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閃雷鳴的夜晚,教堂的禮鐘被敲響了。

禮鍾發出了嗡嗡的聲音,向四周傳遞着禮拜的訊號。沒過多久,它的音符便被埋在了雷聲和雨聲里。身處后屋的人聽到鐘聲,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在心中做起了祈禱。

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她,為了拯救她。為此,我不惜犯下更多的錯。

主啊,請寬恕我們吧!

······

“見鬼!”

低聲咒罵了一句后,范倫鐵恩站起身來,搓着手走到了門外。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包香煙,在同事克拉倫斯打火機的幫助下點燃了一根煙,將其放入嘴裡。尼古丁的味道侵入咽喉,范倫鐵恩皺着的眉頭舒展開來。他吐出了一口煙霧。

“非正常死亡。不是自殺,也不是意外事故,幾乎可以肯定是謀殺。”范倫鐵恩看着手忙腳亂布置着警戒線的人員,同身邊的克拉倫斯說道。“死者身上有許多傷口,大小不一,很難判斷兇器的種類。”

“死者的身份可以確定嗎?”克拉倫斯提了提帽子。他的目光一直聚焦於屍體所在的房間,似乎想要從中發現什麼線索。他是范倫鐵恩一手提拔的副警官,雖然年輕,但卻是警署里公認的推理好手。

“可以。死者正是失蹤多日的凱希。”范倫鐵恩左手叉腰,神情有些興奮。

克拉倫斯知道,自己這位上司一直想要經手大的案子,並藉此來升職加薪,他非常想要擺脫現在庸庸碌碌的不被高層喜愛的生活,或許這次殺人案讓他看到了希望。

“凱希?就是上次來報案的迪德莉夫人的丈夫嗎?”克拉倫斯略微思索過後,便想起了這麼一位失蹤的企業家。

“沒錯,就是他。”范倫鐵恩點點頭,繼續吞雲吐霧。“雖然兇手很謹慎,拿走了他身上所有能夠辨識身份的東西,還砸爛了他的臉和手指,但他左腿上那塊胎記可做不得假。”

“原來如此。”克拉倫斯沉吟一會,喚來了一名警員。“那我讓他們給迪德莉夫人打個電話吧,至少要讓她親自確認一下死者的身份。如果死的真是凱希,我們也得向她問話。”

“嗯,讓她過來吧。”范倫鐵恩同意了克拉倫斯的提議。

······

警員聯繫了迪德莉夫人之後,她很快就趕了過來。在她的指證下,范倫鐵恩和克拉倫斯終於確定了死者的身份。

死者確系凱希,不光他左腿上的胎記可以證明,他右腳大拇指上的黑色裂紋也可以證明。

“凱希是在上周六下午出門的,他說要去見見教堂的老朋友。”得知丈夫的死訊后,迪德莉夫人並沒有感到意外,她平靜地陳述着自己丈夫生前最後的細節。“他上周五才從外面出差回來,隔日中午就和我說想去找老朋友聊聊天,不過我知道,他肯定是去找他的小情人了。”

“小情人?怎麼回事?”范倫鐵恩吐出一口霧氣,向她追問道。他絲毫不在意迪德莉夫人皺着的眉頭,仍自顧自地抽着煙。

“我和凱希雖有夫妻之名,卻沒有真正的感情。”迪德莉夫人冷冷地回應道,她似乎不太喜歡范倫鐵恩。“我和他屬於商業聯姻,我出身於金融世家,他則是優秀的企業家,兩家人都認為這次婚姻能夠給彼此帶來持續長久的利益。但他這個人很貪婪,既不想放棄商業聯姻帶來的好處,又不想認真對待我和這個家庭,所以才總在外面尋花問柳,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夫人,那你知道他的情人是誰嗎?”克拉倫斯將獲得的情報記錄在筆記本上,提問道。

“他的情人多了去了,我也懶得一個一個去調查。”迪德莉夫人搖了搖頭。“不過他挺喜歡年輕小姑娘的,據我所知幾年前他就在外麵包養了兩個女大學生。”

“能把那兩個女大學生的身份信息告訴我們嗎?”克拉倫斯盡量禮貌地提出了請求。“還有你之前說的他在教堂里的老朋友,能告訴我們他的聯繫方式嗎?”

