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如同静止一样。

少女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被树荫挡去一半的正午烦躁,照耀着她同样只露一半的侧脸。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毫无血色的皮肤,以及映衬这件瓷器的鲜绿草垛。

蕾丝边的帽子被风吹飞在几米远的地方,而这股和风又转而调戏少女的衣领,挂在胸口的蝴蝶结随着树叶一起摇曳。

血液并没有如想象一般成股流下,仅仅残留一丝在嘴角,如同眉笔勾勒上去一样。

画面扭曲得不自然。

“你在……干什么?”

走上前,提出质疑。

我的内心没有畏惧,有的只是好奇而已。

“在这个草坪上。”

即使尸体不会应答。

“有什么深刻的含义吗?”

我明白,这是她选择的道路,选择的意义。

但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

“不说的话,我就要收走你的番茄酱了。”

“住手……”

少女如同掀起棺材的吸血鬼一般,僵硬地直立起身子,就这样盯着我。

“不要,扰乱我的安宁,不要,夺去我的自由。”

那是没有感情的眼睛,不知为何,我却读出一丝悲戚。

“是是,但是睡在这里会感冒的吧。”

“嗯……可是,无处可去。”

“嗯?你的家人呢?”

“只剩下我一个……我也想去见他们。”

少女突然抬起眼睛,目光直勾勾地射穿我。

“为什么,你,能看见我?”

“因为你躺在校园的草坪上,而我现在需要修剪这棵「思念」之树,这样说你可以明白吗?”

“你可以……吗?”

“啊?你刚才说什么?”

“你可以……亡吗?”

“不好意思啊,还是没听清楚。”

“你可以……赋予我,死亡吗?”

(二)

少女的名字和一种常年开花的藤很相似。

虽然和我一个教室,却几乎没有看见她坐在座位上过。

没有听说她和谁走得很近,也没有关于她的奇怪传闻,如同空气一般。

就连老师点名时都会错开她的名字。

只有我天天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看着那棵树下的洋装瓷器少女。

少女经常干出毫无意义的危险举动,却并没有任何人去阻止。

在树上套上吊用的绳圈十二次;从树上跳下来装死二十三次;吃伴随雨水拔地而起的蘑菇六次,不过,貌似因为很苦,马上又吐了出来。

总而言之就是,奇怪的人。

这样的人应该和我无缘吧,虽然长得很可爱,但非常可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然而内心深处总有声音告诉我,不要逃避,到那棵树下,到她的面前。

一直以来都在抵御大概源于自己妄想的声音,不过,最终在这一天,我还是去了。

借着值日的机会。

“你可以赋予我死亡吗?”

少女这样说着。

“你……在说什么?”

“让我前往彼岸,那个地方,他还在等我的场所。”

我可能发出了叹息吧,扔下剪刀,刚好坐在她的身旁。

“我说啊,为什么不来上课呢?”

“没有意义。”

“那为什么总是在这里装死呢?”

“这样做的话……他可能会看到我。”

“……这样啊。”

我靠在树上,仰望挂在树干的丝带。

“那在那家伙看到你之前,我来陪你好了。”

不解与疑惑写满了少女秀丽的面庞。

“你很寂寞吧,我也是。”

我朝着少女露出自以为灿烂的笑容。

“可惜我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啊。”

(三)

在那之后,我和少女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死亡”的方法,或者仪式。

在地上画满奇怪的符号,或者把湛蓝的玫瑰花铺在身上,或者在夏日的夜晚按顺序点燃烟火,或者找到纯银制造的十字架,或者唱一些无比诡异的歌曲。

然而少女依旧没有“死亡”,还在不断地坚持,坚持这些没有一点用处的东西。

仅仅为了让她得到那个人的瞩目。

说实话,我很羡慕那个走运的家伙。

(四)

回到家里的时候,哥哥拿出了奇怪的东西,一本看上去都快发霉的旧书。

我努力在五坪的房间里与哥哥保持着最大的距离。

“喂,可以不要这么嫌弃吗?”

