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钻进衣襟,我猛地睁开双眼,感受到从肌骨深处传来的酸软酥麻向全身蔓延。

率先进入眼帘的,是一张略显稚气又有些熟悉的侧脸。

「……小兮?」

我唤出她的名字,她听后露出满是惊喜的神色。

「啊呀,宇轩哥哥,你终于醒啦!」

「嗯……这里是?」

后脑勺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些许少女的芬芳体香。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姿势……

我顿时一惊,连忙支撑起身体,离开小兮的大腿。

「啊,抱歉,那个——」

「没关系啦,倒不如说宇轩哥哥,你为什么会躺在这种地方,而且……」

她将目光移向我的小腹,露出有些畏惧的表情。

「衣服上的血……」

小兮的话让我猛然一惊,望着衣服上惨不忍睹的血迹,昏迷之前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对了,我是被叶文响暗算捅伤,由于失血过多强行陷入昏迷。

但是……奇怪,为什么一点都不感觉到痛?

我在小兮的惊呼声中掀开衣服,发现了令人惊异的一幕。原本位于侧腹上的巨大伤口,如今仅剩下一道毫不起眼的浅浅白痕。简直就像是被人的指甲轻轻划了一下,让人难以想象这是刀伤,如果不仔细看的话,甚至根本无从察觉。

伸手在上面轻轻摸了摸,只觉得有一种又麻又痒的奇怪感觉从皮肤表面传来,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骗人的吧……」

我忍不住咂舌,下意识呢喃出声。如果不是衣服上残留着血迹,我或许会以为我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

「宇轩哥哥?」

小兮迷惑不解的声音传入耳中,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森然冷厉的呼啸寒风下,周围传来树叶摩擦的簌簌声。

在小兮的再三呼唤下,我的视线向四周缓缓扫视,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里是……森林?等一下,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什么啊,这个问题小兮还想问你呢,宇轩哥哥,你睡迷糊了吗,难道你也会梦游?」

「……!?」

我在惊疑中陷入沉思,没有余力回答小兮的话。

但不论我如何回忆,记忆的最后一刻始终停留在徐娴和叶文响的争执过程中,再之后的事情则完全没有印象,更不用说我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那个时候的我是真真切切地进入假死状态。按道理来讲,现在能保住一命,已经是天大地大的喜讯了。

但是……这不代表我能用乐观的心态看待眼前的事实。原本留在侧腹的致命伤,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不见了,这种无法解释的诡异状况,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我在裤子口袋的位置感觉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那好像是我的手机,并没有被拿走。

「小兮,你发现我的时候……这周围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哦,小兮只是在树林里乱逛,就看到宇轩哥哥你浑身是血倒在这个地方,开始还吓了小兮一跳,后来才发现,什么嘛,这不是完全没有受伤吗!」

小兮一脸嗔怪地说道。

「……」

没错,对于一无所知的小兮而言,这或许只是一件虚惊一场的突发事件。

但对于我而言,这已经是完全无法用科学结论来解释的非正常现象了啊。

「所以呢,宇轩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你身上的这些……」

小兮将目光移向我衣服上的血迹,用不确定的语气试探道。

「这个生锈的味道……应该是血吧?你可别骗小兮是染料……」

「……」

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这,到底让我怎么向她解释……我摸了摸鼻子,不禁苦笑一声。

正当我为此犯难的时候,小兮歪着脑袋,看着我苦恼的模样,忽然眼睛一亮。

「啊,小兮知道了,宇轩哥哥遇到了熊,没错吧!」

「呃……熊?」

「没错,小兮在网络上看到别人说过,在野外遇到熊的时候,只要赶紧躺到地上装死,就一定不会有危险了!」

我花了好半天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小兮的意思,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

「……所以,你认为我之所以会在地上晕倒,是因为害怕被熊吃掉吗?」

「什么,难道不是吗?」

我逃避着小兮那天真无邪的目光,借助双腿的力量站起身来。

「……不,你猜对了……」

既然她能这样想就最好,也省得我费尽心思撒谎骗人。

毕竟,现在不是纠结这种问题的时候。

身上的伤口为什么会痊愈,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不只是这些,还有很多其他让人费解的问题,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

于涵……

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手表,但不知什么时候,指针已经停止了运转。

时间……对了,时间——距离我昏迷的时候,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我的伤口之所以能够复原,难不成我已经昏迷了好几天??

「……小兮,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在房间睡觉」

听到我的问题,小兮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似乎在犹豫该怎么开口。

「是和田胖子吵架有关吗,难不成……自从那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去?」

我试探地问道。看到小兮迟疑着轻轻点头,无奈叹了口气。

「山里的晚上很危险,而且你现在还穿着睡衣,感冒了怎么办」

「才、才不会,小兮只是在附近随便转转而已,又不会花多少时间」

「是吗……你鞋子上的泥巴可不是这样说的」

「也、也就一两个小时而已啦……」

小兮急切地说道。

即使这里光线阴暗,我也依稀能看到从她双颊之上浮现而出的两抹红晕。

那么,从小兮的话来推测,距离我昏迷的时间,只过了不到一个小时。

我想也是,虽然这样无法解释伤口治愈的问题,但显然是合理的事实,因为我脑袋里并没有自己睡了很久这种意识。

一个小时能发生很多事情,那么首先,我想搞清楚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兮,出来之后,你看到过其他人吗?」

「没有……只看到宇轩哥哥一个人躺在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小兮的表情好像显得有些沮丧。

听她这个口气,就好像是原本想要等待出现的人,结果却始终没有露面,类似这样的失望之情。

应该不会吧,也许是我想多了。

「是吗,那就不要让田胖子担心,赶紧和我一起回去吧」

听到我的话,小兮皱了皱眉,露出一副不情愿的表情。

「怎么了?」

难不成,她还在和田胖子闹别扭?

但是现在不是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的时候,只是关系亲密的兄妹之间的小摩擦而已,想必这种小事在他们之间时常会有,甚至不需要我的帮忙,只需要时间就可以冲淡。总而言之,先把小兮带回去……就算用上稍微强硬一点的手段。

「你不怕遇到我刚才遇到的熊吗?我事先告诉你,如果把这个地方当作城市,那可就太天真了。这种近似荒山野岭的地方,草丛树洞里可是经常会藏些毒蛇之类要命的动物,你就没有想过,如果遇上它们该怎么办吗?」

听到我的话,小兮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看着她这副吃瘪的模样,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索性没忍住又补充一句。

「当然,如果小兮不害怕的话,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算了」

我的玩笑开到一半,小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沙沙。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奇怪声响。

「……!?」

耳朵一动,我顿时警觉起来,往那个方向望了过去。

夜色笼罩的深林中,视野所及的地方并不是很清晰。

但即便如此,我也能依稀看到一道诡异的人影,正朝我们的位置缓缓靠近。

这个时间段出现在这里的人,不管怎么想都十分可疑。

接着,随着距离的拉近。

不只是身影,我渐渐能看清那人鬼鬼祟祟的动作。

我不禁皱起眉头,拉过小兮和她一起躲在一棵树后,借助树丛的遮掩再度望了过去。

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

如果那人只是普普通通的走过来,我或许会放松警惕,但事实并非如此,那脚步明显像是在顾及什么,谨慎避及散落在地上的落叶,每一步都以脚后跟落地,像是在刻意避免发出脚步声,蹑手蹑脚的动作显得十分可疑。

「……」

不对,这完全已经超出「可疑」这两个字的范围了……

这套的动作在我看来甚至有点专业。很显然,那人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更像是个经验丰富技巧成熟的老手,并非等闲之辈。

「小兮,别出声,好像有个奇怪的家伙在往这边来」

我轻声提醒着躲在我身后的小兮,目光始终锁定在那道行为可疑的身影上。

渐渐地,我看清了那人的面庞。

「!?」

我吃惊地瞪大眼睛。

为什么……怎么会是他!?

从各种意义上而言,那都是一张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面孔。

儒雅的灰色长袍,架在鼻梁上的半框眼镜。

近乎标志性的装扮,我瞬间就识别出了他的身份。

村子里的——老师!?

由于太过震撼,我差点惊呼出声,虽然还是忍住,但即便如此,依然引发了一点动静。

面前的树丛轻轻摇晃了一下。

簌簌沙沙。

「谁,谁在那里!?」

也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让他立即警惕起来。

与白天的儒雅气质截然不同,冰冷锐利的目光立即射了过来。

那视线仿佛能够穿透树干,感觉到了一股不容反抗的强烈压力,我不禁身体一颤。

被发现了……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他的视线就这样死死地定格在我身上,令我动弹不得。

即便有点不愿意承认,但在那紧张的气氛下,我确实感受到了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

最终,难以承受那非难般的视线的我,放弃似的叹了口气,从树丛中站了出来。

「……是你?」

看清我的脸后,对方也露出同样诧异的表情,似乎也是意料之外。

「晚上好,真巧啊老师,这里都能遇见」

我故作平静地朝他打了招呼,但是内心没有放下警惕。

他没有理会我,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我刚才躲藏的树后,像是在怀疑什么似的微微皱眉。

如此谨慎。我暗暗心惊。

「那里,还有其他人在吗?」

他忽然开口说道。

果然,还是瞒不过他么……

虽然我也没有特意隐瞒就是了。

因为根本没有必要。想到这里,我朝身后的方向侧过头,准备叫小兮也一起出来。

……咦?

我的身后居然空无一人。

就像突然消失一样,明明几秒钟前,还能感觉到小兮的气息……

难道是,我刚才那番半恐吓似的话语,让她害怕回去了吗。

向四周环视一圈,果然,到处都没有发现小兮的身影。

不对,应该只是我的错觉,她也许在我还没注意的时候就已经走掉了。

正当我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我心中一惊,立刻转过头来。

「就你一个人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我下意识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是的,就我一个……」

他显然没有轻易相信我的话,不断用目光扫视我的身后,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并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题,他又朝周围看了几眼,像是在确认情况。

过了一会儿,才将平静的目光正视于我。

「……嗯?」

那一瞬间,仿佛是我的错觉。

从他的身上,方才感受到的严肃警惕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初次见面时的温文儒雅的气息。

「不好意思,毕竟是这个时间,我有点多疑了」

「啊,没关系……」

「最近这段时间,山上也不怎么太平,希望你能理解」

最近山上好像有点不太平?他的话让我暗暗生疑,但姑且还是点了点头。

「你能理解就最好了」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笑了笑,平易近人的态度让人倍感亲切。

但我依然没有放松警惕,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只是直觉而已,总有一种,事情不会就这样简单结束的感觉。

果然,他前句话音刚落,就用不经意的口气再度问道。

「对了,这么晚的时间,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吗?只是出来吹吹风,换句话说,就是散步」

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变得自然。听到我的回答,他不禁皱起眉头。

「散步?在这个时间?」

我猜到他大概会这样问,所以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

「哎……怎么说呢,我在自己家里的床上睡习惯了,对陌生的环境不是很适应,所以今晚有些失眠……」

他微微一愣,但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那我建议你还是尽早回去,这里可没有城里那么安全」

他理解似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相信我说的话。

不管他有没有相信,总之——

「老师你呢,你的家不是在山脚吗,如果说散步的话……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说到最后,我甚至故意加重语气,将自己的怀疑毫无保留地传达给了他。

我将目光移向他肩上的背包。这显然不是散步该带出来的东西。

听到我的话,他沉默下来。

其实,我的问题很简单,但显然戳中了他的要害。

换句话说,在这种地方遇上我,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所以,他没来得及事先准备好说辞,来解释他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的行为。

我猜的没错,这个人的身上果然隐瞒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不由得联想到下午在他卧室衣柜后背看到的那条黑漆漆的通道。

但是……就算知道了他是个行为可疑的家伙,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好是坏。

和我一个路人完全没有关系,我又能把他怎样呢?

