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年8月11日,深夜11时:

拜一下午整整睡了四小时所赐,夜里十一点我仍然毫无困意。

手里的水兵回忆录又往后翻了一页,我越来越后悔为什么要白花29.98英镑买这本臭词乱蹦的书了。

前四十页详细介绍了这位作者坎坷的童年和可歌可泣的凄美爱情故事,中间四十页描绘了一幅宏大壮丽然而并没有实际发生过的战争史诗。且不说他大概只有小学水平的词汇量有多贫乏,多到如果圈出来大概能用掉一整只铅笔的语法错误甚至让作为一个外国人的我都不禁对大英帝国皇家海军基层官兵的受教育水平感到了担忧。

我忍着胃痛一页一页翻过去,终于看到了突袭威尔士亲王号的部分,在扶额看完他虚构出来的“操纵近防炮击沉击落众多蜂拥而来的冲锋艇与战斗机”桥段之后,我的飞机终于在“超过三十架护航机”的伴飞下粉墨登场了。

上面写道:

“那架狡猾的海鹞以同伴为挡箭牌,东奔西窜躲过我们的拦截之后,笔直地撞向了威尔士亲王号的一号舰岛。

我永远无法忘记当时的情景:我在炮位上看到,一道急速冲来黑影钻进了舰岛航行指挥室和空管指挥室所在的楼层,舰岛的外壁像纸糊的一样轻易被撞穿了,熊熊大火瞬间燃起,火苗腾起十几米高。

伴随着又一声巨响,海鹞毁坏严重的机头从舰岛的另一侧钻出来,机翼前面的部分断裂开来,整个驾驶舱都掉进了海里,而剩下的机身就卡在舰岛里面,渐渐地被大火吞噬了。”

里面只字未提那个黑影的事,然而另一件事引起了我的关注。

既然说驾驶舱掉进海里了,那我是怎被找到的?和驾驶舱同沉的我,就算被捞起来也只剩一具尸体了。而且他也说了驾驶舱“毁坏严重”,坐在里面的我不光幸存下来了,就连伤疤都没有一道。

我的记忆和回忆录上的描述无法重合。

考虑到这个作者满嘴跑火车的行文思路,把没看到的场景乱写一番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是我对此无法释怀,甚至还隐隐有一丝不安。一种荒谬的可能性浮现在脑中。难道说……

不,不可能的……

我摇了摇脑袋,把不切实际的想法挥去。

这件事还需要调查,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合上了这部魔幻大作,关上台灯钻进被窝。

然而,我久久未能入睡。

…………

……

黑夜的寂静,令思绪无限绵长。恍惚中,我的意识回到了风云暗涌的海面上,回到了气氛凝重的驾驶舱内。

那时,我击落了僚机之后,为了杀死“它”,为了将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从这个世界上抹去,我不计一切代价地……

无数次地在脑海中回放撞机的场景,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地回想,从撞上威尔士亲王号到在病床上苏醒的这一段时间,我完全没有任何记忆。

数着钟摆滴答,睡意却迟迟不肯到来。脑内的计数器跳到了3000,这意味着我已经躺在床上毫无意义地度过了50分钟。

“啊啊……失眠了吗……”

困扰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英国和爱尔兰的战局、我和莉莎之间微妙的关系、未来的我要何去何从、刚才那本回忆录里记叙的事件,还有……它……

不去想了!

我索性睁开了眼睛,揉了揉太阳穴,从床上爬起来。虽然远不到正常的起床时间,不过我还是穿戴整齐,向镜中的自己道了一声“早安”。

拉开窗帘,皎洁的月光从台边洒下,有些凉意的微风轻抚耳畔,让本就没什么睡意的我完全清醒过来。

举目远眺,夜景上下远近静谧极了。横穿贝尔法斯特市的拉甘河在银月的映照下,仿佛一条由白玉铺成的道路,直通天际,与蜿蜒的银河相交相容。深夜的街道,没有路灯、没有行人,整座城市亦如婴儿一般,沉眠在温柔月光的臂弯之中。将视角拉近,庭院里苍翠的绿茵与枝桠,在夜风中摇曳起舞。

“嗯?那个是……”

借着月光,我看到一个身形娇小的人影在院子里移动,那个人影一瞬间就消失了,我没能看清,也分辨不出那是谁。

去看看吧。

虽然不觉得那会是梁上君子,但是在行伍习气作祟之下,我拿起了床头的拆信刀,手腕一翻藏进袖子里。

庭院不是很大,我刚走出宅邸的后门就看到了一个在树影婆娑之下的娇小背影。

我以不会惊扰到对方的脚步从身后悄然接近。

“是伊丽打扰了您就寝嘛?米格尔先生。”

