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什么时候与向晴她道别分手,双腿又是怎样的迈回三年D班的教室门外,沿途上我一概没有留意。

自己唯一能够肯定的,是我蒲留仙并非在做梦。因为自己在走廊上不小心撞倒一个人,却忘记了向他(或者她?)赔小心。

幸而那个人也没有向我兴师问罪的意思。

迷迷糊糊的走到惯常的教室座位,却注意到桌边的勾子上空空如也。

奇怪了?我的书包呢?刚才还放在这儿──

其他人三三两两的一组在聊天,或者忙各自的事。瞧遍附近,却不见我那行囊的踪影。

......纵然问其他人,他们大概也不会知道吧?

那个袋子虽然不贵重,却是向明权且相借予我的。平白糟蹋别人的好意可是会折福的事,而且弄丢了亦不好向他交代,于是自己决定硬起头皮,先把它寻找回来。

一步步沿路倒退回去,终于我在黑板(明明是块墨绿色的大平板子,却不知道为什么称之为「黑」)下方那个收集秽污废物的方型灰色高桶里,发现自己那被弄脏了的青蓝色背囊。

「唉。」深深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又是某个孩子不服气的恶作剧。

我捋起衣袖,正准备把它捞起,却听见身后有人在吹口哨。

「呜──呜──蒲望东的书包,为什么会跌在垃圾桶里呢?大概是因为性格太烂,连袋子也受不了,宁愿去作垃圾吧?」

现在我知道这是谁做的了。

果然自己一转身,就迎来那群人的「哈哈」笑声。

我低头弯腰,抬起臭气袭鼻的高桶两侧,然后──

「啪。」

我把它重重地搁在那位男同学的桌面上。

「拾起来。」

那几双望向自己的眼睛睁得老大,却没有一个人有所反应。于是我又重覆了一遍:「周同学,这个书包是你丢的吧?请你拾起来交还给我。」

这个男生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很生气地对我吼道:「你有什么证据?你有见到吗?我不过是说了一句,你就怀疑起我?证据呢?」

课室里的音量忽然降至冰点,几乎所有人都选择默不作声──这里当中自然没有会站出来、为我仗义执言之辈。

「那你手上的绿色粉笔是怎么一回事?」

他听到我的话后,立即把双手缩到身后。

「不要藏了!」为免他毁灭物证,我越过垃圾桶用力抓住他的手,在虎口的位置有一道浅绿色的痕迹。

「早上所有的课,你都没有接触粉笔,那它怎么留在你手上?」

他张开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我用话压倒回去。

「这支短粉笔是上一节课的时候,化学科老师丢在篓子里头的,然后书包上也有这样的污痕。结合这些证据,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你硬把书包塞进去的时候,不经意沾上的。周同学,既然你说这不是你拋丢的,那为什么你的右手也有这道粉笔痕?」

做错事就要承认,这是我一向奉行的原则。

而我只是想要周同学道歉。假如他丢的是真正属于我个人的物品,那也罢了。就是欺负到我头上,自己也可以默不作声。但这位少年现在所做的,可比这两件事严重得多。

「就、就是我做的!那又怎么了!你要打人吗?」他的脸因为恼羞成怒,而变得充血通红。周同学一边摔甩右手挣扎,一边大声叫喊:「人来啊!蒲望东要打我──」

四周也开始变得躁动起来。

我承认是我冲动,可是。

「请你先道歉!」

在得到答覆前,我是不会放开手的。

「一个个竖立在这儿做什?上课钟都响透了,还不快点回座位?」

全部的人一致闻声而望,一位柳眉倒竖的红发少女正双手叉腰站在门槛之外。

她的艳丽程度并不输给青霞姑娘或者向晴,却始终令人觉得稍逊一筹。后来我定睛一看,可能是因为她眼白的部分较多,以致看起来凶巴巴的。

少女瞟了我和周同学一眼,然后来到我们中间。

这个绿色的臂章──

「我是风纪『佟嘉欣』,你们在吵什么?」

在入学就读之前,向晴曾经提醒过自己要小心所有带『风纪』臂章的人。他们是学生会管理的巡查组织,负责协助老师维持校内的秩序──名义上。

实际上这间学校的风纪委员,全都是学生会的爪牙。

「这个什么『学生会』很了不起的吗?可是上面不是还有老师和校长吗?」

「一般是这样的,可是在天远中学,因为校方重视培养学生全面发展的能力,所以赋予了学生会这个组织相当大的权限。再加上现任的学生会长是校董的直系亲属,所以连老师也要她顾忌三分。」

向晴对我约略解释了校董的地位和职责。

「所以蒲松龄,你记得在校內,千万不要开罪学生会。」

......没想到现在,却把其中一位招了过来。

「你来了就好!他想打人!」那个男生趁我仍在回忆的时候恶人先告状,手也不再乱甩动了,反而抬得高高的让佟风纪看见。

这位姑娘在听到之后,瞪起一对杏眼对我说:「又是你吗,蒲望东?」

那怕是傻子也瞧出来,目前形势于我不利。

「是这个人先把我的书包丢进垃圾桶,他手上的粉笔痕迹就是证据。而且刚才周同学也当众承认是他做的。」

大概是因为证据确凿,风纪小姐迟疑了一会儿,才低低的向那个男孩子问道:「真是你做的?」

本来以为我们两个人的目光会令他招架不住坦白,但事实证明──我还太嫩了。

「蒲望东!你别含血喷人喎!」周同学用力摔开我的手,「你可以问问其他人」

「我可以作证,是周宾栋做的。」一把刚开始步入变声期的低哑噪子,忽然间横插进来。

不知几时,风纪的身后多出了一个人。

......这不是刚才叫醒我的邻桌同学吗?

