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周的景象在飞速变换着,从白雪覆盖着的庄严威武的眠冬城一路向南,苍松翠柏挺拔的身姿逐渐化为落叶林空荡荡的枝干,又有有常绿阔叶树开始混杂其间。朝霞连着落日的夕烧,星夜架起桥梁,化作傍晚奔赴初阳的通道。挽起的鞭花抽在马臀上,马蹄声飞驰,好像在敲响急促的战鼓。石子被马蹄踢翻,尘土飞扬。

就在他们离开眠冬城的第六天,战争,打响了。

苏米尔蒂亚人偷袭了靠近边境线上的倚泽镇,烧杀抢掠。埃克苏还没来得及将战线布完,就吃了这么一仗。所幸驻在倚泽镇的守军绝地反击,将苏米尔军重又打回边境线东南,才没有让战线陷入混乱。

在埃克苏王国的东南部,静静地卧着埃克苏的明珠——蓝砾湖,而蓝砾湖畔,靠近埃克苏、罗曼、苏米尔蒂亚三国交界处的蓝砾城,则是埃克苏经济发展最好的城市。同时还有“湖边六军镇”倚泽、麓泽、宁泽、安泽、镇泽、平泽,拱卫着蓝砾明珠,也铸成了埃克苏王国铁一样的边境线。一旦六军镇中的任何一个失守,带来的都会是巨大的损失。

而苏米尔蒂亚王国,地处大陆东南,国王只有两个主要爱好,兴建工程,和发动战争。由于大量的工程破坏了天然的植被,加之苏米尔蒂亚常常被台风海啸袭击,苏米尔蒂亚格外钟情于向内陆侵略。

这场荒谬可笑的战争,显然与三年前的九月战争如出一辙,不过是苏米尔蒂亚为了掠夺资源和钱财而发动的。

彼时的佩拉是这样想的,但在未来,经历了许多事的她回头来不免会嘲笑过去的自己到底带有几分天真,到底是该悲哀,还是该欣喜呢?

 

“佩拉,今天是你守夜啊。”哈维尔从车上下来,喝了一口酒暖身子。南方的天气湿冷异常,寒气往往是先潜伏沁入你的骨髓,再由内而外肢解你体内仅存的温暖。那是毛皮挡不住的寒冷,甚至比北方的风雪更为致命。

佩拉闻声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来向哈维尔行礼,哈维尔苦笑着拍了拍佩拉的肩:“好了好了,这种事下次就免了吧。下次周围又没人看着的时候随意一点就行。”

佩拉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哈维尔这才注意到她刚刚在写什么:“你,不会是在给诺兰写信吧?”看见她脸上的绯红,哈维尔的嘴角勾起了弧度。

“潘波将军说,我是代表,应该定期向诺兰汇报。”佩拉努力显示出冷静的样子,脸颊的红又深了几分。

哈维尔脸上的笑略微僵了僵。

“佩拉洛斯,我是什么人。”哈维尔目视前方,漫不经心地问道。篝火在噼里啪啦作响。

“埃克苏的王储。”佩拉不假思索地答道。

哈维尔摇摇头:“这是官方说法。”

佩拉明白了:“殿下,对于我 ,您是伊莎的丈夫,诺兰的哥哥。”

哈维尔轻笑一声。佩拉盯着哈维尔英俊成熟的侧脸,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答案多少有点趣味罢了。”哈维尔碧蓝色的眼瞳此时漾起了笑意的波纹。

这个十八岁的小姑娘,终究还是保存着几分单纯,也好,这样的女孩留在诺兰身边,哈维尔也不会太担心。

“什么啊。”佩拉小声咕哝着。

哈维尔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忧伤随之而来:“伊莎要我照顾你,可你不需要这份好意啊。”

“殿下,因为伊莎和诺兰都是我重要的主人,而您又是他们重要的人,所以我也会保护您的。”佩拉一脸认真。

哈维尔脸上的笑意又一次浓了起来:“那可就拜托了,伯兰特上尉。”

他拍了拍佩拉的肩膀,起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回了军车。佩拉小心翼翼地摊开给诺兰的信,借着篝火昏暗的光芒,一笔一划地记录这这些天的见闻。

后天就要到达麓泽镇了。那里,就是前线。

明明一直为战争痛苦着,为何却又这么怀念?佩拉轻轻闭上眼睛,想起了很多事。战场,是她长大的地方,她没有故乡。她的故乡就是前线。此时此刻她竟有种老友重逢的喜悦不安,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在渴望着畅饮杀戮与鲜血的甘霖。战争给她的除了莫大的痛苦之外,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她知道自己是为之而生的,也将为之而死。

她想起中毒之后在药室休养的那几天,一次诺兰来看她,不知为何就谈起了小时候的事。

“殿下,你杀过人吗?”佩拉看着天花板,想着那些要杀她的人和被她杀死的人,心里多少有些迷茫。

“……十三岁那年,有刺客在朝堂刺杀父王,是我杀了他。”诺兰愧疚的眼神深深烙在佩拉的心里。

明明不是一件应当愧疚的事啊。

“我第一次杀人是在七岁时。哈鲁侯爵——那是四王之乱的缔造者之一,为了威胁祖父,想要挟持我。我记得他提着长剑向我走来,剑刃上鲜血绘成的纹路宛如地狱里野兽的图腾,我害怕极了,从身边死去的士兵身上拔出长枪猛地向他刺去。我以前根本拿不动长枪,我不知道我那时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但我那时只知道我成功了。他没有防备,他根本不相信我能杀死他。但我确实……扎穿了他的胸膛。”佩拉的眼神逐渐空洞下去,“他的剑掉了下来,他跪倒在我面前,笑着对我说:‘嘿,小姑娘,你可真有趣。从今天起,你也是背负着铁剑的诅咒的人了……我们这些,手握长剑的人,注定没有幸福……’说完这些,他就死了。我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吐了,而祖父却命令我用哈鲁侯爵的剑斩下他的头颅。我至今仍然记得哈鲁侯爵的眼睛,至死也没有闭上,而是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好像在对我说,我们这些手握长剑的人,注定没有幸福。”

她还能记得诺兰说:“我没有经历过,我无法判断你的做法的对错。但我希望你能够幸福。”

和自己不一样,诺兰真的是个温柔的人啊。

佩拉望着眼前跳跃的火苗,想起从相遇以来和诺兰之间越来越深的羁绊,心脏不由柔软起来。她渐渐发觉自己好像有点迷恋他了。

她想到这里,有些疲倦,有些心不在焉。她草草地为信件收了尾,方方正正地叠好,装进埃克苏军用的信封里。

她听见身后传来尼莫轻轻重重的脚步声。尼莫逐渐习惯了他的义肢,他最近心情很好,重新骑上了马以后他好像忘记了自己腿上的残疾,坐骑的存在弥补了身体的不足,他原本骑术就好,这下重新拾回了自信,连气色都好了许多。佩拉转头看着尼莫,问道:“还没睡?”

“有点忐忑,睡不着。”尼莫在佩拉身边坐下,侧过脸看着她。火光映照之下,她的发丝被一根根细细勾勒。和三年前相比,他们究竟变了什么,又有什么没变呢?