「……」

更何况……现在更让我放不下心的,还是于涵那边的问题。

尽管很好奇他的目的,但如果他不愿意说的话,我也没有时间和他在这里继续僵持下去了……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取舍。

正当我准备随便找个借口脱身的时候。他忽然抬头,一脸凝重地看着我。

「不好意思,我再确认一下,你是第一次来这个岛上,没错吧?」

「没错,下午我就说过了……但是为什么要问这个?」

他微微一愣,挣扎的表情从脸上一闪而过,似乎有什么欲言又止的话。

看着他这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弃似的说道。

「那么,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

「啊,请等一下!」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坚定起来,让我稍微有些惊讶。

「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姑且问一下……你今天在那个旅馆,有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事情?」

「……!?」

听到这个问题,我的眼皮忍不住轻轻一颤。

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问题?

但惊讶归惊讶,我尽力掩饰住自己的动摇,不动声色地问道。

「你所说的「奇怪的事情」……是什么意思?」

「……」

眼神的动摇只有那么一个微妙的瞬间,但好像已经被看穿了。

他抬起眼,目光不经意间开始锐利,语气也跟着沉重起来。

「我所指的奇怪的事情,就是你认为「不正常」的事情」

「「不正常」的事情……么」

他的强调绝非偶然,我立即想到了和徐娴一起坠入床底机关后,所经历的一切。

毫无疑问,如果要以「不正常」来形容,那之后的所有经历,都能并入其中。

旅馆客房床底下的神秘机关,以及机关之下那阴冷漆黑的诡异密室。

没有比它们更加「不正常」的东西了。

……莫非,这个人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动,轻声问道。

「你这样说我还不是很明白,比方说呢,举个例子怎么样?」

「……」

本想借助这句话套出一些有用的情报,可遗憾的是,我的话让他再度陷入沉默。

不过这次我的耐心稍微多了一些,因为比起刚才,我有了感到在意的事情。

或许是从我的视线中感受到了催促的意味,他苦笑地叹息一声。

「这就不好说了……」

「为什么?」

「毕竟你是第一天来,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啊」

他说了这样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

第一天?

我皱起眉头,仔细思考着其中蕴含的意义。

忽然——

 

只是你没有认真看而已……其实,上面有一段话一直让我很在意,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每次把客人们送到岛上,返程时总有一两个人没有回来,选择呆在岛上……具体怎么写的我也记不清楚,反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脑海深处,不知怎么的,就回想起了叶文响白天说过的话。

「——!?」

「看你这个表情,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的惊愕表情自然躲不过这个人的眼睛。

被如此认真的目光注视着,再加上刚才那一瞬间受到的惊吓,我不由得咽下一口唾沫。

叶文响白天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种事情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只当作是无聊透顶的玩笑话。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再结合之前所经历的一切,答案或许已经能够揭晓了。

这绝对不是巧合。

这样的念头从我脑中一闪而过,与此同时,惶恐不安的情绪就在心中滋生发酵,仿佛腹部的某处都开始隐隐作痛。

「难不成……你的意思是,因为我才刚来一天,所以还来不及察觉到……在那里失踪的人?」

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艰难且干涩。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心里所想的话说出口了。

意识到这点的我还来不及感到后悔,就看到了对方一脸震惊的表情。

「你——你已经知道了吗!?」

他忽然两眼发光,抓着我的肩膀剧烈摇晃,表情显得有些激动。

「等一下,你先冷静下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面色涨红的样子,反应过来后将他一把推开。

他踉跄地后退几步,见我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干咳一声,有些尴尬地扶正歪斜的眼镜。

「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

「没关系,比起这个,你刚才说的……」

「你说的不错,我就是那个意思」

重新振作后,他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镜片下的眸中渐渐泛起寒意。

「你不是本地人,不可能是和他们一伙的,那么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瞒你了」

「他们……?」

我不自觉地屏住呼吸,预感到他会说出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下意识紧绷神经。

「根据我长期以来的观察,每批来到这座岛上旅游的客人都会在夜来山居投宿,但返程时总会少那么一两个人……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都是落单的旅人,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去向。而我,就是为了调查这个才来的」

「……!?」

话音一落,他将目光转向我。

「听你刚才的话,好像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等一下,给我点时间,让我整理一下……」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

过了许久,我才慢慢睁开眼睛。

「把这种事情告诉我,没问题吗?」

「什么?」

看他愣住,我接着说道。

「你说你就是为了调查这个才来的,既然如此,这么轻易把自己的目的告诉我一个刚见面不到半天的人,真的没问题吗?」

「……这是我个人的判断,大概是直觉吧,我觉得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听完之后,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我装作没有看到他的眼神。

我倒是觉得我们今天两次见面的情景都挺糟糕的……

第一次是擅自闯入他的卧室,察觉到了衣柜后秘密,还被他撞个正着。第二次也就是刚才,两个人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语,都称不上光明磊落。

仔细想想,无论哪次都算不上能给对方留下好印象的相遇。

不过,既然他说能够相信我,我也暂时……相信他好了。

「我先确认一下,关于你房间的那个密道……」

「果然被你看到了么,告诉你也无妨,那只是一个隐藏起来的房间,里面有一条上山的密道」

也就是说,经常趁着深夜上山调查的他,为了不被村子里其他人发现自己的行动,就利用了那条密道吗。

「情况我大概理解了。既然如此,我也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你好了……」

发现他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我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接着说道。

「对于那些失踪的人,我想我已经有眉目了。因为我亲眼看到了有个房间的床底下,有可以让人掉下去的机关……」

听到我的话,他深深地皱起眉头。

「机关?触发条件呢,是按钮之类的东西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是怎么发现那个机关的?」

他立即反问。我沉吟片刻,认真地说道。

「因为……我亲眼看到我的同伴掉下去了」

听到我的话,他当即面色一变,急切地说道。

「这件事情还有其他人知道吗,你有没有告诉其他人?」

「暂时没有……事情刚发生没多久,我正犹豫怎么跟其他人说……」

我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撒谎,隐瞒了很多事实。这甚至可以说是漏洞百出的谎言。

但这也是无奈之举。近乎一个小时的记忆空白,致命伤口的诡异痊愈,以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树林。这些事情连我自己都没有搞清楚,已经是一头雾水的状况,你让我怎么对别人说的出口,让对方相信我不是在胡言乱语?

当然,我也不期望他能相信我。

我只想了解更多的真相。

「没说就好,如果被人知道你亲眼看到了那一幕,不知道会对你怎么样」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好像没有意识到我在的撒谎,反而松了一口气。

「如果被人知道了,我会被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大概和那些再也没有露过面的失踪者们是一个下场」

「既然如此……那我的同伴岂不是很危险?我可以报警吗?」

「这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座岛上没有警察,所以他们才能像现在这样大胆妄为」

「等一下,之前我就很好奇了,你说的「他们」……是指?」

「那对开设旅馆的夫妇,他们很少在外人面前露面,旅馆方面的事宜和照料小孩全部交给了一位和他们无亲无故的老渔夫」

开设旅馆的夫妇。

居然是……于涵的……父母么。

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只是这样……对这一切统统知情,即便如此还将我们引入此地的于涵……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开什么玩笑……我绝不相信她会干出这种事情……

没有察觉到我的失神,他自顾自地说道。

「那些失踪的人一定就和那对夫妇有关,但我始终找不到有力的证据能揭穿他们的行为,只知道这附近有一条可以潜进旅馆的密道」

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重新振作精神。

「密道?」

这关键性的两个字让我皱起眉头,我今天已经听到这两个字很多次了。

「对,大概就在这附近,但具体入口我也不知道在哪」

原来如此么,所以他才会在这种时候偷偷跑到这里来,就为了找到那条所谓的密道。

想到这里,我不禁心中一动。

莫非他口中的那条密道,就是我和徐娴落入的地方?那条通道居然在旅馆之外有一个出口?如此看来,我醒来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或许能解释的通。

不过,既然如此,到底是谁将我从昏迷的地方搬到这里。叶文响?不可能,那家伙摆明了想要我的命。徐娴?更不可能,我不相信她有能将我搬到这里的力气,更不相信她会为了救我如此大动干戈……

发现了我难看的脸色,他轻拍了下我的肩膀。

「不用考虑太多,你这个情报已经帮大忙了,说是决定性的突破也不为过!」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好吧,我知道了……」

我冲他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他也用力点了下头。

「那么关于那个房间的位置,说说看吧!」

「旅馆三楼,上楼左转,走廊尽头的那件房」

我很干脆地说出了徐娴房间的位置。

他听后看上去很是高兴。

「已经足够了,你尽管放心,只要有了这个证据,所有事情的真相就能浮出水面,我也一定能把你的同伴给救出来——!」

情绪激动地放出这句话,还没有待我反应过来,他兴奋地扭头就走。

「喂,你……」

「对了!」

正当我感到举足无措的时候,他又突然止住脚步,转身朝我走来,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关于这件事情,你暂时不要伸张,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切……等我来办!」

「……我的同伴……不会有事吧?」

「放心好了,虽然不知道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在你的同伴受到伤害前救出他」

「嗯,我放心了……」

撂下这句话他就走了。那匆匆离去的背影,快而急促的脚步,兴奋无抑的喘息,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带着一股畅快淋漓的轻盈感。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枝交错的阴影,我才想起自己竟忘记询问他的名字。

算了,下次有机会再问吧……

比起这个,我还是有点在意小兮去哪儿了。

之前明明就站在我身后,突然没了踪影。

虽然很可能是回去了,但我还是有点担心。

因为放不下心来,我就尽自己的力量在周围能藏人的地方四处搜寻了一番。

不只是这样,寻找过程中,对于之前那人说的密道,我也多留了个心眼。

因为这些事情,我在那块区域花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可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无论哪里都发现不了任何线索,此时的我,完全像个到处乱撞的无头苍蝇。认识到这一点后,我只好无奈放弃。

虽然稍微有点不甘心,但我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毕竟别人花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我这个半吊子就更不可能了——我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

「回去吧……」

眼前的视野渐渐黑暗,我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透过树叶的间隙,只是茫茫的一片,能看见厚重深沉的黑云挤压翻腾在一起,沉沉的仿佛快要从头顶上坠下来。压抑,阴沉,残酷,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阴冷的寒气来自四面八方,逐渐呼啸而起的风声中似带着来自底层的无力哀泣,将周围的草木压的抬不起头,如同寒光的刀子划过我的脸庞,从耳边穿梭而去。

毫无疑问,这是大雨的征兆。

 

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大雨,我加快了归程的脚步。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上山的阶梯,总算回到了位于半山腰的夜来山居。

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值得一提的惊险事故,倒不如说顺利到甚至让我心生警觉。

除此之外,令我想不明白的反而是……别说什么飞禽猛兽,就连恼人的蚊子也见不到一个。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错乱的话,现在是夏天,正是它们活跃的季节,城市是如此,更何况是这种近乎荒山野岭的地方。

此刻,就在我的眼前,旅馆大门就那样光明正大地敞开着。

为了提防可能会从某个角落突然杀出的叶文响,我将自己发出的动静尽可能压低到极致,然后轻轻踩上门口的台阶。

站在门外往里面一眼扫去,发现不只是柜台,就连宽阔的正堂也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身影。

这种情况……难道是刚才回来的小兮忘记关门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未免也太粗心了。我不禁叹了口气。

我将大门重新关上,正欲上楼之际,目光忽然定格在某处。

那是柜台之后一扇不起眼的小门,由于光线角度的问题,我差点就忽视它的存在。

「……」

在那之后……会有什么?

