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刑事大法庭嘈杂声了持续很长时间,其中多是来自听众喋喋不休的议论。

审判员和法官在简短地交流了一分钟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若辩方发言属实,那案件的审理将会迎来巨大的转机。

“本庭很好奇,辩方律师要基于何种手段寻找凶手。”

“辩方这里有还未交至法院的重要线索。”

“既然如此,控方对休庭有异议吗?”法官问。

“……没有。”她的回答甚是直接。

“伊琳娜检察官,要考虑清楚,休庭期是会计入一日法庭的有效审理时间里的。”

“就算让辩方自由活动两个小时,对我来说影响也不是很大。假设她只是在给自己造势,控方也只需要十分钟便能结束庭审。”

虽然她的语调里已有了少许的不甘,但更多的心情,还是伊琳娜对自己原则的坚信不疑。

“看来公诉人也没有意见。”

“若真如辩词里所言,此案存在可能行凶的第三者,控方愿意以公诉人和检察官的身份,还被告一个公道。”

这是伊琳娜在休庭前的最后一句发言。

时至下午三点。

在审判员的统一意见中,法官落了槌。大法院外侧的停车场陆续走出了不少人,记者身份的听众已经在最前方用三脚架架起了摄像机,其余人士则从公文包拿出了笔记本奋笔疾书。

这时,蜂拥而上的媒体人群差点围堵住了法庭的唯一通道。

“请问您为何能够如此确定出此案还有其他凶手?”

“律师小姐你这么年轻就敢接下一日法庭的案子,是出于经济关系还是有个人主观上的情感原因?”

“您知道自己的委托人是什么身份吗?”

“请问您对本案有什么看法?”

换做更早的自己,也许对采访不会这么反感。

目前的乔雪忆,全身上下都在散发出一种想要避嫌的气息。

大多带着恶意的揣测,使得她从未如此厌恶过记者。

“请让一让!”乔雪忆压低了头,尽可能地避开了相机密集的闪光灯。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本次的案件能得到如此高的关注度。

开庭前从未公开报道过关于本案的审理信息,结果不到半天的世界,庭审的过程就传得沸沸扬扬。

本以为可以在悄然无息中结束掉案件,哪知道,天真的她还是猜错了。

“雪忆,快上车!”休庭后第一时间就站在机动车道外延的修皓,终于拦下了一辆径直而来出租车。

他迅速打开了后车门,顺利迎接到了飞奔而出的乔雪忆。两人一头扑到了座位上,并用力关上了车门。

“我们现在……是要、去、去哪里?”乔雪忆上气不接下气。

“到东区医院,和所长会一会面。”

“所长?”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如果期间还有休庭的话,所长希望单独见你一面。”

熟悉的消毒水味弥漫到了挂号大厅。智能荧幕被镶进了大理石墙,屏幕不断滚动切换医院的楼层简介与药物介绍。

一路乘车大约有半个小时才到医院。刚走进正门,乔雪忆便看见睡眼惺忪地松本镜独自一人坐在等候室。

“久等了镜姐,我把雪忆给带来了。”

“嗯?啊、真是辛苦你了阿修老弟!”听见招呼的松本镜一下了提起神。

“下午好所长,今天有调查到什么吗?”

“调查到了很多好东西。”

“好东西?”

“某个人医疗史,以及购药订单。”她抱着皮革公文包,快步走到了乔雪忆身旁,“都是灰色地带的东西。”

在两人好奇地窥探下,松本镜掏出了一叠得足有一厘米厚的A4纸张。乔雪忆接过了其中一份文件,当即便看见了纸上的个人病史以及某人的身份证号码。

“你你你、你竟然用违法证物!”

当察觉到纸上还有个人医疗保险单的复印件时,乔雪忆才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些隐私文件所属于谁,但只要那人还是合法公民,所长的这种行为就是在触发个人隐私法。

严重点来说,松本镜这么一搞,极有可能把整个事务所都拖下水。

“嘘嘘!小点声!”嘴上这么说,结果连松本镜自己的声音也很大。

乔雪忆立即合上嘴,又东张西望了一阵,“等一下,所长你先说这是从哪里搞到手的?”

“混这一行,总是多方渠道嘛。”

直觉告诉修皓和乔雪忆,这类话题不宜多问。

“我们还是先谈谈这份证据的价值。”她说。

“价值?肯定能够骗出真凶啊!”

“用骗的?怎么骗啊?”

“晚上开庭的时候,记得跟多伊琳娜聊聊警方如何调查凶手的事。”

“这个话题我也想说说,但是看你一讲……这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秘密吗?”

“雪忆你有看过案发现场的周边分布地图吧?”

“开庭的时候看过。我有想过在派出所相邻的居民楼朝走廊开枪这种推理……”她逐渐记起了上午的庭审内容,“伊琳娜很显然猜到了我的想法,率先就告诉我警方调查了周边所有的住民,无论是谁都不存在开枪的可能。唯一一位……就能你说得一样,某个四楼的住民是瘫患者,不可能再握枪。”

既然检方上庭后没去怀疑那位病患,那么关于该人瘫痪的证言……也肯定是属实的。

都这么想了,我还能去怀疑谁?

乔雪忆如此猜测着,轻轻地翻阅了病历文件,没过一会儿便看到了那人的病患条例里白字黑字地记录了“治疗瘫痪”的过程。

“卢万才……”她读着患者的名字,又顿了顿,“这个名字,我好像从谁哪里听过?”

“你听过?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哪知道所长你调查的是这个人。”

“你能想起是从谁哪里听到的这个名字吗?”

“嗯,大概记得。”

“谁跟你讲的?”

