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又是香料惹的祸。

「这个『蛇骨婆』...... 这回儿又着了她的道。」

说好了要赶工做家课,结果不知道她留下的合香里,是不是放了什么令人昏昏欲睡的物事,写着写着,自己迷迷糊糊的睡死过去,直到太阳光晒上小腿肚子后才懂得要醒。

幸而今日不是上课的日子……不过,看着桌面上的这些功课,还有失踪案的宗卷,恐怕这难得迎来的一日假期,自己都要窝在案头旁边辛勤工作。

可是──

假如『时鹿 』的失踪案真与老师他有关,那作为学生,我有必要去调查清楚這倆人彼此之间的联系。

「呜呜。」刚刚起床的妖怪狐狸,慢悠悠地踱步到我的脚边,然后猫咪似的一样蹭磨自家的足踝。

「早安啊,『针定』。」抚摸它头顶上的软毛,这只小狐妖舒服地打了个呼噜。

瞧它这副样子,突然觉得当动物也不错。至少不需要像人类一样,有诸般的烦恼要去顾虑。

小狐狸又在「呜呜」的叫,连着指针的尾巴也在摇晃不定。

「哈──呜,」我打了一个呵欠,「你等一下,梳洗后我们去吃早餐,」

......早餐?

是否......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看着『针定』的褐红眼珠思考了好一会──我终于回想起来。

「不好!要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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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怪自己当时答应得太爽快,忘记了这其实是一场鸿门夜宴。

「早、早安……!」

此时站在向宅门口迎接我的,正是一身武备整齐的向家大哥。

「哦,你来得挺早的啊?蒲──望──东──先──生──」

头发一如雀鸟旧巢的这个男人,明仗着身高优势站在铁门栅内狠命俯视自己。此情此景,自己的身体怎不可能像浸了水一般汗湿衫背?

「那个,向先生......」

只见他不动如大山,既不关上门,又不后退,只叉着一双眼睛脚踏门槛,挡在门外与自己僵持不下。

「先旨声明,我可没有说过自己完全相信你的话。」

「我、我知道了……!」但是天啊,我真的不是蒲望东,而且自己可以指天发誓,我蒲松龄绝不敢对你家的宝贝妹妹,抱有任何一丝一毫的不轨企图。

然而向明的眼神仿佛又凌厉了些。

噫!要怎么样他才会相信我啊?这个死心眼的男人。

自己正盘算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先行告退,室内却传来了熟悉的温柔声音:「哥哥,是蒲松龄他来了吗?」

「是的阿晴,他刚到呢,我现在就去开门。」

喂喂!你这个笑脸也变得太快了吧!

「打......打扰了......」

经过向明身旁的时候,背脊仿佛被无数支看不见的寒箭穿过,逼使自己战战兢兢地站立周正。然而被他注视之下的心情,却好像囚犯踏上通向刑场的路似的。

与之相反,屋子里却满是煎香油脂的诱人香气。今日的向晴身穿家常衣服,腰间围了一条白底红边的可爱围裙,她正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料理台前专心烹调。

黑发的女孩子对我亲切一笑:「欢迎!你先跟哥哥聊天吧?我这里快好了。」

既然东道主如此开口,小生唯有敬陪末座。只是向明趁他妹妹没空注意这边的时候,收起了伪装的虚假笑容,一口气坐在我的对面,用左右手打出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最后还亮了一亮藏在西装内口袋的银色手铐。

诸君,我来翻译一下:

「看在阿晴份上,我才勉强容忍你跑来这里蹭饭吃。但假如你敢对我妹妹打什么歪主意,你自个儿看着办,小心是我带你入警局『好好侍候』。」

......衙差大人,我有这么不可信吗?

「你说呢?不成气候的小混混。」

当初明明是你找上我,拜托我治疗晴姑娘的诶!

「一件归一件,我可没有批准你事后像苍蝇般绕着阿晴打转。」向明又配合眼神,做出一个手部动作,「而且你治好了吗?那个叫『蒲柳』的妖怪,还在我妹妹身上吧?」

唔……!!!

你赢了,独有这一句问堵我心坎,自己毫无能力反驳。

「诶?你们两个怎么在大眼瞪小眼?」

打断我与向明之间无声硝烟的,是向晴和她递上的香喷喷早餐。

向明抢在我之前对晴姑娘说了句「没什么」。至于这一边.....管他咧! 当下我全副心思,都被眼前的丰盛佳肴所吸引住。

「抱歉要你久等,」姑娘她把一个色彩缤纷的盤子放在我面前,「今日的早餐是煎香肠、茄汁焗豆、烟三文鱼配英式吐司。这些你应该都是第一次尝的吧?」

自己在她的指示下,不熟练地拿起叉子,继而把那片烟橙色的鱼肉一口放入嘴里,咸香的油脂瞬间在口内浓香爆发。

唔──太幸福了!