在这时候,那个身影发出的声音打消了我的小小戒心。月亮离开了厚重的云层,整个庭院被银色的月辉洒满,所有的阴影都随之消散,我随之看清了她的样子。

虽然我分不清那两个人,但是无论是容貌还是神态绝对是那对双胞胎的其中之一没错,她现在并没有和她的姐妹在一起,也没有扎起头发,让我略微产生了一些违和感。

她现在穿在身上的服饰也并不是原来的女仆装,而是一身纯白色的连衣裙。

一般来说,白色连衣裙加少女的组合都会给人一种清纯而淡雅的美感,然而此刻这身包裹着她瘦小身躯的纯白色衣服却让我感觉像是丧衣一般,隐隐透着不可言喻的不详气息……

“不,并没有。”我摇了摇头,走近伊丽,“能问问你在做什么吗?”

“请看这个,米格尔先生。”她展开手掌,把捧在自己手心里的东西递给我看。

“鸟?”

确切来说是一只濒死的雏鸟,四肢在痉挛,鸟喙之间渗出斑斑驳驳的鲜血。我瞄了一眼在伊丽身后不远处、一个从树上掉下来的鸟窝,大概理解了现在的状况。

伊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一直盯着手中的小鸟,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或者说根本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的在一旁发呆。

我想开口安慰她几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无论怎么看这只雏鸟已经活不长了。

“请问它还能够救得活吗?米格尔先生。”

 伊丽向我询问到,我犹豫着是否要说出答案,并不是觉得她会很在意这只小鸟的生死,而是觉得我一旦说出答案,伊丽做出的反应或许会让她在我心中的形象发生某种彻底的改变。我想了想,开口道:

“或许有人救得活吧。”

“真是不负责任的发言呢,米格尔先生。”

“你说的也许没错。”果然,我的回答没能让她满意,“但是啊……这个问题,你不该来问一个以杀戮为业的人。”

这也不是一句该和一个比我还年幼的小女孩说的话,但是冥冥之中,我觉得伊丽应该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那么米格尔先生,想要救它吗?”

“我想,但是很可惜,我不是兽医,做不到这件事。”

“可是现在在这里的只有米格尔先生。在明天兽医院开门营业之前,这只鸟儿就会死去。米格尔先生说想要救它,但是米格尔先生并不会为此付出任何行动。那么,米格尔先生是否是真的想要救它呢?”

十分犀利的三段式推论,我开始思索着“正确答案”应该是什么。我注视着伊丽深紫色的双眸,那双瞳孔中倒映出的自己,是一脸凝重的表情。

这还是第一次,伊丽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见我没有回应,便继续问道:

“那么,我换一个问题。如果在这里奄奄一息的不是一只小鸟,而是一个人的话,米格尔先生会怎么做呢?”

“我会打急救电话,如果离医院近的话就直接送去。”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回答,变得不一样了。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人和鸟并不一样啊。”

“不一样在哪里呢?”伊丽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对此,我两手一摊,耸了耸肩。不同点实在是太多了,反而回答不上来。

“那么,如果躺在这里的人是……”

突然涌起的夜风中断了伊丽的声音。风吹过伊丽的裙摆,如瀑布般披散开来的紫色秀发如流水般起舞,发丝拂过伊丽樱色的双唇。双唇再次分离的一瞬间……

铛——铛——铛……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屋内的钟声传到庭院本应仅仅残存隐约可辨的残响,然而我耳中的钟声,清晰而低沉,宛若……安魂丧钟的终末之音。

而在钟声之下,伊丽开合的唇瓣说出的名字是……

——莉莎……

伊丽的话语如刀片划过脸颊,我的心脏剧烈震颤,冷汗自额角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莉莎的名字?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满身鲜血倒在我面前的莉莎。

“……的话,米格尔先生会怎么做?”

伊丽的追问仍在继续,但是我再也无法开口了。窒息般的压迫感卡在咽喉,没有由来的恐惧占据了我的精神。我看着伊丽平静如止水的面容,努力维持着意识。

我的头脑一阵眩晕,意识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视野中的景物被扭曲成五彩斑斓的色块,只有伊丽手捧雏鸟的样子越来越清晰。即使闭上眼睛,她的身影仍然在一片漆黑之中被明亮的线条勾勒出来。她那紫水晶般的眼眸仿佛渗透着毒液,一点一点腐蚀我的神智。

当钟声的余音全然息止之时,伊丽像是放弃等待了似的闭上眼睛。

“这样啊,那么请允许伊丽借走这个。”