“……乔雪遥。”

“诶诶诶!”松本镜连着后退两步,又一次发出了很大的惊呼声。

修皓忽然喃喃道:“这么说来……”

听到乔雪忆的话后,他的脑中仿佛划过了曲折的电光。

修皓呆愣在了原地,当他注视到深思的乔雪忆时,不禁地回忆起了一个月前与乔雪遥共同坐车回家时的某个话题。

……我有一个同事,在某次案件中,后脊中枪瘫痪了,于是就提前退休,还拿着数额不低的保险和退休金……

早已掩埋在记忆深处的话语在他的脑中反复回响。

是的,一个月前的乔雪遥她……确确实实这么讲过!

这一瞬,让修皓头次觉得真相是如此近在咫尺。

“对了对了,雪忆。”

“干嘛啊所长?”

乔雪忆被松本镜悄悄拉到了一旁。

“这里是一份决胜窍门,开庭前好好看看。”

“这是啥啊……《近代震惊全国的大毒枭案件》?”

乔雪忆不解地接过了一份半厘米厚的年表。

“虽然这个黑历史有点对不起娜娜……”

“娜娜?”

“就是伊琳娜啊。”松本镜脱口而出。

“娜娜……呕,好恶心的昵称。我从很早我就在想了,所长你……是不是伊琳娜检察官的老相识啊?同学、青梅竹马、还是恋……”

“恋个屁!”

“这可能是你单身这么久的原因啊!”

“雪忆……下个月工资评定,你有好戏看了。”

“对不起行了吧,我不问就是了!”

“好啦好啦!”她鼓励般地捏着乔雪忆的双肩,虽说捏地略微用力,“不要辜负我辛辛苦苦调查一个月找到的大新闻嘛。”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嘛……”

“好好看看五年前的某个案子,那个可是……决定胜负的王牌啊!”

【落幕·2】

“控方、准备就绪。”

伊琳娜无所畏惧地挺直了身。

或许是知晓了庭审时长的原因,留下来愿意等到最后一刻的听众也不是很多。如果不出意外,庭审将会持续到很晚,大部分人的好奇心已消退得所剩无几,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导致很晚才能回家。

“需要我和你站一块儿吗?”松本镜曾这样问过她。

“不必了。”乔雪忆笑着答,“我自己能行的。”

与修皓告别后,她独自一人走进了法院的工作通道。

当松本镜默然望向乔雪忆的背影,她才发觉,“新人律师”这个头衔已经再不适合她了。

要改变一个人实在是太简单了。坚持自己的原则走完生命中的旅程,反而是全天下最难的事。但乔雪忆尝试用一次次的庭审来告诉松本镜,有时候人的信念是不可磨灭的。

而她,也将完成这个世界里最难的事之一。

那是松本镜和伊琳娜,曾经都没有做到的事。

“辩方……准备完毕!”

乔雪忆的身后早已空荡荡,当下大法庭相显寂静了不少。不过,她并不会因此而感到孤独。

台下正襟危坐的两人就是她的全部。正是他们,给乔雪忆树立了不可动摇的决心。

——修皓与松本镜并坐在了听众席的第一排,视线一刻也不曾从法庭前方挪开。

“现在将是本次庭审最后阶段。”法官与数位陪审员入座后,开始大声宣告,“一日法庭再次开庭审理。若在剩余两小时内,辩方无法给出新的可能性并证明真凶的存在,被告将直接依法定罪,此案不得重审。”

“没有异议!”乔雪忆与伊琳娜不约而同地答道。

被告席的范英杰被法警注视得喘不过气。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的外表看起来好象放荡不拘,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神气让人不敢小看。

仿佛回到了早上一般,乔雪忆重拾了自信。

伊琳娜拍着手,“我们开始吧。”

有什么手段都可以亮出来。似乎控方的眼神里正传达着这样的信息。

乔雪忆不甘示弱,凌空指着听众席。

“我们可能又要回到最初的话题。”

伊琳娜很是不屑,“虽然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不过劝你还是放弃无意义的装腔作势的比较好。”

“我可没有作任何势。”

“那么你有找到真正的凶手吗?”她的眼里写满了蔑视。

“基本可以确认是谁对受害人下的手。”

“有点可笑啊,乔律师……试问一下诸位,为什么辩方能找到除了被告外的行凶者,控方却不行?你认为控方会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不不、事实上,你们更早的去实行了我的猜想。”乔雪忆坦然地叉着腰,微微颔首,“只是,你们没能走到最后一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但实际上我还在怀疑一点,伊琳娜女士。”

伊琳娜狐疑地直视着她,“你怀疑什么?”

“我觉得以你的能力,找到真凶并不难,你为什么……要在最后一个环节做出让步?”

评审员与书记官面面相觑,连伊琳娜也不理解她话中具体指的是什么。与其说是不理解,倒不是说是她不想去理解乔雪忆话里的本意。

她明白辩方在针对何事。

“再说一遍,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伊琳娜不知道自己装出的无辜模样,看起来却不像那么一会儿事。

“我大概的可以推测你的目的……比起找到真相权衡公正,你其实更想——把被告送上断头台吧?”乔雪忆一脸坏笑地对伊琳娜翘首以待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小贱。

“我反对!审判长,辩方一开庭就脱离了审理主题。”

“喂喂等等啦!虽然我不知道的具体原因……但我可以肯定,伊琳娜检察官在隐藏着某种秘密!”

