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达里安被抓走算起已经四天过去了。

在学院花街的咖啡厅中,安洁莉娅独自一人坐在她常坐的位置上,看着桌上那杯满满的咖啡,眉头紧锁。

在昨天,安洁莉娅好不容易在巴洛德的安排下与达里安短暂见面了一次,听了达里安说出自己的遭遇之后,安洁莉娅当时就感到怒火中烧,却被达里安给劝说了下来。

“安洁莉娅,不要和巴洛德大人作对,现在你的处境也不太好,不能再被巴洛德抓住把柄借题发挥了。”

“可是这样下去,你不是就……”

“放心吧,安洁莉娅,我还没有放弃,我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和澜一起回来的,等着我。”

在分别之前,达里安微笑着向安洁莉娅做出了保证,虽然他现在身陷囹圄,但看上去他仍然没有打算放弃。

我应该怎么做,我应该怎么才能帮助到他?

安洁莉娅忧愁地闭上眼睛,心里已经是一团乱麻。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焦虑过。

实际上,自从达里安被抓之后,安洁莉娅就想了许多办法。可是学院长似乎并不打算采取任何行动,雅博也突然离奇失踪了,丽丝莉特仍然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似乎并不关心达里安的事,完全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学院里得不到帮助,安洁莉娅也尝试着找了公爵好几次,可是公爵根本就不愿意再牵扯到达里安的事上来。法尔比的通缉令已经颁布了,现在无论在城市的哪一个角落,都能听到人们对达里安的各种非议和猜忌。甚至在学院中,许多同学对自己的态度也慢慢发生了变化。

“达里安是安洁莉娅招进家里打工的,说不定笑面人和希德莱利斯家也有关系。”

虽然是完全没有证据的造谣,可显然学院里许多人在心里已经相信了这一点,平常看见安洁莉娅的时候,同学们都会有意识地躲开。就像现在,如果是平时,那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女生早就应该到这儿了,可是自从出了事之后,这些人就再也没在身旁出现过了。

“噢,看看,这不是安洁莉娅吗?今天怎么是一个人啊?”

身前突然传来了阴阳怪气的声音,以前常常在学院里欺负达里安的彼德,正巧带着好几个跟班一起走进了咖啡厅中。

这个见风使舵的死胖子。

看着曾经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彼德,现在一下子变成了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安洁莉娅心里就升起一股无名火。她端起桌上的咖啡,一边喝一边把身体侧向另一边,以免自己继续看到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见安洁莉娅不搭理自己,彼德有些不爽地哼了一声,转头对着服务生说道:“给我来杯咖啡谢谢。”

“请问你是需要哪一种呢?”

“我想想,啊算了,就要安洁莉娅现在喝的那种吧。对了,我怎么没看过你啊,你是新来的吗?长得还挺漂亮的嘛。”

看着眼前俊俏的服务生,彼德嘴巴都笑得快合不拢了,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服务生的屁股,吓得服务生发出了一声尖叫。

“呀啊,先生,请,请你不要这样!”

彼德的手被狠狠地推了开去,身旁的几个跟班一下子纷纷从椅子上站起,七嘴八舌地叫嚷了起来。

“你这家伙干什么啊,你知道他是谁吗!”

“混账东西,还不快点道歉!”

彼德突然站起身,给了那几个跟班一人一个耳光,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们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干什么!这里可是学院,你们想让我被开除吗!”

跟班们一个个战战兢兢地坐了回去,彼德转过身,朝着服务生嬉皮笑脸地说道:“这些人太没礼貌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服务生怯怯地看了彼德一眼,转身回到了吧台,不一会儿,热腾腾的咖啡就送到了彼德的面前。彼德夸张地嗅着鼻子,朝着服务生眨了眨眼睛。

“嗯,真香,就和你一样,闻起来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先生请慢用,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服务生鞠了一躬,急匆匆地从彼德身边离开了。彼德入迷地看着服务生离开的背影,抬起手中的咖啡喝了一口。

“呸,啊烫烫烫,烫死我了!”

彼德惊慌失措地把咖啡给放回桌上,抓起旁边盛着白开水的杯子朝嘴里灌了起来,安洁莉娅不由得冷笑出声。

“哼,像你这种粗俗的家伙还是就喝点白开水好了。”

“你说什么!”

彼德恼怒地站起身,随即眼珠一转,又坏笑着坐了回去。

“安洁莉娅啊,我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还敢摆出这样的架子。现在学院里谁不知道你家里的那些破事?你看看现在有人搭理你吗?”

安洁莉娅眯着眼,一点也不在意似的喝着杯中的咖啡。

“嗯,挺好的啊,我总算可以摆脱那些苍蝇的骚扰了,所以请你也不要再嗡嗡叫了好吗?”

