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取的名字?”

我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再次开始了风起云涌。

未来无可置否地点点头。

“你难不成是我女儿吗?从未来坐时光机来的?”

未来用不解的眼神盯着我看。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我暂且还需保持理智才行。

“为什么,我会给你取名字?”

“不记得了吗?”

未来露出了有点悲伤的神情。

“虽然你这么说,可是我的确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即便这并不是我的错才对,我还是有些内疚地别开了视线。

“是吗......”

未来像是在深思着什么那样低下了头,我则是一声不吭地望向窗外,好不容易和缓开来的气氛又在一瞬间凝固了起来。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我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够再像这个样子沉默下去了。

“那个,未来?”

“......嗯?”

“你大概……还不是很困吧。”

“嗯。”

“要不要一起……呃,我是说,去楼顶看一看?”

“楼顶?”

“有个……很不错的地方,可以俯瞰城市,还可以远远地看到海边,要不要去看看?”

不知为何,未来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十分温顺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我有些情不自禁地想要伸出手去抚摸她的头,最终却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让她坐在这里稍候片刻,接着去房间里拿了些东西,最后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又回到自己的房间从衣橱里取出一件对我来说稍微小了一些的藏青色风衣,递给未来。

“外面可能有些冷,毕竟已经十二月份了,就算你再怎么不怕冷,也把这个先披上,虽然衣服有些旧了,穿上去倒是应该挺暖和的。”

未来十分听话地接过风衣,动作十分流畅地披在了身上,在我看来甚至有几分帅气。

风衣对于她那稍稍显得有些娇小的身躯来说显得有些过分的大了,活像是中世纪传教士那古板而又迂腐的长袍,不过单单从颜色来看的话到还蛮搭配的。

走到楼梯口,一阵令人毛发竖起的寒风便像一群万圣节讨要糖果的小孩子一般围了上来,我掏出钥匙锁上了门,未来穿上了她那双酷酷的皮质短靴,看上去像是电影中某个黑帮组织头目的千金大小姐,而我则像是她的保镖,虽然有些没用就是了,而且也没有配枪。

我踩紧了运动鞋。

“走吧。”

就在这时,未来向我伸出了右手。

她并没有像先前那样用正脸看着我而是微微低着头,或许她是在目不转睛地观察她脚底的影子也说不一定,然后装作不经意地悄悄瞥我一眼。

奇奇怪怪的选项又出现在了我的脑内,我挥手像是驱赶苍蝇那样将两个毫无意义的选项驱散。

虽然完全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或许有什么陷阱正在等着我。

脑内的一个声音告诉我,她不像坏人,至少会在这样一个周而复始的无聊的平安夜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异性以温暖祝福之人不是坏人,如果就连这样的人也是坏人的话,那么这个世界迟早将要完蛋。

至少在这种情况下,我看起来才比较像真正的坏人。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却也没有拒绝她的想法。

拒绝她的人才是绝对有问题的,我这么自我安慰般地想着,朝她伸出了左手。

我想稍稍闭一下眼睛,可我连眼睛也来不及闭上,未来已经轻轻地牵上了我的手。

我的手像是有一阵急促的电流通过般微微抖动了一下,之后便逐渐放松了下来,缓缓用我的手包裹住她那仿佛没有一点温度的冰块般的手。

我不敢太用力地握住,生怕她的手会融化在我的手中。

似曾相识的手感?

脑内的一个声音如是说道。

不,不对,我摇摇头,牵着未来朝着星光越来越明亮的楼顶走去。

楼顶的正门上一如既往地挂着一把生了锈的挂锁。

我顺着走廊朝右拐去,来到了另一侧的走廊上。

脏兮兮的水泥气味与由楼道间掉落的墙皮化作的粉尘杂糅到一起,散发出令人感到窒息的气味,随着冷飕飕的风一并从走廊源源不断地通过。

在走廊的尽头,地面被层层叠叠的灰尘与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零食包装袋所覆盖,从上往下看大概像一幅残破不堪的拼布画。

这里是附近淘气小学生的秘密基地,也是物业公司不愿意施以管理的地方,因此,出现这样一幅脏乱的景象也丝毫不奇怪。

然而,就在这样一个不堪的地方,一小块拼图般亮堂堂的月光从一扇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窟窿的窗户外映入走廊。

我回头看了看未来,她表现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只是觉得她主动握住我的手的力度增加了。

我反过来轻轻松开她的手,她先是一愣,之后便一言不发了,像是要从我的身上找出什么东西般盯着我。

我朝她生硬地一笑,将空出的手穿过窗户上的窟窿伸出去,抠到外边的一个凹槽上,用力一拉,顿时,明晃晃的月华毫无遮拦地涌进了这灰暗无处不在的走廊,照在我和未来的身上,像是我们身上涂了什么能够变得透明的涂料。

我率先轻巧地从不高的矮墙上跨了过去,未来看上去有些犹豫不决,将手轻轻地伸向窗外,像是在试浴缸的水温一般。

我握住了她的那只手。

“可以出来吗?”