“我也是。”佩拉轻轻笑了,伸手,撩起尼莫眼前的碎发,拇指的指腹滑过他脸上的伤疤。

尼莫按住佩拉的头:“怕了?”

“还真是……有点。”佩拉苦笑,“万一我死了,你可怎么办啊。”

“明显不只是在想我一个人的事吧。”尼莫在佩拉的额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佩拉的脸红了,把头扭过去:“要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你喜欢诺兰?”尼莫追问到。他觉得有些事情他一定要知道。

“不清楚。或许只是单纯地,觉得有了依靠吧。”佩拉用手不住地搓着自己的耳朵。

尼莫沉默了片刻。

“我明白了。”他低头拨弄着地上的炭火,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夜晚爆开。

“明白什么?”

“佩拉,不要顾虑我。去追求你自己的幸福。”尼莫看着佩拉,眼中是少有的喜悦,“我会好好活着的,我要代替将军,见证你的未来。”

“未来这种事,谁也不好保证啊。”佩拉苦笑着站起来。

繁星在一点点下沉,集结的号角被吹响,他们又要踏上征程了。

(二)

佩拉站在潘波将军身侧,尼莫有些吃力地跟上二人的步伐。

这样的情景让人有些怀念,好像以前多次同伯兰特将军一同走在罗曼和苏米尔蒂亚的边境线上。

从城墙上眺望远处,能看见苏米尔蒂亚的军营。苏米尔蒂亚的边境没有城镇,只有破败的乡村。村舍是用枯草扎成的,和苏米尔蒂亚灰黄色的军帐几乎融为一体,远远看去便是一大片枯死的草原。佩拉望着那篇枯草原,心中翻江倒海的。

“我第一次见你们的时候,真的没有想到你们也是狠角色。”潘波将军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二人。

他想到了伯兰特将军。

整个大陆都知道,伯兰特是一面不倒的战旗,谁曾想竟折在了自己人的手下。

五千禁卫军对上数万人的叛军,谁都没有信心战胜,但伯兰特将军和他指挥的禁卫军全都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没有人逃跑,没有人倒戈。作为一位将军,最大的荣誉也莫过于此了吧。

“可惜了,大陆最强的剑士。好在也不算后继无人。”潘波将军摇了摇头。

“祖父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佩拉轻声地说,“我不想做祖父的影子,如果我依靠祖父生前的声名来美饰我自己,祖父就永远不会为我骄傲。”

尼莫跟在二人身后,默不作声。

活成自己,需要太多的勇气。他没想到佩拉已经如此坚定了,而他还没有做好觉悟。

“今晚苏米尔蒂亚的军队可能就要出动了,你们做好准备了吗?”潘波将军的眼睛里含着深深的忧愁,那在伯兰特将军的眼中也曾有过。

佩拉挺直了腰板,眼神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是,长官,准备好了!”

年轻人真是有干劲啊。潘波将军笑了,目光投向远处的异国:“我可说好了,传奇可不是每个人都能书写的。”

“那我希望这是我存在的意义。”佩拉微笑着答道。

口气一如既往的大。潘波将军摇了摇头:“走吧,巡视结束,该备战了。”

佩拉大步跟上将军,回头,看见尼莫望着边境线的彼端发愣:“尼莫,走了。”

尼莫如梦初醒一般,慌忙转头,追上佩拉的步伐。佩拉不知道,也无从知道他的心思。

苏米尔蒂亚军集结的号角顺着晚风传来,带来了硝烟和死亡的气息。

 

大军压过来了。

苏米尔蒂亚人很狡猾,他们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击破短板。他们没有展开全线攻击,而是打算以麓泽镇为一个切入点,集中全力一举攻下,希望以此击溃埃克苏的防线。

但他们不知道这个选择无比致命。哈维尔和潘波将军兵分两路,哈维尔带着一小队人马大张旗鼓地进驻倚泽镇,而潘波将军则带着主力悄悄摸进了因为先前的偷袭刚向倚泽镇调出大批兵力而此刻守卫最为薄弱的麓泽镇。这就是请君入瓮。苏米尔蒂亚人以为麓泽镇此时兵力薄弱,其实这恰恰是钻进了潘波将军的陷阱。

佩拉趴在草丛里,静静等待着出击的时刻。

麓泽镇的入口在两座山丘形成的谷地中,按照计划,原麓泽镇的守军会佯装防守出城迎战,然后将敌军一步步引进谷地,然后埋伏在两边的伏兵就一拥而上,杀他个措手不及。

佩拉将耳朵贴近了地面,这是她的习惯。她能清楚地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但马蹄声之中有一种异样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种特殊的马蹄铁才能发出的。她对于这种马蹄铁再熟悉不过了。那种马蹄铁由多孔金属做成,侧外层镀金,比其它的马蹄铁更轻而更耐磨。这马蹄声急促而轻快,从大军之中跳脱出来,哒哒地向麓泽东南进发。

佩拉心中警铃大作。

这是要偷袭麓泽镇的东面!

麓泽镇东是镇中百姓的主要聚集地,一旦攻破,后果不堪设想。而那一支军队佩拉再熟悉不过了——那正是她的手下败将,黄金铁骑!

这下可糟糕了。

她赶忙起身,向潘波将军简短地汇报了情况。两人耳语一番后,佩拉站起来,转身对士兵说:“麓泽镇东有点情况,不怕死、信得过我的人,五十个,马上动身!”

 

阳光被镀金的铠甲弹射出去,在山谷中漾开粼粼波光。

凯文·瑞西领着两千黄金铁骑,向麓泽镇东进发。

他原本为这场绝妙的声东击西而暗自得意,以为胜券在握,却被一小队士兵挡住了去路。

不好,怎么在这里就撞上了。佩拉心说不妙,令一人快马往麓泽镇报信,一人去通告潘波将军,余下四十九人列成七七方阵,向麓泽方向慢慢后撤。“不管怎样都要保持方阵!”佩拉命令道。她拔出了佩剑。

对方的主帅,凯文·瑞西,是梅杰·瑞西的长子,现年二十七。三年前的九月战争中,尼莫斩梅杰·瑞西将军于马上,凯文应该还记得这份屈辱。尼莫此时随潘波在大军中,但即使是佩拉的脸,也会燃起凯文的仇恨。

当然,也可能是恐惧。

黄金铁骑压了过来,似乎是想要一口气吞掉这一支小小的队伍。“保持方阵!”佩拉再次命令道,一边防御一边后退。阵脚不能乱,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麓泽镇余下的部分守军来支援他们、

万一还有第三路敌军怎么办?佩拉的脑海中闪过这个想法,但她无暇多想,挥起长剑,划开敌军的咽喉。她的方阵在急速缩水,仅后撤两百米,方阵便已经成了六乘六的了。不,至少还是个方阵,佩拉多少觉得有些欣慰。即使有一个角被冲散,这些士兵也很快汇聚回来,重新整合成方阵。黄金铁骑的行进速度慢了下来,佩拉的身上已经沾满了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战友的,或是敌人的。

每一次挥剑都决定了生与死,只要拖延到援军到来。

四十九人的方阵已不足二十人。

凯文也已注意到了佩拉,他的眼中燃起了异样的光芒,向手下的士兵大喊道:“斩伯兰特者,得上赏!”

