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像是从晶莹剔透的钻石中折射出来的那样澄澈无比,即便是在周末,因为气温的缘故也没有什么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出门。

不过,我倒是十分喜欢这种天气。

离开地铁的出站口后,我抬起头望向地铁站外一碧如洗的晴空,云絮仿佛从蓝色口袋的细缝中悄悄钻出来的棉花一样,接着从口中呼出一大团朦朦胧胧的白雾。

能够像这样自由地活动身体的时光真好啊,我自嘲般地将嘴角微微上提。

未来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过话了,简直就和消失了一样。

一边担心着未来会不会突然将我的身体夺回去,我大步追上了那个一出站就冲到了前面大理石广场去的金发少女。

“天气真不错啊。”

卢镜杭将手轻轻地搭在前额上,一面挡着耀眼的阳光,一面做出远望着什么的姿态。

“快走吧,已经迟到了哦。”

“唔,扫兴的家伙。”

我和她快步穿过了地铁站前的大理石广场,沿着马路对面的街道熟练地朝着公园的所在地进发。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早在入冬时就已经变得光秃秃的了,两侧西式风格的店铺大多是我们这种学生消费不起或根本无法消费的酒吧或者咖啡厅,在我的印象中,自从三年前火车站搬迁到了附近之后,周围的奢侈场所就如同雨后春笋般频出不穷,原本比较落后的市貌也随之焕然一新。

仔细想想,虽然说这座城市叫做红叶市,可是几乎完全没有机会能够看到“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景象,市政府所种植的大多数枫树都在入秋之后就很快落叶了,不过说实在的,红叶市的绿化工作倒是做得十分到位。

在等候红绿灯的地方,可以清晰地看见位于红叶市中心地段的市标——红叶塔,以及仿佛某种巨大机械经过近百年的氧化后所遗留下来的钢铁骨架一般的跨江大桥,壮观的江流就从桥下滚滚而过。

走过斑马线之后,顺着能够看到江面的步行道继续直走约十分钟左右,便能够看见公园里面运转往复不止的巨大摩天轮,直到这时,我才突然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公园的正门口。

一排排单车整齐地停放在公园门口,其中一台上面还坐着一个人,用双手捣鼓着一顶蓝白相间的棒球帽。

“哟,两位今天怎么姗姗来迟啊,让我来简要推理一下的话,莫不是两个人同时睡过头了又在地铁上巧遇了吧?”

坐在单车上的少年笑嘻嘻地望着我们,一头短发虽然显得有些乱七八糟,似乎只是出门的时候用梳子胡乱地扫了两下,但是看上去应该还是比较干净的。少年身着一身清爽的蓝白色运动套装,瘦高瘦高的,不过总给人一股压抑之感,或许是大体看上去会给人一种比较结实的感觉的缘故吧。

不过对于眼前少年准确地令人咋舌的推断,我到也是无法反驳,一旁的卢镜杭也露出一副无可非议的模样,将视线移向他处。

“莫非是我猜对了?”

“果然还是猜的啊。”

“呃……不对,是推理,绝对的逻辑推理。”

“比起侦探,我倒是感觉你更适合去当一个占星术师。”

“如果你们还有时间在这里说闲话的话,我倒宁愿早点去结束今天的会议,今天天气这么好,我还想出去走走呢。”

卢镜杭冷冷地提醒道,随后转身离开。

我和梧桐随即追了上去。

“喂,梧桐,你这家伙昨天怎么又没来上课。”

在前往约定地点的路上,我悄悄地问道。

“秘密。”

梧桐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只要他这么一说,不管再怎么问最后也只得作罢。

我们文学社集会的地点设在公园的少年宫内,原本是和红叶市二中的文学社共用一间多媒体大厅,后来因为我们一中的文学社在连续几年在红叶市举办的社团展示大会中都输给了二中的文学社,最后导致我们一中的文学社不得不搬出多媒体大厅,搬到隔壁一间弃用的教室中,最不幸的是,我们一中的文学社不得再沿用“红叶文学社”这个名字,这个代表全市第一水准的大名当然归属了二中的文学社。

之后,我们的文学社改名为“星空文学社”,在前代社长的带领之下,“星空文学社”总算是成为了全市仅次于“红叶文学社”的优秀社团。不过,这恐怕也就到头了,社长进入高三后,学业十分紧张,已无暇再管理社团,因为某些缘故,我成为了“星空文学社”暂时的代理社长。

“星空文学社”可千万别毁在我的手里啊,赶快找个人来接替我吧!

每次在文学社的集会上,我都会产生这种没有责任感的想法。

只不过这次不同。

因为前社长也会在百忙之中参加,所以此次会议又被大家称作是“星空文学社”命运攸关的一次集会。

我,梧桐,卢镜杭三人在两旁种满了香樟树的水泥道路上沉默地快步走着,从高空俯瞰的话三人大概呈一个近乎等边的三角形,除了晨练结束准备回家的老人有时候会从我们身边反向经过外,偌大的公园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从头顶偶尔也会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不过很快也在漫山的深邃树林中消散得一干二净。

说是少年宫,其实也就是几幢三层别墅大小的旧宅子通过几条长长的文化长廊彼此相连。院子四周被不无岑寂的空气所包围,生锈的铁窗栏,剥落的牛皮癣广告和墙皮,枯黄的爬山虎与藓类植物,门卫室门前立着被抹得七零八落,凹凸不平的黑板,孤独的小仙人球与观叶植物毫无生气地放置在一旁,看上去似乎有几个月没有浇过水了。