这鱼是什么名目?难道自己此刻是身在天堂吗?

「这道鱼真好吃!」可比我和『针定』平常吃的菜干和馒头强太多。难道向家每一天都吃得那么好吗?突然好生羡慕!

我把每种食物都一一放进口里,却见向明把鱼肉随意地堆放在烘得微焦的面包之上。

「阿晴,有必要让这个小混帐吃得那么好吗?」

「没关系吧?这些三文鱼放在雪柜里都快变坏了,而且我和哥哥你两个人也吃不完它。」

转眼,向明喝着那杯名为「咖啡」的浓苦液体,嘴里却好像咕噜什么。自己依稀听到「特意」、「几日前准备」──诶?

「难道这些都是晴姑娘破费准备的?」

向晴身体忽然直了一直,然后连忙摇头摆手。「不是的!这些只是冰箱里多余的食材,请你放心吧。」

......太好了,我还以为要跟这些美味说再见呢。

不过,假如『针定』也在就好了。这些豆子和鱼,它大概也没有尝过吧?

不知道可不可以问晴姑娘她借一个食盒带回去呢?

「是否......不合蒲松龄你胃口?」

「不不!怎可能呢!我很喜欢,这真的非常好吃!」为了证明所言非虚,自己又扒了一口烧豆子。

以前古人的习惯,是食不言寝不语,但向府的风俗似乎不是这样。所以在进餐途中,我和向晴断断续续地聊上很多不同的事,而向明则在一旁滑手机,久久才碰一次变凉的餐点。

浪费,太浪费了,你不爱吃的不如让给我──自己在内心如此呐喊道。

「关于审查会议上需要用的资料,我已经开始预备了。」

「会面的日期已经决定好了吗?」我禁不住紧张地问。

「不是,只是我想预先作好准备。因为听社长说,学生会的审查蛮严格的……」向晴低头浅浅一笑。「不过今晚左右大概就能完成,明天早上我拿给你看看吧?」

向晴竟然考虑得如此周到,她做到这个份上,我觉得既惭愧,又感谢 。

但是,自己尚未来得及向姑娘她表达谢意,那个衙差却突然把一串坠物抛掷到我手上:「接住。」

低头一看,「这不是我之前交给向先生你的金属条吗?」

向明斜了我一眼:「没错,这是蒲望东家的钥匙。阿晴你还未跟他说吗?」

对了,说起来之前在学校,向晴不是提到她这位哥哥找到银发少年的居住地址吗?

自己竟然忘记了这件事。

原来这才是早餐会面的用意吗……

「晴姑娘向我提及过,还说在周末──今日出发的。」

对待妹妹的态度果然跟对待我的很不一样,只见这个头发凌乱的男人掉转面目,以和善的态度对向晴说:「你们去看一眼的没关系,我已经安排好了。但是不要逗留太久,因为那个地方很僻静。」

等等……为什么要你用这种目光看着我啊!?

「还有,假如这个蒲望东对你做出任何令阿晴你感到不舒服的事,千万不要犹疑,立即打电话给我,哥哥我保证一定会放下工作,跑过来暴揍他一顿。」

喂喂!我蒲松龄好歹也算是个正人君子,衙差大哥你把我想像成是什么人了!而且滥用暴力没问题吗? !

拜他所赐,我和向晴顿时变得十分尴尬。

「哥哥你不去吗?」

向明一边收拾狼藉的杯盘,一边说:「那件失踪案出现了一个新证人,今天早上我要去拜访他。」

「失踪案?」

这么凑巧?正好在现世里也有妖怪失踪......会只是单纯的巧合吗?

「是哥哥他最近在调查的案件。」向晴她似乎知道内情,却在犹豫应不应该对我说明清楚。「而且与我们的学校也有一些关系。」

「诶?天远中学有人失踪了吗?」

「不,是旧校舍那──」

「小孩子不要多嘴。」向明制止了晴姑娘的发言,然后把目光瞥向我说:「这是大人的事情,而且搞不好只是某些地产大亨想要回收那块地建屋才做的手脚呢?」

「这些话,你可小心不要让别人听到了?」

「笨──蛋──」向明轻轻把手刀敲在妹妹头上。「你哥哥我是这样不懂分寸的人吗?」

向晴孩子气地笑了。

这两兄妹的互动,真教人羡慕。

我自己也有几个兄弟,只是......或许亲人之间,本来就应该这么相处吧?