迪德莉夫人點點頭,將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報都說了出來。她越說越動情,到了後面,她還對克拉倫斯訴起了苦,說自己是多麼希望夫妻和睦、家庭圓滿,多麼希望過上輕鬆、快樂的日子。

直到臨走之際,她還在對克拉倫斯嘆氣。

“唉,要不是我太普通了,渾身上下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特點,他也不至於在外面尋鮮。”

······

“那個女人看起來對你有意思啊,一直纏着你說這個說那個。”

走在前往教堂的路上,范倫鐵恩打趣道。

“哪裡,她只不過是想要找個人傾訴一下罷了。”克拉倫斯苦笑着回應道。“對了,屍檢報告應該出來了吧?”

“嗯,一個小時前剛出來。”范倫鐵恩嘴裡叼着煙,眯着眼睛看向遠方的鐘樓。“死亡時間是上周六晚11點到次日凌晨4點,兇器是尖銳的長條狀物品和鈍器。”

“深夜行兇啊。”克拉倫斯嘀咕了一句,不再說話。光靠這一點線索還不足以推理演繹。

兩人來到了教堂,迎接他們的是這裡唯一的牧師,同時也是死者凱希生前的好友克里斯托弗。

雖然迪德莉夫人說克里斯托弗平易近人,對宗教十分虔誠,又是牧師世家,是個大好人,所以絕不可能殺害自己的好友,但克拉倫斯秉着警察的職責,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還是沒有排除他的嫌疑。

“是嗎,可憐的凱希,竟然被人殺了······”克里斯托弗聽聞了好友的死訊后,變得悲傷起來,他捂着臉輕聲抽泣。“可憐的凱希,前幾天我從迪德莉夫人那裡聽說他失蹤了,當時就覺得他可能出事了,結果沒想到······”

“節哀吧。”范倫鐵恩拍了拍克里斯托弗的肩膀。“請你相信,我們一定會將兇手繩之以法的。”

“你們一定要將兇手捉拿歸案!”克里斯托弗有些憤慨地握緊拳頭砸在了腿上。之後,他又閉上眼睛划起了十字。“願主保佑你們。”

一旁的克拉倫斯皺起眉頭,他覺得這個克里斯托弗好像有些異常,但又說不上來。不,或許只是他的錯覺吧。

“凱希上周六下午來過教堂嗎?”

“沒有,怎麼了?”

“那個女人沒有和你說嗎?上周六凱希出門的時候說是要來見你的。”

“沒有,他已經好久沒有來教堂了。”克里斯托弗搖搖頭。“我這位朋友一直很忙的,從他兩年前資助這個教堂開始,就只來過四五次。雖然外界都說我們是好朋友,但實際上我們很少聚在一起。”

“恕我冒昧,請問你在上周六晚10點到次日6點這段時間裡身在何處?在做什麼?”克拉倫斯向克里斯托弗提出了問題。

“大半夜的還能幹什麼?”克里斯托弗不由笑道。“教堂後面有間屋子,我平時就睡那裡。啊,不過11點鐘的時候我應該在敲禮鍾,因為第二天要禮拜。禮拜日前夜敲禮鍾是我們這的慣例。”

“有其他人在場嗎?”

“誰會在半夜三更來教堂!”克里斯托弗似乎意識到了克拉倫斯對自己的懷疑,有些不高興地說道。不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有些恍然地拍了拍腦袋。“啊,還真有!隔壁的愛格妮絲好像來過。”

“你的鄰居?她為什麼要半夜三更來你這裡?”