凝视着那扇小门,我忽然产生了这种莫名奇妙的想法。

想要看看里面的样子。受到如此强烈好奇心的驱使,我紧张地四下张望一番,再次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然后悄悄靠近过去。

为什么呢……心中有一种作祟感。

简直就像是做错事情的小孩,偷偷摸摸地瞒着大人戏耍幼稚的花招的感觉。

感受到喉头耸动,原来是我在无意识间吞下了唾沫。

朝那扇小门缓缓伸出手,全身骨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些酥麻,不只是这样,我还发觉自己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我只是想看看里面的东西,仅此而已。

既然如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猛地一咬牙,正当我下定决心的时候。

咚——!

旅馆正门轰然大开,强烈的冷风从外面吹来。随之袭来的刺骨寒意只一瞬间就侵袭了我的全身。

冷冽强劲的气流从门口挤进屋子,感受到血液的热度正在迅速流失,我惊诧地瞪大眼睛,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身体跟着打了个哆嗦,手中进行到一半的动作就这样不受控制似的僵住不动。

一道电光从天边窜出,整个楼层忽然一亮,将我的影子照在门上。

「——!?」

那只是一瞬间,视野再度黑暗下来。

顷刻间,从屋外的天空上响起轰隆隆的雷声,滂沱大雨放肆似的从天坠下,还时不时裹来一阵咆哮的狂风,猛地把门砸在墙上。

轰隆——!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幕,沉闷的雷声接连响彻,如同大炮轰鸣般隆重震撼。

豆大的雨粒打在墙檐上的响声,仿佛整栋房子顷刻间便会支离破碎。

回过神来,我意识到这场大雨下得比下午那场形式更加猛烈。

在世界的力量面前,我竟连动弹身躯的力量都无法提起。

——颤抖着肩膀,控住痉挛发抖的大腿,口中发出不规则的狼狈喘息。身体本能的保护反应让我羞愧到无地自容,甚至想要在地上打个洞钻进去。

有点……可笑。

我松开无力的拳头,逃避似的从小门上移开目光。

「真见鬼……」

 

攀登楼梯的时候,我不经意间放缓了自己的脚步。

静静地听着屋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许久过后,焦躁的内心渐渐冷却下来。

 

来到三楼,我径直走向田胖子的房间。

里面并没有听到动静,也许那对兄妹已经睡着了。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显然不是能让他们安心睡觉的时候。

尽管刚才那位老师再三嘱咐过我,不要把听到的事情告诉其他人。

这种事情当然不是可能做到,我必须要将之告诉田胖子,光靠我一个人是解决不了这种状况的,必须依靠他的力量。

想到这里,我没有丝毫犹豫,敲门过后直接走进了房间。

屋内很暗,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是依旧处于启动状态的手提电脑,屏幕上的画面停留在进行到一半的美少女游戏。

「……」

奇怪,在我的印象中,田胖子绝对不会放下自己玩到一半的游戏……

在那一刻,我的脑中突然产生了什么不好的预感。

心里不禁咯噔一跳,下意识伸手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随着啪嗒一声轻响,整个房间顷刻间暴露在白炽灯光下。

望着空无一人的两张床铺,我意识到事情的发展或许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察觉到不对劲之后,我迅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同样是一个人也没有,维持着我最后一次离开时候的样子,好像没有任何人进来,让我稍微有点意外。

至于徐娴的房间,开始我也想去看看,但随后我才忽然想起,之前我和徐娴在那个房间里发生争执的时候,她好像从里面把房间反锁了。

那么……顺其自然,能去的地方就只有一个了。

——『她没跟你说过吗?她的房间在四楼,最里面的那间哦』——

叶文响嘲笑般的口气不自觉地在耳边回荡。我忍不住捏了捏拳,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错,于涵的房间,就是我此刻的目的地。

当然,我不会单纯天真到如此轻易地相信叶文响的一面之词。

但无论如何,即使知道他极大概率是在诓骗我,那都是我非去不可的地方。

虽然我不相信叶文响会诚心诚意的告诉我,但也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种话来。他会点名那个房间,一定有他的某种理由。

在心里默默推测,我再次迈开了前进的脚步。

 

我踏上四楼的地板。

与其他三楼相比,四楼的空间就显得很小了,只有一条走廊的空间,房间也只有四个。

「啧……」

和之前感觉的一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光是站在楼梯口就感觉浑身难受。说真的,实在不像是可以让人安稳睡觉的地方。

「最里面的那间房吗……」

直到来到叶文响所说的房间门口,我才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或许,那个自己想见的人就在里面。

如果真的能够见到她,自己要说什么话,要摆出怎样的表情——心里不由得产生了这种疑问。

仔细回想起来,这种感觉好像有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也许曾几何时,自己站在和现在相同的立场上。

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如何处理这种事情的呢?……我忽然想到。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在那种情况下会发生的一切。

而且,事到如今才去思考这种事情……是不是有些为时过晚?

我摇了摇头,将这些不切实际的问题甩出脑外。

如果自己真的能想清楚那些问题,也不会站在如今这个立场上了。

深深地喘了口气,我伸手敲了敲门。

「涵——于涵!」

试着叫了她的名字。

「……」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是理所应当的结果,倒不如说对此抱有期待的我反而显得有些可笑。

——『我不是说过了吗,她在睡觉,不方便接电话,所以我就帮她接了』——

一想到叶文响的话,不只是郁闷,内心甚至开始烦躁起来。

无缘无故,只觉得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从胸腔翻滚着冲上大脑。

我自暴自弃地砸了砸嘴,猛地一脚踹开了门。

房间里面很黑,放眼望去什么也看不到。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淡淡霉味从里面飘了出来,与空气中的阴冷湿气混杂在一起。

「……!?」

我皱着眉头捂住口鼻,身体不受控制后退一步。

恶心到令人作呕的气味,让我一瞬之间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但从房间中退出来仔细看看,这的确就是叶文响说的那间房……我的记忆力不会有错。

那么,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果然如此,被叶文响那个家伙给骗了么。

我对这个结果并没有感到意外,仔细想想也就释然了。

只是稍微有点遗憾,稍微有点失望……而已。

想到这里,我默默地松开拳头。

充斥大脑的怒意也逐渐冷却下来。

「嘶……呼……」

深深地呼吸了口气。

随后开始观察眼前的场景。

走廊上的灯光从门口照进来,在地板上形成了一个四边形的光斑,我的影子就映衬在那儿。

望着自己一动不动的影子,我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捏着鼻子,悄悄走进了这间黑暗的房间。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行走了几步,我一边眯着眼睛,一边强忍住刺鼻的异味。

为了看清里面的内容,我在冰冷的墙上摸索着灯的开关。也许是动作太过毛糙,慌乱之下竟半天也没能摸着。

更或者说……我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开关根本就不在这个位置。

我忽然想起我还有手机这种东西,便从口袋里把它掏了出来,手指习惯性地在屏幕上轻轻一划。

不对,我的手机在之前的事故中就已经失灵了……

更何况是……像她那种爱干净的人。

这个念头才刚刚从脑中闪过,出人意料的事情就发生了。原本一片灰蒙的手机屏幕,此刻居然忽然亮了起来。

「——!?」

意识到这个变故,我不禁惊讶地睁大眼睛,但位于屏幕角落的信号条依然显示着「不在服务区」的提示,让我多余的期待稍稍落空了一些。

幸好剩余电量还算充足,反正我的要求也不是很高,只要能打开手电筒就可以了。

强烈刺眼的光束射在脚下,能看到木制地板上满是灰尘,其中还交错着几道新鲜的脚印。

我可以立马断定这是叶文响留下的痕迹,他果然来过这里,而且就在不久之前,绝对不会有错。

「嗯……?」

但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灰尘?这间房间看上去,像是在此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人使用过的样子。

不管这里是不是她的卧室,总不可能连个打扫的人都没有……

除此之外,让我十分在意的是,脚印的形状只有一个,并没有发现其他人来过这里的痕迹。

并没有……她。

黑暗的房间中,为了方便观察,我进一步压低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下,在手机的光照下仔细寻找着脚印行走的方向。

门口的脚印并不是很多,我便顺着它们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进入房间深处,很快就发现叶文响在这里四处徘徊的痕迹。

从这些脚印的方向观察,叶文响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更多的则是房间四处打转,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他的步伐并不算平缓稳健,倒不如说有些急躁混乱。

最终,我从这如同原地打转般的路线中寻找出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分支。

不断调整移动手机的角度,目光顺着那行脚印追了过去。

看到终点,下意识抬头望去,我十分意外地愣住了。

前方竟是一堵雪白的墙,那行脚印也到此而止,简直就像是中途中断了一样。

「……」

不对,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到,光从叶文响的行动路线来看,这堵墙的存在就显得有些不正常。不只是这样,墙根底下的那块地板,厚重的灰尘像是被什么东西扫过一般,划出了一道十分整齐的痕迹。

而叶文响的脚印,就消失在这道痕迹之前。

「!?」

我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线索多到现在这个地步,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我站起身来,将照明的灯光缓缓上移,凝视着眼前看上去沉稳坚固的洁白墙面。

毫无疑问,这是一堵可以移动的「活墙」。

叶文响的脚印也并非消失,只是被这堵墙给挡住了。

我伸出手在上面轻轻抚摸,手掌上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这点和其他墙面没什么两样。

一定就在某个地方……能够松动这堵墙面的机关……

我摸了摸下巴,不禁陷入沉思。

周围安静得好像时间停止了一般,仿佛一个动作就能将这平静击破。

为了观察地更加仔细,我下意识向前踏出一步——

也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瞬间打破了整个房间的平静。

「谁!?」

我条件反射般的瞬间转身,将手电筒的光亮往那处照了过去。

望着眼前的景象,我不禁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徐……娴?」

居然……现在才发现。

就在我身后大约三四米的距离,床上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徐娴。

不,那模样很显然不只是单纯的「躺」在上面,像是被什么人绑了起来。粗大的绳子深深陷进皮肤,看上去好像很痛的样子。

乌黑亮丽的齐肩短发在洁白的床单上铺散开来,她安安静静地闭着眼,即便熟睡也掩盖不了眉眼间笼着云雾般的忧愁,但更令人在意的还是那眼角未干的泪痕,右手不知将什么东西紧紧攥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给她带来些许安全感。