这种猜疑感好似诞生于心间的一团黑雾。

随着审理的持续开展,抵挡众人寻找真相的迷之雾气反而愈发扩散,直到弥漫至整个法庭。

如今的庭审就是被这种黑雾所笼罩,其浓烈的个人味道几乎迷惑了在场所有人的五官。

而散播迷雾的中心,便是身属公诉人的伊琳娜检察官。乔雪忆可以这般肯定。

“你这算是诽谤吗?”伊琳娜以凌人的姿态提出异议。

“你真要这么想我也所谓,反正我只当自己是随口说说。”

法官也是明眼人,她基本已看出来,乔雪忆疑惑的矛头正指向着伊琳娜。

“好了,辩方律师,赶快回到正题吧。”法官连续落槌。

“我明白了,审判长。咳咳,”乔雪忆假意干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后,对着听众席大声呼喊道,“辩方想请上一位与本案有重大关联的人士,参与本次的最终庭审。”

“需要法院传呼吗?”书记官问。

“不、他就坐在听众席里。”

“是哪位同志?”

“卢万才、卢警官。”

“啧……F@ck……”

某人发出了不耐烦地咂舌声。

“咦?”乔雪忆还以为是错觉,方才耳旁传来了一句吐字不清的脏话。

不知如何形容,就在两秒后,乔雪忆头一次看到伊琳娜摆出这样一般狰狞的表情:眉头紧皱、龇牙咧嘴、鼻口呼着大气。

刚刚骂腔似乎来自控方?

几步开外的伊琳娜板着一张臭脸,像个谎话被拆穿还试图圆谎的小孩。

就算如此,对大部分人来说,她当下的面容依旧是讨人喜欢的美颜。所以与之不熟的外人,还是无法从其神情察觉出伊琳娜的心境变化。

法官对着话筒重重地讲:“传卢万才上庭!”

远处的某人跟着命令笔直地站了起来,诸位评审员们都朝着旁听席那人望去。

身穿格子衫的高挑白发男带着一张皱纹满面的脸,在旁听席及众法官的注视下缓缓走向证人台。他偶尔会回头看看周围传来的那诧异的眼神,几秒间,他又与伊琳娜四目相对。

两人相互之间用着那奇妙而又怪异的气场进行着无言的交流。

在伊琳娜点头示意后,他的犹豫化作了坚定。

“我,就是卢万才。”

“你好,卢旺财先生。”伊琳娜点头示意。

“不是旺财,是万才才对。”

“哎呀?我的普通话发音不准确吗?”

“完全不对。”卢万才双手扶着证人台的栏杆。他握着围栏的双手十分用力,也正用着一股仇视的眼神注视着身旁被告席上的范英杰。

他的眼神深处仿佛有着许多的难听词汇。

但乔雪忆确实感受到了他想说的话,就像此人亲自在她耳边低语。

“虽然刚刚辩方律师已经提过了,但还是请证人请简单做一下自我介绍。”法官发言。

他挪动着前方的小话筒,笑得诡异。

“我就是卢万才,一名退休的警员干部,年龄的话……马上就快五十了。”

乔雪忆追问:“你还没有年过半百吧,这么早就不干警察了,是有什么理由吗?”

“那个,就是那个……有点不好说。”

“你能讲讲退休的原因吗,证人?”

“我反对。”伊琳娜积极地举起手,“乔律师,你问的话题和本案有关吗?人家想不想上班可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会和案件有关联的吧……应、应该!”

“又来了,乔大律师毫无根据却又充满魄力的推理方式。你有什么想法还是率先说出来比较好,不要尝试给我埋陷阱什么。”

伊琳娜自认自己已处于劣势,一下失去了先前与辩方周旋的底气。

“本庭认为控方言之有理。”法官附议,“到了这个时候,我建议两位都直截了当的进入各自的阐述环节比较好。”

“行了行了,我懂了,辩方会对自己的询问负责的。”

“进行询问吧,辩方律师。”

“嗯,知道啦。”乔雪忆无奈地摊手,漫步走到了证人席。

“您、您好。”

见到这位略显目中无人的女律师后,卢万才也控制不住紧张感。

“知道自己为什么来法庭吗?”她问。

“因为我欠了贵事务所的钱,不来法庭发个言会被加利息。”

“哦,是欠……欠钱?”

什么鬼?

“而且是高利贷。”

“哈啊?”

“难道不是吗?”不知卢万才是装傻还是认真,他都深表无辜地望着法官。

“当、然、不、是!”

“小姐你难道不是传闻中的职业诉棍吗?你们所长是这样跟我讲的……我要是不好好发言,皮都会被你给剥掉的。”

“我呸!”

处在不解状态的乔雪忆立即转向了听众席。只见角落里的松本镜已经扭过脑袋,躲开了乔雪忆质问般的视线。

这肯定是所长的馊主意。

不过……算了,也没有任何关系,至少这个家伙完完整整地走到了法庭。明确这一点的乔雪忆,已经感到知足了。

“请你针对11月17日当晚10点28分的行动做出发言。简而言之,就是那天晚上你在做什么?”

“你没搞错吧,这么详细的数据……我哪知道自己那天在干嘛?有可能是睡觉、也可能是看球赛转播、再不济……也不会去干什么坏事。”

“干坏事?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当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啊,既然律师小妹你肯这么严肃地问我这个话题,肯定是当晚发生了什么出人意料的状况吧!”

他在下意识地回避凶案问题。

多半是同样的话已经被反复问了无数次了?

