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别慌!听我的命令!”

主路上的副排长试图控制住混乱,但几乎所有的人都关注着头顶上的灯,以及不知道何时会飞向自己的子弹。

啾————

一个士兵的头盔不翼而飞,一起飞走的,还有他的生命。

“把灯关上!把灯关上!”有人慌张地大喊,但路灯不是台灯,它们的开关远在几百米之外。

啾————

土耳其士兵中再次出现减员。

“都听我的!”副排长大吼道,“二班支援仓库!三班去关掉电闸!其他人呆在这里准备反击!”

有人跑了起来,有人没有。

啾————

狙击瞄准了想要去寺庙中的一人,其他几个被吓得原地扑倒。

“别停下!跑起来!”副排长继续下令,但已经叫不动抖得站不起来的士兵了。

二班见狙击手的目标是三班,便加速跑向仓库,和之前回援仓库的几人汇合,准备绕到后门,从狙击的死角突袭仓库。

这么明显的战术意图被队长一眼就看穿了,仓库里的特种小队立即组织起密集的火力,封锁住土耳其士兵的行动,将他们赶回了死亡之光的照耀之下,被狙击枪一个一个点名。

和副排长一起原地待机的士兵纷纷爬进了麦田。新抽芽的小麦虽然不高,但是勉强可以挡住一个躺卧的人。其中一个士兵仰躺着,把枪抬起来瞄准路灯,以为这样就可以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打灭路灯。但是,一名优秀的狙击手从枪身的位置就可以推测出持枪者的脑袋在哪里——就在准星的延长线上。

啾————

一小片绿油油的小麦转眼之间变成了鲜红色,那支伸出来的步枪也垂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

亲眼目睹了队友躺在麦田里还被一发爆头,一个士兵因恐惧而崩溃了,他哭喊着爬起来冲向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但他刚刚踏出一步,就与刚才的人以同样的方法死去了。

“我看见了!”副排长肩靠路灯柱,突然伸出了手,“那个方向!我看到枪口焰了,大家注意这里,在看到枪口焰之后就一起朝那里射击!”

“是哪里?”一个士兵没看清楚副排长的手指,抬头问了一句,随后就再也听不见任何回答了。

“还击!快还击!”副排长指着山坡大声喊道,这一次他很清楚地看到了枪口焰的位置。

所有人举枪反击,虽然绝大多数人都偏差了很多,但是副排长的射击非常精准,子弹打碎了铺着枪垫的石块。

过了二十秒左右,副排长举手示意所有人停止射击。他本来打算让火力持续得更久一些的,但是士兵中有几个蠢蛋没有打单发或是点射,而是调到连发一扣到底,副排长担心他们会过早地把弹药用光。

时间过去了一秒又一秒,相比于之前的频率,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人死于狙击之下了。

“我们……打死他了吗?”士兵中有人问副排长。

副排长当然不可能会知道,他没理会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犹豫着先对付仓库还是寺庙。仓库周围的自己人已经被狙击手杀得没剩几个了,算上副排长自己,他手里还有八个人,能够对仓库的敌人形成优势,但又不能不管寺庙里的敌人,要是被他们端掉了指挥部,一个中校一个中尉加一个少尉的损失是他怎么也担待不起的。

不过很快有人就帮副排长解决了烦恼,并不是哪个有真知灼见的士兵,而是从另一个位置射来子弹的敌方狙击手。

又一个士兵应声倒地了,副排长意识到刚才的反击并没有起到作用。

“妈的!他们转移了!”

“我看到枪口焰了!在那边!”

“射击!快!”

副排长希望能够重复火力压制的战术,就算无法射杀狙击手,也能够迫使狙击手转移为己方争取时间。

但他手下的士兵们并没有领悟到作战的用意,前一次齐射没能阻止狙击,在士兵们的心中打上了失败的烙印,他们对副排长的战术失去了信心,一部分愣着没动,少数几个开枪的也只是乱射一气。

“还击!别害怕!”副排长声嘶力竭地大喊,“敌人就是想利用我们的恐惧让我们动弹不得!现在停下来就是活靶子了!”