“來做祈禱。似乎是白天遇到了不順心的事情,一直到深夜才抽空過來。”

“她是什麼人?”

“鎮上的大學生。因為父母離異所以就一個人回到了隔壁的老房子居住。她很小的時候就喜歡跑到這邊來玩,後來搬回這裡了也偶爾會過來做做祈禱。”

克拉倫斯注意到,在提到愛格妮絲的時候,克里斯托弗的眼神里閃過了一抹溫柔。

······

克里斯托弗排除了嫌疑。

據附近的住戶稱,他們在上周六晚11點確實聽到了鐘聲。雖然那天打雷下雨動靜很大,但還是能聽到禮鐘的聲音。後來,范倫鐵恩和克拉倫斯也去找了愛格妮絲,那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她承認自己那天去教堂做過祈禱,一直到半夜2點都和克里斯托弗呆在一起。

這也為克里斯托弗帶來了幾乎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最新的屍檢報告已經出來了,凱希遇害的時間縮短到了12點至2點。從教堂到廢棄大樓有相當長的一段路要走,沒有一個小時恐怕很難走到,而當時又是一個下雨天,所以克里斯托弗根本不可能在這段時間去廢棄大樓將凱希殺害。

可如果兇手不是在廢棄大樓里行的凶呢?如果兇手是在殺害了凱希之後再將他的屍體運到廢棄大樓去了呢?如果兇手存在一個共犯幫助他製造不在場證明呢?

憑藉著敏銳的直覺,克拉倫斯始終對克里斯托弗抱有懷疑,他甚至還懷疑愛格妮絲就是他的幫凶。只可惜這一切都只能算作他個人的推測,根本無從考證。

兇器沒有找到,凱希遇害時的具體情報也難以勘察,大雨沖刷了太多太多,讓人毫無頭緒。

克拉倫斯想要讓人去監視克里斯托弗和愛格妮絲,於是他找上了范倫鐵恩。范倫鐵恩因為這件案子最近是忙得焦頭爛額,比往常要勤快得多。不過自從他得知凱希曾得罪過黑幫后,他就認為自己找到了破案的正確方向。因此,當他聽到克拉倫斯的推斷後,馬上就否定了他的想法。

“那個人畜無害的虔誠牧師和家庭不幸的可憐女孩會合謀殺人?別開玩笑了!”范倫鐵恩猛地吸了一口煙,手指點着桌上的紙質文件。“現在的關鍵是要弄清楚凱希和黑幫之間的過節,分析他們可能的作案動機和作案手法。你就別一個人胡思亂想了,我不會給你調派人手的。”

說完他又有些警告意味地看了一眼克拉倫斯。

“記住,幫我辦完這個案子,我陞官了,你就能離開這裡了。”

······

幾天後的一個夜晚,克拉倫斯穿着一身黑衣,悄悄潛入了教堂后屋。他這幾天一直在暗中觀察着克里斯托弗和愛格妮絲。這兩個人的關係十分親密,經常一起出入教堂后屋,還遮遮掩掩的,似乎不想讓人發現。值得注意的是,愛格妮絲時常會雙眼無神地看着某處發獃。

如果只是尋常的失格牧師愛上鄰家女孩的橋段,克拉倫斯倒也不會在意,但直覺告訴他這事很可能與凱希的命案有關。

環顧室內,克拉倫斯發現那張木質的大床上十分凌亂,有好幾件男人和女人的衣服,一旁的地上還散落着用過的保險套。

果然這兩人的關係不一般。克拉倫斯眉頭緊鎖。當初詢問他們的時候,他們可沒有任何錶示。

克拉倫斯眼神遊移,目光停在了床沿處。那裡有着一截用膠水粘起來的支撐木架。他走近一摸,發現斷處十分鋒利,仔細看了看,上面好像還有淡紅色的痕迹。克拉倫斯睜大了眼睛,這根斷木也許就是殺人兇器!