似乎是因此受到了鼓舞,又或者三年前的那场战斗实在是太过于屈辱,黄金铁奇的士气一下子高涨了起来。若是在三年前,他们见到佩拉一定会夺路而逃的。但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们以为现在的佩拉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的上尉,失去了祖父的庇护,就什么都没有了。但他们错了。

佩拉才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就被干掉。

但到底是寡不敌众。像三年前那样的胜利,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够得到的。其实说到底,九月战争的胜利不仅仅靠的是智谋和手腕,更重要的是佩拉的运气。但是好运不是时时都会眷顾的。

可恶。

就在佩拉以为真的要结束时,身后传来援军的马蹄声。她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去。

佩拉一夹马腹,窜了出去:“从现在开始向前冲!只许前进,不许后退!”

存活的人也有了勇气与希望,一个个发了疯似的冲上前去。转眼佩拉已经杀到了凯文马前,身后是一千名麓泽镇的守军,凯文挥剑砍去,佩拉格住剑刃,盯着凯文的双眼,凯文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没有愤怒恐惧或是其他的情感,只有成沉寂的冷静,寒意逼人。

两剑相撞,相互摩擦,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好像是恶魔的尖声的笑。凯文感觉到有电流在后背四处乱窜他害怕了,他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在这个比自己小了九岁的小姑娘手里。他又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场战争,想起了父亲战死时候的模样。他想起那个传说:

伯兰特的眼瞳是用鲜血染红的。

他突然调转马头,转身就跑。

可他是主帅,主帅一跑,整个军队的士气一下子落了下来。佩拉本不想轻易的放过凯文,但向前追了两步以后,发现凯文跑的太远了,便就此作罢。

黄金铁骑如流沙一般,飞快地退出了这场战争游戏。

佩拉没有追击,她担心后面还有更多的军队,只带着余下来的士兵默默地退回了麓泽镇。

山的那边不久也传来胜利的军号。

继而伴随着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而下。

佩拉转身望着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土地,心中隐隐担忧着。这场战争,要打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三)

佩拉病了。昨天与凯文的黄金铁骑交战已经受了伤,回城的路上居然下起了冻雨。不止佩拉,和他一起活下来的幸存者们也都病了。也是女孩本身就怕寒,大小伙们也就吸溜吸溜鼻涕,佩拉却发起了高烧,但她明白战争可不允许她这样做。

“佩拉,你有什么想法吗?” 正在讨论下一次行动的哈维尔见佩拉一脸严峻,眉头紧锁,觉出了些异常。尼莫也注意到了:“你昨天淋了雨,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早上已经喝过药了。”佩拉只觉得四肢无力,脑袋灌了铅一样的沉。战友们挺得住,我也挺得住,她这样想着。可是此刻一种更加不祥的预感袭来,腹中隐若铅坠,又如刀绞,为什么偏偏这时?这种痛楚是因为那场雨?她悄悄地捂住小腹。

然而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尼莫的眼睛:“你肚子疼?吃坏了?”

……到底是单身汉,在这方面真是白痴啊。哈维尔马上明白了,走到佩拉面前:“伯兰特上尉,我命令你回帐休息。”

“殿下!”佩拉强忍着不适争辩,“我可以的,我挺得住!”

哈维尔撩起佩拉的刘海,额头轻轻靠上佩拉的额头,滚烫。他不由分说,一把抱起佩拉:“将军,你们等我一会儿。”佩拉有些慌乱:“殿下!这样子太……”

“你会让我很为难的,”哈维尔目视前方,“一来,你有什么闪失伊莎不能安息,诺兰也会和我闹脾气;二来,明明是个女孩子,却不懂得爱惜自己,特殊时期更要注意身体,这种事情为什么要我一个男人来告诉你?”

佩拉垂下了头。

“我觉得还能支撑一会儿。”她的声音弱了下去,像是受伤的小兽,明明已经走投无路却仍要嘴硬。

哈维尔把佩拉轻轻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我会叫人给你热点暖身体的汤水。”他转身,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指着佩拉的鼻子严厉地说道:“佩拉洛斯·伯兰特,你给我记住,战争固然残酷,可我们是人,是血肉之躯,而不是被战争驱使的,没有灵魂的木偶。你若不能把自己和士兵当做有血有肉的人,就永远成不了好的将军。”

佩拉噘着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被窝太过舒服了,让她的神思渐渐飘上云端。

“爷爷,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像你一样的将军?”佩拉记起十五岁的她在九月战争的战场上,在苏米尔蒂亚与罗曼士兵的尸山血海中,她这样问过伯兰特将军。

“当你学会为敌人流泪的时候。”伯兰特将军威严又不失慈爱地拭去佩拉脸上的血污。

佩拉努力想要读懂伯兰特将军石榴色的眼瞳,却始终没能咀嚼透:“我不明白。”

“佩拉洛斯,我不会手把手地教你,即使你错了,我也不会过多地责罚你。你只有自己去摸索,才能走出自己的天空。”伯兰特将军如是说。

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好的将军?怎样……

告诉我,爷爷。

但我知道的啊,有些路只能一个人去走。

 

与此同时,在埃克苏的国都眠冬城,诺兰轻轻放下笔,将信用火漆封好,交给邮差。彼得正在想诺兰到底给佩拉写些什么的时候,诺兰却抬起头看着彼得,说:“彼得,去,给我把那个叫艾力的家伙带过来。”

彼得瘪着嘴一边走出去,一边想起那年伊莎成婚的时候跟在伯兰特将军身后的,有一个一脸失落的小个子。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公主就要出嫁了,多少有点舍不得吧。只不过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她不过是勃兰特将军的一个随从,谁也没有想到,竟然是他的孙女佩拉洛斯。

诺兰揉揉太阳穴,这一个月来他几乎没有空闲。北方的农民抱怨今年冬天来的太早,粮食收成不好,有不少人家挨饿。反映过来,诺兰得想办法解决。诺兰在三天之内克服了各种困难,批准了北方的乡村从附近城镇的粮仓里取救济粮。西边日息城的领主,最近不知道在做什么,多收了居民不少税务,事情被告到王都,诺兰还要去想办法查找证据。日息城领主交上来的账本显然是假的,但诺兰却找不出证据证明这是一个假账本,这真是一个让人很恼火的事情

这些都不是主要的。目前让他最为在意的是那个从罗曼来的间谍,他始终不肯供出他背后的势力是什么,在埃克苏与什么势力有纠葛。他的态度非常强硬,他一直声称毒是他下的,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主人,已经带来了。”转眼间彼得已经把艾力推到了诺兰面前。

诺兰看着艾力,没有说话。艾力没有回避诺兰的目光,也直视了回去,然后艾力用故作轻松的语调说:“没有想到,你等了这么久才来找我的麻烦。”

“是,我查清了你所有的背景以后,才确定我没有冤枉你。”诺兰严肃地说,“如果你辩解,我可以去再查一遍,希望证明你清白。”

“我不辩解,那无趣极了。”艾力说。

诺兰的眼中划过一丝寒意,他的声音又冷了三分:“你为什么要杀她?是谁指使你的?”