伊琳娜或她所属的检方以及负责本案的警方,应该已经做出过相关调查。

就算自己以“你在忌讳坏事,是因为你亲眼见过”这种话题进行诱导询问套话,多半也无济于事。

卢万才肯定会按照警方早前来问过此事这类理由,彻底躲开辩方的询问。

“算了,我也不跟瞎扯了。”见卢万才装疯卖傻的样子,乔雪忆充满决心地举起了证据稿件,“那天晚上城东派出所有一位警员被人枪杀了。受害人最终倒在了所里的三楼,并且……你家的四楼阳台可以直接看到案发现场。”

思索一番后,她放弃了迂回进攻的手段,选择了直接进攻。

“你、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我——怀疑是你杀了乔雪遥。”

乔雪忆坚定的目光与卢万才飘忽不定的视线重合。

【落幕·3】

“我反对!”

正如意料之中的发展,伊琳娜果断地举起了手。

“控方检察官,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我不知道您这位律师是假装无知还是真正愚蠢。控方早就坦言过了,任何可以蛛丝马迹都没有放过!所以……”

乔雪忆猜透了她的心思:“我懂你的话,你是想说卢万才根本没有杀人的可能,对不对?”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愚昧的控诉?”

“因为我别无选择。”

“……卢万才有瘫痪。”伊琳娜忽然有些低声下气。

“于是他无法拿枪,这我知道。”

“我相信你看过他的医疗简历,你不可能不知道证人患有腕部肌肉神经损伤!”

和松本镜先前所言基本一致。

直到回忆起什么后,乔雪忆才优哉游哉地倚靠到了证人席旁。

“对于控方的发言,我要提出反对。”她悠闲地讲,“你的这条信息……本身就还有漏洞。”

“什么?有漏洞!”

“哦不对,与其说是漏洞,不如说是……不够完美?从我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各位所说的这种轻度瘫痪,是可以得到明确治疗的。”

本来准备就不够充分,加上所长不久前还一股脑地塞了不少东西,搞得乔雪忆的说话逻辑已经没有先前流程。

顿时,伊琳娜极不乐意地拍了拍桌子,“我反对!”

“还要反对什么?”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难道非要辩方提出证明才肯罢休吗?

“我要证据!检方手上竟然有你没有的信息……我不相信!你这就是在虚张声势!”

现在伊琳娜的所言所为已经基本符合乔雪忆脑内的猜想。

看来她猜得没错,案件的逆转点就是出在卢万才上!

“我……确实是有这样的证据。”乔雪忆将手伸进了上衣的内口袋。

众人颇为新奇地注视了几秒。突然,她高举起了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什么东西。

法庭洁白而耀眼的节能灯照射下,乔雪忆的指尖握着体积仅二十毫升的玻璃小瓶。

而瓶中,则反射出了诡异的白光。

“那是什么?”

刚从愤慨中恢复理智的伊琳娜,重新注视着眼前的这件小物品。

“这是从马钱子中提取出的生物碱,微量可做兴奋剂。”她淡淡地答,“能让肌肉神经损伤患者的骨髓受到治疗,增加骨骼肌的扩张度,使得瘫患者在短时间内恢复正常。”

“这莫非是……士的宁?”

“没错,想不到控方检察官学识也挺渊博的。”

“呵呵,还轮不到你来嘲讽我。”伊琳娜盛怒地睇着乔雪忆,“首先,士的宁作为中枢兴奋剂已不再用于治疗了,其次,警方在调查证人的过程中也查找过证人的服药史。我们的这边的信息里,卢万才根本没有购买士的宁的记录。再者……你没有在开庭前提交这份证据至法院,这是无效证据!”

“别这么说嘛,反正证人那边也是由黑市提供的,主要没有购买凭证很,提交给法院也是浪费流程时间。毕竟不推理出这位证人的作案嫌疑,这份证据就是个烂破玻璃瓶。对了,如果真要找士的宁和证人的关系,等等仔细搜搜他家里的地板就知道了。”

卢万才大惊,“你为什么会……呸!”

正要说到什么时,他只手捂住了整张嘴。也许卢万才到庭审结束也不会知道,松本镜老早就趁机将他的家翻了个底朝天。

不过见到这样的反应后,乔雪忆才深信自己的推理没有错。

“你一早就考虑到了这一步?”伊琳娜问,眼里充满了不甘。

“是、是啊!都在我预料之中……”

“哼、真是个令人头疼的丫头。”

“先说回这里吧。伊琳娜检察官,这么一来,他握枪的能力不也有了吗?”

“那他枪呢?”

“这种话你问我干嘛,既然控方那边都没找到,那肯定是他处理掉了啊!”

“乔律师,你连关键的证据都没有,就敢这样谈天说地!”大为振奋地伊琳娜再次怒视乔雪忆,“而且、证人所在的那栋楼离案发现场足足有十多米,算上弹道距离,证人和受害人怎么也有接近二十米远。”

不出所料,控方依旧还记得那个话题。

“所以,你是要说灼烧程度吧?”

“没错!你明白就好……我们先前已经论证了,二十米的距离……”

“我反对。”她当即打断。

“你竟然反对……连着反对了我无数次……”失去了以往磅礴盛气的伊琳娜此刻略显狼狈。

若没有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或许上至法官下至陪审员都不会去相信,那个大名鼎鼎的不法公诉人,竟会在这种小城市的大法庭上露出这般低迷的神情。

“你大概忘了一点,伊琳娜检察官,我们之前就灼烧痕迹所给出的推论,都是建立在‘警用左轮’手枪上。”

直到乔雪忆重读“左轮枪”三个字后,伊琳娜才从惯性逻辑中顿悟。

“左轮……难道是!”

“就是那个难道。”

“莫非……7.62毫米子弹的枪……还有的其它枪种?”

