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里安静静地靠在门边,透过玻璃窗凝望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蒂娜。

达里安犹记得蒂娜第一次送信时那腼腆的笑容,可是昨天的她,却是那么的疯狂,那么的让人害怕。

城里还有其他像蒂娜一样,因为喝下“圣水”而做出暴力行为的人。有人因此受了重伤,有人甚至因此丢掉了性命,而当施暴者恢复理智的时候,也会因为自己的暴行,在心里留下永远无法抹去的罪恶感,最终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而受到惩罚。

达里安难过地把目光从蒂娜身上移开,一旁的雅博叹了口气,拍了拍达里安的肩膀。

“不要太过于自责了,她们会好起来的。”

“如果她们醒了,福音机关会怎么对她们解释?”

“在没抓到尤比乌斯大公之前,‘圣水’的事还不能说。等到禁令解除之后,我会告诉她们的,走吧。”

达里安点了点头,最后再看了蒂娜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一行人走到医院大门各自告别,达里安叫住丽丝莉特,抱歉地低下脑袋。

“对不起,丽丝莉特,刚才我不该对你那么大声。”

“没事,是我不对……”

丽丝莉特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看了达里安好一会儿,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快步离开了。

雅博看着丽丝莉特的背影,感慨对达里安说道:“你刚才在医院里为什么要因为安洁莉娅和她争吵。”

“安洁莉娅并不是这样的人,丽丝莉特应该明白才对。”

雅博饶有兴趣地看了达里安好一会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她当然明白,但在当时那种情况,她更想听到的是你对她的赞同,哪怕事实并非如此。”

对于雅博的话,达里安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这是什么意思?”

“你真的不明白吗?”

在夕阳之下,雅博转过身,表情突然变得极为认真。

“你不是喜欢丽丝莉特吗?”

出乎意料的惊人话语让达里安瞪大眼睛,他惊慌失措地退了一步,不觉间额头已经渗出汗水。

“雅博,你,你说什么?”

“你喜欢丽丝莉特对吧,从很早以前就一直都喜欢她。”

“我……”

达里安按住自己咚咚作响的胸口,重新站稳身子,然后对上雅博的视线。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可不是傻子,你看向丽丝莉特的目光实在是太明显了,我看你第一眼时便知道了。”

“……,是吗。”

“达里安,你真是很厉害,在知道你喜欢丽丝莉特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了一种奇妙的危机感。虽然对别人而言,丽丝莉特会喜欢上你,完全是天方夜谭,可是对我而言,我却觉得你有这样的可能性。而到了现在,我的预感开始慢慢应验,丽丝莉特和之前不同,已经开始把你当做一名靠得住的异性来看待了。而对于女人而言,这种可靠正是打动她们内心的一把万能钥匙。”

“雅博,谢谢你对我说这些。我从小就憧憬着丽丝莉特,这份爱恋,到现在都未曾变过。丽丝莉特一直都很喜欢你,我心里非常明白,所以一次次想要抽身,可是到了最后,我才发现我做不到。雅博,就算你阻止我,我也要继续追求丽丝莉特。”

在达里安斩钉截铁的宣言下,雅博凝视着达里安那双毫不退让的眼睛,脸上浮出了从容的微笑。

“丽丝莉特的确比起以前对你多了几分牵挂,但现在的你,没有和丽丝莉特在一起的可能。”

“你说什么?”

“你虽然把丽丝莉特当做是你的目标,但还没懂得把如何她当做一名女人来看待。如果你无法理解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么你和丽丝莉特之间就没有未来。”

“你凭什么做出这样的结论?”

“自从你们上次任务回来之后,丽丝莉特一直都不在状态,你知道吗?”

“我知道。”

“可是你又做了什么呢?因为觉得丽丝莉特对你开始有了好感,所以就高枕无忧了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如果我是你,我今天就不会像你这样做,我会站在丽丝莉特这一边,和安洁莉娅彻底划清界限,哪怕我知道安洁莉娅并没有什么过错。但是你,做不到对吧?还有,你刚才为什么不去追上丽丝莉特,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雅博的一连串质问让达里安感到心神动摇,他张大了嘴想要辩驳什么,话却堵在嘴边一句也说不出口。

在雅博面前,达里安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让人觉得幼稚可笑。直到这一刻,达里安才第一次感受到,作为感情上的对手,雅博究竟有多么强大。

正在此时,达里安突然感到自己手中传来一股力量,他低头看去,迎上了澜鼓励的眼神。

对啊,自己到底在沮丧什么?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怎么可能还像以前那样畏首畏尾的。比起以前只能在背后默默守望,现在不是已经能够站到丽丝莉特的身旁了吗?

