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7年8月28日上午11时许,地中海上空某处:

中队内部演练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此刻,本机已经迅速地移动到了 目标的后方位置,并且保持了约有1马赫差值的极大速度优势,我推杆呼啸着冲向目标,瞄上了靠后的一架。

敌方编队开始分散,这是他们可以采取的唯一正确的策略。

我死死咬住一开始的目标,将其纳入红外瞄准的圆形参考框内,现实中这么长时间的锁定,红外导弹的导引头已经咬住了对手了,随时可以开火。但是我并不急着发射,根据我的经验,AIM-9X在这个距离上追尾射击还是有几率会被甩脱的,尤其对方还是一架异常敏捷的焚风。

本机紧闭上去,迫使对手转弯,焚风的瞬间转弯能力不可谓不优秀,但是对手的这架焚风的存速不足,也就是说,它能使出的瞬间盘旋在一个回合较量中次数必然是少于本机的。所以手握速度和高度的双重优势时,就应该逼迫对手转弯,这必然会导致其速度和机动能力进一步减弱,届时再发射导弹,目标就会如同一块软趴趴的肉一样,无力作出足够规避导弹,甚至导致翻盘的突然挣扎了。

面对被拉近的距离,对手没有多余的选择只能转弯,并试图拖延时间,等待同伴爬升并展开反击,但是另一架暂时脱身的焚风长机竟然飞向了错误的方向——很显然,飞行员在剧烈的三维变换中丢失了我的正确位置。

我收油门跟上敌人转弯,以免冲到对手前面。虽然在经验上和我有跨次元的差距,但那名飞行员也不是泛泛之辈,他一直在诱使我飞过头。

这样的花招当然对我无效,能量上的优势让我有恃无恐,可以陪着对手减速,并跟上转弯。况且高度上的优势也一直被我保持的很好,随时可以将速度提起来,而对手只能越飞越慢,最后束手就擒。

我放任即将被拿下的目标在前方60°范围使出浑身解数自救,这也是锻炼飞行员临危处置的好方法,但我是不会让它逃出导弹最理想的发射角度的——也要让这些人明白,有的时候,一次失误造成的结果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的。

对手开始侧滑向下,企图利用超低空飞行让我放弃追击,但是这也是不得已的下策。急速逼近的海平面本身也限制他的机动能力。我不再“考核”对方,果断发射模拟信号,对方试图再次躲闪,几乎失去控制撞进海里。

我不再给这个十拿九稳的目标制造心理压力了,在模拟器的读秒结束之前,我一拉操纵杆回到高空,继续混乱中的猫鼠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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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畅快淋漓的混战之后,由其他编队依次扮演敌方角色再进行训练,直到其中一架飞机的飞行员喊出了“Bingo”(剩余燃油仅供返回基地)。

“返航。”

度过了充实的两个小时后,本次真机训练渐入尾声,但此时离收拾心情还早,摆在我们面前的还有不止一道重要而危险的流程。

几架油量亮黄灯的焚风没有跟上编队返航的机群,而是向包括本机在内的携带有副油箱的焚风靠近——为了保证所有的飞机都可以在航空母舰上安然降落,需要对油量不足的飞机进行伙伴加油。

(注:伙伴加油是指一种加油机和受油机为同种型号战机的空中加油方式。“伙伴加油”在远海训练中具有极其重要的支援作用,可以延长受油战机留空时间,延伸作战半径、保证返航舰载机有足够时间进场降落,是舰载机部队必须掌握的作战技能。通常也只有海军的舰载机会加装这个功能。)

“航速400节,进入位置后以自动模式加油。”

“收到。”

我负责的受油机减速落在我后面,我打开自动加油的开关,从副油箱里伸出了一根加油软管。先进自动飞控的发达程度已经不需要人工操作就能完成伙伴加油这种高难度任务了,我甚至可以手离开操纵杆,给自己泡杯咖啡。