怎么哪里都看得到小仙人球?这种便利的植物也太好养了吧。

少年宫的大门口同样停着零星几台自行车,顶上挂着“红叶市少年宫”的摇摇欲坠的铜色招牌与几条褪色得都看不出上面写了什么的红色横幅,两边的宣传栏上层层叠叠贴着不明所以的海报,大概是什么感谢信还是募捐的事宜。

“你们俩倒是快点啊。”

卢镜杭率先踩在了墨绿色的地砖上,朝着B栋二楼的方位熟练地走去。

少年宫里居然时常会给人一种缺乏生气的感觉,真是奇怪,我一边忍受着少年宫内渗人的寒气,一边来到了那间安静得令人窒息的教室。

旁边的那间多媒体大厅大门紧闭,上面还挂着锁。

门被推开时发出了痛苦呻吟般的“吱呀”声,我不禁吞了口口水,抑制住内心的紧张之后,我又赶紧摆出那副与往日无异的和善脸色。

“抱歉抱歉,我们来晚啦。”

小巧而又整齐的教室内,毛玻璃滤过的清亮阳光铺满了这个一尘不染的房间,教室中心那张由十多张课桌拼成的大桌子上摆着一个圆形的瓷盘,中间摆着的六个颜色各异的马克杯里盛着发出沁人心脾清香的热茶,三人,准确地来说是一个成年人和两个女生并排坐在桌前。

“哦,没事,我也是刚到,请坐吧。”

戴着无框眼镜,显得十分年轻的男子微笑着朝我挥了挥手,一张俊俏的脸看上去就像哪个偶像剧里令男性观众感到反感的男主角。

“老师你没有资格说没事吧,明明也是迟到人群中的一员。”

坐在年轻男子左侧的女生发话了,那个女生留有一头浅褐色的长发,并用黑色的发带扎成一束,穿着我们学校的灰色制服,容貌和卢镜杭一样,是能够被称得上是美少女的程度,不过和卢镜杭相比则是显得更加严肃和拘谨。

“都是昨天晚上改作业改得太晚的缘故啊,镜子这次的作文写得很好啊。”

年轻男子挠挠头,露出一脸一看就知道是装出来的庄重神情。

“我根本就没有交作文本好吧,因为上次出去参加比赛的缘故。我看章老师你又是出去和隔壁班的女老师鬼混去了吧。”

卢镜杭冷笑着望着老师。

镜子是大家对卢镜杭的昵称,她本人也并不反感,只是我从来不这么叫她,因为我觉得用昵称来称呼别人多多少少会显得有些不尊重人。

“哈……哈,果然还是被识破了啊。不要这样嘛,老师都是快要奔三十的人了,就不能给我留下一点点情面吗?”

年轻男子强摆出一副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这个一看上去就显得十分不靠谱的男人名为章郁秋,此人十分有手段,年纪轻轻就在我们学校身兼数职,总的来说,他既是我们班的语文老师,也是我们的班主任,同时更是“星空文学社”的指导老师。

“好啦你们几个也不要一直站在门口了,老师这边也消停一点怎么样?今天我们似乎是有要事要商谈诶,茶的话在桌子上,想要喝的人自己拿就是了。”

另外一名留着黑色短发的女生开口了,她的名字似乎叫做虞遥,是在前不久才加入我们“星空文学社”的新人,不像别的幽灵社员那样,她很快就融入了这个陌生的环境,当上了社干,工作认真,并且和社团里的所有人都保持着相对不错的关系,人品很好,大家对她也几乎没有负面评价,从表面上来看的话,简直就是一个接近完美的人。

“啊啊,累死了,明明是高中所剩无几的周末时光,居然一大清早还要跑到这种地方来,早点开始早点结束吧——啊!”梧桐顺势倒在了课椅上,却差点向后整个翻倒过去,幸好卢镜杭用手及时扶住了椅背。

“你是笨蛋吗?”

“有惊无险啊,谢谢。”

梧桐仿佛没有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朝卢镜杭笑笑。

直到卢镜杭也入座之后,教室的气氛变得稍微有些微妙。

因为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站着,大家都用一种深奥玄妙的眼神盯着我。

“话说,”我显得有些吃惊,“为什么姐姐你会在这里?”

“雨凡你这家伙说什么呢?连我们名声赫赫的雨寒社长的大名也没有听过,也太孤陋寡闻了吧。”

老师在一旁打着趣,和以往一样,没有人搭他的白。

我觉得此时此刻的我显得有些直冒傻气,便知趣地坐了下来。

“难道我之前没有和你提起过吗?”

路雨寒睁大眼睛望着我。

“一次也没有。”

“现在知道了吧。”

“什么?”

“我是文学社社长的事情。”

“啥?”

“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被选作代理社长,就你那一年都看不了几本书的阅读量?”

路雨寒用无可置辩的眼神盯着我。

“这样啊。”

听到真相之后的我感到有些失落,这不就变成是任人唯亲了吗?

路雨寒清了清嗓子,将纤长的十指交叉抵在下巴的位置。

“好啦,别的事情等到会议结束之后再说,今天的会议是我拜托老师单独通知社干开的一次非常重要的会议,请大家务必认真参与,接下来进入正题——关于今年的社团展示大会与下一代‘星空文学社’社长的选举问题。”

窗外悠长的鸣啭声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