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知道吗?                                                         

所谓的「人」啊,就是不伤害别人就无法活下去的生物呐。

 

被父亲低沉而绵长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像是男性武士一样,将漂亮的黑发高高扎起来的琉绚,停下了持续挥舞着的因重力牵引很难举起的木刀。

不太理解。

受到伤害的话难道不会很疼吗?

对练的时候,父亲的木刀,每次击中身体的时候都会疼的快要哭出来了。

……尽管那也是不被允许去做的事之一。

总之,如果可以。

琉绚不想被父亲斩中。

不想被他伤害。

也会因为知道受到伤害的人才拥有的痛楚。

考虑着如果木刀斩过去的后果,她是不想对父亲……不,大概是不想对任何一个人挥刀相向的。

“为、什么……?”

“蠢货,别停下手上的动作!”

下意识呢喃出口的琉绚,在回答之前得到的是严厉的呵斥。

从这个角度,看不到背对自己的父亲的脸。但是,早已像是刻印在记忆里的恐怖模样,很理所当然地就从如无色的雾气般的朦胧灰眼瞳深处跳出来。

因为这个。

身体擅自想起疼痛的回忆。

险些将木刀掉下去。

更快地下一步却是换手握紧刀柄,把崩溃的身姿以迈出左脚的方式斩出横斩。

白光,一闪。

切碎了风的凌厉斩击唤醒悦耳的刀鸣声。

借住与竞技式的剑道练习无关,纯粹是为了「杀人」而诞生的技巧,从会被教训的失误中顺势恢复空挥练习。

指尖微微地收紧。

目光重新聚焦在刀刃前方。

不知在想什么的琉绚,往肺部深吸一口气回答道。

“是,抱歉。”

“……哼,漂亮的动作。”

和预想的一样。

父亲虽然声音还是凶凶的,其中嘉奖的意思却已经超过了不快的份额。

即使是对一点都不讨他欢心的琉绚。

那个男人,也从来不会吝啬的————关于琉绚对「杀人的剑技」愈加熟练起来这件事的肯定。

“流,刚才……你问了「为什么」是吧……?”

“啊,嗯——”

父亲的反问让琉绚有些意外。

没有被批评已经很好了,那个男人会为她解答剑技以外的问题实在是太过少见。

按理说,正确的选择或许该是否认才对。

他当时的语气,是类似要她强记家训那般的不容拒绝。这就表示那是他需要琉绚拥有的想法,可「为什么」这个词,再怎么说也是从反驳的角度发出的,最终也许会引起不想看到的冲突也说不定。

不过,孩子的好奇心,在这个时点还是占了上风。

“………我不想伤害别人……因为,会很疼的…………”

“疼、吗……?”

回味似得咀嚼着琉绚的话。

双手交叉搭在胸前,父亲沉默地把看着什么的视线投向道场外。

只能看到侧面的脸被淡淡的光裹着。

伟岸高大的身影幻觉般瑟缩了,那个男人的表情,在回忆能够记下的八年间第一次显得分外寂寞。

“…………”

有某种情绪揪住了心。

为此,幼小的琉绚,也无意识的张开嘴想要说些话语。

就算是不能好好表达自己的心情也好。

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在那之前。

转过头。

像是不接受拒绝和反抗,父亲不容琉绚躲避的眼直直地就这样盯了过来。

“确实,不论如何去美饰,被伤害的人会疼、会痛苦、会难受,这是没有辩解余地的事实。不过呢,流。身份,地位,甚至是……相貌,一个人存在的本质,就一定是一直在无意识地伤害着某个人。”

他的声音藏着十分重要的东西。

如果了解了的话,说不定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就能普通地更加亲密起来了吧……?

但,琉绚还理解不了。

于是只能一边持续着挥刀一边继续地静静听他说下去。

“不是你想与不想的问题,哪怕是现在仅仅站在这里的你,也是在持续不停伤害着别人的。只是没有自觉,不清楚,不明白……而被伤害的人,却一定会反过来报复,「伤痛」……将会孕生伤痛……”

这算什么?

明明不想变成这样,明明谁也不想伤害,却还是会陷入无尽的循环。

那样的,也太不讲理了吧……

“所以啊,流,不要再胆怯了。既然不论如何都会造成伤害,那么只要去「斩」不就好了!在受到伤害前,在心和记忆把疼痛记下来前,把试图伤害你的一切都斬滅吧!”

这样说完。

父亲有些神经质的按住琉绚的肩膀。

那双眼,将这句话凝成刻刀,一丝一丝印入少女的心底。

然后————

2011年。同日的夜间。

琉绚得到了那位未曾蒙面的母亲大人的消息。

于什么感情也没表达的父亲身边,被勒令去处理死亡在叔叔的私室里的「尸体」的要求中。

说不定。

能够理解父亲的说法了。

————只有三个人的葬礼上,无声地哭出来也没被骂的琉绚想。

 

*琉绚的父亲当时希望获得的是男孩儿,所以称呼她的时候从没有叫过女性化的「琉绚(Rua)」,而是每次都只会称呼她为男性化的名字「流(R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