艾利嘿嘿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殿下,你不会爱上她了吧?”

“不要转移话题,”诺兰故作严肃镇定,脸却泛起了红,“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你真的了解佩拉洛斯这个人吗,殿下?”艾力的脸上写着轻蔑的嘲讽,“她可不是个好姑娘,她残忍暴虐,冷血无情,我的主人杀他是因为与伯兰特将军的恩怨,而我只想要为天下除掉这个祸害。”

冷血无情,诺兰还是第一次听见对佩拉这样的评价,他心中有些小小的不舒服,眯起眼睛反问道:“你又有多了解她,对她做出这样的评价?”

艾力咬住了下唇,目光变得尖锐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恨恨地开口:“殿下听说过‘九月战争’中黄金铁骑一役,佩拉洛斯的所作所为吗?”

 

这件事?诺兰看了一眼彼得,彼得也看了回来。两个人眼中都是似懂非懂的神色。诺兰点点头:“听说过。”

“那我也不再复述了,在被她杀死的那些人中,有我的二哥。”艾力的眼中充满了仇恨,“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就冷血至此,她长大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殿下,恕我直言,这个女人是恶魔的化身,她表面上装得单纯善良,可事实上她身上血债累累。伯兰特是个卑贱的姓氏,他们没有资格留名史册。”

“有个人,她为了她的王,可以忍受着失去亲人的痛苦,怀着使命千里而来。在她的王怯懦时,她没有指责,而是尊重了王的选择。她在她的王死后以为自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因为在她的脑海中她活着只为了自己的王。这样的人,她一旦效忠于你,便会至死不渝;她一旦信任你,就不会隐藏自己的过去。她勇敢、美丽、坚强——”在诺兰和艾力惊愕的目光中,彼得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听说过她在战场上的事迹,可我不认为她罪该万死。这本就是冷酷的,不要和战争谈人性。我只看见了她忠诚,她义气,她明明因为自顾不暇却每日奋力奔跑,有时甚至自己饿着肚子也要给某个不争气的小个子分一块面包。她明知会触犯军规,可为了维护同胞的尊严而大打出手。她的确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可如果这都不叫善良,那还有什么可以称为善良?确实,佩拉有很多地方我都不太喜欢,但从人格上来讲,我是非常尊重她的。”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艾力失态地咆哮着冲上来,抓住了彼得的衣领,眉间的小山层叠着,眼中的泪水已然决堤,“那是鲜活的生命!我二哥就这样白白的死去了,就连那些战死的士兵,他们的家人都得到厚赏,可我们什么也没得到,只得到了悲伤与屈辱,这是鲜活的生命!”

彼得用一反常态的严肃口吻说:“如果佩拉不打那场仗,会有更多鲜活的生命被敌人的铁蹄蹂躏。据我所知,佩拉在那场战役中身先士卒,也险些送命。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都那么勇敢,而你的二哥作为一个青壮年的男子,那么怯懦,就算苟活下来,又谈何荣誉?

如果一个将领纵容自己士兵的懦弱,宽恕他的临阵脱逃,这不是善良仁慈,只不过是妇人之仁罢了。也许佩拉做的是有些极端,但如果不这么做,余下的那些人如何才能抱着必死的决心冲锋陷阵。你告诉我国家与个人的生命相权衡,哪个更重要?如果你去指挥。该如何打胜这场仗?

战死士兵得到厚赏,那是他们应得的。因为赏赐越多,说明佩拉越明白一个士兵生命的分量有多重——尽管那些奖赏远远不能弥补一个生命的缺失。但那些被处死的懦夫们什么也没有,也是应得的。一个怕死的士兵,他会逃跑,就可能会为了生命出卖自己的祖国。如果你是将领,你会怎样对待他这样的人?话又说回来,在年仅十五岁的佩拉于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彼得的话像一把利刃插入艾力的胸膛,他语塞了。

不,不是这样儿!艾力很想大声地咆哮一句告诉彼得他错了,可艾力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

他松开了手。艾力想起的第一天集训时,自己故意落在最后,只为了和尼莫套个近乎打好关系,在吃午饭时佩拉拿着两个面包走来,在看见坐在尼莫身边的艾力时,她滞了一下,还是递了一个面包给他。

“军队是很苦的,加油。”佩拉当时笑着说,“给,吃饱了,下午才有劲练习。给那些自以为跑得快了不起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艾力心中的某个地方崩塌了,他面如土色,猛地拔出了彼得身上的短刀,向自己的喉咙刺去……

(四)

佩拉和尼莫带着一身臭汗跑进潘波将军的营帐,在将军面前立正站好。

“将军,找我们什么事?”

潘波笑着打量了一眼两人:训练的衣服还穿在身上,汗水浸得前胸后背湿了一大片。冷风吹过,能明显看到佩拉刻意地绷直了身姿假装自己没事。

潘波赶忙摆手:“去去去,快把你们的衣服都换了然后和我去城楼,免得吹感冒了殿下怪罪我。”

“……是。”佩拉的声音没有以往那么大了。她在想,潘波将军所说的殿下,究竟是哪位殿下呢?

五分钟后,佩拉和尼莫准时出现在城楼上。潘波将军面对着城楼之外的谷地,摆开了沙盘。他看着这两个可畏后生,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佩拉和尼莫走到将军身边,不约而同地看向沙盘。

“将军,你找我们究竟是什么事呢?” 佩拉看了眼沙盘,抬起头看着潘波将军。尼莫在一旁托着头,细细地端详着那沙盘,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一样。

“这样被动真的好吗?” 尼莫问道,“一味的防守,结果还是节节失利。”

是的,他们的处境现在变得微妙而紧张。尽管埃克苏军队奋力抵抗了,但不幸的是临泽镇依旧失守。现在他们已经退到蓝砾城前拱卫城池。蓝砾城是埃克苏南部经济最发达的城市,城中最贫穷的人家都能无饥无寒岁有余粮,可见蓝砾城的繁华,失去这座城,无疑会对埃克苏的经济产生不小的打击。想必将军现在还在苦恼着,毕竟这一场仗,只能胜不能败

但不得不说在这场战争中埃克苏渐渐处于守势了:防线被突破,不论是对于百姓,还是对于军队,在心理上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潘波将军笑了,心想年轻人真是沉不住气,他转向佩拉:“怎么,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佩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不要太急功近利。” 潘波拍了拍尼莫的肩,“小伙子,你有什么想法吗?”