“呵呵,你就在这儿逞强吧。我以前就觉得纳闷,你为什么老是护着达里安,原来搞了半天,他是腓烈大人的孙子啊。哈哈,可是结果又如何呢?你们押错了宝,举办个所谓的大会内定达里安也就算了,竟然连巴洛德大人也敢搞下去。结果惨了吧,达里安这下被抓进去了,你们家族不仅丢了脸,连使徒也得罪了。为了一个笑面人生下的杂种变成了现在这种状况,你们值得吗?”

彼德得意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突然感觉整个咖啡厅的温度陡然间变得有些发烫。一股股热浪从前方袭来,他直起身,惊恐地见安洁莉娅手中的咖啡竟然开始沸腾了起来。

“安洁莉娅,你想干什么!”

“你这家伙刚才说了什么,有胆量就再说一遍啊。”

“我,我有哪里说错了吗!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啊,你敢在这里攻击我,我爸爸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以为搬出你那没用的爸爸能够吓到我吗?”

椅子被热浪给吹了个七歪八倒,安洁莉娅恼怒地走到了彼德的面前,那几个跟班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彼德脸上冒出了冷汗,心一横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来啊,来打我啊安洁莉娅!你如果想被退学的话,就尽情来打我好了!让学院里其他同学看看,你们希德莱利斯家族的家风究竟是什么样的。”

安洁莉娅瞪圆了眼睛,咬牙捏紧了双手,她恨不得现在就把彼德按在地上狠狠揍一顿,可是她心里明白,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不仅解决不到任何问题,还会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不利。

见安洁莉娅有所顾忌,彼德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笑容,挑衅似的说道:“来啊,你怎么不打了呢?哈哈哈,真遗憾,你再也没法对我摆你的小姐架子了。你知道吗?已经有五十多位贵族联合上书,请求国王陛下彻查你们与笑面人之间的关系。你们家族完蛋了,达里安也完蛋了,从此以后,在学院里就给我收敛一点吧。”

听着彼德发出的笑声,安洁莉娅只觉得自己肺都要气炸了。她再也忍耐不住,踏前一步抬起拳头,彼德吓了一跳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突然间安洁莉娅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什么人给牢牢拽住了,她转过头,看见凤天翎正站在自己身后摇头示意。

“安洁莉娅,不要中了他的挑衅。”

“放开我!”

安洁莉娅似乎还有点余怒未消,凤星兰也跟着走了上来握住安洁莉娅的手。

“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为了你自己,也为了达里安,现在必须要忍耐。”

在凤星兰的劝说下,安洁莉娅咬着嘴唇狠狠地看了彼德一眼,最终还是把举起的手放了下来。彼德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在跟班们的搀扶下从地上慢慢站起。

“哼,安洁莉娅,今天的事你别以为就这样算了。亲王殿下还在城市里,我会让我爸爸好好跟殿下说说你今天是多么的无礼。”

凤星兰眉头一皱正想说些什么,凤天翎伸手把凤星兰挡住,然后微笑着走到了彼德的身前。

“话说完了吗?”

“啊?”

“如果说完了,就请赶快离开吧。安洁莉娅是我的朋友,如果你再这样挑衅下去,我们也就没法再这样袖手旁观了。”

在凤天翎的注视下,彼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轻轻哼了一声,伸手摸了几个硬币放在桌上。

“我们走。”

彼德带着跟班们从咖啡厅快步离开了,凤天翎叹了口气,伸手把倒在地上的椅子重新扶起。

“安洁莉娅,你没事吧。”

“没什么,他会采取这种行动我一点也不意外。他的父亲在皇室中已经开始逐渐边缘化了,这一次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自然会不遗余力地把我们家族击垮。只是明明知道他的目的,我刚才还是差点没有忍住。”

安洁莉娅有些懊悔地捏紧了手,然后郑重地朝着凤氏兄妹弯下了腰。

“谢谢你们的劝阻,如果不是你们拦着我,我或许真的会把彼德打个半死,到时候事情就会变得不可收拾了。”

凤星兰连忙走上前去,按住安洁莉娅的肩膀低声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出了这样的事。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先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聊吧。”

安洁莉娅点了点头,三人一起走出咖啡厅,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

“听说你昨天去见了达里安,他现在情况还好吗?”

看着凤星兰关切的目光,安洁莉娅顿时变得有些消沉。

“巴洛德把他和澜分别关押了起来,而且还逼迫澜向他们认了罪。现在巴洛德的手中有澜的录音,真是糟糕透了。”

“怎,怎么会这样?他们对澜到底做了什么?”

