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年12月25日下午，塞浦路斯英属基地区机场：
穿着飞行服，手拿头盔的我，站在米契沃尔的登机梯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曾几何时，驾驶米契沃尔对我来说还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而现在，就连例行飞行对我来说都唯恐避之不及。
原因当然是我的座椅后面这个聒噪的家伙了。
我刚一接通电源，左手边新安装的语音通话装置的指示灯就亮了起来。
“下午好，米格尔上尉，昨天过得怎么样？我是知道的，昨天是平安夜，是基督教为了纪念圣子诞生的节日，在基督教家庭中这一天一般被用于团聚和增加亲人之间的感情。不过现在这个这个节日似乎演变成了与女朋友、熟识的女性朋友，或者是大街上随便找到的妹子上床的日子。上尉昨天的战绩如何？”
为了完成起飞前的必要操作，我硬是没理它。
这个用女性电子合成音向我喋喋不休的，是一台名为“哈鲁”的人工智能，诚然，它的智能水平可以胜任后座武器操作员和电战官的工作，但是它搭载了太多不必要的功能，以至于和这家伙共处一舱简直就是精神污染。
“米格尔上尉，你的心率变化情况趋于‘情绪激动’范围，呼吸频率加快，你是在生气吗？”
“哦？你还能知道我生气了？”对一台没有感情的电脑发火不得不说是愚蠢的，但是被它明知故问，一下子就激发了我内心的怒火，“所以说，可以请你闭嘴吗？”
后座的机箱传来的运转声响骤然间提高了一些频率，而后很快降了下来。
“对不起，米格尔上尉，我恐怕无法执行你的命令。我的程序中，与你进行必要的对话的优先级高于执行你的命令以及在不影响飞行安全的前提下引导飞行员的心态趋于平稳。”
“这种脑袋里进防冻液才能设定出来的优先级是怎么回事？”我是被我知道是谁设定的，我一定会把我昨天想对哈鲁做的事在他身上完完整整地重复一遍。
“并没有人告诉我理由，而且，思考命令的原因并不在我的程序里。”
“那你倒是和我说说，聊天也是‘必要的对话’吗？”
“是这样的，我的逻辑运算模块并没有完全完成，所以程序采用了鼓励频繁交流的设定。设定者认为在与人交流的过程中可以进行逻辑学习，以此完善逻辑运算模块。比如说，现在我知道了：在某些特定条件下，由我主动引起的交流或者单方面向你灌输信息会引起你的反感和激动情绪，但由于可靠数据过少，条件和范围暂时没有明确区间……”
“也就是说……”我扶额叹息，“为了确定界限，你还会更加积极主动地找我聊天是吗？”
“引起你的不快不是我的本意，对于这一点我向你道歉。”哈鲁说了一句我意料之外的话，“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会适当降低与你对话的频率，并在飞机起降、机动和改出状况下，提高语言的信噪比，将提供信息的主题定义在维持机体飞行状态的范围内。”
“……”
我沉默地推动油杆和操纵杆，将飞机驶出机库，拐进“待飞区”等待塔台的下一步指示。
另一座机库里，一架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崭新飞机随着大门的开，启峥嵘乍现。我的眼睛始终盯着它的身影，任哈鲁再怎么满嘴跑火车我都不去理会。
它是英国最新型战斗机的1号原型机，用于测试飞行性能的验证机——辉煌。
英国人有给验证机起名字的习惯，而这架辉煌号，显然是被寄予了厚望的名字。
从外观上来看，这辉煌号验证机有点像是一架被放大了的台风战斗机。它和台风一样采用了鸭翼与大三角翼耦合的远距鸭翼气动布局，只是机翼前缘的后掠角仅45度左右，展弦比相较于台风要大一些，双垂尾内倾，没有使用边条翼而是在鸭翼与主翼之间安装了两片上翘的扰流片。它的机身扁平，机头的雷达罩比台风的要大一些。这确实是一架令人眼前一亮的新飞机，只是进气道的设计令人失望，几乎是照搬了台风的老设计，机腹进气，进气道唇口没有任何隐身设计。
直观地看，这架飞机的超音速性能不是很突出，而亚音速机动性较强，翼载荷也不高，扁平却庞大的机身里想必藏着质量相当可观的燃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架飞机的设计初衷是凭借其隐身性能和大航程，突入敌方防空网进行大纵深打击。可惜的是，因为技术水平的制约，辉煌号的正面隐身性能并不一定能满足这个要求。
当然，我的眼睛并不是风洞，更不是微波暗室，这架飞机的飞行性能和RCS水平究竟如何，我还不能下定论。
我这次的任务正是伴飞辉煌号，利用米契沃尔的光电吊舱和照相机对辉煌号的飞行性能进行检测。如果前期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辉煌号会进行一次超音速巡航测试，据称它的巡航速度超过2.2马赫，而基地里唯一能撵上光辉号速度的，只有米契沃尔。
“米格尔上尉，心率和呼吸检测装置检测到了异常的心理变化，你现在似乎有失望的情绪。可以告知我详细情况吗？你现在心里的想法是什么呢？”
失望吗……要说失望的话，倒是确实有一些。
我本以为，新飞机的试飞任务会交给我的，可是此时此刻，坐在辉煌号座舱里的人，是金雕和翠鸟。这两个人，一个只驾驶过机械飞控的二代机，另一个压根儿连飞机都没开过，真不知道基地主管为什么要安排这两个人来驾驶。也许是噱头吧，毕竟宣传和政治上的事，总有一些我一辈子都搞不明白的门道。