“打仗重在军心。军心乱,则战胜无望,我军应在这段时间整顿军心,同时散播一些消息,离间敌军上下,待敌军离心离德以后,我军就可不战而胜。” 尼莫的眼中透着几分自信。

“这倒是个方法,不过不战而胜,太过理想化了。话又说回来,我还真没有想到你的主动出击会是这样的方法。”潘波笑道。

“但是从现在的情况看来,大家的士气都非常的低落。而且从我们现在布置的防守还有些苍白,” 尼莫觉得潘波将军可能在嘲笑自己,有些较真了起来,“苏米尔蒂亚的进攻总是毫无章法,总是在我们意想不到的时刻进攻意想不到的地方,这样单方面被打,失守是必然的结局。”

潘波笑了,摇了摇头,在沙盘上排列出一列方阵,他悠悠地说道:“在城墙上布强弓劲弩,在城外设伏兵,敌军推进时,轻骑兵先与敌军交锋,佯装败退,此时令城中排开守城的架势,诱敌深入城下,然后伏兵从侧面和背面夹击,同时守军在城中从正面攻击,使得敌军无法抵抗,这场仗就能打赢。”

他说完看着佩拉,他察觉到这个小丫头刚刚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于是问道:“你怎么想的,伯兰特?”

佩拉眉头微微皱起,说:“这样的进攻太不利落了,四面围堵,会激起敌方士兵的求生欲,反而会让他们的战斗更加凶猛。所以要想快速击溃这支军队,只要直取敌军上将的首级就行了。”

“嚯,你可别说的这么简单。” 潘波干笑两声“本来直取敌军上将首级,就不是易事。更何况苏米尔蒂亚军的主帅总是被护在队列正中,不是每个将领都能不顾一切地身先士卒的。”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二人。

佩拉沉吟片刻,从沙盘里抓了一把沙子铺在地上画了起来:“三面夹击的队伍排成三角形作为攻击阵型,可以破开敌人的方阵,处于三角形两侧边的士兵在冲进敌人阵地时可以向两侧推开。”

潘波点了点头,眼中划过一丝赞赏。

“不过你是打算把主帅放在最前面?”尼莫的指尖在桌上敲出一串音符,眼中是几分质疑,“既然是主帅与主帅的对决,那么为什么要将主帅放在最危险的地方?你应当将主帅向后放三两个位置,这样才能有效冲击敌人,层层剥离之后推出主帅不是更合理吗?”

“没有必要,主帅两侧有三角阵型的腰上的士兵清理,而且如果挖不把主帅放在首位,士气就没有办法被完全带动,我还是觉得主帅应该放在首位。”佩拉的语气有些强硬,这让尼莫很恼火。

又来了,这丫头,总是这样固执己见。尼莫的语气中也有了些许火药味:“冲在最前面,虽然能鼓舞士气,但你要斩敌将不正是因为一旦将领死去,士气也会大挫,而你却要将自己的将领放在最危险的地方,万一死了怎么办?如果在尚未冲入敌阵时就已战死,一切不都白费了吗?”

“你有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两侧的士兵可以挡住,怎么可能会死掉?你仔细看看这个阵型,你根本没有理解!”说着佩拉习惯性的拍了桌子转向身边,大喊,“喂!爷爷,你也来表个态啊……啊,抱歉……”她又猛然意识到自己身边的人已经不是伯兰特将军,突然沉默了,低下了头。

尼莫也一下子被噎住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刚刚还激烈的讨论就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潘波将军看着两人脸上悲戚的神色,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

原来是这样,让他们想起了以前的日子啊……潘波将军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双手狠狠的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发。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你们的过去与我无关。”潘波将军的声音严肃又不失慈爱,“你们得活到现在,不然可没有未来。顺带一提,我也觉得主将的位置太靠前不是很好。”

他说完,把两手插在腰上,脸上的几分无奈莫名的很有喜感。他带着半分老顽童式的俏皮看着二人。佩拉抬起头,向将军扯出一个歉疚的微笑:“不好意思,都是我的错。”

“没关系的。”潘波将军耸了耸肩,轻轻推平了沙盘中的沙。

佩拉望着蓝砾城外遥远的东方,想起那里是自己人在战火纷飞之中的祖国,心中不免感慨万分——

我真的能做到吗?成为像爷爷那样独当一面的人……

(五)

佩拉又一次在梦中梦见了诺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人让她越来越牵挂。最近一个月苏米尔蒂亚完全没有任何动静,这让他们不得不每日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而眼看苏米尔蒂亚人就要发动攻击了,佩拉和她的小分队一起,在蓝砾城外的山头上驻扎了下来。

潘波将军总说佩拉他们太急躁了,对面的主帅是实力不逊于瑞西将军的名将德拉·德鲁将军,潘波将军说,在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谁更沉着,先出手的人就输了。可是佩拉希望战争早点结束。

因为她想早点回到诺兰的身边。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大概是从那一句“她是你的荣耀”时,这个人就被自己刻进了心里。想要为他做点什么,想要留在他身边,想要看见他的笑颜,这份感情随着羁绊的加深,一点点刻入心房,在最黑暗的时候,在最危险的时候,总有这样一束光给她以救赎。

“伯兰特中尉!” 有人把他摇醒了,“不好了,苏米尔大军趁着夜色突了过来!”

佩拉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飞快地套好外套,穿上马靴冲了出去,她看见不少的士兵已经起来,还有仍在磨蹭的,低声喝到:“太慢了,士兵!给你们半分钟穿,好衣服出去集合!”

山下已经是一片呐喊,佩拉的队伍正在东北方待命,另一个上尉领队在东南待命,尼莫在西南待命,伴随着一声庄严的号角,三支军队一起冲了出来,佩拉的长剑在夜色中舞动着寒光。

“不战胜,就在战斗中光荣牺牲!(*注:语出杰米扬·别德内依)” 佩拉呐喊着,身后的士兵齐声应道。三角阵型如预想一样,有效地冲击了敌军的方阵。佩拉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抱着必死的决心,奋勇杀敌,不久已冲至敌阵中心。尼莫和上尉也是一路披靡,长剑划过喉咙,有如镰刀收割稻草一般。

“佩拉洛斯·伯兰特!” 伴随着一声怒吼,一把长枪毫无防备的从左侧突入,佩拉的剑在枪逼至胸前的一瞬间格住了长枪。眼前的人是艾德·马丁,三年前他的孪生兄弟布赖恩·马丁中校就是佩拉功勋之中的一条记录。

“哎呀,这个战场上都是熟人呢。” 她笑着推开艾德的枪尖,手腕一转,抹过身后骑兵的脖颈,顺手夺过他的佩剑,两把剑在风中尖叫着,同时隔住了左右两侧的兵器。“二打一啊,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她调笑着。

另一边的凯文怒喝道:“伯兰特,我要为我爹报仇!”

“你是要为你爹报仇呢,还是,想要洗刷上一次败在我手下的屈辱?” 佩拉的话语非常犀利,成功激怒了凯文。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般的剑影划过,尼莫冲了过来,横在了佩拉和凯文中间:“你的父亲是死在我的刀下,你要复仇应该来找我!”

佩拉和艾德已经飞快地交锋了起来,枪和剑相互碰撞摩擦,在黑暗中爆开一串火花。

“你比你弟弟要快很多啊,” 佩拉一边与艾德较劲一边嘴上也不松口,“不知道少将的一个头能让我升多少级呢?”