“7.62乘25和7.62乘39都同属于7.62毫米子弹。但后者的侵彻力在步枪的推力下,明显比前者要大许多。”虽说有些绕口,但乔雪忆还是尽力而为地解释道,“现场找到的是左轮子弹,所以警方自然而然地用这枚子弹与死者的伤口做检测。不过由于气温和血液凝结的关系,警方只好取最后的近似值来论证死者死于这枚左轮子弹,毕竟有误差也是再说难免的。”

伊琳娜激动万分地查阅起了手中的资料,想要找到能够驳倒对方观念的证词。

“不过我此刻可以断言,7.62乘39毫米的子弹,与死者伤口的吻合度肯定更高!”乔雪忆接着激动地阐述。

伊琳娜为自己感到遗憾,她在尸检正文里什么也没找到!

其实她早就清楚,无论是死亡时间还是伤口与凶器的符合比例,都是在各种实验论证下的估计值。

而命令葛蕾做出这么模糊不清的法医报告的人,正是伊琳娜本人。

本以为这样不完整的报告可以彻底将死乔雪忆,然而……她却在这次的庭审中将死了自己。

片刻之后,法庭间传来只手拍打护栏的响声。

“不不、不是的!”沉默良久后,卢万才捶打着证人席大声开口,“我我我、我想要申请自我辩护!”

乔雪忆那因大脑不间断的思考,而散发的热血在须臾间消失不见。

不久前还沉浸于整理逻辑过程的她,最终在证人的呼喊声下,才彻底从自我满足中走了出来。

而伊琳娜却在短暂的暴躁后转为了镇静,她深思熟虑地望着卢万才,不知这位证人能否靠自辩将案子带到何种程度。

“正好,话题已经进行到这里了,让我听听你还能狡辩什么。”乔雪忆再次来到了卢万才的跟前。

“你对我的怀疑没有意义,首先……我、我没有动机。”

“动机?”

“我没有杀那位乔警官的动机!”

“一下就跳到这里来了?当嫌疑人拿动机做措辞时,证明案件已经快要结束……”

某些个侦探漫画里,经常会出现类似的以动机做措辞的废话诡辩。在乔雪忆的记忆中,这反而是胜利曙光到来的前兆。

“请尽量不要废话,乔律师,我要听证人的发言!”伊琳娜没有驳回乔雪忆发言,似乎也对证人的动机感到好奇。

“是是!”

“美丽的检察官小姐,我说得句句属实啊!你说我一个瘫痪老人,谁给我的勇气枪杀一名人民警察?给我一万个熊胆也不行啊!”他哭丧着脸,就差跪下去了。

“我觉得证人说得没错,他没有理由令身为残障者的自己冒险。虽说动机这种辩护词自来都很模糊,但控方认为在此案,证人的动机还是有一定的商讨价值。”

很不巧,目前的现实状况和乔雪忆想象的不一样,公诉人并不认为动机这种自辩词是诡辩。

重要的是,法官也在庭上接连点头,表达着对这些发言的认可。

但是……乔雪忆还有王牌。

“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也不怕得罪人。”她漫步到了法庭中央,终于彰显出了胜利者的姿态。

“别那么挺胸,圆柱体一样的三围看着怪恶心的。”伊琳娜漠视着乔雪忆,“你以为是在谁面前秀身材呢?”

“放屁,我的三围是……”

“别拖延时间了,你快点提重点。关于这位证人,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搓衣板律师。”

“唔啊啊!你好过分啊!”

“赶紧的。”

“呼……”乔雪忆深吸了一口气,“不跟你计较了……”

总而言之,自己终于这一步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的内心深处,正诚挚地感谢着能够陪伴自己走到今天的所有人。

乔雪忆踏着稳重地步伐,迅速地回到了辩护席。

她凝视了桌面一会儿,宛如一位向众人呈现金牌的运动员般,她也骄傲地高举某份半厘米厚的人物资料,在法庭的半空中划过了半弧。

“这位证人,”乔雪忆笃定决心,再次做出了得意令公诉人翻供的言论,“卢万才警官,就是五年前的‘那场事件’的内奸。”

该句话刚从音响设备中发出不久,现场所有的听众,包括评审员也再度迎来了默然状。

缄默还中夹杂着狐疑和不解、以及接下来即将撼动法庭的愕然。

“什么?”不远处的伊琳娜发出了奇怪的诧异声,“你……你在说什么!”

而她的面色,也在霎时间变如死灰。

“辩方律师,你说什么、什么五年前?”

“内奸,具体是指什么?”

在法官与陪审员众人发出疑惑声时,唯独只有伊琳娜眼神空洞而绝望地呆站在了控诉席的一角,一声不吭。

“五年前出卖了缉毒队,并陷害公诉人小组的家伙,就是卢万才。”她向证人席奋力一指着,“据我了解,就是因为这个家伙,才导致当年某个优秀的中央检察官因重伤而不治身亡……”

“审!判!长!”

某人震耳欲聋地吼声突如其来的出现在了大法庭。

“呀!”乔雪忆被音响传来的怒斥吓得丢掉了手上文件。

这句嘶吼太过有魄力,说是撼动了现场也不足为过。

假如乔雪忆方才的气势看着像头待捕食的猛虎的话,那么此刻的她……竟变成了一只直腰拱背的发抖小猫。

她竟在畏惧对手!

“怎、怎么了,控方检察官?”当下的状况,只有法官才敢开口询问。

好不容易克服不安的乔雪忆,重新望向了伊琳娜。

一旦遇到了被人如此憎恶的时候,哪怕是她也会一下变得手足无措。

固然松本镜一早就提醒过,当下手中的这份证据可能会不明所以的方式得罪伊琳娜……可是,乔雪忆压根就没想通,自己刚刚的发言为何搞得比骂娘这种侮辱方式还要严重?