言语间,伊丽的手中出现了前一秒还在我袖中的拆信刀,我根本没有察觉她是什么时候拿走的。银色的刀尖抵着雏鸟的胸口,然后被缓缓推了进去,雏鸟在短暂的挣扎之后,眼神失去了最后一丝光泽。

伊丽无言地拔出餐刀,将小鸟的尸体放在草坪上,缓缓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这个还给您,米格尔先生。”

伊丽手中捧着的东西,由小鸟变成了尖端染着鲜红的拆信刀。她抬起一双小手,将它举到我眼前。

我拿起那把拆信刀,伊丽向我微鞠一躬,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我感到一阵眩晕感,产生了好像整个世界都在远离我的错觉。

如果是……莉莎的话……

“唔!”

我猛地摇了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赶出了脑海。视野恢复了,肺部重新有了到空气灌入的感觉。深夜的凉风沁入我的心脾,然而我的鬓角却被汗水浸湿,受惊不小的心脏狂乱地向我抗议。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攥拳的手指已经因为用力过猛而毫无血色。

拆信刀上的最后一抹殷红汇成泪滴,自刀尖滴落泥土。拆信刀恢复成了最初的亮银色,仿佛根本不曾染过血迹。而那只雏鸟的尸体,在夜色之中也再也寻觅不着了。

…………

……

我扶着额头回到房间,合衣倒在床上。

思考机能似乎停止了,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疲惫感渗入四肢百骸,迟来的困意终于使我沉入梦境之中。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我站在一个路口,前方是两条通往相反方向的路,没有路标,没有灯光。身后,来时的路已然坍塌,路两边的万丈深渊仿佛在逼迫我赶快做出选择。

梦中的我抬起了脚……

就在这时,铁路道口落闸的音响信号将我从睡梦中叫醒。我睁开眼睛,以入睡时的姿态在床上发呆了许久。

…………

……

上午九点,我敲响了莉莎的房间门,心里带着小小的期待。

“莉莎,中午想吃什么呀?”

“抱歉哦,米格尔。”莉莎打开了门,微微露出苦笑,“恐怕我今天尝不到米格尔的手艺了。”

我吃惊地向门内望去,看见了一个硕大的行李箱。

“怎么回事?”

“是紧急召回的命令,休假泡汤了呢……”莉莎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天知道发生了什么。米格尔也早做准备吧,可能不久之后连你也要被召回呢。”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中有种莫名的失落感。可能……与莉莎相处带来的幸福感远远超出了我所认为的程度吧。

“现在就走吗?”

“如果米格尔想和我在床上留个纪念的话,我可以推迟十五分钟出发哦~”莉莎以笑容驱散脸上的阴霾。

她是看了我愁眉苦脸的表情才这么说的吧,鼓励人的方式可真够吓人的呀。

“嗯……电影里出现这种离别前发福利的镜头,一般都意味着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为了莉莎的生命安全,我决定不立这个旗。”我同样以笑容回应道。

“好可惜呢~”莉莎叼着手指,一脸遗憾的表情扭了扭腰。

我耸了耸肩,拎起莉莎的行李箱,和她一起下楼,走到门口。

“那我走了哦~”

“我送你到驻地吧。”

“米格尔会开车吗?”

“那当然。”

“我说的是价值三千五百万美元的兰博基佬lp880-4哦。”

“呃……抱歉请允许我收回之前的话……”在金钱面前,我低下了头。

四个轮子的战斗机在马路上跑……有钱人的世界我真的不懂啊!

“临别赠礼就用这种小家子气的东西糊弄我,我可不会接受的哦~”

莉莎莞尔一笑,向我探出了上身。她撩起鬓角的发丝拨于耳后,偏了偏头将侧脸展示在我眼前,纤长的手指在红润的脸蛋上点一下。

近距离凝视着莉莎俏丽的脸庞,那双仿佛融入了星河的剪水双瞳倒映着我的面容,唇际呼出的温热吐息氤氲着我的鼻翼,有一种如梦似幻的美丽。

“莉莎,你这是……”

她是什么意思我已经能猜出来了,但是我不敢确定,或者说本能地希望我猜错了。

“这种事说出口就煞风景了哦~米格尔不是那种会让女士难堪的人吧?”

不幸的是,看样子我猜对了。

喉结起伏,我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了,大胆地上吧!