“伯兰特,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艾德手上蓄力,佩拉及时一闪,枪尖擦着佩拉的面门过去了,有血从鼻梁上渗出来。佩拉冷笑一声,毫无迟疑,在艾德的马身靠近的那一刻挥起长剑,一刀斩下了艾德坐骑的马头。艾德的马连一声悲鸣都来不及发出,就已经倒在了地上,它庞大的身躯死死压住了艾德。艾德大惊,慌忙从马身下爬起:“你卑鄙!”然而下一秒佩拉已经从马上跃起,艾德慌忙拾起长枪,向佩拉刺去。但已经迟了——

佩拉左手抓住他的枪杆,右手的长剑贯穿了艾德的胸膛。

血腥味在艾德的口中漫开。

“你和你的弟弟一样天真,艾德。” 佩拉露出了令人窒息的美丽的笑颜,可对于艾德来说,这却是死神的微笑,“战争又不是决斗,他没有什么规矩可言,又谈什么卑鄙呢?连这一点都没明白,还怎么出来打仗?”

光芒从艾德的眼中急速流失,佩拉抽出了长剑,她闻到了浓郁的鲜血的味道,滚烫的粘稠的液体喷涌而出,沾湿了佩拉的军装。

“真脏啊,”佩拉低声自语道,转身一路向德鲁将军杀去,“这是我刚洗干净的军装。”

德鲁将军已经和潘波将军正面交锋,佩拉策马上前替潘波将军挡住身后的偷袭,凯文打不过尼莫,早就不知逃去了哪里,尼莫追了两三步,被太多的士兵阻拦,只得回去帮助潘波将军。上尉也杀了过来,四把剑同时架上了德鲁将军的脖子。

“德鲁,投降吧。” 潘波劝慰道。

德鲁放下了剑,举起了双手。

“很好。”潘波收回了剑,上前准备将德鲁的手绑起来,然而这时德鲁的手中出现了一个闪着寒光的东西。

“将军小心!”佩拉和尼莫异口同声地喊到,说时迟那时快,二人同时挺剑而上,血溅三尺。德鲁的头滚落在地,手中银制的匕首掉了下来。

(六)

“主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哦。佩拉立了大功呢。哈维尔殿下和她马上就要赶回来了,苏米尔蒂亚现在正在撤退,潘波将军打算在那边把边境线清理干净再回来。”彼得抱着一摞公文走进来,放在诺兰的桌上,分好,“这一摞是马上要批好的,这一摞不要紧你自己看着办。”他伸了大大的一个懒腰,“等哈维尔殿下回来你就要轻松很多咯。”

“这样也没有关系,虽然忙但是很充实。”诺兰漫不经心地答。

“工作狂真讨厌。”彼得切了一声。

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诺兰才刚刚开始工作,被人打断,有点小小的不快,抬起头:“请进。”

来者推开了门,彬彬有礼地向诺兰鞠了一躬:“诺兰殿下因为我打搅了你工作而感到不快了吗?”

被来者戳中了心思,诺兰干咳一声:“爱德华,什么事?”

“好吧,”爱德华一下子放下了刚刚恭敬的态度,摆了摆手,“看在咱俩这么多年的份上偷偷告诉你,过会儿国王要找你谈话。”

诺兰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好像预感到了什么:“谈什么?”

“不知道。”爱德华耸耸肩,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啊,还有,伊丽莎白大人说想见见你的新骑士。”

诺兰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一拍桌子低声嚷道:“干嘛告诉母亲啊!”

“你又没说不让告诉。”爱德华笑着摇了摇头。

诺兰一下子被噎住了,一脸明明生气却无法发作的样子。他强忍了一会儿,摆摆手:“好了知道了,反正过会儿父王会找人来喊我吧,你去忙你的。”

爱德华扬起了眉毛。他向诺兰鞠了一躬,在退出去之前低声对彼得说:“过会儿安抚好他的情绪。”

彼得一愣。

看来是关于佩拉的事。

 

诺兰的马飞快地奔驰着,诺兰拈弓搭箭,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箭离弦,“嗖”地一声直中目标。用红色油漆绘出纹样的木球被订死在树上,彼得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怀里抱着一个大篓子。他累得双腿发软,一个趔趄,篓子里红色的木球滚了一地。他手忙脚乱地捡起,从树上拔下那个木球。

“呼……呼……主人的箭术又精进了。”彼得永远不爱说正经话,“只是啊,为什么总是我呢?你,你知不知道,跟你这样跑好累的……我不行了。”他说着,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抱怨道:“下一次换个人跟着你跑吧,我不行了。”

诺兰翻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这时身后草丛突然传来响动,诺兰的耳朵动了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拉开了弓。他眯起眼睛,手臂上的肌肉张紧了。弓弦猛弹,在空气中不安地振动着,箭矢笔直地扎向草丛,只听见草丛里“噶——”一声惨叫,有什么小兽在草丛里扑腾是声音,搅动了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诺兰从草丛里提出一只野鸡,拴好马,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把野鸡扔给彼得:“弄干净了,午饭。”

彼得伸出手接住,不情不愿地说:“是——主人——”诺兰看着他一溜烟跑去找水拾柴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诺兰双手十指交叉。诺兰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他两手微微握起,两肘撑在两膝上,将额头缓缓地靠上自己的指节。

冰凉。

他想起今天在父王那边听见的三件事。

前两件事,罗曼的内战中,希德尔公爵胜了,成了希德尔王。他向苏米尔蒂亚发动了牵制性的攻击,为埃克苏军队争取到了喘息的时间,同时他还向埃克苏抛出了橄榄枝,希望与其交好,同时提了两个要求:第一,希望能让自己的女儿朵拉·希德尔出席诺兰王子将要在不久之后举办的选妃宴;第二,希望埃克苏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好好和佩拉谈一谈。

至于原因有二,一是托马斯无礼,希德尔王愿意亲自道歉,二是希德尔王实在是太喜欢佩拉,想认她做干女儿。

哪一条都够把诺兰逼疯了。

但最让诺兰接受不了的是第三件事。

父王说有大臣提议,既然希德尔王愿意认佩拉做干女儿,不如让哈维尔娶佩拉做继室,这样两国增进感情,美哉美哉。

美哉个七大爷的八大舅的大鬼头啊!

其实诺兰知道父王是觉得佩拉配不上哈维尔的,父王似乎不太看好这个提着铁剑的女孩成为妻子的能力:她看起来不像是会安分地在家里默默支持丈夫事业的女性。而且诺兰还知道因为佩拉是自己的骑士。

就算自己和佩拉断绝关系,这段历史也会留下,对哈维尔是一大影响。

但既然父王这么说了,就意味着他正在考虑。

可是……

“混蛋,明明我才是……想要守护她的人。哈维尔那家伙,根本不知道佩拉的可爱之处……”诺兰的双手握紧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为了等佩拉回来,甚至拿哈维尔做了挡箭牌,以“这么重要的日子希望王兄能在”为由将原本在一月份就该召开的选妃宴推迟到哈维尔回朝。可居然说什么要多多关照一下希德尔家的小姑娘!