自学生时代到工作阶段,她都坚称自己没有得罪过谁,于是理所当然的不会觉得,有人会以恶意的心态来敌对自己。

除了法庭上的事务外,谁没事吃饱了撑的会跟乔雪忆过不去?

伊琳娜一直以来被人所羡慕的洁白皮肤,在乔雪忆结束发言的一瞬间,退化得黄而发蜡。而她那红润的嘴唇也被上齿咬得惨白,若是稍微不注意,就会因用力过度而咬破唇外皮,接着流淌出淋淋鲜血。

她的瞳仁可怕地收缩着,脸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

或许这才是她的本性。

“本人伊琳娜·罗莱德……不,是伊琳娜·安德烈维奇·尼科诺夫,以中央二级检察官的身份,向城东法院第三刑事法庭申请对证人卢万才——提起死刑上诉!”

伊琳娜的声音由低到高,仿佛在咆哮。

【落幕·4】

杀手锏般的证据?这种中二的发言在乔雪忆眼中也不过是夸张的说法罢了。她相信所长交付的证据足以引导案件走向,甚至打出庭审翻盘的结局。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杀手锏”带来的竟然是这种效果。

和她的预想不一,在时间长达半天的庭审里,乔雪忆还从未见过有谁能一下变得判若两人。

她本以为这种豹变只会发生在真凶认罪的情景上。

然而,用翻脸如翻书来形容伊琳娜的反应,实在是再为确切不过。

“伊琳娜检察官,若是我有什么地方触犯到了您……还请您谅解,我对刚才发言里的内容也只是略知一二。”

姑且还是说个对不起吧。她这样想。

唯一让乔雪忆感到幸运的是,好歹对方的目光只在法庭上到处游离,并没有针对在某人身上。

伊琳娜既没有看辩方,也没有看证人席,就连被告也不屑一顾。

不一会儿,她便这般怒目圆睁地直视法庭中央。

还好伊琳娜没有敌视乔雪忆。不过就算受到了敌视,她也不怕遭到对方的报复。

就算控方用奇怪的手段来威胁她,她也会将庭审继续下去。这就是身为律师的觉悟。

虽说她刚刚率先道了谦,可是看目前的样子……伊琳娜肯定没将她的话听进去。

“哎呀,算啦……”

紧绷的神经得到缓解后,乔雪忆再次整理起了书面证据,开始摸索下一步棋。

“控方检察官,不要紧吧?你的脸色好像很难看。”只有法官才敢如此大声地催促伊琳娜,“虽然不知道辩方律师哪里触及到了你,但本庭希望你能明白,就算控方要对证人提出新的控诉,也要等到这次庭审之后。”

“我……”

有那么一瞬间,这座法庭在伊琳娜的眼中一下变成了一潭沼泽……

是那种哪怕陷入一只脚,便会致人丢掉老命的泥潭。

也是在这时,她脑海中的沼泽里,忽然探出了一只布满黑泥的血手。

那只手似乎在向伊琳娜求救。

“抱歉!”她晃了晃脑袋。

果不其然,伊琳娜又在无意中想到了已故的“那个男人”。

她在琢磨五年前那起案件的时候,总会立即联想到那个男人。

男人在极度危机的情况下,用生命化作了护盾。

而当伊琳娜再次探望他时,他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名叫乔天成的男人,永远的丧身在了名为沼泽的社会里。

“当下的被告人是范英杰,本次庭审要做的是证明他有罪或是无罪。”法官继而阐述道。

扩音设备中传出声音打断了伊琳娜的所有思绪。

好似被人从致命的泥沼中所拉了出来般,她的神情里尽在表达一种对眼前景色的惊慌和懊恼。

“同样的,辩方律师你也要听清楚,哪怕你证明了证人的凶杀嫌疑,法庭也不会直接给证人判决,关于卢万才的量刑……估计也要等到下次开庭。”

“我明白了。”乔雪忆很是坦率向法官表面了态度。

只要能证明被告人的无罪就够了。

“不好意思诸位……方才有些失态。”伊琳娜长舒一口气。这时,她的双掌用力拍了两下自己的脸,一下精神了许多。

不到半分钟,伊琳娜便再次变得镇定自若。重回以往的姿态后,她诚恳地朝合议庭鞠了一躬,以表示自己的歉意。

“让我们继续回到庭审里吧。”

也是在这时,突然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吼。

“您您您、您这是在干嘛啊!”

伊琳娜一个咂舌,目光再次被那人所吸引去。

“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您的同伴啊,伊琳娜检察官!我若是被那边的小丫头证明了行凶可能,您可就败诉了啊!”

张皇失措的卢万对控诉席大叫而去。

或许是求生欲的作祟,才让他对伊琳娜的状态感到狐疑和震惊。

“卢万才先生,你可不是我的同伴。”

“啊?您这是在说什……”

“卢万才,发言要举手,你的小学老师没教过你吗?”伊琳娜猛地举起螺纹杖,手杖的金属部分寒光凌冽,“证人下次若再度擅自发言,我绝对不会再给你说话的机会!”

“我……不是,我是说……”

“控方知道自己的处境。事先声明,我绝不会站在任何人的一边,控方所代表的仅仅是‘公正’!”

