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奖……”

“在别人家蹭饭的家伙居然还说这种话。”

“可是味道是真的很一般嘛。”

“是你在家里吃得太好了吧。”

吃完晚饭后,我站在洗碗池边清洗碗碟,卢镜杭则是十分新奇地在狭小地客厅里转来转去。

“看你的背影真像个职业的家庭主夫呢。”

“要你管,总比某些一点家务活也不会做的人好吧。”

“哼!别看我这个样子,我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哟。”

“唔。”

“为什么要露出那种好像真的吞进了什么毒药一样的表情啊!真是失礼!”

似乎是不想再和我拌嘴下去,卢镜杭重新开始了百无聊赖的晃悠。

“这个是什么啊?”

“有什么好看的,别又弄坏东西了。”

“什么嘛,不就是一个相框而已,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卢镜杭举起手中的相框朝我抗议。

我无奈地耸耸肩。

“照片上的人是你父母吧。”

“嗯。”

“那个笑得很白痴的小孩就是你吧。”

“笑得很白痴还真是对不住了。”

“……”

我扭过头去偷偷盯着卢镜杭,只见卢镜杭凝视着相框,像是在回忆什么很遥远的事情一样,眼瞳中涤荡着复杂的情愫。

“别看他们在照片上笑得那么灿烂,私底下天天吵架,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能够吵起来,人就是这样,在外人面前尽力展现出自己美好的一面,却用那些最为负面的情绪来对待和自己最亲密的人。”

卢镜杭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你的父母,应该都很喜欢你吧。”

“是啊,但是我非常讨厌他们。”

“像是能够理解你的心情。”

卢镜杭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东西将眼神撇到了一旁。

“你还真是一个容易向别人敞开心扉的人啊。”

“如果说只对你敞开心扉的话你就又会脸红了。”

“才……才不会呢,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嘛。”

“好了,我还有一点收尾工作要做,你就给我好好呆在客厅,不要再乱碰东西了。”

“什么嘛!”

卢镜杭没好气地说道,顺手捧起那一盆摆在窗台边的小仙人球仔细端详着。

“雨凡,从你家可以望到我们学校诶!”

“哦。”

我漫不经心地答道,将洗净的碗碟一股脑塞进碗橱。

“雨凡,让我看看你房间嘛。”

“没什么好看的啦。”

“就看一下,又没有关系,难不成是房间里藏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吗?没关系,我是不会介意的啦。”

万一真的有什么东西的话,她一定会一边骂我一边红着脸冲出房间的吧。

我就知道,即便我拒绝了她,卢镜杭还是会自顾自地闯进我的房间里,我轻叹一口气。

不过我房间里倒的确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就是了,我是一个思想虽然有些偏执但是绝对健康的少年。

不对。

我好像忽略了什么关键的要素。

“路雨凡?”

“咦!”

“为什么你的房间里会摆上两张床啊?床上的被子也乱糟糟的。”

卢镜杭的声音远远地从房间里传出来,其中满是猜忌与怀疑。

糟糕!

“之前有人和你一起住过吗?”

“不对……那个是,那个是上次姐姐请病假回家的时候睡的床,后来就一直懒得收起来,就摆在那里了。”

“雨凡居然也会这么不收拾吗?”

“只是懒而已嘛!”

我假装高声抗议道。

可能是因为比较符合我性格的缘故吧,卢镜杭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淡淡地留下一句“姐弟关系真好啊”便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吁了一口气,赶紧回到了客厅。

久违的沉默像是悄然涨起的潮水般涌进了客厅,我和卢镜杭分坐在沙发的两头,卢镜杭像是为了避免尴尬一样用手指绕起了头发,我还是和往常一样将视线抛向窗外。

“太差劲了。”

“诶?”

正当我还在纳闷她在和谁过不去的时候。

“这个时候应该去帮客人泡茶才对吧。”

“哦。”

“哦个头啊,你平常那副殷勤到令人恶心的样子去哪里了?”

“抱歉。”

我有些不大情愿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朝着餐厅的方向走去,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可是我们家没有茶叶啊。”

“就不知道用别的饮料代替吗?”

“只有冰可乐。”

卢镜杭扶额。

“你们家就连温开水也没有吗笨蛋!”

卢镜杭气呼呼地喊道,突然又好像发觉说的有些过火了,紧接着在沙发上沉默不语了起来。

“速溶咖啡好吗?”

“噢。”

“浓一点?”