听着从她鼻间传来平缓轻柔的呼吸声,我松口气后连忙走了过去。

为了从昏迷状态中唤醒她,摇了摇她的肩膀。

「徐娴,醒醒……!」

我注意到被她攥在手里的东西,好像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

等等,我对这个东西有印象,就在我因为失血过多在那个密道彻底昏迷之前,我在叶文响的手上看到过它……对,不会有错,就是那张空白的信纸。

那个时候,叶文响态度随意地将它抛在了地上,徐娴对此做出了十分过激的反应,像是在抗拒,显然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对她而言,这一定也是无法遗忘无法替换之物吧……我不禁想到。

思绪到此为止,我没有理由继续评价下去。

就是这样,我一向不喜欢干涉别人的私事,因为这不仅与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对其他人也毫无利益可言。

我轻轻地摇晃着徐娴的肩膀,没过多久,她低微呻吟着睁开了眼。

发现了这一点,为了防止刺伤她的眼睛,我将手电筒的灯光从她脸上移开。

「……哼?」

她的视线向四周游离,最终停留在我的身上,呆愣着看着我,表情看上去还有些迷茫。

与之沉默地对视半天,我尴尬地张了张嘴,竟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没事吧?」

「林宇——……怎么是你!?」

似乎对我的出现大感意外,徐娴一下子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惊讶地瞪大眼睛。

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她不适应地扭动了一下纤细的躯体,随后皱起眉毛低下了头,视线顺其自然地移向身下。

「……!?」

她好像这才注意到自己现在的状况,先是愣住眨了眨眼,然后瞬间羞红了脸,开始挣脱身上的绳子。

「你……快放开我!开什么玩笑,你个混蛋,到底想干什么!?」

「等一下,你好像搞错了什么,这不是我的错!」

「够了,我不想听,你快给我松开!」

丝毫没有给我辩解的机会,徐娴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一脸羞愤地大喊道。

「你知道吗,你这是在犯罪!」

「不,所以说你听我解释……」

话还没说完,却被她狠狠地剐了一眼。

对此,我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她伸出了手。

谁知道,察觉到我这个举动,她立刻露出警觉的眼神,朝我瞪来的视线中传来浓郁的威胁警告之意。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徐娴小姐……你的理解能力是不是有点过分?不想我帮你解开绳子吗?」

她听后微微张开了嘴,前一秒钟还无比凌厉的目光,此刻显得僵硬不已。

我摇了摇头,不再在意她的反应,将注意力移向其他地方。

为了寻找打结的源头,目光顺着她身上的绳子看了过去。

「……」

视线不可避免地在徐娴身上到处游离。

我发现她的身体好像有些微微颤抖。

「你很冷吗?还是……害怕?」

她完全没有理我的意思,我也十分识趣地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进展下去。

但我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解开这条绳子的方法,这个人的捆绑手法十分巧妙,其中好几根绳子甚至穿过床底,就好像是将徐娴的身体和整个床绑在一起。

这样的话,就不能蛮着来了,如果要强行挣扎的话,会给当事人带来极大的痛苦……

果然,当我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发现徐娴的表情上透出了一丝若隐若现的难受。

不过她似乎在强忍着,始终没有吭声,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像是在注意我会不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我只好苦笑一声,从她的脸上移开目光。

「抱歉,再忍忍吧,我会想办法的……」

话虽然说的很漂亮……我伸手摸了摸那条坚韧粗大的绳子,既然上面找不到解开绳子的结,那就只能在床底下找了。

正当我打算伏下身子,将灯光照向床底的时候。

「……咦?」

地板上某个亮白色的东西吸引了我的视线,注意到那个东西,我不禁瞪大眼睛,目光再也移不开了。

这是……

我忍不住伸手捡起了那个东西。

这是……一把小刀,冰冷锋利的刀刃上甚至能看到丝丝血迹。

手中微微颤抖,紧紧握着这把小刀,我忍耐着沉默下来。

对于这个东西,我在熟悉不过了。

更不用说,这刀刃上沾染的血液,原本是流淌在我体内的东西。

「那把刀……」

一直观察我反应的徐娴,自然注意到了我弯腰从地上捡起的小刀。

「没错,毫无疑问是叶文响的东西。果然是这样……我也大概猜到了,将你绑在这里的人,是他没错」

听到我变得冰冷的语气,徐娴的眼神动摇似的晃动了几下。

「你骗人,文响才不会……」

「这还不会吗?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天真,事到如今你也该接受现实了……从背后毫不留情地捅我一刀,将你随随便便抛弃不顾,这就是叶文响的本性,其他人不知道的一面,而你、从一开始就被骗的很彻底……」

我淡淡地说道。

这种说法对徐娴而言或许十分残酷,但我并没有因此感到自责,反而有种类似报复的莫名的快感。

这种情绪……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你住口,文响以前可不是那样的人,绝对不是!」

徐娴这毫无道理毫无根据的容忍,更是点燃了心中的导火索。

「——叶文响以前是什么样的人,这个我当然不清楚,而且也不想知道,我只要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人,这就够了!」

「为什么?……你这是在针对他!」

「我说啊!——你说这话的时候不觉得自己很搞笑吗!?简直莫名其妙!你认为我会给捅自己一刀的人好脸色看吗?别搞错了,我可不是什么老好人!!」

气愤之下,我直接扯开自己的衣服,将那血淋淋的一片呈现到她眼前。

她惊讶地瞪大眼睛。

「等等,你肚子上的伤……」

「就算是全天下最迟钝的女人,从他捅我的那一刻开始,也该认清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了吧!?」

「不是这样的,我——!」

「——不,等下,稍等一下……」

徐娴话没说完,我忽然甩了甩头,皱着眉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大脑不知怎么,突然陷入一片混沌。

「………………」

开什么玩笑,自己刚才……到底在说什么啊……

回想起自己几秒钟前放出的话语,我不禁陷入沉默。

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丧失冷静,甚至还将这种不理智的情绪向其他人宣泄。

我到底在着急什么……?

几个深呼吸过后,我重新睁开了眼。

「抱歉……刚才那些话就当作没有听见吧,是我失言了」

发觉徐娴正死死地瞪着我,无意识地捏着手中的东西,眼角的泪水仿佛就快夺眶而出。

我心觉不妙,便老老实实地向她道歉。

她没有回应我的道歉,只是保持着沉默,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沉默着伏下身子,迅速用小刀为她割开绳子,但事情也没有那么顺利,这毕竟是一条相当坚固的绳子,我为此花费了不小的力气。

「怎么样,能自己起来吗?」

我看向徐娴,她皱着眉头,表情仍旧有些痛苦。

长期维持僵硬动作的身体,似乎不能做到立马行动。

所以,我就好心地朝她伸出了手,却被她不满地瞪了一下,只好苦笑着摇头放弃。

割开绳子后,我将它从徐娴身上扯了下来。果不其然,从床底下拖出的部分,上面系着一个巨大且复杂的绳结,真不知道叶文响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

等等,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个人。

我犹豫了一会儿,随后将视线投向徐娴。

「之前就想问了……叶文响,他人呢?」

她先是一愣,似乎没有很快反应过来。

「叶文响,他在哪里?」

我又问了一遍,她听后从床上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文……响……?」

目光下意识朝四周张望过去。

徐娴这个反应让我心里一惊,就顺着她的视线将灯光照射过去。

我们向四周迅速环顾一圈,但是并没有任何发现。

只是一个普通的房间,衣柜,书桌,唯一显眼的是一个不算太高的柜子,上面摆放着一列神态各异的布娃娃,靠门方向的角落还立着一个载着相框的架子。

我很快就从这些东西身上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徐娴。

她在看什么?我不知道,只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文响……不在这里…………」

我一直注视着徐娴,她的眼神看上去有些恍惚,视线向四周胡乱游离。

「是的,我知道他不在这里,所以说,你到底在找什么东西……!?」

我立即发现徐娴不在状态,用力抓住她的肩膀,让她回过神来。

「赶紧告诉我,叶文响在哪!?」

徐娴听后,眼神瞬间恢复清明,面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你还需要问我吗?」

「你的意思是………………于涵?」

尽管心里十分不愿意接受,但我还是咬着牙,几乎是从牙齿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徐娴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原本慌乱的表情,不知怎么忽然变得冷淡起来。

「……?」

正当我感到疑惑的时候,她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说道。

「现在这种状况,你以为除了那个女人……文响还会去哪!?」

我怎么知道啊!

可是……

徐娴话音刚落。

我还没来得及给出回复。

门口突然传来了某人脚步停滞的声音。

我的目光也因此被其吸引过去,最后定格在了那个位置。

「叶文响……!!」

望着那道站在门口的熟悉身影,我顿时怒火中烧,从牙缝中挤出了咬牙切齿般的声音。

没错,来者正是叶文响,那个不由分说就从后背捅了我一刀的男人。

而对于我的出现——

「!?」

叶文响看上去很是意外,惊诧的表情中带着几分的惶恐。

我懒的去管他的反应,强忍住心中的怒意,将目光投向他的身后。

那个地方……并没有人。

「………………」

再看看叶文响的反应,他似乎终于回过神来。

只见他瞪大眼睛,伸出手指,指着我衣服上沾染的鲜红的血。

「林宇……轩!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在这里!?我明明已经…………!!」

叶文响看到我之后的反应,不知怎么让我感到有些失望。

「……没错,很惊讶没错吧?你明明已经捅了我一刀,但我现在却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伸手覆盖住自己的原本伤口的位置,我语气嘲弄地说道。

「正是拜你所赐,那一瞬间的痛苦,我直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怪物——你就是个怪物!!」

「……」

我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内心升起一股无端烦躁。

叶文响忽然颤抖着肩膀笑了起来,笑声十分诡异。

「哈哈哈……果然,林宇轩,我果然不该小瞧你,该死的东西!」

望着他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我十分不悦地皱起眉头。

「你这家伙……」

不得不承认,在叶文响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我确实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但现在的我,能意识到自己的大脑正处于十分清醒的状态。

潜意识告诉我,这里不是动怒的时机。

没错,我没有丧失理智。哪怕叶文响之前对我做了那种事情。

或许是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因为在意那个,所以我才能从愤怒的边缘把自己拉回来。

「怎么了林宇轩,难道是害怕了?呵呵呵……算了,我也懒得管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现在只想让你不要打扰我的好事,赶紧给我滚蛋!」

虽然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但是——

叶文响现在的表现,竟然比之前还要嚣张了数倍……这让我感到十分惊讶。

说得再难听一点,他已经完全放弃了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羞耻心,达到了毁人三观的地步。

如果将他现在这副可笑的模样,讲给大学里面的那帮人听,估计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被笑话的人反而是我。

为什么我能够如此肯定这一点?