“前提是你保证不把那玩意打开。”

“这怎么可能,毕竟是拿来让你看的啊。”

“我拒绝。”

“好了好了,别耍性子了快过来。”

像水牛一样强壮的哥哥打开书本,强行把我的头按了过去。

书本的扉页写着一行小字,像是英文,但偏差值低于平均水平的我只认识三个字母“ivy”。

“……这说的是什么?”

“献给我最爱的艾薇。”

“所以呢,这是什么?”

“童话故事。”

哥哥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你想要看看我现在是什么表情吗?”

我挣脱了哥哥的束缚,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我就算一个人背完整本历史书,也不会和你一起像傻瓜一样读童话故事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和我从父亲那里得知的时候反应一样。”

哥哥拍拍书本,发黄的纸页让人怀疑会不会掉下来。

“但这是父亲的安排,我们家族的祖训。”

“……可以解释一下吗?”

“其实我们的祖先过去曾经是领主。”

那我过去应该是站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的歌手——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哥哥认真的表情让我闭上了嘴。

“因为家乡被战火摧毁,祖先大人抛弃了子民,带着未婚妻来到这片土地。”

“本来想要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没想到罪名流传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当地人为了避嫌,把他抓起来,送还给原来的国家。”

“祖先大人甚至来不及和未婚妻做最后的道别,就被流放到小岛,终日看海浪沉浮,整整二十年的时光流逝,才获得赦免。”

“再次踏足这里的时候,未婚妻早已杳无音信,有人说死了,有人说是改嫁。但无论如何,祖先大人就是找不到……自己心爱的人。”

“这大概是对自己懦怯的诅咒吧。”

哥哥像是在说自己的事一般,做出总结。

“所以这本书……”

“祖先大人直到临终前都认为未婚妻一直等着自己。于是给后人留下这本对两人来说都无比重要的童话书,希望我们有朝一日能够亲口读给他心爱的人听。”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东西。

“ivy,ivy……”

连忙打开智慧型手机,使用字典功能搜索。

得到了一切的答案。

“原来如此。”

我从哥哥的手中一把抢过故事书,冲往玄关。

“这么急要去干什么?!”

随便披上外衣,用力推开门,迎接扑面而来的夜色。

“为故事带来结局。”

(五)

“你果然在这里。”

少女站在树下,身上洒满了星光。

“我一直在这里……如果我无法去找他,就只能等待。”

我走过去,并没有像惯例一样坐在少女的身旁,而是站在面前。

“无论如何,也要这样吗?”

“无论如何……我们的爱至死不渝。”

“那么,我来找你了,艾薇。”

我从背后拿出那本童话书,少女的吃惊溢于神色。

紧接着,泪水充盈了眼睛。

漫天闪烁的星空之下,我和少女站在那棵名为「思念」的树前。

举行了最后的,神圣的,悲伤的,而又温柔的仪式。

(六)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半年。

艾薇,不,应该说是常春藤同学,已经顺利地融入到了班级之中。之后听她对别人说,自己并没有来到学校之后那几个月的记忆。

不过除了我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那之后艾薇去了哪里,还是说艾薇就根本不存在,这些都无从得知。

但得以确信的是,「死亡」不会再将她与他分隔,她不会再「失去」任何重要的东西,不会再被人「否认」自己的存在。

我应该献上祝福才对。

即使把自己还未萌芽的恋情深藏心底。

“那个,提问,你,是艾薇的朋友对吧?”

常春藤同学突然靠近我的座位,忐忑不安地说出让我瞠目结舌的话。

“你是怎么知道……”

“这个日记!”

常春藤同学用尽全力把看上去很古典风的笔记本挡在脸前。

“艾薇说,要让我,和你成为朋友。”

感觉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停止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不由自主地发出开心的笑声,常春藤同学像是被我诡异的行为吓到了,退了几步。

“本来以为是讲童话的人,没想到被卷入了童话当中啊。”

“……请问,是怎样的童话呢?”

“和我做朋友就告诉你。”

那么,就先从朋友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