「臭小子,在笑什么?」

啥?「没有、没有!」

「哦?──」

纵然我连连摆手后退,可是最后自己还是输在体格差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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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的时候假如只有自己一个人,大多数时候我都会选择按图索骥,独自步行前去目的地。

可是此刻身边有向晴姑娘,自己怎不好意思要她陪自己走个山长水远。于是,我蒲松龄有了人生中第一次的「乘车」经验。

我们踏上了名为『巴士』的巨型汽车。

我仿效前面的人,把钱袋往一个灰色的方盒子上拍去,可是弄来弄去,「嘟」的一声始终没有出现。

后面的人龙等得不耐烦,开始鼓噪,自己就愈发焦急。

「我帮你垫付。」向晴她解开自己的口袋,掏出几枚银币,放入旁边的箱子。

这一刻作为男人,我可真要羞愧死了。

「对不起晴姑娘,回去之后我想办法还给你!」

不知道地下街里,有没有可以把妖怪用的银钱兑换成现世货币的店呢......?

「才几块钱,小意思,这次就当是我请你吧。」

自己还想要分辨什么,但是后来的人已经在推挤我俩。众怒难犯,我和向晴只好继续往里挺 进。

她把我带到一行坐椅之间,然后拉著我,彼此面对面相顾而坐。

相对于室外湿热的气温,车厢里可是非常凉爽。一个个细小的出风口,把冰冷的空气吹送到人的头上,舒适得教人不想挪窝。

──本应如此才是,然而自体的温度却令人无法忽略地一直飙高。

超紧张的……!

不单止是因为气氛尴尬,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到哪里去了。

向晴她出门前,换上一件清涼感十足的纯白洋装。连身的长裙,下摆处恰好过膝。头上一顶稻草编织的小帽子,足下却是裸 露的白色凉鞋──我怕自己再不做些说些什么来分散注意力,自家心脏就要立即宣告爆炸。

「对了向晴!你了解多少关于『蒲望东』的事?」

她手碰下颌,歪头一想,有种说不出来的可爱感觉。「……抱歉,我所知道的应该不比你多。」

也对,像向晴这种纯良的女生,又怎可能会格外关心那个不良少年的事呢?

「不过听哥哥他说,自从蒲望东离家出走后,似乎居住过不同的地方。可是报考天远中学是他自己下的决定,这一点连他爸爸也很感到意外。」

居无定所的人,却选择留在同一间学校读书?而且还要挑选一间在市内数一数二、注重好名声的中学?对于自由散漫的他,这种重视品格和成绩的校园,反而会是一种讨厌的约束才对吧?

要说他是想洗心革面、重新开始,那为何蒲望东在校的名声又这么差呢?

「或许当中存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理由?」

「可能吧。」我也是这样想的。

「希望在拜访他家里之后,可以了解这个人多一些。」

只是不知道他会怎看待我和晴姑娘现在的行动呢?

「有时候我觉得……他就在这儿。」抚上自己的胸口,我说。「自己可以感应得到,蒲望东的灵魂沉睡在身体里,但是我却没办法唤醒他。」

是他不想理会我呢?还是蒲望东的意识被『苏』所封印……这一点,我亦无法肯定 。

忽然一阵颠簸,巴士开动了。我俩的旁边现在各自坐满了人,可是好不容易找到的话题,却又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沉了下去。

尴尬的沉默再一次降临在我和向晴之间。赶快想想吧!蒲松龄,还有什么女儿家会感兴趣的话题,可以找出来跟她闲聊呢?

「妖怪地下街......跟我们的城市相似吗?」

诶?

自己困惑地抬起头,却见到她帽檐下的笑容。

「之前也听蒲松龄你提及过好几次,只是不知道那到底是怎么样的地方。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給我说说吗?」

「晴姑娘......」

这位姑娘,果然是相当温柔的人呢。

「你知道吗?地下街是现世里,妖怪居住的地方之一。在那儿有个很大的湖,听说是在安乐公主死后,用咒式搬运过去的── 」

于是,在汽车上,我对她说了关于地下街的,妖怪的,『蒲柳』的,『蛇骨婆』的,老师的......以及青霞姑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