副排长为了让自己的喊声被士兵听清,暂停了射击,但这样一来,一支打得最准、令狙击手不敢轻易冒头的步枪突然停止,给了狙击手一个不错的机会。

啾————

一枪放倒一个士兵之后,狙击手才不紧不慢地开始转移。

“副……副排长!我们把灯打灭吧!”一个士兵大叫道。

这个方法副排长不是没想过,但是对于这些疏于训练的士兵,用步枪瞄准悬于五米高的灯泡需要多久?他们手里那些长期缺乏保养的枪支,首发命中的概率又有多高?从瞄准到打中的需要的时间里,敌人的狙击手扣扳机的机会又有几次?

现在幸存的六个人已经全部躲进灯柱和风车的阴影中了,如果有人想要出来射击路灯,一瞬间就会被注意到吧。每打掉一盏灯就要消耗一条生命,没有哪个军官会做出这么愚蠢的指示。

“我来!”

一个勇敢的士兵转身离开阴影,举枪瞄准灯泡。他手里的是一把当地人自制的火药枪,打的是散弹,所以他觉得自己不用瞄太久就可以……

啾————

“笨蛋!快回去!”

副排长出声提醒的时候,士兵已经死了。

“混蛋!”

又一个士兵想要尝试射击灯泡,不出所料他也死了。

“没我的命令不许动!”副排长怒吼道:“跳出去被打死毫无意义!你们都要听我的命令!听我的命令才能活下去!听我的命令!不许动!不许动!不许动!!!!!”

空气沉寂了下来,存活的士兵中再也没有人轻举妄动了。他们记载狭小的阴影中,紧张地看着副排长,等待命令。

“听着……”副排长缓了一下,让因大吼而疼痛的嗓子休息了片刻,“你们冷静下来,对方也被我们的火力打得到处跑,只要大家向对面开火,一点可以降低狙击的频率和精度。我们确实需要打掉至少一盏灯,但那要等我们进行一次齐射压制对面之后才行,懂了吗?”

士兵们郑重地点了点头。

…………

……

“他们在喊什么?”

我身边的瑞蕾卡闭上了右眼,让长时间观察敌情而疲劳不堪的眼睛短暂地休息。

“不知道,我不懂土语。”我说回答道。

主路中部的十字路口,敌人残存的四个人全都躲了起来,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再没头没脑地冲出来当活靶子了。

“肩膀真痛啊……”瑞蕾卡舒了一口气,抱怨道。

“那边的敌人没什么动作了,要休息一下吗?”我问。

“不,还不用。”

“那么我需要你把枪口向右转20度,在寺庙外面和队友周旋的敌人走到灯光底下了。”

“了解。”

瑞蕾卡稍稍转了一下枪口,几秒钟之后开枪了。

夜还很长,而敌人已经不多了。

…………

……

寺庙的正门口,枪战重新打响。

先前从窗口翻出去的土耳其士兵受到了诱敌组副手的阻击,被迫放弃了原定的迂回路线,绕到了正门口,利用寺庙高台与上坡路之间的落差,时不时迅速朝门口开一枪然后躲回去。

大马士革03与赶回来支援的副手据守门口,与敌人展开交战。他们关掉了寺庙里的灯光,不过敌人的距离太近,还是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几轮交火过后,大马士革03和副手的弹药都所剩无几,但他们必须射击,否则敌人就会冲进来。

“喂,上好刺刀。”副手对大马士革03说,“等会儿他们冲进来了,在门口打个伏击。”

“明白。”

大马士革03回身躲在墙后,从敌人的尸体上找到与缴获来的枪相配套的刺刀装上,然后回到门口,继续与队友交替压制敌人。他没有忘记哥哥的尸体就躺在他身后,但他也知道自己需要的是冷静——冷静地宰了敌人。