天啊,诺兰最讨厌的就是贵族女性了!

不是严肃得像个老古董,就是妖娆得像个花瓶,或是不中用的洋娃娃。化妆的时间比出门的时间长,身上的香水味隔着半个王宫都能闻到,不是冷着脸就是哭兮兮,要么就笑得花枝乱颤。做作!恶心!厌恶至极!

所以,佩拉身上的那一点耿直,让诺兰格外中意。因为他知道佩拉的笑容和泪水都是真的,而不是为了搏得他的欢心或同情。

越想越来火。

居然不顾佩拉的意见,还说什么一定要让她见一见希德尔王!开什么玩笑,战争本来就快结束了,希德尔不过是看苏米尔蒂亚快不行了上来补了一刀而已。德鲁将军死后,苏米尔蒂亚军的士气逐渐走向低靡,即使罗曼不掺和这一脚,埃克苏一样能打赢!再说了,这时候拉拢佩拉做什么?想在埃克苏安插眼线吗?虽然诺兰知道佩拉肯定不是这种人,但想起希德尔王,他心里又不免着急上火。

万一佩拉想家了呢?

毕竟这里是异国他乡。现在,伊尔顿死了,罗曼到了希德尔手里,而希德尔又有意善待她。诺兰知道佩拉不会走,因为她是重承诺的人,她既然效忠于他就不会离开他。可是诺兰害怕佩拉为了他而委屈自身的意愿。

“主人,你就一直在这边垂头丧气吗?”彼得抱着柴火走了过来,他看着诺兰那焦躁的样子,心中不由暗笑。他麻利地架起烤架,生火。烤鸡在烤架上翻转,苍白的皮开始一点点变色,泛起了金黄。彼得用小刀在鸡身上划开一道道口子,露出了粉红色的肉。伴随着火焰的炙烤,鸡肉逐渐显现出米白色,散发出了诱人的香味。

诺兰抬起了头,意外地没有回嘴,而是消沉。

彼得扬起了眉毛,颇有些吃惊,他没想到这件事对诺兰的打击居然这么大。

彼得思考着该说些什么,可是看到诺兰气鼓鼓地拨弄着脚边的草,不由觉得他这番模样很是可爱。彼得摇了摇头,静静地等待着烤鸡在火上被烤熟。

柴火噼里啪啦地爆开,在彼得听来,这是树林岑寂的音符,而在诺兰耳中却是不安的战鼓。

肉的香气顺着鼻腔充满了整个肺部,伴随着吐息冲上脑中,刺激着每一寸神经。彼得揉了揉酸胀的肩,陪着诺兰跑了半个上午,也算是有点补偿了。

彼得把烤鸡从架子上取下,扯下一个鸡腿递给诺兰:“主人,要哪块啊。”

诺兰一声不吭,拿过鸡腿咬了一小口,好像没什么胃口:“不要了,剩下的你吃吧。”

彼得才不会和诺兰客气,抓过烤鸡大口地咬了起来:“你是真的喜欢佩拉吗?”

“才、才没有!”诺兰一下子被戳到了敏感点,腾地站了起来,大喊,“只是关心一下不行吗?我只是觉得她需要保护……不,是因为她那么厉害死掉了就太可惜了!”

“那我就放心了,”彼得一边吧唧着嘴一边说,“我还担心你因为心中另有他人而拒绝与朵拉·希德尔殿下的婚事。看来是我多虑了。”

诺兰一下子噎住了。彼得看见他那活像生吞了一打苍蝇的表情,笑意如春水一般涌动:“也是,主人是一国王子,当然也只有和邻国公主喜结连理才叫门当户对。至于所谓的将门虎女,反正你也只是出于对伯兰特将军的崇拜才会格外关照她的吧?”

诺兰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彼得!”诺兰攥紧了拳头。

“你不用太担心,反正佩拉她忠心耿耿,不管怎样她都已经向主人宣誓过,一定会至死跟随。就算主人有了妻子,也与她无关。主人不会有任何的损失,不是吗?”彼得嘲讽的语气终于从漫不经心的外表下露了出来。

诺兰狠狠地瞪着彼得,眼中是满满的不甘心。彼得苦笑着看着诺兰,眼神在说,还不准备坦白吗?

“我……是个伪善者。”诺兰咬紧了牙,低下头,内心的痛苦挣扎表现成眉间的一皱,“我从一开始就是,图谋不轨的。我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被她迷住了,所以才想要救她。”

彼得轻笑,低头吮吸着烤鸡的肉汁。

“彼得,我喜欢她。”诺兰看着彼得,突然认真了起来。

彼得细致地剔净了鸡骨头上的最后一丝肉,心满意足地唆了唆手指:“我知道了。我会无条件支持你的,我的主人。”

风吹过树林,吹过诺兰的耳畔。彼得望着诺兰,眼神变得温柔。

守护你的幸福,我的主人。相信我,我会的,一定。

(七)

急促的脚步声穿过整个营地,鞋底微微开胶了的马靴踩过暮春时节兀自青翠着的草地。草叶被踩翻,露水在空中弹起,闪烁着晶莹的光。

佩拉因为疾跑而有些气喘,却并未因此停下脚步。她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在看到从远处疾驰而来的那两个人的时候,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

马儿的脚步放慢了,缓缓地向她走来。马蹄声富有节奏地敲响,一声一声,清晰而沉稳。佩拉加快了脚步。

“诺兰殿下!”佩拉的笑容已经光芒四射了,“我们胜利了!”

诺兰笑着伸出了手,揉了揉佩拉的头发:“我知道,做得很好。”

佩拉的脸红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傻笑了起来,捂住自己的脸:“殿下能夸奖我,我真的很开心。”

“那可不是,为了早点见你还找了借口大老远跑过来。”彼得在旁边一脸坏笑。

佩拉的脸红透了,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诺兰,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些许端倪。

诺兰他……喜欢我吗?可是,我只是他的骑士而已。

“佩拉,”尼莫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耳边响起,伴随着身体的摇晃,“别睡了,快醒醒。今天还要签条约呐。”

佩拉一下子从青涩的美梦中醒来,猛地睁开了眼睛。草地不见了,诺兰也不见了,只看见了灰蒙蒙的天花板。

她带着半分失落坐起来,尼莫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纸片:“你平时都很准时的,今天怎么睡过了?”

佩拉看见尼莫手里的纸,脸颊又烧了起来,一把夺过:“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什么玩意?是你自己扔在地上的,我还以为是废纸。”尼莫额角的青筋微微爆起,他敲了一下佩拉的头以示不满,“不就是情书吗,我不稀罕看你的。”

“不是情书!是很正常的信罢了!昨天晚上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而已!”也只有在尼莫面前,佩拉才会偶尔展现出任性的一面。

尼莫笑着摇了摇头:“好哇,殿下他吩咐了什么?”

佩拉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你也知道了,希德尔公爵——好吧,他现在是希德尔王了,他想要见我。”

“我知道。”尼莫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他不明白希德尔王这时候来找佩拉究竟要做什么。

“殿下他说叫我不要顾虑我们之间的事,尊重自身的意愿就好。我在想他是不是想让我回到罗曼……”佩拉低下头,捏紧了手中的信,“他是不是不相信我的忠诚,认为我对罗曼还留有怀念呢?”