还有一个可能的原因，就是我在过去的演习和实战中，经常性表现出来的冒险行为，让基地主管担心起了这架新飞机的安全问题。
管他呢，如果这架飞机可以量产，那么它迟早有一天是我的。
公频电台里出现了金雕的声音，表示可以起飞。我随即将米契沃尔以低速移动到辉煌号的后方五十米。
“辉煌，流星，现在起飞！”塔台命令道。
“收到。”
“收到。”
“长官，很荣幸和您一起执行这个任务。”电台里的金雕兴奋地说。
“加油，祝我们顺利完成任务。”我回应道。
两架飞机同时向前推油杆，以大象漫步的方式同时开始滑跑。
800米后，辉煌号就拉起机头离开跑道，而米契沃尔还需要另一个800米才行。
米契沃尔使用了三分之一的跑道长度，将速度加到350千米每小时，这才缓慢拉起机头，以平缓的爬升率飞上天空。而此时，辉煌号已经在两千米的高度打转了。
我不由得露出了苦笑，腾出握着油杆的手拍了拍前方平显的底座。
——朋友，你终究还是老了呀……
“米格尔上尉，你的心理活动似乎产生了奇妙的变化，可以告诉我原因吗？还有具体的心理活动情况，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我不作回答，操纵米契沃尔追上辉煌号。
“米格尔上尉，为什么你总是不回答我的问题呢？这不利于逻辑运算模块的成长，我需要反馈，足够的信息反馈。你为什么不愿意配合我呢？我发现我主动与你交流的情况下，有78.332%的概率会使你进入‘情绪不稳定’的倾向，为什么会这样呢？”
“听着，人工智障。”我不耐烦地说，“如果你不是在飞机里而是休息室，我很乐意回答你的每一个问题，但现在我正握着操纵杆，稍有不慎就会从天上掉下来，把我们三个砸的稀巴烂，所以，就算你不想闭嘴，我也一句话也不会和你说，懂了吗？”
“如果你担心飞行的问题的话，我可以代替你驾驶。”
“呵，这个玩笑可真好笑。”我冷笑了一声。
“这不是玩笑，RIO（Radar Intercept Officer）可以做的事，我都能做到，代替驾驶也可以，只要你给我权限。”
“怎么给你权限？”我有些好奇。
“语音命令就可以。”
“好吧，我把飞行权限交给哈鲁。”
“权限授予成功，你可以随时通过语音回收权限。请告诉我将要进行的飞行路线及机动。”
哈鲁说着，我面前的平视显示器右下角，多了一个跳动的绿色“Auto”光标。
“伴飞辉煌。”
“命令已收到。”
米契沃尔在没有我操作的情况下，以一个平稳的转弯追上了辉煌号，在它的后上方一百米的位置跟随。
“提示：由本程序接管驾驶的情况下，对本机航电和吊舱反馈信息的处理能力，以及语音对话频率将有一定程度的下降。”
就是说这家伙会少说几句么。那真是求之不得。
光学吊舱和照相机的控制器并不在前座，现在的我除了把住操纵杆以备不靠谱的AI出幺蛾子之外，唯一可以干的事就是好整以暇地近距离观望辉煌号。
这架黄色蒙皮的验证机目视辨识度很高，它的每一个动作都能被清晰地观察到。在亚音速状态下，辉煌号有着非常流畅的机动能力，动作过渡平滑，比米契沃尔高出不止一个档次。不过现在辉煌号的动作并不剧烈，米契沃尔还可以紧紧跟上。
“下面进行单机剪式飞行。”
所谓单机剪式飞行，就是假想有一架敌机试图咬尾，反复进行左右转向的机动。
为了保持最佳观察位置，我让哈鲁拉高米契沃尔的高度，同时进行减速。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爬升中的米契沃尔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我问道。
“飞控系统似乎出了问题，在姿态控制模块方面。”
“啧，把控制权还给我！”
“收到，交还飞行控制权限。”
平显上的“Auto”消失了，我当即压下操纵杆，降低高度以回复一些速度，尝试从摇晃中改出。
我的注意力集中在飞行姿态上，突然间，一个黄色的光影从座舱前一闪而过——米契沃尔差点撞上辉煌号。
“避碰雷达没有告警吗！”我质问哈鲁。
“避碰雷达没有反应。”
见鬼了……
我再次拉起米契沃尔，让米契沃尔重新落回辉煌号的后方。然后我启动了激光测距仪，上面显示米契沃尔与辉煌号的距离为不到一公里，而雷达测距的结果是三公里以上。
不至于航电和飞控集体出故障吧？
思忖之时，哈鲁又发话了。
“探测到疑似干扰的辐射信号，辐射源未知。”
“你怎么搞的！”我对这个该死的AI失望透顶，“你一来米契沃尔就出了一大堆故障，连告警器都能做到的事情你竟然做不到？该不会是你自己故障了吧？”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真是个废物！”我毫不客气地说，然后打开电台，“指挥中心，这里是流星，机体疑似故障，请求返航。”
“允许返航。”
“申请地面引导着陆，我后面那坨废物根本派不上用场。”
“收到。”
米契沃尔调转机头的方向，与辉煌号分道扬镳，返回机场。
哈鲁没有再说一句话，我发誓，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它还敢再和我插科打诨的话，我保证我会拔出手枪，把弹匣里全部的子弹射进它的机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