“嗯……”

卢镜杭用细若蚊鸣的声音支吾道。

我用电热水壶烧好水,撕开两包速溶咖啡倒在一起,随着开水的缓缓加入,热腾腾的白雾像是营地的炊烟一般款款升起,咖啡的香气逐渐充满了整个房子,令人感到十分的惬意。

我将盛着咖啡的马克杯端到卢镜杭面前的玻璃茶几上,卢镜杭低着头小声地道了一声谢。

紧接着,我从厨房的迷你冰箱中取出一罐可乐,“嗤”地一声扳开拉环,重新坐回沙发一隅。

“果然很无聊呢,圣诞节。”

“是……是啊。”

卢镜杭双手捧着马克杯,像是在取暖一般。

“现在的街上一定很热闹吧,到处都是圣诞歌,圣诞树什么的。”

我又开始找起了话题,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擅长找话题了呢?

“我倒是觉得,待在家里,也很不错呢。”

卢镜杭抬起头来微笑着望着我,眸子里仿佛闪烁着一片还未被城市浮光污染过的自然星空,我的心不由得一震。

“我说。”

“嗯?”

“作业写完了吗?”

“这种时候就不要说这种煞风景的话啊。”

时针就此指向了八点半的位置。

“那个,你等一下。”

突然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的我似乎有点吓到了她。

“诶?好。”

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我跑到房间里,从抽屉中拿出那个东西。

“这个给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来我家的吧。”

“什……什么嘛!”

卢镜杭似乎刚想反驳什么,却还是乖巧地住了嘴,看上去十分不情愿地接过了礼物,并小声地道了谢。

“这是?”

卢镜杭把玩着手中细长的水蓝色小礼盒,眼睛中放出好奇的光彩。

“你喜欢的东西,要好好保存哦。”

我一面嘱咐一面将空了的易拉罐捏扁。

“我可以打开看看嘛?”

“不,啊,那个,还是带回去再看吧。”

“为什么。”

卢镜杭不解地望着我。

“万一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不想听你的抱怨。”

“不会的。”

“那就……”

“算了,正如你所说的,还是带回去再看吧。”

“唔。”

“这个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就是了,也不是一定要收下啦……”

话音刚落,卢镜杭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看上去十分精巧的礼盒,上边用白色的丝带系上了白色的蝴蝶结。

“谢了,我会好好保存的。”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有姐姐以外的女生送我礼物。

“和你一样,等我走之后再看吧。”

“噢……噢。”

卢镜杭低头呡了口热茶,随即心不在焉地将目光转向窗外,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早已全然失去的东西。

“嗳,真的不觉得一个人住会时常感到难过吗?”

“的确时常会为家里的冰箱空了而感到难过。”

“不是这个意思啦!”

她先是气冲冲地瞪着我,之后又轻笑了两声,最后很快接上了话来。

“要是我也能够像你一样自由自在地该多好啊,每天想干什么干什么,也没有人会在耳边老是唠叨。”

“每个人付出的代价不同嘛。”

“何以见得?”

“你想想看,我获得了自由,却也失去了亲情,你拥有亲情,代价便是失去自由,这不是很明白的道理吗?”

卢镜杭微微地晃了晃杯子,浅褐色地液体中,舒展开来地叶片像一叶小舟一样轻轻地晃荡着。

“有时候觉得亲情这种东西没有也没有关系。”

“是啊。”

“亲情的纽带太紧了,紧得令人窒息,我们却无法将其轻易剪断。”

“听你这么一说的话,亲情不就变成了一无是处的东西了吗?”

卢镜杭没有理我,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明明是在家里,却感觉没有任何人陪伴着我,好像我从出生以来就一直是一个人一样,家人看到的和我看到的俨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同感。”

“你也是?”

“也不完全一样啦,这个那个的,不好说。”

我露出尴尬的微笑。

“像是能明白呢。”

卢镜杭同样以浅浅的一笑回报我。

“应该……没有什么别的女生和你聊过这种事情吧,不要放在心上就好,就当我自言自语好了,听到没有。”

“主动想要来我家的女生你恐怕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了。”

卢镜杭有些脸红地垂下头。

“留学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找到了新的话题。

“还早得很呢,不管怎么说也要先高中毕业啦,况且……还不一定能……”

“这样啊。”

突然,一阵悦耳灵动的钢琴声从卢镜杭的手边传来,是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面对如此优美的铃声,卢镜杭却拧起了眉头,旋即拿起手机,嘴唇在瞥见来电显示的同时紧抿了起来。

“抱歉,你家不会连阳台之类的地方也没有吧?”

“向人家询问方便的时候就不要再顺带嘲讽啦!书房里面左手边就是。”

“稍微,失陪一下。”

卢镜杭说话的语气变得冷淡了起来,我露出有些担心的神色,卢镜杭朝我十分勉强地露出了苦笑,紧接着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接下来的几分钟简直像人类进化的路程一般遥远而漫长,我像是等待破晓时分首班车的旅人一样抱着双膝蜷在沙发上,望着茶杯口款款而上的白雾逐渐变细,直至消散不见。

一切的痕迹都消失得如此之快,我想,这算什么呢?