他站起身來,再次觀察了這張木質大床。周圍的牆上有一些像是撞擊產生的灰黃色痕迹,大床本身也是吱吱呀呀的,似乎承受了太多的重量。在床的邊上,還有一個不容易被注意到的手推車。克拉倫斯走近一看,才發現那上面放着一團已經發了霉的棉被。在棉被裡面,還有幾根染着紅色的生鏽鐵棍。

克拉倫斯飛快地在腦海中整理起了這些線索,事情的真相躍然於紙面。

很有可能,愛格妮絲這位年輕貌美的女大學生就是那一天凱希外出要尋找的情人。

不知為何,凱希和愛格妮絲來到了教堂幽會,結果被一直愛慕着愛格妮絲的克里斯托弗發現了,於是他們兩個人發生了爭吵,克里斯托弗就在一怒之下用床沿的斷木將凱希殺死了。事後,克里斯托弗用棉被包住了凱希的屍體,用手推車將他運到了廢棄大樓,再用那裡隨處可見的鐵棍砸爛了凱希的臉和手指。然後克里斯托弗又要挾了愛格妮絲為自己作不在場證明,還強迫她與自己發生關係。

結合種種線索,克拉倫斯得出了結論,兇手就是克里斯托弗。

他悄悄地離開了后屋,拿出手機給范倫鐵恩打了個電話。

“喂?”

“是我,克拉倫斯。我已經找到了新的線索,作為兇器的斷木和鐵棍也找到了,你們那邊的工作可以停止了,完全走錯了方向。”

“哦?你說找到了兇器······你已經能完全證明你的推論了嗎?”

“不,和之前的有偏差,等我回去再和你說。”克拉倫斯露出了笑容。“你可得守信啊,這次案子結束后,我就要調到大城市去了。”

“沒問題,如果你能破案的話。”

電話那頭,范倫鐵恩吐出了一口氣,示意手下人停止工作。

他知道克拉倫斯很早就想離開鎮子去外面打拚了。他一直被范倫鐵恩限制留在了警署里,只能處理一些瑣碎的雜事,沒經手過什麼大案子,大概是覺得自己的才能得不到發揮吧。

正當范倫鐵恩想要再同克拉倫斯聊聊的時候,聽筒那邊卻傳來了沉重的悶擊聲。

隨後,電話被掛斷,克拉倫斯也再無音訊。

······

順着克拉倫斯的思路,范倫鐵恩排除了克里斯托弗的嫌疑。

說雖如此,但范倫鐵恩也知道,目前克拉倫斯已經失蹤,在找到他之前根本無法做出進一步的判斷。只不過他在克拉倫斯遭遇襲擊后,馬上就帶人去教堂里裡外外搜了個遍,可根本就沒有找到克拉倫斯提到的斷木和鐵棍。而且,在克拉倫斯失蹤的時候,克里斯托弗又恰好和鄰居愛格妮絲在教堂大廳里做着祈禱,在兩人都有嫌疑的情況下,偏偏另外的兩戶人家也在場。

眼看這樁案件就要變成懸案了,范倫鐵恩卻無可奈何。他知道自己的升職遙遙無期了,因此變得愈發暴躁了起來。他讓人跟蹤克里斯托弗和愛格妮絲,時刻觀察他們的動向,但他們彼此之間卻再沒有接觸過。不,說不定他們之前就是這種關係,或許他們本來就不是什麼關係密切的人。

不過,愛格妮絲最近似乎染上了毒癮,她在家裡的大麻煙霧中欲仙欲死的樣子,正好被跟蹤人員透過窗戶看到了。范倫鐵恩將其作為突破口,開始調查起了她,結果得知她在不久前曾去過鎮上的醫院打胎,而同行者正是克里斯托弗!