我屏住呼吸,缓慢地移动脑袋,仿佛是害怕那吹弹可破的娇嫩肌肤在接触嘴唇的一刹那就会想肥皂泡那般幻灭似的,以毫米为单位,一点一点向莉莎红润的脸颊凑了过去。

双眼反复校正着距离,渐渐地,视野中已经看不见莉莎的眉梢和衣领了;接着,绯色的发丝与微红的耳根也消失不见。只有,那片即将被我亲吻的樱色肌肤。

已经没有必要瞄准了,我把心一横,闭上眼睛发起最后的冲刺。

然而就在零点几秒之后,我的嘴唇所接触到的,是明显不同于肌肤的美妙触感。

柔软、湿润,还有着淡淡的香甜。

我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莉莎上翘的睫毛和紧闭的双眼,而且是在极近的距离。我明白了那覆盖在我嘴唇上的触感是什么了……

“唔……”

我反射性地想要向后退,却被莉莎紧紧搂住腰,她的另一只手压在我的脑后,将我的头紧紧按住。

无法逃避,我完完整整地接受了莉莎这深情一吻。

彼此的舌尖刚一触碰就开始激烈的纠缠,翻腾着品尝来自对方的甘醇。它们好像本就是在一起那般,长久地、长久地、长久得让人忘却时间地缠绵不止。

脑海中隐约有个声音告诉我这是不对的,然而它很快就淹没在莉莎炽烈的喘息声中了。陶醉在剧毒的荷尔蒙中,我早已失去了拒绝的选项。

嘴唇分离之时,晶莹剔透的涎丝还恋恋不舍地在我们二人之间缀成凹桥。莉莎抬眼看着我,如晚霞一般美丽的绯色渐染了她的双颊,水汪汪的眼眸里,爱意的汪洋翻起滔天巨浪。

莉莎的双手捧着我的脸颊,湿润的双唇间,奏出清冽的动听之音:“米格尔,喜欢吗?”

“我……我不知道……”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我,无法回答,甚至都无法理解这个问题。

“你说谎,惩罚一下~”

不等我反应过来,在唇际回味无穷的熟悉触感故地重游,而且比上一次更加热烈。尚未熄灭的烈火再一次熊熊燃起。

什么都不去想,将所有的精力全部集中在感受这本不该属于我的爱意上。

又一次分离之后,莉莎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喜欢吗?”

“喜欢……”我知道这才是正确答案。

“答对了,那就奖励一下~”

方才分开的嘴唇,又一次紧密地交合在一起……

…………

……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我和莉莎不断重复着深吻与分离的循环。我没有去数算次数,大概是把字典里能查到的所有可以作为理由的词汇都用遍了的次数吧。

在刚好能将莉莎泪眼婆娑的脸庞纳入视线范围的距离,莉莎凝视着我,嘴角颤抖不止。泪滴几度想要决堤,都被莉莎忍耐下来。

“米格尔……”

莉莎突然紧紧抱住我,将自己送进了我的怀中。

彼此紧贴的胸膛,传递着紊乱的心跳。

“米格尔,我舍不得你!我不想和你分开,哪怕一秒钟!”

莉莎的脸颊热得发烫,贴在我的侧脸上,犹如猫咪一般亲昵地磨蹭。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那清脆的音色已被哭腔模糊了。

“莉莎……”

我找不到任何可以用来安慰她的字句,只能轻轻呼唤她的名字,抚摸她的秀发。

莉莎这个样子,像极了情窦初开的热恋少女,是她这个年龄会做的事。不过,我真的能断定莉莎对我的感情只是一时兴起吗?

“啊呜……一不小心又对米格尔撒起娇了呢。”莉莎松开了手,羞答答地扭着腰肢,她露出了满足的微笑,笑得很可爱,“对了,米格尔,这是给你的。”

莉莎抬手,将一个银色的十字架戴在我的脖子上。她微笑着,嘴角勾起一个柔美的弧度:“愿上帝与你同在。”

我如获至宝般将十字架捧于手心,真挚地向莉莎道谢:“谢谢你,莉莎。”

“嗯……”

莉莎和我对视着,彼此间有太多的话想说,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

“那……我先走了哦,米格尔要保重哦。”

“莉莎!”

在莉莎拎起箱子转身要走的时候,我叫住了她。

“诶?怎么了吗?”

“下次再见面时,我会给你答复的。你的告白……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莉莎的感情,但是下一次,下一次遇见莉莎的时候,不管是拒绝还是接受,我保证,那会是我认真思考过后的回答。”

方才蒙在莉莎脸上的阴霾转眼间烟消云散,她对我露出了最为灿烂的笑靥,对我说:“嗯!我等你!”

