了起来,差点把腿上的蛋糕掀翻。

“殿……殿下!”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把蛋糕放在一边的小桌上,捡起地上的叉子,将裙子扯扯平。看着她惶恐的样子,诺兰噗嗤一声笑了,他走上前,从口袋里拿出手帕,轻轻地拭去她嘴角的奶油:“我知道军粮很难吃,但你也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佩拉羞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低下头抓着裙子,耳尖的娇粉色显得分外可爱。

“你累了吗?累了就去休息吧,怪我把你拉过来,又没能招待你。”诺兰有些心疼地看着她。毕竟才出征回来,听说昨晚被彼得拉出去喝酒了,今天白天也忙着各种事情,没怎么休息吧。

自己也一直在忙着选妃宴的事,连他们的庆功酒都没有去喝,直到选妃宴之前才见到佩拉一面。明明应该和她在一起多待一会儿的。

“我没事,只是不是很能享受宴会的氛围罢了。”佩拉轻轻摇了摇头,“我,我从以前就是这样,一听这些音乐就……就会睡着。”

“果然还是累了吧?”

“我已经睡过一会儿了,现在不是很困了。”佩拉小心翼翼地拉住诺兰的袖子,“我……”她艰难地张口,却又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她有些泄气地放开诺兰。

“那要做点提起精神的事吗?”诺兰笑着伸出了手,“去跳舞吧。”

佩拉的脸色一下子尴尬了起来,她拉过诺兰,轻声说:“那个,我不会跳舞……”

“不会吧?”诺兰哑然失笑,“将军没有要你学过吗?”

“学过是学过,可是我没有节奏感。不、不许告诉别人啊!我其实是音痴——”

诺兰被她逗笑了:“我一直以为你耳朵那么灵,乐感会很好呢。”

“这两者根本没有关联!”佩拉竟然有些负气,轻轻捶了一下诺兰的肩。

“我给你打拍子,你来试一试吧?”诺兰牵过佩拉的手,不由分说把她拉进舞池。

目光汇集了过来。啊啊,真是丢脸,单单是这种艰难的走路姿势就暴露了平时不常穿高跟鞋的事实,要是这一支舞再跳得糟透了的话,真的是没有勇气在站在诺兰身边了。

只是有谁会想到,她竟是不久前还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那个女少校呢?

诺兰手心的温度令人心安,他果真轻声地打起节拍,佩拉则略显生疏地跳起了舞步。果不其然,才迈出两步就踩到了诺兰的脚。

“不要看脚下,看着我的眼睛就行。”诺兰的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他眼中的柔情让佩拉的心都要融化,她逐渐发现自己可能是真的喜欢上诺兰了。

明明相隔很远时会有一点点想念,在擦拭佩剑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他说过很崇拜祖父的事情,可是现在她又好想逃离这个舞池。所有的感情都积郁在胸口,好像下一秒就会猝不及防地溢出。可是佩拉知道贵族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事,所谓的门当户对影响的不只是一个人的一生,有时甚至是一个家族的脸面。明明一开始怀着感恩的心态,觉得只要去守护就好了,可是今天看到这么多女孩围绕在诺兰身边,那种自卑与不甘又如何解释?

不想把他让给别人。

可是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个亡国贵族,到底是哪来的这种自信呢?

或许,早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命运就让她爱上了诺兰。

因为在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她在想,这个人的眼睛真的好漂亮啊。

只是那时的她背负着巨大的痛楚,因而忽视了这一瞬间的心跳。

原来想要留在一个人的身边是这么困难的事,远远比上阵杀敌要困难。一直以为自己一路走来,从巨大的打击之中站立起来,已经变的足够坚强,而此时此刻才发现自己还是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

“佩拉?”诺兰发现佩拉的手有点抖,“你还好吗?”

“有些紧张……”佩拉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声音颤抖着,再也发不出来。诺兰停下了舞步,拉着佩拉走出了舞池,将她带回那个角落:“你要不要坐下来歇一会儿?”