他們兩個確實有着不同尋常的關係。范倫鐵恩得出了這一結論。

不過這又能說明什麼呢?他們根本就沒有作案動機。至於那天晚上的不在場證明,也就是換了一個解釋,從祈禱換成情趣罷了。

由於毫無進展,范倫鐵恩只好放棄了跟蹤,將重點再次放在了黑幫上面。如果是黑幫犯罪的話,一切都解釋得通了,為了不被查出真相,他們可以毫不猶豫地幹掉克拉倫斯。

他已經忘記了克拉倫斯說過的話——

“你們完全走錯了方向。”

······

見鬼,又是雷雨天氣!

范倫鐵恩一邊在心中暗罵,一邊擦去了袖子上的水珠。

今天是凱希的葬禮,就在這座教堂里舉辦,由克里斯托弗主持,范倫鐵恩也受到了迪德莉夫人的邀請前來參加葬禮。

“啊,這不是警官先生嗎?”

熟悉的聲音傳來,克里斯托弗朝范倫鐵恩走來,他的臉上掛着疑惑。

“另外那位警官先生呢?他沒有陪你一起來嗎?”

范倫鐵恩仔細觀察着克里斯托弗的神色,但從對方臉上卻看不出任何做作的痕迹。如果他現在是在演戲,那就太可怕了。

“他幾天前失蹤了。”范倫鐵恩沉默了一會,回答了對方。

“啊!真是遺憾!”克里斯托弗發出了驚呼聲,好像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他很快就閉上了眼睛,在胸口上劃了個十字。“願主保佑他,阿門!”

雖然這一行為在克拉倫斯眼裡可能充滿了異常,但范倫鐵恩並不是那麼心細的人,他沒有注意到克里斯托弗眼裡閃過的一瞬陰霾。

之後,范倫鐵恩又和克里斯托弗聊了一會。在范倫鐵恩有意無意提到愛格妮絲的時候,克里斯托弗總會一臉淡然地說她是個好姑娘、希望她過上好日子,然後就轉移話題。

葬禮索然無味地開始了。

克里斯托弗站在神像下方,向在座的所有人宣讀了凱希的死訊。之後,他又發表了一系列的超度和祝願說辭。他表情沉重,聲音也與平常略有不同,說起話來十分動情,就連范倫鐵恩也被他身上的悲傷情緒給感染了。

感到些許焦躁的范倫鐵恩悄悄地離開了大廳,走到門外點上了一根煙。

煙霧繚繞,陰雨朦朧,疑點重重。

范倫鐵恩不由嘆了口氣,將夾着的香煙伸出屋檐,雨水很快便澆滅了火種。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了後院的一抹綠色。那可能是教堂種植的觀賞性花草吧,在雨點的打擊下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葉片忽高忽低,讓人產生了它們在同風雨作鬥爭的錯覺。

范倫鐵恩瞪大了眼睛,他不顧大雨磅礴沖了過去。因為雨水的沖刷,泥土也變得鬆軟了起來,本來堆得嚴嚴實實的土堆也開始瓦解了。

范倫鐵恩激動地身子都有些顫抖。

因為,在這土壤之中,露出了一截尖銳的斷木!

······

快到預設的時間了。

克里斯托弗抬起手看了看錶,想着現在該去後面敲響禮鍾了。不,今天應該說是敲喪鐘吧。

克里斯托弗在心裡苦笑道。

“別再來見我了。”

他還記得自己對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裡是多麼地痛苦和不舍。但是沒辦法,如果他們之間還維繫着那種不正當交往的話,警察遲早會察覺出什麼的。

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麼樣了?