凤星兰有些惊愕地睁大双眼,凤天翎紧锁着眉头仔细思考了起来。

“让澜认罪并不难,因为对澜而言,达里安就是她的全部。只要巴洛德以达里安的人身安全相威胁,那么不论巴洛德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为了达里安,澜都会去做。”

听了凤天翎的话,安洁莉娅焦急地伸手抓住凤天翎的袖口。

“不能再让巴洛德这样继续下去了,你们是第七使徒凤月兰的亲人,现在只有你们能够帮忙。求求你们,让我和凤月兰大人通一次话,只要她能够了解到这里的情况并上报给总部,那么就有可能救得了达里安。”

面对安洁莉娅的请求,凤天翎一脸沉重地摇了摇头。

“已经不行了,巴洛德屏蔽掉了全城所有的通讯信号,我们的通讯装置已经失去了作用。城市已经被巴洛德完全掌控,在全城封锁的状态下,现在根本无法与外界取得任何联系。”

听了凤天翎的话,安洁莉娅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怎么会这样,巴洛德这是想把整个城市完全隔离吗?”

“虽然我们还无法下断言,但是联想巴洛德目前的种种行为,我怀疑他应该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暂时还无法知晓,但至少目前我们能够确定,形势正在朝着对巴洛德有利的方向发展。因为达里安身世的揭露,现在城市里的人们甚至对腓烈大人和福音机关都开始产生了怀疑,而将巴洛德视为唯一能够解决事件的救世主。这样一来,无论他在城市里做什么,都不会受到任何的阻碍。”

安洁莉娅颤抖着退了两步,不甘心地揪紧了裙摆。

“我们难道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吗?”

看着安洁莉娅沮丧的模样,凤天翎和凤星兰心里同样也不太好受。

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在现在的状况下如果想要和巴洛德作对,那就是在与整个城市为敌。

凤天翎压下心中的烦闷,深吸一口气,轻声对安洁莉娅安慰道:“至少目前看来,达里安的人身安全是没有问题的,相信巴洛德顾忌着腓烈大人的面子,也不会对达里安怎么样。我们会尽量想想还有没有其它的办法,你也不要放弃。”

“嗯,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雅博现在已经失踪了,请你们也一定要小心,有什么情况我们随时联系。”

“好的,那就先这样吧,保重。”

……

支部的地下三层最深处,有一排空着的房间,而达里安就被关押在最大的那一间屋里。

“辛苦了,来,稍微休息一下吧。”

两位巡逻的士兵朝着站在门口的守卫甩了两根烟过去,守卫伸手接过,四人围在一起开始喷云吐雾了起来。

“怎么样,他情况如何?”

“嘿嘿,你自己看看就好了,闹了有好几个小时了吧,这会儿好不容易消停了下来,已经睡着了。”

“是吗?”

一名士兵朝着房门上的小方格凑了过去,突然看见达里安狰狞的脸一下子扑到了玻璃上。

“放我出去!你们这群混蛋放我出去!”

“哇啊啊啊啊啊!”

那名士兵吓了一大跳从门前跳开,旁边三位同僚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看见他刚才被吓到的表情了吗?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你就是个怂包,哈哈哈!”

“他妈的,你不是说他睡着了吗?”

“哎呀,开个玩笑罢了。别怕,那玻璃是特制的,你能看见里面,但他看不见你。”

“哼,真是无聊!”

士兵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看见达里安又离开了房门,正蜷缩在角落里抽泣。

“真是奇怪啊,只是一个星期而已吧,这家伙怎么就变成这幅德行了?”

“哈哈,你进去呆一下就知道了,任何人进了这里面,过不了多长时间都会疯掉的。”

“真是可怜啊,过不了多久,他恐怕就再也回不到正常的样子了。”

“哼,有什么可怜的,谁叫他是笑面人的儿子呢?应该是活该才对。”

虽然外面的守卫讨论得很大声,但达里安在屋里却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

这是一间特制的牢房,安置在墙壁之中的隔音装置,让整个房间隔绝于世外,形成了一间完全无声的密室。

达里安曾经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困难的准备,可是当他被关进这间房里只过了一个小时,他就明白自己错了。

完全无声的环境似乎有种奇怪的魔力,让达里安感觉自己内心深处的焦虑开始逐渐扩大了起来。他情不自禁地在房间里踱步,试图造出一些声音来缓解心里的焦虑。可是就算这样做了,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随着心中的负面情绪以无法控制的速度迅速蔓延,达里安立刻开始在屋里进行各种各样的锻炼,以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直到筋疲力尽完全无法再动弹,才总算是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可是当达里安一觉醒来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发觉了另一件可怕的事实。

房间里的灯一直都是亮着的,并不像刚被关押时的那间房一样,到了晚上睡觉的时间就自动关闭。加上墙壁和天花板通通都是纯白色,让达里安感觉格外刺眼和难受。

在这样的环境下,光是静静坐在床上,就仿佛是在接受酷刑,但达里安尚能凭借意志力强行坚持。

只要能在决斗中碰到巴洛德,就可以和澜一起离开。

只要还有这微小的希望,自己就一定可以坚持下来。

达里安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可是接下来和巴洛德的决斗,彻底击垮了他最后一道的心理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