就算自己还有许多不如雅博的地方,唯有这份坚持,自己绝对不会输给他。

达里安深吸一口气,毅然说道:“我跟你不一样,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追求丽丝莉特。”

“是吗?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会把你视作对手。”

“正合我意!”

自信的笑容重新回到了达里安的脸上,他伸出拳头,雅博愣了愣,随即回以一笑,两人的拳头在夕阳下碰在了一起。

“但是达里安,我仍然不会改变我的观点。我对丽丝莉特的了解远胜过你,你的性格,不能带给她想要的东西。”

“我说过了,不管你怎么说,我也不会放弃。”

“嗯,这正是你的最大的优点,所以丽丝莉特才会被你所吸引吧。”

雅博若有所思地转过身,看向天边那火红的夕阳。

“对不起,跟你说了一些与工作无关的话,安洁莉娅那边,就拜托你了。”

达里安默默注视着雅博远去的背影,突然发现,刚才的那一番对话中,雅博一直都没有提起过,他自己对丽丝莉特的态度究竟是如何。

一种难以名状的违和感在达里安心里久久挥散不去。

……

太阳西沉,夜幕再度笼罩整个城市。

星星被云层遮掩住了光芒,今天的夜晚难得刮起了一阵阵潮湿的风,仿佛预示着一场大雨的来临。

达里安还没来得及找到机会和安洁莉娅交谈,一辆华贵的马车突然出现在了庭院中,缓缓朝着宅邸大门驶来。

“达里安,澜,快到这里来站好。”

女仆们已经整齐地站在了大门两侧,蓓儿伸手把达里安给拉到自己身旁,随即恭敬地站直了身子。达里安瞥了一眼站在对面的柯妮特和洁芙妮卡,偷偷朝着身边的蓓儿问道。

“是什么人来了,怎么弄得这么隆重?”

“嘘,是卡尔文·尤比乌斯大人,小姐的外公。”

达里安震惊地和澜对视了一眼,飞快地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马车,眼神逐渐变得锐利了起来。

两名卫兵伸手把车门打开,一名穿着漆黑的长袍,拄着拐杖的老人在女仆的搀扶下慢慢走下了马车,安洁莉娅和汉娜立刻便迎了上去。

“外公,你身体还好吗?”

“最近还不错,你不用担心。”

尤比乌斯大公摆了摆手,自己拄着拐杖站直了身子。他已经是须发花白,年过七旬的老人了,垂到胸前的长胡子很容易让人记住他的样貌,岁月在他脸上流下了太多的痕迹,可是他的双眼却依旧炯炯有神,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

那个散布“圣水”的凶手——尤比乌斯大公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究竟是想干什么?

蒂娜发狂的笑脸再次出现在达里安的脑海中,这两天所听到关于“圣水”的一切,瞬间在达里安的耳边嗡嗡作响。

看着和丽丝莉特并肩朝屋里走来的尤比乌斯大公,不觉间,达里安已经捏紧了拳头,怒视着眼前这个罪魁祸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尤比乌斯大公突然把目光朝着达里安的方向投了过来。

“达里安,达里安,快把头埋下……”

蓓儿埋着头,有些焦急地小声提醒着达里安现在这不礼貌的行为。为了不被尤比乌斯大公怀疑,达里安只能按下心头的怒火,移开目光埋下了脑袋。

当尤比乌斯大公走到达里安身前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过身,看了达里安良久。

“你是谁?”

“他是……”

安洁莉娅正想介绍,尤比乌斯大公却抬起手打断了安洁莉娅。

“我问的是他,你不用帮他说话。”

达里安抬起头,直视着尤比乌斯大公的双眼。

“我叫达里安·阿尔谢特,是安洁莉娅的同学。”

“哦,达里安是吗?我听过你的名字。你为什么会在这个宅子里?”

“我是受了安洁莉娅的帮助,接替已故的弗里格尔,暂时在这里工作。”

“呵呵呵,听说安洁莉娅找了位新管家,原来就是你啊。”

听见弗里格尔的名字,尤比乌斯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反而是微笑着摸了摸胡子。

而对尤比乌斯大公无所谓的态度,达里安却感到更加的愤怒。

这个人把弗里格尔当做自己的替罪羊,竟然还能笑得出声,他的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和悔意吗?