克里斯托弗有些心不在焉。在宣讀完了超度和祝願后,他便又想起了那天雷雨夜發生的事。

“我懷上了你的孩子。”

他還記得,愛格妮絲一絲不掛地半坐在床頭,用溫柔的目光注視着凱希,說出的驚人話語。

克里斯托弗心如刀割。

他知道自己的朋友凱希是有家室的人,不應該到外面沾花惹草,但他也知道凱希一直為現實所困,常常向自己傾訴心聲,說他渴望沒有工作狂、糟糠妻和妥協的生活,嚮往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的愉悅生活,所以克里斯托弗才會對他那糜爛的私生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他沒想到,凱希這一次尋到的對象,竟然是自己的鄰居女孩愛格妮絲!

而且,這還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克里斯托弗後來才知道,在那件事發生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凱希都在包養愛格妮絲,他每次回到鎮上來,都會在愛格妮絲獨居的老房子里同她私會。而那天他們之所以會去教堂,不過是凱希一時興起罷了。在聖潔之地行污穢之事,還真是惡趣味十足。

克里斯托弗一直愛慕着愛格妮絲,他沉迷於她的美貌,沉迷於她的優雅。在他的眼裡,愛格妮絲就是一個天使,聖潔而美麗。所以,當克里斯托弗知道愛格妮絲為了虛榮、為了富貴找到大自己二十多歲的凱希包養自己的時候,他根本就不願意相信。

“你和她離婚吧!你得娶我!我懷了你的孩子!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個孩子嗎!?”

愛格妮絲向凱希怒吼着,想要逼迫他做出選擇。但凱希並不想結束商業聯姻帶來的好處,當然,還有尋花問柳的快樂,所以他拒絕了愛格妮絲的請求。於是,兩人扭打了起來。

如果能做選擇的話,克里斯托弗寧願自己沒有來過這裡。他恨那座禮鍾,恨它竟然在關鍵時刻掉鏈子,恨它在這種時候出現故障。可是,他也不想後悔。在他目睹了這一切之後,他發現自己還是放不下對愛格妮絲的情意。因此,當他看見凱希掐住了愛格妮絲的脖子時,他毫不猶豫地衝進了房間。

可是,事情的發展卻超出了他的意料。

凱希死了,兇器正是床沿的斷木,愛格妮絲在最後關頭抓住了它的把柄,將它用力地刺進了凱希的胸口。鮮血流滿了床單,愛格妮絲惶恐地發出了一聲尖叫,抱着腿縮在了牆邊上。克里斯托弗也僵在了原地,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過了許久,克里斯托弗才終於邁開腳步,走到了愛格妮絲身前,一把抱住了她。

“沒事,別擔心,我來處理。”

克里斯托弗處理屍體的方式和克拉倫斯生前推理出來的相差無幾。他小心翼翼地處理好了凱希的屍體后,發現愛格妮絲還是縮在角落裡。

正當他準備好好安慰安慰她的時候,愛格妮絲卻突然朝他撲了過來。

“救救我!”

她只說了這一句話,克里斯托弗便沉浸在了肉體的狂歡中。

之後的好幾天時間裡,克里斯托弗和愛格妮絲一直維持着這樣一種病態的關係。在愛格妮絲的請求下,克里斯托弗陪着她去了躺鎮上的醫院,將她肚子里的孩子給打掉了。

後來,兩個警察來到了教堂。克里斯托弗為了不讓愛格妮絲擔驚受怕,一個人想好了所有的說辭,瞞過了警方。可是,有一個警察卻一直懷疑着自己和愛格妮絲,他甚至還潛入了后屋進行調查。為了保護愛格妮絲,克里斯托弗只好將他殺死。

“為什麼會這樣呢?我只是想要找到一個依靠,一個真正的愛人,過上富足、幸福、簡單的生活而已啊。”

每當坐在床頭,愛格妮絲便會木然地說出這段話來。

克里斯托弗知道她是一個愛慕虛榮、攀比富貴的人,但同時,她也不過是一個希望找到心上人、過上美好日子的小姑娘罷了。

他非常嫉妒凱希。如果他也有那麼多金錢的話,是不是愛格妮絲也會對自己投懷送抱呢?