一阵极具力量的气势压得卢万才惭愧地低下了头,“……是,我知道了。下次我不会抢话了……”

“乔律师,请继续你的推论,”她用手杖的尾端指着辩护席,“我对你方才的发言很感兴趣,请依次解释,你为何可以确认乔雪遥早就知晓证人是内奸,还有……内奸是卢万才,这种说法本身也有疑点,存在讨论价值,就是不适合在本案里讨论……”

乔雪忆摆摆手,“不对不对、卢万才是否是内奸,和范英杰是否可能杀人,实则存在很大关系!辩方认为当下可以讨论该事件。”

伊琳娜舔舐着干裂的上下唇,内心十分动摇。

“审判长,您的意见是?”最终,她将意见交于了法官。

“我批准。”

“好吧……乔律师,你说说,五年前的案子与本案关系,具体是指什么?”

随着评审员与伊琳娜的沉默不语,乔雪忆开始艰难地陈述起了一切。

“就是那个……五年前的案子里,发生过一起有关毒品的恶性事件,有大量的民警……对,有很多警察受到黑帮的枪击那次!”尽管只是通过手中的资料复数,但她还是详细而有力地回答了众人疑问,“而解决那起事件的人,其中便有本案的受害人乔雪遥,以及证人卢万才。”

“抱歉辩方律师,你先等等,”向来保持聆听态度的法官,意外地打断了乔雪忆的发言,“先把你手上那份资料给评审员看看,还有关于这件事的起因经过和真伪……”

毫无疑问,连同评审员在内的人都在怀疑辩方解释的真实性。

“放心吧审判长,乔律师所言的内容,都是警局真实存在的历史。”

“伊琳娜检察官?您、您为何能这么确信?”

“大概是因为……”她很是问心无愧,一反常态地替辩方仗义执言,“我就是五年前大毒枭事件的受害人之一,只不过在那次枪击后……现场只有我和少部分人活了下来。而且,我也是在那时认识了乔雪遥警官。”

乔雪忆瞪大了双眸,“不、不是吧!原来你认识我姐?”

“后来,我与乔警官共同逮捕了大部分犯罪分子,并在法庭上一一将其送进了监狱。自己能走到今天,也有这位警官的功劳。”

这些事乔雪忆还是头一次知道。

“这么说,我堂姐她,一早还和你是同事?”

“不必感到震惊,乔律师,你可以把你的推理继续下去,关于内容可信度的问题……法庭这边,我会用我的名誉帮你担保,不过你也得保证,你手中这份档案里接下来的内容,绝对不是捏造的。毕竟我的见识也有限度嘛。”

“当然啦!”

“我问你,乔雪遥是怎么知道卢万才是内奸这件事的?”

她前脚朝辩护席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乔雪忆后脚便捕捉到了那份的目光。

那直率而饱含深意的眼神,让乔雪忆想起了初次认识伊琳娜的时候。

在上次的庭审里,这令人羡慕的金色秀发总是飘荡在辩护席的正前方,宛如一位新星一般。

乔雪忆还未忘记伊琳娜当时电话里的自称——名为“司法”的光。

“她的详细调查过程已经不为人知了,但是我手上的这些旧文件,有很大一部分是乔雪遥留下来的。”在简易的思考后,乔雪忆才将这份不法证据的来源全盘托出。

或许是错觉也说不定,但确实有那么一阵,让乔雪忆相信伊琳娜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所以你才说乔雪遥会对卢万才构成了威胁,是吗?说实话,我当时就认为五年前的那场庭审貌似少了什么重要信息。虽说犯罪分子是得到了制裁,但我心中那还是有一股违和感……那就是为何警方的行动会暴露呢?”

尽管乔雪忆从头至尾都不知道所谓“五年前大案”的具体内容。但是个明眼人都可以确信,伊琳娜的的确确很是看重这件事。

而控方的审讯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是理由之一。

“这个问题五年来一直困扰着我……”伊琳娜自说自话。

“这下你可以确信的内奸存在了吧?”

“干脆这样吧……卢万才先生,我能问问你的看法吗?”

卢万才茫然地后退了一步,重重地撞在了围栏上,“我……我、我我我!我什么都、都不知道啊!”

“你不是参与了那次的剿匪行动吗?”

“是啊,我参与了!可这又怎样?我也是那次事件的受害人,我也是……因为在行动中受了重伤,才导致自己瘫痪的?”

你说是重伤,才导致的瘫痪?乔雪忆反复推敲着这个词汇里的逻辑。

最终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宛如醍醐灌顶,她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

“等一等!等一等、等一等!”

“怎么了,乔律师,罩着一副茅厕顿开的脸?”

“那个词叫茅塞顿开!算啦,我是说……对于证人的话,我不是这样想的。”乔雪忆当即反驳,“根据我的相关调查,五年前的卢万才……你、并没有参加那次行动啊?”

“扯、扯扯淡!小丫头,你以为我身上的枪伤是哪里来的?”

“……你身上的伤口,有很明显的灼烧痕迹啊。”

“灼烧?这不是废话吗!我受到了是枪伤啊!怎么可能没有灼烧痕迹?”

同一时刻,伊琳娜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你肯定没有了解过我们上次的庭审。”乔雪忆举起了受害人的法医报告,以及在尾页做出的笔记“看看你身上弹孔的烧伤程度吧……只有被人用枪管贴着皮肤,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

“不、不是……谁告诉你的?!”

灵感迸现后,伊琳娜顿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不愧是一些简单的法医学啊!”