佩拉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苦涩的滋味在心头翻涌:“我没事……就是,不是很习惯这里……”

“是吗?对不起。”诺兰的眼中浮现出了愧疚,“没想到你这么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是我的错。”

“不……”佩拉张口,想要说出“能邀请我很开心”,可是所有的话都拥挤着堆积在喉咙里,她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那,我们去花园散散心吧。”诺兰轻轻拉住佩拉的手腕,佩拉点了点头。

宴会已经到了高潮,所有人都在狂欢,没有人注意到诺兰的离场。

除了一直坐在高台上的那位大人物,和城堡某个黑暗的房间中逗弄着怀中小猫的女孩。

(六)

朵拉从沸腾着的宴会大厅里走出来,不由松了一口气。这种场合实在是让人再厌烦不过了,她这样想着,踢着脚尖走在长廊上,看着外面被灯火映照出的些许模糊的风景,突然撞上了一个人影,吓得她不由惊叫一声。

“对、对不起。”那个影子也吃了一吓,旋即借着灯光看清了她的家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冒犯了,希德尔殿下。”

借着会场里透出的灯光,朵拉看清了那人的样貌。那是一幅颇为骇人的面孔,左边的脸颊被一道疤占满了,粉红色的疤痕像蚯蚓一样拱出,在微弱的光线之下仿佛会蠕动一般。而鬓角之后隐约能看见残破的左耳,再向下看去,左腿也不复存在,从裤脚之下伸出的是一截木质的义肢。

啊,这个人——朵拉的记忆被唤醒了。他是伯兰特的人,尼莫•埃瑞里。

“原来是埃瑞里上校,”朵拉彬彬有礼地说道,“听父王讲过你的事迹,真的很了不起。”

尼莫一愣,他没想到朵拉会认出他。但他心中总是对希德尔家的人怀有些许偏见,他想到托马斯是那种恶劣的性格,作为妹妹的朵拉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朵拉看见尼莫脸上浮出的那一抹厌恶,心中也明了,赶忙开口:“哥哥他纨绔成性,对你和伯兰特小姐都造成了伤害,我为此深感愧疚。”

尼莫脸上的表情略微严肃了几分,看得出他在思考如何回应。朵拉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她心里是有几分害怕的,因为他的长相,也因为他表现出的对希德尔这个姓氏的抵触。

“希德尔殿下,”尼莫终于开了口,“感谢您的好意。不过道歉的话语,还是由本人说出口更有诚意。再者,即使伤口愈合了,伤痕也会一直留下来。”

“这……我想哥哥只是还不够成熟,他总会意识到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的!我会努力让他意识到,然后向伯兰特小姐道歉的!”朵拉争辩道。

听到这样的发言,尼莫的脸色猛地一沉:“希德尔殿下,您不必为他辩解。他只要不再出现在佩拉面前,就是为佩拉着想了。佩拉自卑的根源就是他的歧视,他带给佩拉的创伤,远没有您所想的那么平淡。”

“我……我不是有意要……”朵拉一下子惊惶了起来。她原本是想要化解尼莫对他们的怨恨的,结果似乎适得其反。

尼莫见朵拉有些害怕自己,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抱歉,让您受惊了。我只是一想起佩拉,就没办法控制住情绪。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还请您不要害怕我,好吗?”他认真地看着朵拉,有些苦涩地笑了。温柔的光之女神隐去了他丑陋的左半侧,勾勒出他完好的右脸的线条。那就是一张普通的青年的脸,谈不上出众,却也没有那么狰狞。朵拉的心突然松了下来,在某一瞬间她意识到眼前的或许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不是哥哥口中的那个恶鬼夜叉。

“殿下不进去吗?”尼莫看了一眼会场,连彼得也加入了,踏着乐曲欢快的节奏不知拉着哪家的小姐转着圈圈。朵拉回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种宴会,只会让我厌烦罢了,毕竟……”

她说着,想起了诺兰礼节性的笑容,居然有些难过了起来:“毕竟我让诺兰王子觉得很难堪吧?而我居然还傻傻地抱着期待而来,想想也知道,一见钟情这种事,也是要有缘分才行的吧。”