克里斯托弗搖了搖頭,走向教堂後方的禮鍾,用力地敲響了它。

鐘聲回蕩在教堂里,與外面的雷電和大雨混在了一起,像是哀鳴,像是審判。

就在這時,一道道迅捷有力的腳步聲進入了克里斯托弗的耳朵里,他看見那個名叫范倫鐵恩的警察舉起手槍對準了自己。與此同時,好幾個警察都出現在了這裡,將克里斯托弗團團圍住。

“不許動!克里斯托弗,我將以謀殺罪逮捕你!你有權保持沉默,否則你所說的一切都將作為呈堂證供!”

范倫鐵恩警惕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不自覺握緊了手槍。

這個男人實在是太可怕了,之前的一切居然都是在演戲。不過,現在鐵證如山,他也沒有掩飾的機會了。范倫鐵恩暗自鬆了一口氣。這麼一來,這次案件總算完美收官了,自己也終於能順利升職了。

對面的克里斯托弗低下頭,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似乎已經認命了。可就在范倫鐵恩示意下屬上前抓人的時候,克里斯托弗卻突然抬起了頭顱,發出了令人心悸的張狂笑聲,面目猙獰地沖向了范倫鐵恩。

“別開槍——”

范倫鐵恩出聲想要制止手下人的動作,但卻晚了一步。

隨着一陣槍響,克里斯托弗倒在了血泊中。

頓時,萬籟俱靜,唯有風聲、雨聲、雷聲和鐘聲,交替揮響,碎在了教堂之上。

沒過多久,克里斯托弗咳出了一口血。他費力地睜開眼睛,看見了慌亂中的人們。與他們不同的是,克里斯托弗現在感受到的只有輕鬆和解脫,或許還有一絲快意。

主啊,這是否就是救贖?

克里斯托弗露出了一個微笑。

在這最後時刻,他想起了愛格妮絲,想起了凱希,也想起了自己的一生。

他想起來了,自己是一個牧師的兒子,從小就立志成為虔誠的信徒,要接管父親的教堂,為鎮上的所有人聆聽懺悔和祈禱。他要成為最優秀的牧師,為主和世人服務。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

這究竟是為什麼啊······

克里斯托弗留下眼淚,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

范倫鐵恩再次遇到迪德莉夫人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半年。

克拉倫斯的屍體至今仍未找到,他的家人已經放棄了希望,便擅自替他做了一場葬禮。諷刺的是,葬禮舉辦的地點仍是這座教堂。

“好久不見,警官先生。”

迪德莉夫人率先向范倫鐵恩打了個招呼。范倫鐵恩注意到,她的身邊站着一個高大的男人。

“你好,夫人。這位是?”

“啊,這是我丈夫。”

“哦,哦。”

迪德莉夫人支開了那個男人,帶着范倫鐵恩來到了教堂外面的椅子處坐下。

今時天公不作美,雖然沒有下雨,但還是布着一層陰霾。

這座教堂自從克里斯托弗死去后便一直沒有主人,直到一個月以前,從外地來的一個牧師接管了這裡,教堂才重新開門。現在,這裡正舉辦着克拉倫斯的葬禮,超度和祝願說辭已經結束,沉悶的鐘聲再度響起,回蕩在這片小天地里。

“還是商業聯姻。”迪德莉夫人嘆氣道。“這應該就是我的命吧,誰讓我出生在金融世家呢。”

范倫鐵恩點起一根煙,苦澀的味道在喉嚨處發散開來。

“都是命。我啊,這輩子也不可能升職了,再幹個幾年,乾脆就退休算了。”

沉默降臨,遠處的烏雲逼近,隱隱可以看見電閃雷鳴,但兩人絲毫都沒有離開的意思。

許久,迪德莉夫人開口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

“什麼?”

“為什麼禮鍾會變成喪鐘,每個人希望的都成了最壞的樣子?”

“嘿,只有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