“不是这样的!这个伤口是……”他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右肩,但不到两秒,卢万才便意识到错误,继而激动地放开了手。

看到这一小动作的乔雪忆顿时明白,卢万才口中的枪伤,肯定就在肩部附近。

“这都是你的苦肉计,为了伪造自己五年前在现场参与了行动的证据,你对着自己的右肩开了枪。实际上那天晚上,你压根就不在行动地点,而你……”哪怕没人跟她谈过五年前的案件,乔雪忆还是根据当下掌握的情报在脑中描绘出了当时的场景,“你是去敌方告密了吧。等支援部队发现你的时候,只关注到你受了枪伤,其它的事,就没有过多询问了。”

“不是的!”

“很遗憾,你的苦肉计令脊髓外神经受损,导致你现在成了轻度瘫痪。不过幸运的是,你可以就此理由退休,并领取政府和保险公司的大额补贴。反正如今的生活也不是不能自理,你就想这样平凡的度过一生。”

辩方的字句好像化作了子弹,强力有劲地戳穿了卢万才瘦弱的肉体。

“你说够了吧、说够了吧!”他感觉有些站不住,于是用力地紧握护栏。

彼方的伊琳娜冷静地倾听着辩方的发言。她认为乔雪忆对历史的抽丝剥茧,也是在撕碎卢万才虚伪的面具。

“只不过,有一个女人出现在了你的视线。她重新调查起了五年前的那起案子,并打算捉拿内奸。”她的记忆中闪过了乔雪遥的背影,“这么一来,你的生活,不就全毁了吗?这样的故事,难道还不足以解释你的谋杀动机吗?”

“不是的……不是的……检察官女士!”

伊琳娜没有应他的呼唤,而是果断地偏过了头。乔雪忆很庆幸,这次控方终于没有喊出“我反对”。

证人席的周围尽是冷漠的视线。

紧接着,法庭中央意外的响起了“扑通”的一声。乔雪忆惊讶地望了过去,发现有人早已重重地跪倒在了证人席的地板上。

还未等法警搀扶,卢万才便好似脱了线的木偶,瘦弱的四肢关节倒地搭在护栏附近。

“不是这样的……你们……你们这些律师和检察官就是一伙儿的!这是合伙坑害证人!别说了……我……”他那哽咽的声音中伴随着哭腔,口齿不清“我承认、我承认是我背叛了警局!但是、但是,这次的凶手真的不是我!真、真正的凶手是……是!”

“别狡辩了,卢警官,已经到此为止了,控方只要调查一下你最近的经济流通渠道,就能证明你购买枪支的事。”对于嘴里含着鼻涕说话的人,伊琳娜从不给予理会。

“我没买过枪,那把枪其实……”

“嗯?‘那把枪’?”

“不、不是!”卢万才懊悔不已地捂着嘴,并扇了自己一巴掌,“他妈的,我什么都没说!”

乔雪忆抢答道:“你先从地上爬起来再说吧!自己都说漏嘴了证明了自己有持枪嫌疑!审判长,毫无疑问,他就是凶手啊。”

“哈啊……哈啊……我、我……我好难受,审判长大人、我想、想先回家吃个药……还有一件事,请让我说一句话,就一句……”

不论法警如何搀扶,他就是瘫倒在地不再起身,好像他的全部肌肉都用在了刚刚说话的份上。

值得乔雪忆的注意的是,卢万才正痛不欲生地压着自己的心脏口。没过一会儿,他的五官便紧紧拧在一起了,好似受到了谁的刀割,卢万才全身一下发出了剧烈的颤抖。

“不要装病了,证人,现在还是庭审中,我还有很多事没问清楚。”伊琳娜对证人席露出了蔑视的目光。

“我是无辜的……真、真凶其实是……”

众人都只当这是证人拿不出辩驳词的无理取闹,但届时却没人注意,卢万才的嘴角已流淌出了一丝白沫。

话音未落,还没等法警回过神,他便彻底倒在了证人席下。

卢万才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手指挪向了被告席。

“医生、医生!证人好像晕倒了!”某位陪审员立即对着话筒传呼。

一直不苟言笑的伊琳娜照旧没把卢万才病态般的肢体语言放在心上。

在她以往的法庭工作事迹里,庭审中装病装疯的嫌疑犯往往不下几百号人。

就算是真受到了刺激而病倒,也不会逃脱掉法律的制裁。

而且对伊琳娜来说,无论是被告还是证人,往往在露出不雅的形态后,便是在间接证明自己与案件脱不了干系。

届时,听众席最前排的葛蕾迅速站起身,“各位审判员,这里交给我就行!”

原来你还在啊!看见因久坐听众席而衣冠不整的葛蕾后,乔雪忆忽然喃喃道。

整理好衣领与裙角后,再次披上白大褂的葛蕾戴上了随身的医用手套,踩着高跟鞋艰难地快步到了证人席。

“不是吧,这么巧……”见到卢万才的状态后,葛蕾一下吱呜了几个字。

不过从乔雪忆的方向望过去,具体也看不清葛蕾在做什么检查工作,只见她在证人席的护栏下方半蹲着,数次摆动着卢万才的双手。

参与庭审的人员无一没有寡言。大家都只好安静地等待着时间烧尽,直到医生给出结果结束掉沉默。

经过几分钟的对瞳孔和胸腹的一番检查后,葛蕾双手颤抖地握起证人席掉落在半空中了话筒。

“证人的情况怎么样?一时半会儿能恢复过来吗?”伊琳娜率先问。

“我看,大概是不行了?”

“他肯定是受了刺激吧。”乔雪忆说。

“不,”葛蕾一度震惊地吸了一口气,茫然失措,“他……肯定醒不过来了。”

“啊啊?”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因为卢先生他……已经死掉了。”

死因是胸腹肌强直收缩,从而导致的麻痹死亡。犯病的原因……是士的宁服用过量。事后,葛蕾缓缓地放下了话筒,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