「我一直留在课室,见到他在蒲望东走后,跟这几个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周宾栋就把他的书包丢进垃圾桶。」

借用向明的话去形容,现在是「人证、物证俱在」,就看佟风纪如何处理了。

只见她半咬住牙,对周同学吆喝了一句「这次就作警告处理,下次再犯我就把你的名字报上去。跟我来!」,后者立即丧魂落魄的附落在她身后。

从周同学丧家犬般的表情来看,我切身感受到学生会的权威。

自己忽然有点同情起他来。

「可是蒲望东,你也少得戚*1了。这次的事虽然与你无关,但以后最好也注意一点,别因为你的个人情绪而影响到其他人。」

......我才不是因为金发少女的事而迁怒,真的是。佟同学她又了解多少。

虽然最后没有得到道歉,但事情总算得以解决。既然主犯被带走了,我把垃圾桶放回原处,俯身拾起背包,拍干净它身上的秽物灰尘。

或者回到地下街后,再用水洗一洗它吧!只怕向晴见到,又会令她担心了。

其他人继续假装视而不见,那个叫许翰文的男生却在身后穿越人墙而过。

「等一下!许同学,」

这位声音低哑的高壮男孩只回头望了一眼,却不等我说完,默默提起书包走了。

今日他也要请假吗?......

唉,自己想要向他道谢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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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那位少女说不定就是青霞姑娘的转世。」

放下汝窑*2的酒杯,我半是自言自语地说。

谁知道我的朋友却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喝醉了。」。

「我没醉,而且那也不是幻觉。」举头一仰,才发现杯中酒早已一滴不存。「空了,你再给我来一杯吧?」

由于今日是工作日,所以来店里的客人并不多,『蛇骨婆』才放任我偷懒,可以摸鱼一杯杜康*3的时间。

然而她现在却毫不客气地收走了杯子。

「今晚你喝太多了,我没有这么多酒给你折腾。」

啧,小气。「对老朋友也要这么吝啬吗?」

「呜呜──」『针定』跳上酒吧台面,担心地不绝低叫。唔唔,怎教人不把你一把抱住,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小狐狸你对我最好。

「我不心疼酒,但你明天还要上学。带着一身酒气回去,你不怕被人煎皮拆骨?」

......我还真没想过,当一个现代人会比古人更不自由。

「而且我认识的蒲聊斋,可不是会一直说丧气话的男人。明知道是解决不到的事,他都会尽力去求证。」

「『蛇骨婆』......」

「把那个女生找出来然后问清楚,不就知道了吗?在这儿磨磨蹭蹭的,完全不像是你的作风。」

「......可是,假如她不是青霞,」

她挪开那珠宝辉莹的烟杆子,今日吐出的雾气有着淡淡的薄荷叶香。

「你其实早知道答案。不是吗?她或许与蒲聊斋你一样穿越而来,但这样的机会率又会有多大呢?你又不是小说故事里的主角,世界并不会围绕你一个人转动。」

「不用说得这么明白吧!」我的妖怪朋友之中,就数她的刀子嘴最伤人。

但是『蛇骨婆』说得没错。

我不过是对此既期待,又害怕。

我希望她是青霞姑娘,却又害怕她早已忘记自己。

「今儿你早些回去,『鱼梦轩』这里不需要酒鬼侍应。」

被好友扫地赶出门外的我,只好跌跌撞撞的回到客栈处睡觉。翌日起床后,瞬间就迎来了报应:头痛得似要裂开一样。

从『针定』的脸色看来,似乎它整晚也没有睡好。

轻手轻脚地走下床,前往厕所处梳洗。可能是因为酒的关系,今日起得比平常更早。

打领结的时候自己忽然想起向晴。昨天丢下她不管,还不知道向姑娘会怎生气来着......见面之后,还是好好的跟姑娘家她道个歉吧!