后视光电探头将拍摄到的画面传至显示器,只见跟在我后下方的受油机小幅度偏移各个气动面,把驾驶舱右前方伸出的受油管顶进了加油口。

整个过程十分顺利,在受油机把副油箱榨成空壳之后,它自动脱离,拉开了500米左右的安全距离。

六架加/受油机重新组成编队,按照威尔士亲王号管制中心(CATCC)发来的路径点自动导航返回。

在靠近威尔士亲王号30海里时,飞行指挥中心接管了降落指挥,我们按照塔台的指示,到达指定高度并以单纵队在航空母舰的左舷沿其航行方向相切做逆时针飞行。反复从威尔士亲王号上通过的我,看见最后一架没有被加油拖累的焚风正在被地勤人员执行系留作业——没有一架飞机因为着舰失败而复飞。

“复仇者,你们可以着舰了。”

“收到。”

我偏移操纵杆,让座机从排队等候航线中驶离,绕过一个大圈,在据舰尾约7公里处改平,机鼻与威尔士亲王号的航向保持一致。座机边下降高度边飞跃航母,在通场一次后,于距舰艏一公里左右的进场点再次转弯,进入一个更小的圆中。跟在我身后的其他飞机循着几乎同样的轨迹,依次通过舰艏前不同位置的进场点转弯。

如果没有着舰失败导致触舰复飞的话,这将是我要走过的最后一个圆。此时我已将操作完全交给自动飞控来处理,我看着它操纵飞机如空中阅兵般分毫不差地调整高度与速度压陂盘旋,进入距舰尾后方的最终着舰航线,在一系列助降系统的引导下,以平稳的下滑角触舰。由于原本只是为搭载F-35B而设计的威尔士亲王号没有配备阻拦索,焚风打开了火箭反推装置,通过120米的滑行距离将180节的速度消耗为零。

在穿着红马甲的地勤人员的指挥下,我将焚风行驶到舷侧的系留区,折叠机翼并停稳。至此,我在飞机上的任务就只剩打开座舱并放出登机梯了。

出于安全考虑,我没有现在就下飞机,而是等待其他飞机依次重复我上述的操作,一架一架停在甲板上。

尽管只是拼凑出的临时中队,身为中队长的我还是不希望我的任何一名队员遭遇我那样的事故。

值得庆幸,或者说理所当然的,所有飞机的着舰作业顺利无事。我这才爬出飞机,踏上忙碌渐息的甲板走进舰岛。

交还飞行装具后,我带着后一批次的飞行员前往等候室,一见我进门,先一步来到这里的飞行员们立即停止了交谈,全体起立。

我刚想通知他们下午的安排,有人就从后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嗯?”

“米格尔中队长。”舰上的执行官站在我后面,对我说道:“去一趟5号简报室吧,舰队事务负责人找你。”

“啊?我明白了。”我不知道堂堂舰队事务负责人找我会有什么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赶在现在找我,“沃克,要是我午饭后没有回来的话,下午的复盘会就交给你了。”

“明白。”

“跟我来吧,米格尔少校。”

“好的。”

我跟随执行官回到了甲板上,一架海王直升机刚刚从机库里挪到甲板上。

舰队负责人并没有在这艘威尔士亲王号上,而是在一条设有舰队指挥中心的45型驱逐舰上常驻,为此,要与舰队负责人会面的话,我不得不乘坐直升机移动到他的座舰上。

十几分钟后,在“鱼叉”助降系统的引导下,海王直升机准确地在横摇不止的45型驱逐舰直升机降落区域停稳。前来接洽的人很快就赶到了,他带领我来到了舰队事务负责人的舱室。

“有新任务了,米格尔少校。”刚一见到他,舰队事务负责人就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晚上2220,你的中队要进行夜间实弹演练。”

“是!”我嘴上回答得干脆,但心里不免犯嘀咕——实弹?哪儿来的实弹?之前F-35还在的时候倒是打过实弹,但剩余的那些弹药都随着F-35一起运回去了。

“弹药已经运来了。”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舰队事务负责人解释道:“现在就在补给舰上,下午就会不靠港直接补给到威尔士亲王号上。”

“我能冒昧地问一句吗?”

“请讲。”

“既然要用实弹,为什么还要运来运去地折腾?”