当然是因为……我注意到了徐娴那难以置信的眼神,她表情发怔地张大了嘴,仿佛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生物。

但是……现在才意识到这个,好像已经太晚了。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朝叶文响慢慢地走了过去。

「你、要做什么?」

他也发现我们两人的距离正在逐渐拉近,与此同时还注意到被我捏在手里的小刀。

银白色光芒映衬在叶文响的眼中,他露出了惊惧的表情。

也许是下意识的举动,面对我的逼近,他动作慌乱,连连后退好几步。

一边慌慌张张地指着我,一边语气激烈地喊道。

「要报复我?别笑死人了——我告诉你,你休想!!」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我注意到他的双腿正在微微打颤。

这种欺软怕硬性格的人,说实话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我当然不会理会叶文响的胡言乱语,更何况,他也没本事能吓到我。

不过他好像是会错意了,我现在的举动可没有什么动手的意思。

如果不是他这副令人在意的反应,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握在手上的小刀。

既然如此,我也不是不可以利用一下这个状况。

「等——!?」

想通的那一瞬间,我瞬间加快脚步,从房间中冲了出去,在叶文响的惊呼声中将他逼近墙角。

反应过来的叶文响似乎打算逃跑,我眼疾手快地挡下了他的退路。

咚!将手中的小刀干脆利落地插入墙壁。

伴随着墙壁的轻颤,他的眼神明显动摇了一下。

「你跑什么呢?不会还怕我还你一刀吧?」

面对我嘲弄的口气,叶文响的表情十分慌乱,但依然用强硬的语气反驳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是我警告你!你可别因为这个就给我蹬鼻子上脸!」

我没有为叶文响的话而感到生气。

因为从最开始和他的对话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对于我为什么现在能够站在这里……这个人是完全不知情的。

我也不知道这种事情到底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现在的我只能跟着自己的直觉走。

「那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突然说道。叶文响的身体僵硬下来。

看到叶文响如此几乎把内心想法写在脸上的表现,我已经没必要多说什么了。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如果你想知道,想让我告诉你的话,其实方法也很简单」

我装作诱惑的语气。

加大握住刀柄的力量,在墙上划出一道痕迹。

故意摩擦出刺耳尖锐的一声嘶啦,最终移动到他的耳边。

「把你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我,我就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

「怎么样,这个交易还可以吧?」

我看着叶文响逐渐睁大的眼睛,想要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想法。

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我相信,没有人会不想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

更何况……这个事情最想知道的人明明是我自己。

而对于我的话,叶文响选择保持沉默。

我在内心中暗自警惕,他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接着,沉默的气氛持续过后。

盯着我看了许久,叶文响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我皱起眉头,听见他发出这种诡异无端的笑声,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当然不会再次轻看这个曾经捅过我一刀的男人,这点是绝对不会错的。

甚至,如果可以的话,我早就一拳锤过去了。

我只是在隐忍……从看见叶文响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我就始终在忍耐他的一切。

然后现在——

让我担心很久的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

叶文响这个突兀的表现,像是忽然之间有了什么底气,明明之前怂成那个令人可笑的样子。

他的脸上堆满夸张的笑容,以至于肩膀不住地颤抖。

紧接着,突如其来的张狂叫嚣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啦?林宇轩,你就这么想从我这里知道于涵的事情吗!?」

「……」

「真是笑死人了,我完全没办法理解你的行为,你对于涵执着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她跟现在的你到底是什么关系?……更搞笑的是——你——林宇轩,对于涵而言,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他乐呵呵地歪着头,语气并非质疑,更多则是嘲讽。

「……!?」

「至于你为什么能好端端地活在这里,实话告诉你,这个问题我一点也不关心,你是死是活已经跟我没有太大关系了,而你却还想用这种幼稚至极的事情来诱惑我,我说你开什么玩笑啊!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吗?——为什么于涵只告诉我一个人,不告诉你?这其中的原因你真的想明白了吗??」

激动的狂言过后,叶文响笑容逐渐冷漠。

他一把推开插在他脑袋旁边的小刀,我索性顺势垂下了手,但却加大了捏紧小刀的力量。

「不说话吗?以为不说话就可以了?你如果真就这样一句话都不说那也随便你,就这样继续闭嘴下去吧,你什么情报也得不到也会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他好像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已经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演技了。

「……我——」

我其实并没有想好自己要说什么,只是在那一瞬间下意识开了口。

所以这是最大的失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我明明才刚刚说了一个字,叶文响仿佛早已预料我会这样,肩膀抖动地笑断了我的话。

「哈哈哈——哎呀~!真的很抱歉喔,我好像骗到你了,你莫非天真相信只要乖乖开口,我就会真的告诉你吗?」

「——!?」

叶文响话语刚落的那一刻,我对他的容忍度已经降到底层。

「你、你干什么!?」

在叶文响的惊呼声中,我丢掉手上的小刀,一把扯过他的衣襟,将他的身体狠狠砸在地板上。

「等等、你给我住手!你敢动我??你就不怕于涵对你怎么样吗!?」

正欲一拳砸下的我,听到叶文响的这句话,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

「你……说什么!?」

我死死地瞪着叶文响,从牙齿缝中挤出声音。

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色有多么阴沉。

但是……

叶文响没有回答我的话。

我最想知道答案的一句话,他却在这种关键时刻卡了壳。

「——快说,你快说啊!!!!」

我怒瞪眼睛,不顾一切地大吼道。

不顾一切,身不由己。

——全然抛弃自我的怒吼。

所以,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自己的手不知怎么就从叶文响的衣服移上了脖子。

更不会意识到——自己正往手上不断注入力量,死死捏着他的脖子。

「……!?……!?……!?——!?」

至于那从身下传出的急促的呼吸声,逐渐无力的嘶哑呻吟——

在那一刻,仿佛完全屏蔽出了我的听觉系统。

思考和理性仿佛下一秒就会灰飞烟灭。

我无法理解自己现在的情感,也不愿意去做这些无用的事情。

只是一个劲地往手中注入力量——加大力量——增强力量!

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叫喊,嘶吼叫嚣着使我继续下去。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继续……

继续下去……

直到——

「!?」

当我完全沉溺于自己的世界时,不知从哪个方向忽然冲出一个人。

从她身上仿佛能一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毫不留情将我从叶文响身上直接撞开。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重响,我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墙上,可后背传来的触感只是微微发麻而已。

回过神来我的惊魂未定,只能呆愣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率先入眼的便是叶文响那张惨白无力的脸,他似乎陷入半昏迷的状态,目光迷离涣散,整个人显得有些神智不清,脖子上依旧能看到清晰可见的一道红痕……那毫无疑问是我刚才留下的痕迹。

「文响、文响……?」

至于那个忽然登场、把我撞倒在地的人——徐娴。

仿佛在朝叶文响着急地喊着什么,面色涨红,急得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眼前忽然传来一阵晕厥,仅有的视野开始摇晃。

我狠下心来咬了口舌头,任由带着铁锈味的液体从伤口处扩散入口腔。

现在的我,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刺激自己清醒过来。

因为直到现在……大脑仍旧残留着阵阵发麻的刺痛。

一瞬间狂涌上扑的愤怒冲昏了我的头脑,一直以来都在提防叶文响,自认谨慎的我,居然会因为他的这番小儿科般的挑衅,险些丧失理智。

我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懊恼又疲惫,但在此之后,我的注意力还是很快就转移到刚才与叶文响之间的对话。

——『等等、搞什么啊——!?你敢动我??你就不怕于涵对你怎么样吗!?』——

这句话让我记忆犹新,就差用刀子刻在我的脑袋上。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

不是这样的,自己心里明明清楚这只是叶文响的无聊挑衅而已……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刻意去纠结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呢?

我沉默着闭上眼睛,轻轻地吐了一口气,随后向前迈开脚步。

立刻发现了我靠近的动作,正在照料叶文响的徐娴迅速回头,朝我投来仇视的目光。

我没有躲开她的视线,而且也没有必要。

我一脸淡然地回应她的表情。

「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别浪费表情,我不是你的仇人」

「你认为你做过的这些行为,就这个样子,还能面不改色地说自己是个好人吗?」

面对我平淡的语气,徐娴丝毫没打算掩饰自己眼里的鄙夷和嘲讽。

强烈表达了对我刚才对叶文响出手的不满。

没有任何问题,我也明确感受到了她那咄咄逼人的态度。

也正因如此,我怒极反笑。

我毫不犹豫指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叶文响,瞪着徐娴吼道。

「——说真的,你的思维逻辑简直让人笑掉大牙!我从来不承认我是个好人,但我就想问问你,我不是个好东西,那叶文响又算个什么东西?他的所作所为你到底有没有考虑?你的大脑到底锈了几年啊??」

徐娴似乎还打算说些什么,但我根本不想听她的话,更何况我还有一大堆想要说的话。

「难道说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还打算坚决维护他?我几分钟前才帮你解开绳子,从叶文响手上救下了你,否则天知道我不出现的话他会对你做些什么,就算这样,你还是这么一副脑残到让人吐槽都觉得费力的傻样,谁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如此面红耳胀地一通发泄,我一直潜藏在心中的不满的情绪终于得到了些许缓解。

唯独脑袋却由于大声嘶吼感到痛疼不已,粗重的喘息不断从口中发出。

至于徐娴,她看上去像是傻眼了,刚才明明有想要说的话,现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大概就是这个贬义吧。

我原本不想干涉徐娴的想法,因为听完田胖子的叙述,在我眼里,徐娴只是一个被渣男欺骗的可怜的女人,仅此而已。

而我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也只是听听而已,既不打算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火上浇油,也不打算苦口婆心地去劝她回头是岸,她的想法完全不干我事,是自食苦果还是悬崖勒马,这些统统都与我无关。

之前也说过了,我一向不喜欢干涉别人的私事。

之所以会像刚才那样情绪失控……也只是因为徐娴的表现实在让我无法接受——不管怎么看,我都只是个受害者而已,而这么一通事情发展下来,她居然还把我排在了比叶文响更加恶劣的位置。

然后……现在。

当我重新冷静下来的时候,我没有再去看徐娴的脸色。

因为我怕她快要哭出来……不,是怕看到她哭泣的表情。

如果这句话要对半天以前的我说,我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然而现在,这反而能成为我默认的一个,理所应当的事实。

只是短短的半天而已,这么短的时间能改变这么多事情……问题的所在已经不言而喻。

——自然而然,心念所至。

是那个人……改变了一切。

「HA……」

就差一点,差点忍不住念出了那个名字。

但我还是以强大的毅力,遏止了自己的思念。哪怕咬破舌头也要做到。

但是,仿佛就偏偏要与我作对。

——滴滴滴……滴滴滴……!