但是在此之前,我有一件事先要去做。

......不,是二件事才对。

今日是春曦朦胧的天气,凤凰木的叶色更浓了,小小的花苞隐藏在枝桠之间,看情形初夏的季节快要来到。

走入教室,意外地见到许翰文比我更早出现。他坐在位置上,望向窗外的自然景色,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或者是假装没有见到。

「早安,许同学。」

昨日是我和他破天荒的第一次交流,在此之前彼此都是互相不闻不问的状态(入学第一日虽然有跟他打过招呼,但许同学当时却别开头没有理会我),在班上也是独行侠般的存在,所以我其实蛮意外他昨天竟然出手相助。

「昨日的事真的很多谢你!......我是指你叫醒我,还有书包的事。」

他回望我的眼神空空荡荡的,就像是在说「一切都没所谓吧?」。

结果许翰文搔一搔鼻头,似乎在犹豫要怎么回答才好。最后他不带感情起伏地说道:「我没有做什么。」

然后他继续望向窗外,主动中止这场对话。

......感觉是个有些难以捉摸的人诶?

不过今日要做的事,总算完成了一件。而且按照这个发展,说不定日后有可能跟许同学他成为朋友?

无论如何,多一个友人,比树立一个敌人更好。

好不容易等到午饭的时间,我米粒未进就跑了出去,按照方才舍着老脸问陈老师而得到的指示,来到位于中央校舍的学生会室。

向晴昨日提及过,天远中学里就只有一位金发的少女学生,她就是这间学校的学生会会长「曹浣兰」。

像『蛇骨婆』她所说,一个人坐着胡思乱想,这根本不像是我。内心有疑问,就应该去求个明白,这才算是给自己的好奇和怀疑一个交代。

谨慎地推开接待室的门,第一个印象是「白」。

两行米白的皮制沙发(是向晴教会我的新事物之一,是指那种以柔软的毛皮或者布料制成的舒适长椅),墙壁清一色地刷个水白,地板和天花都是纯白色的,连接待用的桌子也是点缀三条平行黑线的亮纸白。

室内唯二的色彩,一是钢制大茶几的银灰色,另一个则是坐在接待处的女孩她的栗色头发。

「是是是蒲望东同学吗......!」

瞧她像一只饱受惊吓的花粟鼠般泪眼汪汪的样子,我真怀疑蒲望东的「威名」是否经己传遍整个学生会。

栗色短发的少女把一块看起来毫无防卫作用的板子高举头顶,似乎这样做就能够把我摒诸门外。

自己只好放下声量,尽可能以最温柔的语气轻声询问:「我来是想找曹会长,请问这位同学......可以麻烦你帮忙引见吗?」

「引、引见?虽然不知道你说什么,但是会长她不在这儿?」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约见她?」

大概是我吓倒她了,只见这个女娃儿身体一抖,把头缩得更低:「我、我不知道,但是会长说了,她不想见你──」

这可有点奇怪,为什么曹会长她不想见我?是因为我是蒲望东?

还是──

「可是有件事,我必须向会长她了解清楚,所以可以请你帮帮忙吗?」

「不不不请、请你离我远一些,再这样我要叫人了──」她一直躲在柜台之后,闭上眼睛疯狂摇头。

这可怎么办才好?强硬的不行,来软的她又不受。对于女儿家,我最没有办法了。

就在这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了我:「蒲望东……?」

「是晴姑──向晴?」

她见到情况,随即代我向那位女孩致歉,然后拉起自己的衣袖,带同我离开现场。

没想到会和向晴在这种尴尬场合遇上。但也因为她,事情才不致于闹大。

差点儿又要闯祸了。

「这次......又是我的同学告诉你的吗?」只是奇怪,我可没有对其他人说自己的目的地。

「不,是我用猜的。」她说。「你应该未吃午餐吧?哥哥多做了饭,我自己一个人也吃不完。要是你不介意的,愿意帮忙吃一点吗?」

「......好的。」

我们来到学校农田的小山坡之下,这处因为位置相对偏僻,所以很少人会特意经过此处。

向晴大概是想问我刚才的事,但见她布置饭菜,尽问一些不相干的闲事,自己倒是先沉不住气。

「刚才真的很抱歉!又连累晴姑娘你帮我处理麻烦。」

「不,没什么的......只是自己有些不放心,所以才跟过来学生会看看。」向晴放下筷子。「因为蒲松龄你,似乎很在意会长的事。」

「......你说得没错。」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向晴解释才好。毕竟目前只是自己的推测,倒不好把她这个不相干的外人拖下水。

「『青霞』......」

诶……?

「昨日你提到这个名字。她是你认识的人吗?」

犹豫再三,我才点了点头。

「所以你才会想见到曹会长吗?」她低下头,拨弄餐盒里的炸鸡块。「刚刚的对话,我多少听到了一些......」

「是的!但是晴姑娘你......难道有办法吗?」

向晴抬起头,重新凝望自己。树梢间的阳光落在她的长发上,仿佛染成了一片又一片的金黄色:「或許我可以帮你见到她。但是,」

但是……?

「我可以知道吗?关于『青霞』的事。」

*1得戚:粤语词汇,即「得意忘形」、「神气」

*2汝窑:古代名窑之首,盛行于北宋,一度为宫廷所垄断。其生产的瓷器因为战乱关系,传世数量极少。其中为数最多的是天青色,传说是因为宋徽宗下令要工匠做出「雨过天青云破处」的颜色

*3杜康:传说中酒的发明者,后世以此来指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