“很简单,因为现在补给舰上的这一批,是只适配焚风的新武器。”舰队事务负责人以淡然的语气说出了惊人的事实,“你是知道的,自从我们的大表弟在五年前陷入内战,他们的狗腿子厂商就再也没给我们的F-35升级过接口,害得我们只能捏着鼻子挂那些这个世纪头十年生产出来的老东西征战四方。既然要让焚风披挂上阵,手里的家伙自然要用最新的了。”

“嗯……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魄力的决定……”

虽然我在试飞场时试射过焚风的全套“新玩具”,但把这些还在改进、尚未进入批产阶段的原型产品浪费在无法准确收集实验数据的场合,实在是有点暴殄天物了。

“我也这么觉得,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舰队事务负责人耸了耸肩,然后将一摞装订好的纸递给了我,“看看这个,你只能在这个房间里翻阅它,不能带出去。”

“这是?”

“你们中队的ATO(Air Task Order,空中任务指令),包括CAP(Combat Air Patrol,空中战斗巡逻)、雷达引导截击、对地打击、反舰和两到三个无预案任务。所有的任务都需要实弹射击打靶。”

“嗯……”

我先是粗略地翻看了一下,这份ATO写得十分详细,甚至精确到了每一架飞机在每一个任务中承担什么样的角色。而且,刚才舰队事务负责人说的那些科目,每一架飞机都会执行至少一次科目中的全部细项。

如此巨细无靡的ATO,与其说是演练,不如说是临阵磨枪了……

我不由得想起今天上午米菈对我说的话了。

——关于……一个阴谋。

“你还有一小时二十二分钟可以用来记忆这份简报。”舰队事务负责人看了看表,说道。

“为什么是今晚?”我一边看一边问道,“上午才进行了全员全科目飞行训练,我的人都很疲惫,今晚就要夜间训练的话,潜在事故率的参数恐怕会有些难看。”

“因为没有时间了。”舰队事务负责人抿了抿嘴唇,微微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我总不能安排我们唯一的舰载战斗机部队在明天晚上——北约实兵演习的前夕,进行这种急难险重的训练吧。”

“诶?后天就开始演习了吗!”我诧异得声音都高了一个八度。

“吃惊么?吃惊就对了,我也是刚刚才接到的通知。”

“哈啊……”

“还有什么问题吗?米格尔少校。”

“没了。”

“那好。”舰队事务负责人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站起身来,“我还有别的事,不能奉陪了。你看完之后出门右转第二个舱室找这一层的值更军官,他会安排你回程的。”

“明白了。”

“哦,对了。”舰队事务负责人走到门口,忽然回过了头,“在这间舱室里的所有事,除了你手里的ATO上写到的,你不可以和任何人提起。”

“我明白。”

舰队负责人走到门口才说起这件事,可不是因为他忘了,而是不让我对此提问。

砰——

舱室的门在液压传动轴的牵引下重重地关上了。

我在安静得连海浪声都听不见的舱室里,心有不安地看着眼前的这份简报。

如果舰队事务负责人没有对我说谎的话,连他这个级别的人都是刚刚得知,那么米菈是从哪条渠道获悉这个消息的呢……

或许,比起米菈告诉我的内容,更令人担忧的是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唉……”

无奈的是,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我就算想破脑袋也无济于事。我现在能做的,只有记住这份ATO上的每一个文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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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7年8月28日下午15时许,地中海,45型驱逐舰“邓肯”号:

为了在今天夜里准确还原ATO上的任务,我用光了一小时二十二分钟里的每一秒。在舰上吃了一顿误餐饭后,我经由值更军官的带领回到了直升机甲板。在那里,我遇见了刚刚从直升机上下来的威尔士亲王号航空母舰的舰长。舰长行色匆匆,我们并没有交谈,就这样交肩而过。

“……”我表面沉默,心里却又泛起一丝波澜。

直接会面而不是发报或通讯联络,通常意味着在保密性和重要性上非同一般,而当被传召的人是一舰之长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难道是真的被米菈说中了?近期很可能会有大事发生吗?