她点点头。

未来的身手似乎比我想象中要矫捷许多,牵着我的手,十分轻松地跨过了矮墙。

距离破窗不远处有一个消防梯,通向楼顶唯一一个高台。

从高台可以一直俯瞰到海边的风景,空气中甚至十分少量地弥漫着来自海上的涩涩的味道,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还可以依稀听见低吟般的涛声。

我和未来站在了消防梯前,我看看梯子,又看看她的裙子,最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爬到上面去就到了,我先爬上去,等一下拉你上来,明白?”

“嗯。”

我抓着梯子左侧尚未生锈的部分,一鼓作气攀上了高台,接着又俯身在高台的边缘,把手伸向未来。

“雨凡。”

“嗯?”

“小心点。”

我朝她轻松地笑笑,突然,一阵违和感袭来,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随和了?

简直是设定崩坏,灾难性的变化。

“不要紧的,把手先给我。”

未来先是自己往上爬了几格,接着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臂,我几乎可以透过她的指尖听见她平稳的心跳声。

高台上的景色果然十分开阔,我不禁长吸一口气,未来一动不动地站在我身后,没有谁说话,突如其来的沉默久久地萦绕在我们的身旁,只有未来的手还在紧紧地牵着我,似乎不愿意分开。

我倒也是无所谓,只是无意义地望着视角边隅的城市尽头,那里有小的简直快要消失不见的海平面。

十二月的风从我和未来的周身经过,形同来去匆匆的过客,留下的寒冷也微不足道,因为指尖触到的是沁入人心的暖意。

头顶的星空像是要把十几年来积攒的光芒一口气释放出来那样明亮与纯粹。

我返过头来看向未来,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她已然悄无声息地闭上了双眸,仿佛在感受四周风的存在与运动,烛光骤然熄灭在夜空中,这让我有些无法适从。

“怎么了?怕高吗?”

她依然闭着眼睛,摇摇头。

“不喜欢这里吗?”其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是有些失落的。

她继续小幅度地摇头。

“为什么要闭上眼睛呢?”

“讨厌星空。”

“诶?”

“讨厌现在的星空。”

“那么,喜欢以前的星空吗?”

“嗯,现在的星空没有以前的明亮了。”

总觉得这番发言和某个喜欢“早上的湖”而讨厌“晚上的湖”的人有些相似。

“是吗?我倒是觉得还好,虽然没有了星光,可至少现在的夜晚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漆黑一片了。”

我自顾自地坐在高台的边缘上,摇晃着双腿。

未来走过来,靠在我的一侧坐了下来,眼睛依然微微眯着,在我看来反倒是某种可爱的象征。

我从口袋里掏出从房间带出来的口琴,怜惜地靠在嘴边,吹出一个颤抖的音符。

未来似乎是因为好奇而半睁着眼睛看向我,忽闪忽闪的金色眼瞳在这样一个冬夜里像两扇亮着明灯,直冒暖意的高窗。

“口琴,知道的吧。”

“嗯。”

居然知道吗?我有些吃惊,如果她真的是外星人的话理应对地球人的物品一无所知才对,不过这一点早就已经明晰,因为她甚至能够在水果摊上买苹果,说明她和其他人的交流应该是不成问题的,难不成是很熟悉人类文化的外星人?

“我姐在我前年生日的时候给我的生日礼物,好像不是很贵来着,不过我很喜欢,只是有些旧了,有些音也吹不准了。”

未来一声不吭地盯着那闪着银灰色光泽的精致乐器,露出似乎有些可惜的神色。

“想看看吗?”

未来迟疑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仿佛经历了一段艰苦卓绝的心理斗争一般。

“那么,听听看吗?虽然已经这么晚了,如果只是吹个一小段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吧。”

未来点点头,再次眯起了眼睛,漆黑的长发在万籁俱寂的夜空中温柔地摇曳着。

我用双手持住口琴,故意降低声调的浅浅的音符缓缓从我的嘴边逸出,四散在星光陆离之下。

熟悉不过的旋律。

时间像风一般簌簌地吹过,空气在此时此刻也像凝固了一般。

一边吹奏着,我也感到了惊讶,眼前的少女有让人想要将自己的真心统统一吐为快的魔力。

不明白。

一曲终了,乐曲的回声像是游魂般向四面八方飞去,或许也传到了那遥远的海面也说不一定。

什么时候,也和她一起去海边走走吧。

如果眼前的一切都不是梦境的话。

“雨凡。”

她微笑着凝视着我。

“很好听。”

“谢谢。”

我扬起头,望着这一片逐渐变得有些陌生的天空。

什么时候,也能让她喜欢上现在的星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