尼莫看着朵拉这幅神情,心想好你个诺兰,居然无形之中还欠下一笔情债。他暗暗嗤笑着这些痴男怨女之间的纠葛,把目光转向长廊外,突然看见月光下两个人影牵着手向花园跑去。啊,那是诺兰和佩拉?!尼莫心呼不妙,佩拉是极力想要避免与朵拉正面接触的,所以最好也不要让朵拉觉察到佩拉的存在。尼莫见朵拉也看了过去,赶忙侧身挡住:“希德尔殿下,晚上风大,要不要我带您去休息室?”

可惜朵拉已经将一切尽收眼底。

对于诺兰来讲,这些女孩究竟算是什么呢?就算心中已有所爱之人,却可以带着其它的女孩从宴会上浪漫地逃走吗?或者说他找到了那个适合他的女孩,准备把骑士大人抛在身后?

童话的破灭本就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了,此情此景对于朵拉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她的脸上先是震惊,继而化为愤怒和委屈,她撇着嘴,眼泪就掉了下来。

尼莫一下子就心慌了:“您、您这是……您那么喜欢诺兰王子吗?”

“是讨厌!讨厌!”朵拉用手背抹着眼泪,把脸上的妆都弄花了,“我本来还期待着什么,结果还不是像哥哥那样是个轻浮的男人!我最讨厌这些人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尼莫一下子就凌乱了,这可是关系到诺兰人品的问题,他可不敢掉以轻心,赶忙递上手绢,宽慰道:“希德尔殿下,您在这里可是罗曼的脸面,这样让人看到了可不好。斗胆问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诺兰王子他,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吗?”

“我,我看见诺兰王子和他的骑士……明明两人看上去很亲昵,现在、现在他却拉着另一个女人去花园!”朵拉哭得梨花带雨,“结果童话故事中的王子根本不存在嘛,都是、都是轻浮的人渣!”

等等,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巨大的冤屈。尼莫汗颜,他心想朵拉大概没发觉她自己前后说得是同一个人,毕竟佩拉换了一身衣服,确实判若两人。而且看来佩拉和朵拉是打过照面的,居然没有被认出来,这个公主还真是有点迟钝呢。诺兰真是可怜,就这样被扣上了一顶“轻浮”的帽子。想到这里,尼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这根本不是好笑的事!”朵拉真的生气了,声音都抬高了好几度。

这可怎么办?要想维护诺兰的脸面,难免会暴露佩拉。不过想必佩拉也不会怪罪,毕竟是诺兰的事嘛。

“希德尔殿下,我想您可能误会了。刚刚和诺兰王子一起出去的女孩,就是你说的那个骑士……”尼莫心里说了一万遍“佩拉对不起”。

“哈?开玩笑!女孩子怎么可能会做骑士——”朵拉还在气头上,然而下一秒她猛然醒悟,大叫一声,“是她?!”

“不然呢?两个男人之间能有什么亲昵的举动?殿下,您应该先从这点开始反省吧?”

“等等,不是,我现在有点乱……”

尼莫苦笑着摇了摇头,脸色突然沉了下去,眼中带着几分凌厉,显得有些可怕:“希德尔殿下,我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佩拉她有时顾忌着她主子的脸面,有些话不方便说出口。但我不会像她那样畏首畏尾,我就直说了。佩拉她不会再回罗曼了,所以也希望你的家族不要再拿过去那段荒诞的‘姻缘’来骚扰她。那时佩拉还小,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情,也出于她个人对家族的责任,才会在懵懂之中答应这门婚事。而现在,她遇见了诺兰王子。”

尼莫说到这里,脸色稍微温和了一点:“或许她自己还没察觉,但我们这些旁人都看得清楚。他们是两情相悦的。我知道这样说有几分自私,但我想说的是,佩拉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幸福,所以,请您不要对诺兰王子有所期待。如果您真的爱上了诺兰王子,那么你我就是敌人了。我会不惜一切去守护佩拉的幸福。”