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我登上了旋翼缓缓转动起来的海王直升机。然后我发现,乘客不止我一人。

“米格尔,下午好,又见面了。”有着闪族人独特面貌的女子面无表情地向我问好。

“下午好,响尾蛇。”

不知从何时起,我在任何地方遇见熟人都不会觉得奇怪了。我和可能是刚上去不久的响尾蛇打了声招呼,坐在了她的旁边。

“米格尔,反应很平淡。按照常理,这时候你应该吃惊。”

“你已经知道常理了,这真令人欣慰。”我随口称赞了她一下,“你怎么在这儿啊?”

“因为我要去威尔士亲王号航空母舰上。”

“嗯,那你为什么要去呢?”我猜到了她会怎么回答我,便继续追问道。

“因为我要在威尔士亲王号航空母舰上参加演习。”

“哦哦,你之前说过会想办法参加,原来就是指这个啊……”

“是的。”

“什么岗位啊?”

“海陆搜救人员。”

太好了,是个无关紧要的岗位……我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你不是军事观察员嘛,直接参演是不是涉足太深了?”

“以利也说了和米格尔同样的话。”

“但他还是答应你了?”

“不,并没有。”响尾蛇转了转眼珠,说道:“我不想当搜救人员。”

“那你想当什么?”我饶有兴致地问。

“米格尔的贴身警卫。”

“那当然是不行的啊!”我忍住了下意识想要手刀敲头的冲动,大声说道。

“以利也说了同样的话。”响尾蛇把眼睛睁大了一些,“你们,串通过了吗?”

“串通你个头!”

咚——

这次,我没忍住敲了下去,力度控制在就算碰到了她的“耳机”也不会让响尾蛇说出“大脑在颤抖”的程度。

“没有串通吗……”响尾蛇的眼神中显现出极大的动摇,“惊愕的事实……太神奇了。”

“有什么好神奇的,是个人都会这么说的……”我把自己的安全索扣紧,又伸手拽了拽响尾蛇的安全索,检查它是不是卡在了正确的位置,“我们的所属姑且不论,飞行员要什么贴身警卫,何况我的焚风还是单座的。”

“我可以趴在座舱盖上,保证不会被甩下来。”

“虽然很想夸你一下——能把滑稽和恐怖这两种八竿子打不着的概念融合在一种行为中实在了不起,但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产生这样的念头。”

“我不能理解其中的逻辑关系。”

“你不用理解!”

谈话进行到此刻,直升机的旋翼忽而加快了转动的速率,伴随着骤起的噪音,我们感受到了身下的座椅正在轻轻地将我们向上托起。

这等嘈杂的环境下,已经没有了交谈的条件了。

就在我把头正回去不再看响尾蛇的时候,我的上身突然一歪,紧接着,温热的气息轻抚我的耳垂,响尾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果米格尔又坠海了,我会来救你的。”

如果是除了响尾蛇之外的任何人对我说这种话,我肯定会认为这是一种挑衅。

在和我说完了“悄悄话”之后,响尾蛇收回了搂着我脖子的手臂,重新正坐。

我深吸了一口气,以不被旋翼的噪音盖住的音量大喊道:“谢谢!”

没想到的是,还没等我说完,响尾蛇就捂着耳朵抽搐起来。

“大脑……在颤抖……”

噪音盖住了响尾蛇的声音,但从她的口型上判断,她说的内容大概率是这么几个词。

“喂!你怎么了!”

我大声疾呼道,不想响尾蛇听了之后抽搐得更厉害了。她颤抖地向我伸出了手,在半空中乱抓一气。我认为她似乎是要抓我,便握住了她的手。响尾蛇一用力,把我拽到了她的旁边。

“我设置了……只对……米格尔的声音敏感……”响尾蛇又一次在我耳边说道,“米格尔……不要……太大声……”

“啊……”

同化体还有这种即方便又危险的能力啊……

“我明白了……”这次,我以极小的音量,小到连我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响尾蛇应该是听见了,她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一样,身子一歪,倒在了我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