就在这时,一颗来自远处的子弹打破了僵局,将一名趴在高台边缘向门里射击的敌人撂倒。

还未领教过狙击手的力量,甚至是连狙击手的存在都还不知道的敌人,终于意识到,死神降临了。

…………

……

瑞蕾卡开了一枪解决了一个敌人之后,风车附近的敌人并没有向这边射击,但有人已经开始探头探脑东张西望了。他们或许是注意到了火光,但是不能确定具体位置。

“瑞蕾卡。”我出声提醒道,“再干掉一个敌人之后,马上把枪口转回路中央。”

“了解。”

寺庙门口,两个敌人中的一个站起来,举枪想要射击灯泡,但是死亡的恐惧所带来的巨大压力让他无法止住手臂的颤抖。

最终,他还是没能打灭笼罩在他头顶上的死亡之光。

瑞蕾卡调转枪口,路中央的五个敌人果然都从影子里出来了,他们的枪口朝向都不一致,有的向上,有的向这边。

啾————

瑞蕾卡开枪击毙一个瞄准灯泡的敌人,然后在压制火力射过来之前,与我一同飞奔起来转移阵地。

在移动的过程中,我转头看了敌人一眼,看来他们运气不错,有一盏灯已经灭了。但若想让黑暗完全遮蔽他们,灭掉一盏灯并不够。

我和瑞蕾卡赶到下一个位置时,风车方向的敌人都已经藏起来了。但是另一边,寺庙前的灯光下,三人中的最后一个竟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祈祷起来。

“我记得伊斯兰教好像是说被敌人杀死的‘圣战者’可以到有72个圣处女的天上窑子里去?”瑞蕾卡用肩膀调整狙击步枪的方向,说道。

“开枪吧……”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微弱的枪声终结了那名士兵可能是一生中最虔诚的祈祷,虽不知道他是在向哪位神明祈祷,但是他所期待的神没有回应他。

寺庙方向的威胁解除了,我的余光瞥见亮着灯的仓库里,队长正在向外面打手势。我用望远镜看了一下,然后向瑞蕾卡转达。

“瑞蕾卡,队长他们不会主动出击了,剩下的敌人交给我们。”

“明白了。”

“看来今晚有的等了……”我叹了口气。

“说的是啊,对于飞行员来说这很困难吧?”瑞蕾卡笑着揶揄道。

“对于飞行员来说是的。”我把装在散弹盒里的子弹递给瑞蕾卡,重新拿起望远镜,“不过对于前NDB特种部队成员来说,很容易。”

“死鸭子嘴硬。”

我耸了耸肩,把注意力集中在观察敌情上。

敌人所剩下的残兵只有主路中央风车附近的三人,以及仓库旁边的两人了。远处可能存在着一个指挥部,但那边暂时不用考虑。所有的敌人都藏在掩体后面,而队友们都选择了不再轻举妄动,固守已经夺下的建筑物,不与敌人接战以免给狙击造成影响。

接下来便是耐力的比赛了,先沉不住气而放弃的,便是输家。

…………

……

三个小时后:

“有人沉不住气了,开枪。”

其实无需我提醒,瑞蕾卡已经看到了敌人并扣动了扳机。

一个想要射击灯泡的敌人被击穿了胸膛,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敌人残存数量:4名。

对于一个狙击手来说,如果有什么是能够与枪法和隐蔽比肩的素质,那就是能够在漫长的时间中等待一个不知何时会出现并且稍纵即逝的狙击机会。

“差不多了。”瑞蕾卡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慢慢站起来,“我想敌人不太可能再随便从掩体后面出来了,我们每隔15分钟转移一次。”

“了解。”

战场上刮起了一阵西北风,麦穗向下倾倒时,暴露了一名躲藏在麦田边缘的士兵。

“瑞蕾卡。”

“看见了。”

啾————

敌人残存数量:3名。

“瑞蕾卡,停一下。”转移的过程中,我叫住了瑞蕾卡。

“怎么了?”