轻盈的短信提示音响起,彻底打乱了我的思绪。

我心中莫名一慌,只觉得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脚跟窜上后背。

因为……那个声音,毫无疑问,是从我的口袋里传出来的。

是我刚才走出房间的时候,顺手塞回口袋的手机。

那一瞬间的气氛极其安静,唯一能听见的只有徐娴轻微的啜泣。

听到声音的不只是我,似乎是下意识的举动,带着眼角尚未拭干的泪珠,徐娴迷茫地望了过来。

「咕噜……」

我咽下一口唾沫。朝口袋伸出了手……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后背忽然传来一声徐娴的惊叫。

正处于慌乱状态的我自然是被这声尖叫吓了一跳,连忙缩回了手,回头看了过去。

「你怎么——」

那个「了」字说到一半,被我硬生生地塞回口中。

刚一回头,腹部就受到一股强劲的冲击,使我整个人撞倒在地上。

随后,我只觉得被什么人骑在身上,不只是这样,那个人还伸手摸向了我的口袋。

那一瞬间我立即反应过来,我的手机要被人抢走了。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让你得逞……!

我怒吼着想要反抗,可就在这个时候,刚一睁开眼睛,我发现我的脖子上悬着一柄明晃晃的小刀。

不会错,是我刚才落在地上的那把。

「……」

我沉默地抬起头来。

盯着骑在我身上,脸上洋溢着狂喜之色的叶文响。

「哈哈……哈哈哈哈……!」

发出的笑声极其嘶哑,但却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

我确信了一点,他刚才的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毫无疑问是装的。

他一直在偷听,神智比谁都要清醒,就为了等待类似这样的时机。

「叶文响……你做这种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叶文响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笑着。又或者说,他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

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因为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我这边,而是放在了我口袋中的手机。

由于脖子上悬着一把刀,我无法做出任何反抗。

只是默默地忍受叶文响将手伸进我的口袋,从里面轻而易举地摸出放在里面的手机。

他的目的毫无疑问是那条刚刚发来的短信。

这样……我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和徐娴被关在地下的时候,我打出去的那通电话。

两者之间一定存在着什么联系,否则叶文响的动作不可能会这么着急。

于是——我当即抓住叶文响走神的间隙,趁他举起小刀的手那稍稍迟钝的时候——抓住他的手,以膝盖往他肚子上狠狠一撞。

「林宇轩、你——!!」

没有理会叶文响的惊怒,我很快侧身躲过小刀的下落轨迹,化解危机后迅速反击,抓住他的双臂反手一扭,干脆利落地将他制服的跪在地上。

咚!叶文响的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做完这些只用了不到两秒的时间。

我不禁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

制服过程于我而言非常轻易,但就算是这样也无法避免会出差错的地方。

就比如……从叶文响手中脱手的——我的手机正往地板落去。

「为什么、你快给我放开!?」

叶文响依旧嚷嚷叫个不停,似乎有什么非常着急的事情,瞪着就快落在地上的手机。

以这个姿势,我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手机落在地上。

于是,那部手机就这样十分简单地摔在坚硬的地板上。

随着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声,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以我和叶文响的姿势,都能够轻而易举看到上面的几个字。

那上面,写的是——

 

发件人:涵涵

内容:请来海边

 

如此简单的几个字,让我当场陷入沉默。

而我身下的叶文响却不一样,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身体正在一抽一颤。

那仿佛像是在笑,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更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这是……什么意思?」

我沉声问道。没有松开按压住叶文响的手,想要观察他的脸色,但是这个角度却看不到。

「她到底在哪?这条短信到底是谁发的?」

我又接着问了一遍,其中还特意强调了「到底」两个字,暗示他最好不要撒谎。

但这似乎在白费工夫,叶文响根本没有看我的打算,只是一个劲地看着手机屏幕笑。

「……」

互相沉默的气氛就这样维持了一会儿。

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让我的耐心被渐渐消磨殆尽。

叶文响本人现在就在这里,事到如今,就算之前打给于涵的电话真的在他手中,我也不可能会怀疑现在这条短信,也是他发的。

因此……果然,只有一个可能了么。

只能是她了。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人能做到这一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且无法说出一个明确到令人信服的理由,但心中浮现出有这种可能性的预感却无比强烈无比炙热,让人不得不相信这就是一个事实。

——终于……打算出来了么……

那一刻,当这句话从脑中浮现的那一瞬间,一直紧绷的身体不知怎么忽然变得轻松起来。

仿佛全身毛孔疏通,就连体重都因此变得轻快起来,让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身后传来了犹豫的脚步声,那是徐娴的气息。

当她走到我们身后的时候,脚步停顿,我能明显感受到她呼吸一窒。

很显然,她发现了手机屏幕上的短信,并且认清了内容。

当然,发现她到来的人只有我一个,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手机屏幕上的叶文响自然不可能会察觉到这一点。相信徐娴也已经看出来了,她的存在被完全忽视了。

「放开我,林宇轩」

被我压住的叶文响忽然说道,刚才疯疯癫癫的表现也完全看不到了。

我先是一愣,因为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但我的反应还是极快,迅速恢复了冷静。

「可以啊……给我一个足够放过你的理由……」

「我要去找她!」

那毫不犹豫的态度,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我忍不住眼皮一跳,更别提身后的徐娴了。

「她……在哪里,和你叶文响有什么关系?你找她,在我看来完全没有理由……!」

「你别搞笑了,你说她在哪里和我没有关系,那我现在要去找她,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告诉你也无妨——因为我喜欢她,所以我要去找她,答案很简单,你听懂了吗?」

听完叶文响的话,我的眼皮跳得厉害。

我强忍着心中的不快,甚至不自觉地加大了扭住他手的力度。

从这个角度,虽然看不到叶文响的表情……但我依旧能想象地出那张讽刺的笑脸。

全然没有因为手上的扭伤而表露出任何一丝痛苦的意味,这强烈到让人甚至都无法理解无法认同的欲望,让我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无端的恐惧。

手上的力气不知怎么,逐渐松懈下来。

虽然我非常想要反驳叶文响的发言……但不知为何,完全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开始开口……忽然感受到了这样一种名为心力交瘁的无力绝望。

似乎看出了我的迷茫,叶文响讽刺似的补充道。

「因为我喜欢她,所以我想要找她,我的理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林宇轩,你作为一个将她弃之不顾的人……好像没有阻止我的道理吧?」

「你在开什么玩笑……」

痛……脑袋好痛……为什么会这样呢,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完全没有任何道理。

事情本不该这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下意识咬紧牙关,脑中传来的阵痛让我对现状迷茫不已。

而恰好不巧,这个时机就被叶文响给逮住了——

「!?」

甚至完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只觉得天昏地暗一阵晕厥,就被他整个人掀翻在地上。

「我要去找她,你没有理由阻止我,也没有资格阻止我!」

耳边传来这样冷漠的声音,毫不留情,没有任何一丝开玩笑的意味。

我能感受到有那道冷淡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那是蔑视的眼神,仿佛在看待微不足道的蝼蚁——当他露出这个眼神的那一刹那,我就感受到了。

「不行,你不能去……!」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心里只想着一个念头。

——那就是「阻止他」!

没错,阻止这个人,不能让他见到于涵。无论如何,唯独这个人不能与她见面。

脑中无时无刻不在充斥着这些话语,我不知道这是谁在与我对话,也许是藏在心中的自己,也许是其他什么人也说不定……比如那一直站在我身后说不出话,身体不断颤抖抽搐的某人。

在她的心里,必定留下了一道只能暗自躲在角落里哭泣的伤痕吧……

「我不能去?那我就要问问你了,我不能去谁还能去,难道是你林宇轩吗?别笑死人了」

「……」

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从另外的方向传来声音。

「文响……」

徐娴明显怯场的表现,并没有吸引叶文响的同情。

从表情就可以看出,叶文响的态度十分冷漠。

「我对你的态度只是玩玩而已,这件事情也就到此为止,别再提了」

「骗人……我不相信,绝对不是这样,你在撒谎……」

一向坚强倔强的徐娴,此刻的话语中却带着微弱的哭腔。

但即便如此,她也依然在坚持着,企图叶文响的回心转意。

伸出颤巍巍的手,展开一直捏在其中的某物,那是一张粉色的空白信纸。

看到这个东西,叶文响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不耐。

「好吧……那最后再说一次,那不是我的东西,你认错人了!」

「就不能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吗?……到底为什么……」

徐娴显然没有相信叶文响,她话还没有说完——

「——够了,别再说了!!」

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烦躁的我,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我受够了……你们都给我住嘴!」

两个人看着我,似乎都愣住了。

叶文响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直接头也不回就朝楼梯走去。

徐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我立即伸手拦住了叶文响,不让他离开这里。

「等等、你给我站住!」

他皱起眉头,表情看上去极其不爽,一把甩开了我的手。

「既然你不愿意听我们废话,我也不想跟你废话,我们就在这里散伙,还不满意吗?」

「……」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话,因为我真是只是下意识就做出了拦下他的举动。

如果现在的我大脑清醒,我一定会让他离开,而且绝不后悔。然而我现在的脑子很乱,乱到连自己在想什么都搞不清楚,就算我知道该让叶文响离开,但潜意识的直觉却始终在暗示我……拦下这个人。

所以,我开始无法回答叶文响的话。

一旦陷入深深的自我矛盾,就会变得像现在这样无法自拔……

「给我让开!」

他依然执着不挠地想要下楼,我也依然执着不挠地拦下了他。

下一秒,叶文响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凶狠。

他迅速弯下身子,往我腹部一拳打来,这似乎是预谋已久的动作,毫无犹豫,迅捷如风,蕴含着肉眼可见的强劲力道。

我先是被他的凶狠眼神给吓了一跳,所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甚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给我,就这样硬生生地挨了一拳。

好巧不巧,那一拳砸中的位置,正好是我先前被叶文响捅伤的位置周围。

我能够预想到那钻心至极的痛楚,惶恐之下不禁瞪大眼睛。

但实际挨上这拳的前一刻,我忽然想起我的伤势已经痊愈了。

思绪到此为止——

「!?」

与叶文响的拳头接触,那感觉简直就像是被路过的小孩给不小心撞了一下。

甚至连眼皮都没有让我眨一下。

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回过神来,我立即反击。

一脚踢上叶文响的小腿,让他失去支点摔在地上。

「——!?你这家伙……!!」

叶文响朝我露出愤恨的目光,挣扎着想要从地上想要爬起来。

我虽然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本能地不想让他起身。

想要按住叶文响的身体,但却被他忽然翻身躲开了。

躲开我的手,叶文响艰难地从地上了站起来。

看样子刚才的那下让他腿上受了点伤,从站姿就能看出有点不方便。

他现在这个状况,已经不可能从我眼皮底下逃走了……正当我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忽然发现叶文响的嘴角勾勒出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

我立即做出警惕,想要提防他的下一步动作,然而他下一秒的表现却令人意外。

「……好吧,你赢了!我不去了,行不行??」

「咦?」

我刚才似乎是看错了,叶文响的脸上并没有浮现笑意。

他放弃似的朝我耸了耸肩膀,然后不再看我,扭头原路返回。

那个方向……叶文响走向的人,是徐娴。

徐娴看他朝自己走来,先是露出一抹惊讶。

看上去还有些紧张,眼神动摇,似乎还犹豫着想要说什么。

「……?」

我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一头雾水,开始思考叶文响这样做的意图。

随后,我察觉到不妙。

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叶文响……他的目标并不是徐娴。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时机已经太晚了。

由于刚才受伤,就连迈步的动作都表现出十分艰难的叶文响——

他在最后一刻,忽然改变路线。

只见他猛地咬紧牙关,凭借墙壁朝最里面的那间没有灯光的房间冲刺过去——!