原本想要和未来打个招呼,后来又担心事况会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起来,最后还是作罢。

约莫五分钟后,卢镜杭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一头金发无精打采地披散着,如果不是我的错觉的话,她的眼眶有些红,像是刚刚和什么人大吵了一架。

“不好意思,看来我得先行离开了。”

“电话那边的人这么说的吗?”

“不,我想现在比较晚了,再留下去的话回家就会不方便,况且……”

“况且?”

“遇到了一些事情,想要一个人冷静一下。”

“家人……的事情吗?”

“……”

“我送你吧。”

“诶?”

“我还不放心让你这家伙一个人走夜路。”

“那就,送到地铁站吧。”

卢镜杭开始拾掇起自己的东西来。

“虽然有些啰嗦,”卢镜杭朝我晃了晃手中的水蓝色礼盒,将其塞入大衣的口袋中,“谢谢。”

......

离开小区之后,我们伫立在被霓虹灯光包围的十字路口,四周被五彩缤纷的大灯投照出七色光圈的大楼看起来活像是用俄罗斯方块搭砌起来的一样,头顶的月亮活像一个发光的大窟窿。

卢镜杭抬头望着全然看不到星星的夜空,朝天空喷出一口口白雾,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打出租车吗?”

“不,还是骑自行车吧。”

卢镜杭将头一歪,佯装出可爱的样子微笑着盯着我。

……

“还真是麻烦啊,你这个人。”

“真是失礼啊,明明是某人放心不下才跟出来的,现在居然又说这种话,我以前也载过你,你现在载我一段又有什么关系嘛。”

情况变成了我和她同骑在一辆自行车上。

从眼角两边飞逝而去的景色令我的大脑更加的混乱了。

“喂!别拽我领子啊!”

“有什么办法?总不至于搂着你吧?”

“快……快要窒息了……”

“别嚷嚷了,马上就要到地铁站了啦。”

“扯着我衣角不就好了吗,真是的。”

“好吧。”

紧绷的衣领突然松了下来,我终于得以松了一口气。

“哇!”

“呀!”

自行车的车头猛地往一侧拐去,害得我差点被甩下车去,我条件反射一般地用单脚往地下一踩,鞋底与地面发出剧烈的摩擦声,自行车呻吟了两声之后停在了路边。

“干嘛啦你!”

“你说要我扯你衣角的嘛。”

“那干嘛在我身上摸来摸去的。”

“哪……哪里有摸来摸去的,因为我找不到可以抓的衣角啦!”

“唔。”

我们彼此都沉默了下来,仿佛时间在此暂留了一会。

“那你搂着不就是了…..”

我用几乎连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嘟囔道。

“诶?”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过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再继续这样下去即便不出车祸到地铁站的时候也都没有车了。”

我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辩解道。

卢镜杭先是怔怔地望着我,而后又忸怩地低下头。

“那就这样。”

我回过头去,望着眼前车来车往的路面,一双纤细的手从身后轻轻地环绕在我的腰上,又仿佛在刻意地保持着一点距离。

我将搭在水泥路面上的那只脚使劲一蹬,车轮在平滑的柏油路面上悄无声息地滑行着。

干爽的冬风徐徐吹过,又一个无人问津的圣诞节缓缓落幕了。

……

卢镜杭解开了环在我腰上的双手,动作矫捷地下了车。

“回家,一个人的话,不要紧的吧?”

“嗯,不要紧。”

“要直接回家哦。”

“知道了啦。”

“明天见啦。”

“明天见。”

她径直走在刺眼的白光中,突然,她回过头来远远地望着我,反倒是像在给我送别一样。

“今天的圣诞节很开心,谢谢咯。”

我微笑着朝她摆手示意。

她消失在拐角的光里,我伫立在没有星光的星空之下,扶着自行车,身后站着一名金色眼眸的黑发少女,没有人知道她从何时出现在这里。

未来的穿着和昨天一模一样,黑夜般的连衣裙套在黑夜般的风衣里。

我从口袋中取出那个小礼盒,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用于装饰的白色缎带,揭开了盖子,未来看起来有些好奇,无声地凑了过来。

一个金色盖板、黑色琴格的布鲁斯口琴。

口琴与盒子的夹缝间卡着一个小小的纸片,上面写着:

“Marry Christmas!PS:礼物不喜欢的话也别还给我。”

“单词拼错了啦,真是的......”

我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在心里说道。

“未来。”

“嗯?”

“还要听上回的曲子吗?”

“嗯嗯。”

“那就回家吧。”

我抬起头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夜空,正如卢镜杭先前所看到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