朵拉低下了头,神色有些黯然:“是吗?有这样的同伴,她也真是够幸福的了。你放心,我不会做横刀夺爱的事情,关于联姻的事我想诺兰王子自然也会推辞掉的。我没有办法在知道一个人已经有了心上人的情况下还能够爱上他,我也知道哥哥伤了伯兰特小姐的心。对不起。”

“您能够理解是最好不过的了,非常感谢您的体谅。”尼莫微微鞠了一躬。他看着朵拉,心里暗暗叹气。她穿得像个洋娃娃,脸上毫无遮拦地写满了内心的小情绪,一脸涉世未深的模样。

罗曼落到了希德尔的手里,能行吗?

罢了,于他也没什么关系了。他的祖国是罗曼尼耶鲁家的罗曼,他的祖国已经不复存在了。

朵拉有点小小的气恼,什么叫体谅啊,明明自己有很多小脾气要耍。真是嫉妒,明明佩拉洛斯现在已经……享有了那么多的幸福。

“殿下,您要去休息室吗?”尼莫了却了一桩心愿,心情似乎还不错。

这家伙看来根本不懂女人心啊。朵拉暗自嘀咕着。

“带我去吧。”她提起裙角。

尼莫恭敬地为她引路。

“我都有点嫉妒了……”朵拉盯着脚下,长长的走廊慢慢展开,音乐声越来越远了。

“什么?”

“你们都对佩拉那么好,我当然会嫉妒了啊。”她嘟起嘴。

尼莫看着朵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能那么直白地说出‘嫉妒’,殿下您也很了不起啊。”

朵拉看着尼莫的笑颜,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真是莫名奇妙!

(七)

夜色温柔地笼罩在大地上。月牙很淡,王城的灯火取代了月光,朦胧地照亮了携手奔跑在夜色中的人儿。佩拉一手拉着诺兰,一手拎着高跟鞋,暮春的草叶轻轻挠着脚心,带着几分大地的温度。

两侧是高高的花墙,种着许多佩拉叫不上名的花木。想必都是名贵的品种。以前罗曼的王宫里也有一片花园,小时候和尼莫还有伊莎一起偷摘过那里的玫瑰,被划了一手的小口子,还叫园丁拎到祖父那里挨了一顿板子。

小时候的自己在想些什么呢?

那时候天真而麻木地活着,不知道什么叫人生。

父亲死的时候,只知道害怕,不知道痛苦。而祖父和伊莎死的时候,方才体会到心痛的感觉。

她有时在想,小时候的自己或许是残缺的,根本没有心。

那现在呢?现在的自己,是否拥有了那缺失已久的重要的器官,是否拥有了爱人的权力?

诺兰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抓住佩拉的手。他带着佩拉爬上花园中央的观景台,王城的夜景带着耀眼的火光撞击在视网膜上。诺兰的手掌宽大而有力,令人安心。他站在高台上面向北方,指着北天极上的那一点,笑道:“那是你吗,佩拉洛斯?”

佩拉抬起头,看见了她名字美丽的起源。这夜空静谧而安宁,让她暂时忘却了恋爱的烦恼。她的语气突然带上了怀念的色彩:“我母亲在我出生前夜,梦见了北极星(Polaris)从天上坠落。所以她为我取名佩拉洛斯(Piralos),意为落入凡间的北极星。”

王城的灯火是那样明亮,天空中只依稀可见几颗星星。如果不用力辨认,很难看见北极星。佩拉低下了头,从诺兰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声音又一次低了下去:“这么不起眼啊,北极星也好,我也好。”