达里安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尤比乌斯大公像是对达里安的态度有些不悦,逐渐收敛了笑容。

“安洁莉娅,你找的这个人,还真是一点都不懂礼貌啊。”

安洁莉娅瞪了达里安一眼,随即低头说道:“对不起,他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如果冒犯了外公,希望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一次。”

“哈,好吧,看在我孙女的份上,就原谅这一次吧。”

尤比乌斯大公微眯着双眼,伸手按在达里安肩膀上。

“年轻人,给你个忠告,心里的想法太容易写在自己的脸上,以后是会吃亏的,要想接替弗里格尔的工作,先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再说吧。”

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尤比乌斯大公转身和安洁莉娅一起踏进了屋里,汉娜快步走到尤比乌斯大公的身旁弯了弯腰。

“大人,请和小姐在休息室里稍坐片刻,我们马上把会客室打扫干净。”

“嗯,你们去吧,芙蕾,不用扶着我了,去马车上等我就好。”

在大公的指示下,他身旁的女仆松开手,恭敬地从屋里退了出去。

“蓓儿,你和柯妮特现在去把茶点准备好,洁芙妮卡,跟我去照顾一下小姐和大人,达里安,澜,你们现在去打扫一下会客室,我随后就过来。”

汉娜在楼梯口拍了拍手,带着安洁莉娅和尤比乌斯大公进了休息室,蓓儿等人欲言又止地看了达里安一眼,随即一个个从这里离开。

达里安拉着澜走进会客室里,一边打扫,一边在思考着尤比乌斯大公刚才那句话的含义。

“哥哥,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澜的疑问让达里安产生了一种警觉。

尤比乌斯大公刚才那番话明显是意有所指,所以他的突然到访并不是看看孙女那么简单。难道说,福音机关的行动被他提前知道了,所以他才会特地到这里来和安洁莉娅商量什么吗?

可恶,他到底想要找安洁莉娅说什么,如果能听到就好了。

就在达里安感到有些焦躁的时候,澜像是看破了达里安的心思,突然说道:“哥哥,让我来偷听吧。”

“偷听?可是万一被他们发现了……”

“不会,哥哥,你忘了我还可以变成武器吗?只要我变成武器,然后藏在这里就好了。”

“对啊,还有这一手!”

达里安不由得眼睛一亮,背后却突然传来了熟悉的人声。

“偷听可是不好的行为哦。”

达里安心里一紧猛然转身,看见汉娜正笑盈盈地站在自己背后。

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自己竟然没发现?

面对汉娜那捉摸不透的笑容,达里安脸上不由得留下一滴冷汗,正在猜疑不定的时候,汉娜却伸手指了指墙角的壁柜。

“躲在那里面吧,应该能放得下。”

“……,哈?”

“不是藏起来吗,如果直接放在外面太打眼了,还是躲进壁柜里吧。”

“可,可是你不是说……”

汉娜朝着达里安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了恶作剧般的微笑。

“嗯,对呀,可是今天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如果我拒绝,谁知道达里安会不会把我绑起来,然后做这样那样的事呢?”

“才不会!”

达里安脸微微一红,朝着澜伸出手,在闪烁的光芒中,汉娜把壁柜打开,和达里安一起把苍蓝色的长剑横着放到最里面,在外面又堆了一些杂物挡住,然后关上壁柜门。

“走吧,我去叫小姐他们过来。”

“汉娜,你是故意让我和澜来打扫这里的对吧。”

“嗯?你在说些什么呀,把自己做的坏事推到别人身上,可一点都不绅士哦。”

汉娜微笑着离开了,看着汉娜的背影,达里安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汉娜果然是站在安洁莉娅这一边的,虽然不知道她究竟知道多少关于“圣水”的事,但她一定是因为担心安洁莉娅,所以才会一次次帮助我。

达里安在心里默默朝着汉娜道谢,转身迅速离开了这里。

在听见达里安的脚步声远去后,澜开始集中精神。

神造人形在身为剑的形态之时,感官实际上反而比起人形时更加敏锐。在这种形态下,澜的意识可以超出肉体的限制,覆盖到整个房间之内。但这样做会产生剧烈的能量波动,为了避免被发现,澜现在只保留了听觉,苍蓝色的光芒从剑身上逐渐褪去,能量波动也慢慢消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