「等等、不对——快拦住他!」

我很快大声喊道,但徐娴还是一副傻眼的表情,眼睁睁地看着叶文响冲进房间。

我忍不住跺了跺脚,随后自己冲了过去。

但是——终究还是来不及了。

当叶文响的身体彻底陷入那间黑暗的房间中时,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像是印证了我的猜想,从那边传出一阵轰隆隆的低沉摩擦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启动一般,随后很快就轰然闭合。

冲入房间后我举起刚才捡起的手机,将明亮的灯光照亮整个房间——

然而,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唯独那堵我一直认为有问题的白色墙壁之前,多出一列明显是刚刚留下的脚印。

「该死——!」

我忍不住破口大骂,立刻跑上前去。

一眼扫去,墙壁周围什么都没有,就算使劲力气敲打也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

我又试着沿着下面的墙角寻找线索,但如此寻找一圈后依然一无所获。

「………………」

真见鬼了……!

我无力地怂下肩膀,随后发现了那站在门口,默默看着这边的徐娴。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只得冲她无奈苦笑一声。

「如你所见,被他逃掉了」

徐娴沉默不语,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堵墙壁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也跟着沉默下来。

 

……距离叶文响离开也有了一会儿。

这些时间也足够我从最初的冲动中恢复冷静,开始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我重新睁开眼,从房间中默默走了出来,还顺手关上了门。

可直到我关门的最后一秒,徐娴依然没有收回目光。

「……不用看了,就算我们现在能找到启动机关方法,也已经追不上了……」

这话不只是说给徐娴听的,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虽然现在再来考虑这些问题,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

而且……还有一句话我没有说。

就算我们现在能找到启动机关的方法,也无法得知叶文响的行走路线,我们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我不禁将目光投向这条走廊上,第三扇门与第四扇门之间的空白区域。

只要凭借已知的线索稍微想想,就能发现很多疑点。

这两扇门之间的间隔未免太大,如果要说墙壁里面没有东西,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这间旅馆一定,暗藏了一个错综复杂、规模庞大的密道……」

不知为什么,这种预感在我心中尤为强烈。

以至于下意识呢喃,说出了声。

至于为什么叶文响会知道这么多事情……毫无疑问是于涵告诉他的。

这种事情,从一开始就知道的……现在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拿起手中的手机,翻开了那条刚刚发来的短信,盯着看了许久。

 

请来海边

 

只是如此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到底暗藏了什么阴谋?

「你打算怎么办……?」

徐娴忽然开口说道。

对此,我的回答也没有任何犹豫——

「我要去找她」

徐娴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快就得出结论。

但很快,她的表情变得决然而又坚定。

「我也……要去……!」

这个结果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就知道徐娴不是这么快就轻易放弃的人。

已经习惯了这一点,这也便成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回答。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但更多的则是松了口气。

「有什么好笑的」

徐娴冷着脸说道,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表情。

我没有收回笑容,因为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意识到她的冷漠真的只是为了掩饰而已。

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弱小……

但毫无疑问,哪怕弱小可怜又无助,徐娴也是一位强者。

 

十分钟后——

「现在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徐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忙碌的背影。

「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

「……」

我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忙活着自己手中的事。

我们在那之后就离开了四楼,现在的位置是位于一楼的厨房。

相对于坐在板凳上的徐娴,我则在储物柜中到处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遗憾的是我并没有找到。

对此,我只得无奈叹了口气,扭头看向徐娴。

她似乎憋着一肚子的问题要问。

见我好像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就一直在忍耐。

她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吧……

「如果你带了镜子之类的东西,不妨给自己照照?」

听了我的话,她眨了眨眼,一副十分意外的样子。

她好像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对此,我苦笑一声,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递给了她。

「你自己看看吧……」

徐娴下意识接过了手机,半信半疑地看了过去。

看到的那一刻,她惊呼一声。那原本有些不知所云的表情,瞬间就变了样。

「懂我意思了吗?……这副样子,你让我怎么答应你跟我一起走?」

那惨白发青的肤色,毫无一丝血气可言。

简直比医院里病入膏肓的重症患者还要难看。

身体状态虚弱到极致……但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你就是因为注意到了这个……」

「应该说除了你自己,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注意到吧……——精力全部耗费在叶文响身上,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事情,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

「你就安心在那休息吧,我给你找点药」

她怔怔地盯着手机屏幕上憔悴的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我从一旁随手拿了个板凳,将寻找目标的方向移向了更高处的壁橱,希望能从那里找到药箱。

扭头的那一刻,能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欲言又止的气息,徐娴似乎还有话想对我讲。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是够迟钝的,自己撩开衣服看看,就能知道原因了」

说完,我顿了顿,然后又补充了一句。

「顺便一提,你最好做点心理准备」

话音刚落,身后的徐娴语气一窒。

……难道她想问的不是这个?

正当我产生这个疑问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我顺势望了过去。

看到的场景和我预想中的一样,徐娴撩起袖子后,在那原本白皙美丽的皮肤上,一道道狰狞的血痕暴露在空气中。

看到这些东西,徐娴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这家伙……难道真的是现在才意识到吗?之前那么久的时间,一点都不觉得痛吗?

而且,这还只是手臂而已,天知道在其他地方,还留下了多少类似的肿痕。

「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吧?」

对于我的话,徐娴只能保持沉默。

这个话题对于她来说可能有些敏感,所以我也没有必要继续说下去。

她轻咬下唇,迟疑中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上去。

「!?」

剧烈的痛疼之下,那张俏丽的脸蛋,瞬间难受地扭曲起来。

值得表扬的是并没有当场叫出声,看来她也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了。

我不想再看,默默回过头来,在壁橱中四处寻找,可还是没有找到药箱的下落。

也许根本就不在这里……但是现在也没有精力去思考到底会放在哪个房间了。

「……为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徐娴的声音,我扭头看向她。

「你问什么?」

「为什么……要帮我,在这种时候」

「这还用问?你认为以你现在的状态,能撑得到海边吗?更何况……我们只知道海边这样一个笼统的概念,在不清楚具体位置之前,根本没什么好急的……」

「撒谎」

「我有必要撒谎吗……」

「对于你而言,这是一件不需要着急的事情吗?那你之前为什么要那样拦下文响?」

「……」

「为什么,要帮我?」

徐娴将刚才的问题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犹豫着迟迟没有开口,但徐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也就只好苦笑一声。

「我没有骗你……首先,你刚才也看到了,叶文响的腿受了伤,没有人帮助的话,走路一点也不方便」

我从板凳上跳了下来,放弃了在此处寻找药箱的念头。

「说实话,就他现在那个样子,能不能走下山我都觉得是个未知数……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刚才我也说过了,光是海边这样一个词,对于整座岛而言,这个概念实在太笼统了,如果从现在的状况来考虑,没有方向的寻找是极其不理智的」

「这就是你现在在这里耽误时间的理由吗?」

「什么叫耽误时间……我刚才说那么多话全都白说了吗?」

「如果是我,换作你的立场……根本不会考虑这种事情,拖油瓶什么的……根本不会去管!」

「你是你——我是我——!我没有你那么自私,也没有把你当作拖油瓶,不要随随便便就给我强加定义!」

我忍不住提高嗓门,徐娴愣住,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

但她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再度恢复了冷淡的表情。

「……光是我看到的,你的很多行为就已经很自私了!」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定义自私这个词的,而且对于你怎么看我这个人我也完全无所谓——总而言之,我想表达的是,如果你让我现在就走的话,我当然乐得轻松!但是你要知道,我现在留在这里的目的,完全是为了你!」

「为了……我?」

听到我的话,尤其是听到最后的三个字,徐娴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

我当时就知道她理解错了意思,只好无奈地解释。

「不是!你不要会错意了,我的意思是……我大概能理解你的心情,也知道你很想去找叶文响,所以想要给你这个机会,这样说你懂了吗?」

我用最容易让人理解的文字说出了我的想法,徐娴的脸色终于舒缓过来。

她似乎理解了……但好像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而感到有些难以接受的样子。

正当我以为气氛要就此僵住的时候,徐娴忽然又开口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傻?」

「嗯?」

我不得不承认,在听到这个突兀的问题时的那一刻,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我给出答案的时候还是十分迅速,甚至没有经过大脑思考。

「真让我意外,但是这个问题你还真是问对人了——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蠢的女人,没有之一!」

我没有刻意掩饰自己语气中的不屑与轻蔑。

到了现在这种时候,我也不在意自己说出的话是否会得罪这个人了。

和我预想中的一样,听到我的话,她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一抹生气。

但很快,这个生气的表情不知怎么就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奈到让人有些心疼的苦涩笑容。

「你说的没错……其实我自己也早就知道了,我究竟有多傻……」

我始终盯着她嘴角上的那抹苦笑。

「如果你能真正笑起来的话,说不定还挺好看的」

「……突然说这种话,有意思吗?」

「不,我只是真心这样觉得而已,你就当没有听见算了」

徐娴重新板起脸,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酷表情……我刚才似乎说错话了。

「是和那个东西有关吗……那张空白的信纸?」

「………………」

听到我的问题,徐娴低下头,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也不着急,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其实我早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个,只是一直犹豫着要不要问出来。

「那本来只是一个……儿时的约定而已,但当他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知道他还记得我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

「说到底,人总归会变的,更何况小时候的约定这种事情……我觉得没有必要这样执着,毕竟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该忘的事情不想忘也会忘……——啊当然!如果对你而言那真的很重要的话,就当我没说,我没资格去干涉你的想法,你怎么想是你自己的事情」

「呵,装作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样子,真有意思」

我话音刚落,徐娴的冷笑让我惊讶地瞪大眼睛。

我着急地叫了起来。

「我没工夫跟你开玩笑,你和叶文响两个人的事情,怎么会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他为什么会跟我分手?」

「难不成还是为了我?你别搞笑!」

「因为你跟那个女人分手了」

「——!?」

徐娴一脸冷淡的说道,将我即将脱口的咆哮强行扼在喉咙。

似乎意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徐娴继续刚才的话,开始了自己的叙述。

「自从知道你和她分手……我就能感受到文响的状态不对,直到他前段时间终于跟我摊牌……就因为,那条短信!」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眼皮一跳。

「短信?……到底什么短信能让叶文响做出这种事情…………内容呢?」

我将话题说到这里,徐娴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恨意。

她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我有话想对你说」

「………………………………」

这七个字对我而言,丝毫不感到陌生。

不经意间,捏紧拳头。

「这是、开玩笑的吧……」

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几个字。

发现我的表情极为难看,徐娴显得有些意外。

回过神来,我的肩膀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口中顺其传出一声冷笑。

沉默了许久。

我缓缓睁开眼睛。

将目光移向一直默默看着这边的徐娴。

「……那你呢?追着叶文响来到这个地方……这些事情都是叶文响主动告诉你的?」

「自从跟我分手之后,文响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我」

说到这里,徐娴眼神变得有点黯淡。

「是那个女人给我发的短信,她把文响的全部行程告诉了我……」

「……」

「你觉得很意外?」

「稍微有点吧……但是很多事情,只有当面问到本人才行」

「如果见到她,你会说什么?」

徐娴忽然问道,这是和刚才完全无关的问题。

说实话,我完全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所以一下子也答不上来——

「当然是……问她各种各样的问题,你看,毕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但我话才刚刚说到一半,就被徐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能干脆一点吗,你找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

这突然变得咄咄逼人的态度,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她用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你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对她真正的情感吧?」

「……」

「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之前听到你和她分手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

「刚才也是,你那样百般阻挠文响,不愿意让文响见到她,只是因为……你在害怕而已。害怕文响把那个原本应该站在你身边的人从你眼前夺走,害怕在那之后会发生的一切……」

「……」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跟她分手,这原本就和我无关,但因为你的愚蠢行为毁掉了我的文响之间的约定,这个结果我完全不能接受!」

说到最后,徐娴看向我的眼神逐渐变得冷漠。

那冰冷的视线,宛若宣判死刑——

「所以——你就是我的敌人!」

在她如此冷酷的注视之下,我只得发出一声苦笑。

直到这个时候,我的大脑依旧处于一片混乱。

敌人?