莉莎的背影消失在渐渐闭合的门缝中,就在大门关上的一刹那,我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跪坐在门厅里,久久未能起身。

…………

……

怀着一言难尽的复杂心情做完午饭时已是将近正午,这期间始终没有看见女仆姐妹的身影。本以为到了吃饭时间就会循着香味儿乖乖过来的伊丽和美伊,在我干等了十分钟之后,依旧没有要出现的迹象。

不会是中午有什么安排而出门吧?也不对啊,就算是再怎么熟络的客人,把我独自一个人放在家里也太没防备了吧。

眼见冒着热气的菜肴渐渐失去热度,我决定自己去找她们。

很快,我就在庭院里发现了我要找的人。

娇小纤细的身影蹲在庭院里,没有束起的紫色长发在肩膀和后背上披散开来,一袭白衣套在身上。

伊丽……不,应该是美伊吧。

老实说我分不清这对双胞胎之间到底有什么可以用以区分的不同点,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她们都像是镜中之人似的,别无二致。我之所以会认为她是美伊,也许是出于直觉吧。

美伊就在昨天伊丽光顾过的树下,似乎正在专注地做着什么事。

那只雏鸟的尸体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走了过去,正想要叫她的时候,她自己站了起来,转过身来。

“米格尔先生,您是来找美伊的吗?”

相同的地点,相同的衣着,以及相同的面容……不同的是,美伊的身上并没有散发出和伊丽相同的不祥气息,而是一种圣洁与无暇之感。

正午的阳光前所未有的强烈,我视野中的美伊竟有些模糊,仿佛与我间隔了一段永远无法企及的遥远距离。

“美伊,你在做什么呢?”我问道。

“米格尔先生,请到美伊的身边来。”

恍惚间,那遥远的距离又变成了咫尺步武。我不禁对刚才抱有的那种想法感到可笑,走了过去。我这才注意到美伊的手里捧着一个花洒,而她的脚边有一个用石头圈起来的小小花圃,里面只有一朵花,却有许多杂草相伴,而且叶子上爬着不少绿色的蚜虫。

“美伊,花圃里有虫子和杂草啊,不处理一下吗?”

“米格尔先生,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处理?”美伊看都没看一眼花圃,反而是直勾勾地凝视着我,问道。

“我的话……应该会用铲子和杀虫剂来处理吧。”我如实回答。

“是这样吗?为了被选中的那一个,其他的生命可以弃之不顾,甚至是亲手毁灭吗?”

等等等等!为什么话题突然跳到了这个次元上了?

“美、美伊?”

“米格尔先生,花圃里有那么多的杂草与蚜虫,却只有这一朵花。因为这一朵花的缘故,它们都要灭亡,究竟谁是善,谁是恶呢?”

那双从来是空洞无神的双眼中,第一次出现了锐利的锋芒。被那双眼眸注视的我,仿佛一个被审判的罪人。我本能地想要后退,甚至想要拔腿跑开,但是,接下来美伊说出口的字句,宛如钢钉般将我钉在原定。

“如果它们不是花草,而是人的话,米格尔先生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12小时之前,有一个相同样貌的人问过我。

“那么,被众多杂草与虫子围绕的人是……”

阴影从九天之上倾覆下来,遮盖了我眼前的一切,唯独有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的缝隙,将美伊小小的身影包裹。风卷起了地上的尘土与落叶,美伊的发梢与衣角却如时间凝固般纹丝不动。仿佛支撑我的地面轰然崩塌一般,我只能感到无尽的无助与虚脱感。正如人类无法忤逆重力,在美伊抿起的唇际前,我无力挣扎。

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心脏被捏紧的窒息感,我死死盯着美伊的双唇,我知道……如果樱色的唇瓣彼此分离的一刹那……

“住口!!!”

我发出了令我自己都难以想象的猛烈咆哮,就在声音从胸腔里爆发出来的一刹那——

铛——铛——铛……

正午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美伊半开的嘴在没有说出一个字的情况下,闭合了。

乌云散去,天空恢复了晴朗。美伊放下花洒,向我微鞠一躬,然后小跑着离开了庭院。

前所未有的脱力感袭来,我垂下肩膀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们俩……”

没有人听得见我的问题,也没有人会回答我。

我看了一眼那株不知名的花,隐隐觉得,它扎根的地方,正是我最后看见雏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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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知:

于是说一个坏消息:因为签约之后要冲全勤的原因,文章的更新速度加快了,插图的存稿到这一章也所剩无几了。现在画师君表示:你丫的更太快了来不及画了!于是,每章都有图的“优良传统”也快要守不住了,今后会以三章左右一张图的频率来配图啦。

顺带一提,本章的插图可不是画师君偷懒哦,是我刻意想要营造出一种人物、动作和场景都相同而气氛截然不同的效果,不知道各位读者大大觉得效果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