尼莫摇了摇头:“傻丫头,那你想回去吗,告诉我。”

“尼莫呢,你想要回国吗?”佩拉抬头看着尼莫,眼神中透着迷茫。

尼莫轻笑一声,扭过头去:“呵呵,国都已经易主了,还是我的国吗?

佩拉愣了愣,眼中的光芒再次闪动起来:“我知道了。”

“好了,你赶紧把衣服换好。仪式可别迟到了。”尼莫起身,出去了。

佩拉小心翼翼地叠好诺兰的信,放进一个带锁的小箱子里。她麻利地换好军装,将头发高高束起。她抓了一把头发,出征前剪短的,现在又长长了不少。看来自己已经和诺兰分别了很久了。隔三差五地通信,讲的也净是军务和不冷不热的话,诺兰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总是会很在意……也有可能,仅仅是因为失去了伊莎,在感情上找到了新的寄托而已。心中的那份悸动,究竟是出于需求,还是缘分呢?

她走出营帐,看见漫天飘扬的埃克苏的军旗。她到现在仍旧不能习惯这样的场景,因为她到现在都以为,只有绘着伯兰特荒原狼的战旗,才能够骄傲地迎风招展。

苏米尔蒂亚终于投降了。不同于三年前,这一次佩拉不再是因为祖父的荣光而得到功勋,这是她自己挣来的胜利。

“原来你也会有放纵的时候啊。”哈维尔站在不远处的高台上,看向佩拉。佩拉走上高台,在他身边还有潘波将军。将军看着佩拉,笑了:“佩拉洛斯,这么久了,偶尔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你过来。”哈维尔招呼佩拉,领着她进了军帐。哈维尔在主帅的位置上坐下,指着旁边的位置说:“坐。”

佩拉不明白他要做什么,面带疑惑地坐了下来。

“伯兰特上尉,回去以后想要什么封赏?”哈维尔看着佩拉,脸上挂着一贯温和的笑容,用和小孩子交流一般无比耐心的语气询问道。

这是真心的,还是在试探?虽然哈维尔有时表现得很温柔,但佩拉总觉得他是个严厉的人,所谓的不怒自威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她迟疑片刻:“埃克苏自有相关的规定吧,按照我应得的给我就是。”

这小丫头,耿直之中倒也有着一股玲珑剔透。哈维尔摇了摇头:“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不会规定得那么清楚。我是看你表现出色才这样问你的。”

佩拉思考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想在内城有一个落脚点,一个房间就够了,可以吗?”

哈维尔揉了揉眉心,长叹:“佩拉,你还能再有点追求吗?”

“……换作其它士兵,也只会要求钱财、地位和女人吧。”佩拉有些不满地嘀咕着。

听见“女人”二字,哈维尔终于笑出了声:“如果你要求男人,说不定我也能想办法满足。”

听见这话,佩拉的脸羞得通红,猛地站起来,大喊:“殿下!太过分了!”她像是受到了奇耻大辱,转身气冲冲地冲出了营帐。哈维尔坐在那里,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有点惊讶地笑了。潘波将军探头进来:“殿下,你和她说了什么?”

“没事,就和她开了个小玩笑而已。”哈维尔想起佩拉刚刚那副表情,脸上终于绷不住了,坐在座位上笑得直不起身。潘波将军一脸诧异。

“殿下你……还真是很少这么开心呢。”潘波的眼角笑纹在蔓延。

“是吧,当初诺兰把她留下,或许也不坏。”哈维尔终于敛住笑意,目光被拉长。他最初确实是不看好这个女孩的,可是没想到她没有被命运打垮,反而站了起来。

如果是她,或许,能够重拾伯兰特的荣光吧。

 

佩拉站在希德尔王面前。许久不见,他苍老了许多,鬓角泛起了薄霜的色彩,脸颊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显得有点松弛,使原本分明的棱角变得模糊。希德尔王看着佩拉,笑容有些悲哀:“佩拉,回到罗曼来吧。”

“这个请求,有些唐突呢。”佩拉垂下眼帘,她恭敬地行礼,“陛下,想必您应该知道,我已经宣誓效忠于埃克苏的第二王子,诺兰·埃克苏佩里殿下了。”

“佩拉……”希德尔王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他的脸上挂满了歉疚,“托马斯的事是我管教不力,我已经责罚过他了。你是个宽宏大度的好孩子,我想你不要因此……”

听见托马斯三个字,佩拉的脸色往下一沉,打断了希德尔王:“陛下,我可以原谅他的出言不逊,但这并不代表我可以忘记。倒不如说,我还得感谢他。若不是在他那边受了那口气,我也不会有今天的生活。”

希德尔王被这么一说,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越发尴尬了起来:“我早年受恩于将军,因此才希望与他结成儿女亲家,忽视了你们的意愿。是我操之过急,反而给你带来了不好的回忆。”

“陛下,这不是您的错。我一直很尊敬您的为人。”佩拉意识到刚刚的小脾气让希德尔王难堪了,赶忙改口。好在这次是单独会面,不然可真是酿下大错。

希德尔王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我也一直很喜欢你这个孩子,你若不愿回国就算了,但我想你这样在异国流落难免会受人欺负。不如你做我的干女儿,这样有底气,日后想要回家也有理由……”

佩拉愣住了,她没想到希德尔王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她不知道该如何委婉地拒绝,可内心却又不想答应。她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地抓着衣角,支吾着:“陛下,您的好意我领了。但是对于我来说,国已不复,何成为家?我既然决心追随我现在的主人,就绝不能轻易改变我的誓言。而陛下您贵为一国之君,您的干女儿却是邻国王子的骑士,这是有损您颜面的。”佩拉说着,思路渐渐清晰起来,“我是罗曼的孩子,这点无可非议。陛下,我向您保证,哪怕是我主人的命令,我也不会做出任何对罗曼不利的事。我不会让铁蹄踏上我的祖国半步,这是我身为一个罗曼人,最基本的尊严。”

“你这丫头……”希德尔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笑容无奈而苦涩,“罢了,我也不强求你了,看来是我没有这个福分,命中注定要欠将军这个人情啊。”

“陛下若是能把罗曼治理好,让国家不再动荡,大家都能安居乐业,就算是报答爷爷的救命之恩了。”佩拉微笑着说。

希德尔王摇摇头,笑容又带上了些许欣慰:“你啊,还真是七窍玲珑呢。”

“过奖了,陛下。”佩拉恭敬地鞠了一躬。

“我是真的想你回来。”希德尔王还想最后争取一下。

“对不起,我有想要守护的人。先行告退了。”佩拉微微欠了欠身,退出了会客室。

她合上门,看见尼莫一直站在门外。

佩拉没有说话,尼莫自然地跟上,两人并肩走过长长的走廊。刺眼的阳光从走廊的尽头投射过来,照亮了他们前方的路。

在陌生的国度,他们将会拥有的未来,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