不、开什么玩笑。

我完全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正当我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

 

「如果你真的对她毫无感情,那我问你——你来这个地方——到底是为了什么!?」

「!!」

徐娴忽然提高嗓门,强烈的声响从耳旁炸裂,让我忍不住身体一颤。

 

——我跟随着她,来这个地方……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本该打给她的电话被叶文响接到的那一瞬间……我为什么会感到心痛?

当得知她将更多的事情告诉叶文响,而没有告诉我的时候……我为什么会感到妒忌?

当我意识到这间旅馆有很多可疑之处的时候……我为什么会潜意识认定她一定什么都不知情?

当她在关键时刻传来短信,叶文响执意要去寻找她的时候……我为什么要那样不顾一切地阻止他与她之间的见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徐娴的点明之下。

我忽然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相当简单的问题。

「没什么好说的了,看你这个表情,似乎已经知道答案了」

听到徐娴平淡的口吻,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那我顺便问问……我刚才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忘记了,你自己去想,反正很恶心,别让我回想起来」

「……」

这个人,隐藏的毒舌属性似乎重新激发启动了。

对此,我想象不出比苦笑更加方便的回应了。

徐娴没有理会我的苦笑。

「所以,你最后得出的答案是什么?」

「我要见到她,阻止叶文响,然后把自己的真正想法……告诉她」

我认为我的态度已经表明的足够坚决,但让人难受的是,我依然从徐娴的眼神中看出了讽刺。

「你现在才想到这些,早干什么去了?」

我一下子慌了神,支支吾吾地说道。

「因为……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

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不决,徐娴沉默了一下。

「你和她之间的事情我管不着,我只是希望不要因为你单方面的幼稚……而殃及其他人的命运」

「你应该知道这只是一个意外……而且我压根就不知道叶文响对于涵的感情,我从来没有注意过他」

「意外?」

「是的,只是一个意外,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

说到这里,我忽然愣住。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该怎么办?

那个时候,做出最终抉择,导致现在这个局面的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

见我忽然沉默下来,徐娴朝我递来奇异的目光。

我没有留意她的视线,只是一个劲地思考着自己的问题。

忽然就陷入了,无法自拔的迷茫。

原本豁然开朗的心境,不知怎么就变得乌云密布起来。

那个时候……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该怎么做?

「不论如何,只要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就足够了」

徐娴忽然开口说道,打断了我的沉思。

「自己想要的东西……?」

「对,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徐娴用平淡的语气,再次强调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至于那个东西,在你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地位,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了吧?」

「…………」

我没有说话。

徐娴始终盯着我的脸。

「当那个东西赤裸裸地摆在你面前,你是会拒绝,还是接受呢?」

「那当然是——」

我话还没说完,她像是早已知道了我的回答,立即进一步说道——

「那我将问题转换过来——你只是看清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而不知道要如何得到它……这种时候,你又该怎么做呢?」

「……」

既然是如此重要的东西。

「当然是……为了得到,拼劲全力也要去寻找……」

「没错,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但也只是明白而已」

「只是明白而已……吗」

我忍不住苦笑一声。

徐娴看着我,忽然朝我伸出了手。

我被她的动作弄得愣住,呆呆地望着她。

按在额头上的手白皙而又纤细,冰冰凉凉的触感让我大脑清醒。

她轻轻施加力量,使我抬起头来。

就这样与她对视,她静静地望着我。

「那么,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想好自己要怎么做了吗?」

面对眼前之人平淡的质问。

我很快,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会追回来,自己曾经丢掉的东西」

「是吗」

那一瞬间,徐娴似乎笑了一下。

但在我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收回了笑容。

「那你可真是个冷血动物」

唯独最后那句话,直到遗忘都没有理解。

 

「你身上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担心」

在徐娴的半胁迫的言语威胁下,我们决定启程。

哪怕不知道具体目的地,哪怕知道的线索仅有「海边」二字……我也依然要去,只为了见到那个人。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

徐娴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

但是不需要她开口,我已经猜到她会说什么。

「我知道,不会忘记的……」

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一定会……让她给我一个说法。

带着破釜沉舟的决意,我死死地捏紧拳头。

徐娴似乎看出了我的觉悟,收回了放在我身上的视线。

瓢泼的大雨早已停歇,行走在泥泞的山道上,我们很快就发现了线索。

「这是……叶文响的脚印?」

那步伐凌乱而又急促。

每隔一段距离,就在地上拖拽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和我预想的一样,他走不远的」

我很快做出判断,叶文响的腿伤不轻。

徐娴没有说话,我也刻意没去看她的表情。

以她的性子,或许正在心里怪罪于我,不过这些都无所谓。

虽然不知道,叶文响的方向到底是否正确……

「总之,先跟上去吧」

我如此说道,身后传来轻轻一嗯。

「……」

这家伙,还在强撑……

就算嘴上说着没事,甚至朝我投来鄙夷的目光。

但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我很难想象她能撑到最后时刻。

她还以为我一直都没有听见。

那吃力的急促喘息声,是掩饰不住的。

但是……现在不是让我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

没错,我只能管好自己的事情……

纵横交错的树林深处,一阵一阵迷雾像羊毛团般沉重地涌来。

破除了所有迷茫的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加快自己的脚步。

 

随着时间流逝,叶文响留下的脚印逐渐变得稀少。

这并不是指我们跟丢了他,而是他改变了自己前进的方式。

他显然已经无法支撑自己受伤的双腿,只能以爬行代步了。

在此期间,徐娴也有好几次差点支撑不住。好在我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但就算这样,情况也不会因此而有所好转。

她的状态只能说是非常糟糕,不规则的急促呼吸,滚烫的额头仿佛火烧一般,仿佛全身都在冒着热气,苍白的脸色透着一股非正常的潮红,看起来特别憔悴。

可她的眼神告诉我,她还可以继续。

……就这样,一步步缓慢地向前挪动。

我们终于来到了,本次旅行的终点。

 

浓浓雾气逐渐笼罩山林,遮掩了天,遮掩了远处的海平线。

一路追寻着叶文响留下的痕迹,我们最终来到这里,停下了脚步。

支撑不住的徐娴终于还是无力倒下,噗通一声跌倒在满是泥水的坡道上。

我本可以及时扶住她,却没有这样做。

望着眼前的场景,身体僵硬,无法动弹。

这是一处高高耸立的山崖,从下面能听到潮水涌动的声音。

顺着地上留下的痕迹,视线不断向上延伸。

在那遥远的坡道尽头,漆黑天空的笼罩之下。

眼神呆滞的男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出现。

「叶文响……」

但是,在他身旁——

没有。没有……

不停地移动视线,不停地朝四周张望。

无论哪个方向,都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

她……根本不在这里。

惊疑,失落,愤怒。

在这些罪恶情感的趋势下,沸腾滚烫的气血瞬间涌上胸口。

我只觉得脑袋一热。

回过神来,就已经朝叶文响冲了过去。

一把扯起他的领子——

「人呢——!?」

「……」

「告诉我——她人呢!?」

但无论我如何大吼,他都没有回应我的话。

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涣散无神的眼球完全失去光泽。

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远处,徐娴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那个一向拒绝别人好意,一向冷酷无情的短发女孩。

此时却无比坚强地咬紧牙关,一副倔强不屈的模样,朝这边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来。

「………………」

我从她身上收回视线,无力松开了捏着叶文响衣领的手。

他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凌乱不堪的衣物被肮脏的泥水溅了一身。

我不再看他,冷眼移开视线。

望着空空如也的周围,我忽然笑了起来。

「……这就是你所期望的结局吗?」

话音刚落,突如其来的狂风大作,凌厉汹涌的喧嚣迎面而来,从耳边呼啸而过。

俯瞰足下,那是烟波浩渺的大海。汹涌而来的潮水拍打岩石,发出阵阵炸裂的巨响。

狂风将天空的雾气尽数吹散。眼前的视野变得清晰。

天空中似乎飘来了什么东西。

从这里看只是一个黑色的小点,但我的目光还是被它吸引住了。

似是漫无目的地四处飘荡,宛若一只在波涛翻滚的大海中随时沉落的小舟。

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正逐渐拉近。

直到看清那东西的本来面貌,我立刻瞪大眼睛!

那是……一顶草帽!?

僵硬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对我而言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来了……!

就快到触手可及的位置的时候,我下意识伸出了手。

就差一点就能够触及那顶草帽的时候,仿佛故意和我作对——

不知从哪忽然吹来一股强风。将我和它之间原本近在咫尺的距离瞬间拉开了数米。

这种结果当然无法令我接受,愤怒地瞪大眼睛。

「该死!」

我痛骂一声,为了足以使自己够到距离,当即往前踏出一步。

「!!」

踏出前的那一刻,猛然回过神来。

——自己眼前已经没有路了。

沙沙。从脚边滚出的石子不受控制似的坠入大海。

抬起头来,望着那顶逐渐远去的草帽。

这就是……你的答复吗?沉默片刻,我在心里暗自问道。

叹息声中,我默默地扭过头来。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

一道身影从我身旁飞快掠过,我瞬间瞪大眼睛。

「等、叶文响!?」

话音刚落,随之从耳旁炸响的,是后方徐娴难以置信地尖叫。

我下意识伸手想要拉住他,但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就像个疯子一样冲出山崖,朝半空中的那顶草帽伸出了手——

然而,最终结果却是……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视野尽头的大海,消失在波涛汹涌的浪花之中。

「开玩笑……的吧?」

双腿一阵无力,失去力气的我无力地跪在地上。

徐娴……现在是什么表情?

这个念头才刚刚从脑中浮现,我忍不住想要回头。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哀泣的风声,似是毅然决然的意志,仿佛想要拯救——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徐娴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茫茫的波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