诺兰望着佩拉,他突然有些猜不透她了。是因为他们分别太久了吗?他有些尴尬地笑了:“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我不知道!”佩拉猛地向后退去,声线开始颤抖,“你身边有那么多好女孩,而我……我是这样不起眼。你看我现在这幅模样,很可笑不是吗?我不像她们那样端庄,不会跳舞,不穿裙子,不会打理头发。现在这幅模样的,根本、根本不是我!我只是……我只是那个提着长剑的骑士而已,对不起……我不能以这幅模样站在你身边,这只会为你抹黑。我只要能够做你的骑士,为你战斗,为你牺牲,一直、一直待在你身边,默默守护着你,我就很幸福了。对不起,我……”说着,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佩拉眼中滚落。奇怪,我为什么要哭呢?她用手背擦着眼泪,抹得脸上的妆花成了一片。

诺兰没想到她会哭,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他苦笑着骂了一声“笨蛋”,拉过她,用手帕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诺兰看着她婆娑的泪眼,心中的怜爱却更深了。他低头轻轻吻上了她的唇。佩拉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诺兰将她揽进怀里,佩拉听见了诺兰的心跳声,原来和自己的一样急促。

“佩拉,我知道你在不安。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我喜欢的人是你,所以,你不用顾虑。”诺兰紧紧抱住佩拉,他的怀抱,他的话语,都让佩拉有种窒息感。佩拉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又一次掉下来了:“可我害怕!我害怕你只是因为崇拜祖父才会喜欢我,也许、也许有一天你遇见了你的真命,我就会失去你……所以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够了!我不要做你的恋人,我只要做你的骑士,能够一直陪在你身边就够了!我不敢奢求过多,我怕我不配……”

“你啊,总是说不想活在祖父的身影之下,自己却一直走不出来。对自己更有自信吧?”诺兰因为佩拉的几句话莫名地烦躁了起来,“就算不知道你是伯兰特将军的孙女,我也会喜欢上你的。”

“为、为什么?”

“因为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孩子会在看到我从马上摔下来时想要接住我了吧?”

佩拉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那是、那是看到有人有危险时,肯定会去做的吧?根本不需要思考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行动了!”

“所以说单单是这点,就让我喜欢得不得了了。”诺兰松开佩拉。佩拉好像一下子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倚在栏杆上,脸颊直发烫。

诺兰看着佩拉羞涩的模样,心脏的跳动变得紊乱。他微微错开目光:“我从小只崇拜两个人,一个是伯兰特将军,另一个是哈维尔。我一直希望能得到哈维尔的认可,成为他有力的臂膀。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欲望了。”

“但是,”诺兰的话锋一转,“有人提议将你列上哈维尔继室候选人的名单,我那时候真的很生气。”

佩拉瞪大了眼睛:“这种事,想想也不可能接受得了,无论是我还是哈维尔殿下。”

“甚至是父王命你出征一事,我都不免冲动。我一再告诫自己,我要成熟稳重,不能那么孩子气。可是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开始相信缘分的命中注定,我渐渐察觉到——”诺兰看着佩拉的眼睛,语气坚定,“佩拉,你是我此生最大的野心。”

佩拉呆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突然笑出了声。她连连摆手:“殿下,这种话不要在别人面前说,会被笑话的。”

“你现在就在笑话我?!”诺兰的脸一阵火烧火燎。

“我……我也没什么资格。我的愿望,就是留在你身边。就、就很好了。”佩拉的眼中又流露出了几分伤感。

结果还是把界限划清了啊。诺兰苦笑着:“佩拉,北极星或许并不耀眼,但它很特别,也很重要。人们不会因为一个少校穿了连衣裙而否定她的战功与勇气,但一个人的懦弱也不能依靠军装去掩饰。对吗?”

“但是面对自己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佩拉小心翼翼地拉住诺兰的衣袖,“殿……诺兰,我需要勇气。”

她直视着诺兰,眼中流转着半分迷茫与半分坚定。

“没事,我会陪着你一起成长。等你有了勇气,再给我答复吧。”诺兰微笑着,再次牵住佩拉的手,“回去吗?”

“嗯。”

草叶轻轻挠着脚心,带上些许暑气的风穿过花园。王城的灯光铺出前方的道路,勾勒出诺兰发丝的轮廓。

我,有一天能够以另一种幸福的姿态,站在你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