“你看那边。”

一个藏身于麦田与灯柱之间的敌人,因为我们改变了位置而从原本的狙击死角中暴露了出来。

“哦,看见了。”

瑞蕾卡举起了枪,直接以立姿射击,枪声过后,坐在地上的敌人身子一歪,倒地不起。

敌人残存数量:2名。

“仓库那边已经完全清除了,剩下的就是风车旁边的了。”

狙击并没有招致敌人的压制射击,他们已经没办法组织起像样的反击了。

“敌人都在一个方向,我自己盯着就行了,你多注意一下仓库和寺庙。”瑞蕾卡原地伏下身,枪口对准风车下面。

“好的。”

“天就快要亮了啊。”

“是的,他们要是想逃跑,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啾————

话音刚落,瑞蕾卡就又开了一枪。

我并没有把视线从队长他们藏身的仓库移开,就这样问道:“他们开始逃了?”

“是的,两人一起,打死了一个。”

瑞蕾卡再次扣动扳机,枪机却发出了“咔嚓”一声干涩的声音。

“没子弹了?”我问。

“这可真是时候。”瑞蕾卡卸下弹匣,从散弹盒里拿出最后一发,直接从抛壳口塞进去,“诶呀,被他跑进死角里了。”

“哦?”我转了一下头,用望远镜看到了那个幸存者的背影,“嘿,你放跑的好像是枪法最好的那个。”

“那就用其他人补上。”

光照条件改善之后,原本漆黑一片的大风车底部,现在也能够看见平台上的人影了,上面似乎有四个人。他们应该是指挥人员吧,虽然敌人的有生力量已经被消灭殆尽,不过干掉一个指挥层面的人还是有必要的。

瑞蕾卡抬了抬枪口,对准了那里。

“只剩一颗子弹了啊,打哪一个比较好呢……米格尔你来决定吧。”

“咦?”

生杀大权突然被交在了我的手上,令我不由得想起了曾经面对的一道“1或30万”的选择题。

“稍微让你也分担一下我的负罪感吧。”瑞蕾卡说道,不知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狙击手和观察手的羁绊,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吗?”我苦笑着说。

“谁知道呢……”

“你在来土耳其之前,没杀过人吧?”

“没有。”

“现在呢?”

“39人,算上和你们走散的时候。”

“我在来英国之前,有记录的击杀数是1127人。”

“……”瑞蕾卡一下子沉默了。

“最左边的那个,开枪吧。”

啾————

…………

……

“这些家伙……好好一场伏击战被打成这样,他们难道一点自己是三脚猫的自觉都没有吗!”

大风车外壁的露台上,少尉一边踱步一边咒骂道。

翠鸟与中年佣兵也都来到了平台上,和少尉不一样,他们俩从一开始就没对这帮乌合之众抱有任何期望,倒不如说守军拖延了这么久,已经大大超出他们的预料了。

“少尉,有人跑回来了。”少尉身边的通讯员提醒道。

少尉抬头一看,副排长一边挥着手一边慌慌张张地向这边跑来。

“喂!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少尉说。

“除了我以外的人全都死了!快撤吧!”

“什么!你说什么!这么完美的作战计划,竟然被你们搞得一团糟!”少尉奋力拉扯着自己的头发,“没能歼敌就算了,竟然全军覆没,你们手里拿的难道是木棍吗!”

“我无意和你争辩,但我要告诉你,你们现在呆的位置很危险,只要天一亮……”

副排长的话还没有说完,平台上通讯员的脑袋就爆开了。

“哇啊啊啊啊————”少尉被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

中年人二话不说,拉起少尉的领子,与翠鸟一起穿过风车的内部,来到后面的露台上。副排长则是就近躲到柴棚的后面。

少尉扶着栏杆站了起来,正要道谢的时候,却被中年人用力一推,头朝下跌了下去。这位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少尉,甚至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就摔断了脖子。

“两米高都能摔死,这个家伙也真是倒霉。”从露台上跳下来,本来还准备在少尉的颈椎上补一脚却发现没必要了的中年人嘲讽道。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翠鸟问。

“别着急,接我们的人已经来了。”中年人笑道,“不信你听。”

翠鸟侧耳倾听,远处,旋翼转动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