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九月三十日就到了。

明天开始就是七天长假,学校里的那种浮躁而欢快的气氛已经要压不住了,就连老师都有点心不在焉,纷纷选择了讲评之前小测验的试卷。

“宁雪音!下次的作文你再写这个就别交卷了!”

前面的几堂课都过得很顺利,唯独语文课上,老师讲到作文的时候对着雪音大发雷霆。

“高考的时候可没有老师耐心看这个。”

教室里一片安静,雪音却满不在乎地上台取回自己的卷子,一语未发。

萧淳非常好奇雪音在作文里写了什么,但一直等到下课,也还是没好意思为了这点小事就去和雪音搭话,反倒是学霸君跑了过来,拿过雪音的卷子啧啧称奇。

“不愧是雪音小姐,竟然能把骈文写得如此流畅。”

“只是用来应付老师们的应试作文而已。”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着他俩对话的萧淳相信,雪音口中的这个应试作文,和他们平常理解的一定不是同一概念。

不过以前,雪音没把作文写成过文言文吧?

雪音跟学霸君都不是在意分数的人,话题很快就偏到了别的地方,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他们都只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内容,比如最近更新的动画,新开的网站,还有漫展的消息,唯独不肯涉及平常谈话的唯一主旨——魔法少女。

学霸君像做某种汇报一样滔滔不绝地说着,雪音托着腮,偶尔嗯两声表示自己在听,虽然说不上是热烈的谈话,却依然造出了一到看不见的墙壁,墙外的人找不到机会插嘴,墙内的人也没想着拉谁进去。

自己这是被排挤了吗?萧淳半开玩笑地想着。

想必在自己找出那个问题的正解之前,这个状况都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学霸君应该知道雪音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但别说学霸君现在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就算他和学霸君的关系一如既往,现在的他也不会想去问了。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那个答案只能他自己去找,也只有他自己找到正确答案才有意义。

只是……

初识雪音,觉得她单纯得一眼就能看透,可随着交流的不断深入,他越来越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复杂的迷宫,看似直通出口的大道只是幻象,而他只缩在一个角落里踌躇不前。

“你能成为我活下去的意义吗。”这句话不出口还好,一旦说了,就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好在经过上次的事件,他已经模糊地意识到了自己想要什么,推己及人,再加上马上可以去碧山了解一些雪音的过去……

一定要找到答案才行。

悄悄看了一眼开始聊起碧山上情况的两人,萧淳暗暗下定了决心。

就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越到深处越会成为彼此的迷宫,他也一定要找出一条路来。

因为就算雪音不肯成为他生命的意义,恐怕也已经……

“哎,萧淳。”

“嗯?”

从沉思中回过神,萧淳看到坐在斜对面的同学正冲他挤眉弄眼。他算得上朋友的人只有学霸君一个可不是开玩笑,所以愣了一会,还是没想起对方的名字。

不过对方倒是有点自来熟的意思,扫了两眼周围,然后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一样问道:“宁雪音跟学霸,在一起了吗?”

萧淳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下一秒,他直接扒着桌子的边缘撑起身子,龇牙咧嘴地用最大音量喊了一句:

“绝不可能!”

“大吼大叫地干什么呢!”

偏偏这个时候,下一堂课的铃声响起,老师也走进了教室,见到全班都已经乖乖坐好,唯独萧淳如此放肆,立刻板起了脸。

“去后面站着听课!”

“哦……”

萧淳低着头往后走的时候,装作无意地看了一眼雪音。

雪音却没有看他,也没有盯着老师,而是望向了窗外,好像在看着别人看不到的某些东西。

……

接下来的课,萧淳也只勉强地听了一半,好在教室里原本就已经人心浮动,老师也没有针对听课状态多说什么。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了,就如同泄洪一般,学生们哗啦啦的从教学楼里流了出去。

萧淳不抱希望地看了看自己的两个朋友,果然看到他们两个一起走出了教室,好像完全不记得以前都是三个人一起走的。

这就是三人组的坏处。萧淳想,一旦有两个人走得近了点,被丢下的那个就会显得格外可怜。

叹了口气,他一个人走向了市场。

再然后,就到了十月一日。

***

萧淳原本以为学霸君会来他家回合,然后一起去碧山,可没想到别说学霸君没来,就连雪音都一大早就不见了。

在这几天的冷战中,雪音似乎无师自通地,总算学会了怎么扎包子头,所以萧淳暂时不担心她顶着一头呆毛就出门,但是学霸君……没人带着,真的能找到碧山的位置吗?

而且……

“我也不知道宁家在哪里啊,雪音……”

将背着的书包放在一边,萧淳直接在门口坐了下来。虽然现在他们的关系微妙,但当时雪音也是同意了自己去碧山的,所以应该不至于在出发的当即将他甩下才对啊,那难道说是那种“来到碧山,你自然知道怎么走”的剧情?

叹了口气,萧淳摇了摇头。现在的雪音不可能再找他这么玩了。

那么,虽然不愿意这么想,果然这其实是不欢迎他去碧山的意思?

……

萧淳思考了一会儿,滕地站了起来。

“就算不欢迎,我也要去。”

他决定了,就算是死缠烂打,在弄清楚答案之前,他也绝对不会放弃的。

原本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了,他可不想再往自己身上加一个容易放弃的缺点。

“大不了把碧山都走遍,总能找到的……吧。”

想到阵法和结界的存在,这句话萧淳说得越来越没底气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锁上了家门,背起包,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家门。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刚才下定的决心其实没什么用处。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宁子涵就站在街边,笑着对他说。

“我来接你。”

萧淳觉得自己也只能苦笑了,虽然一时间有点泄气,不过有人来接他也是最好不过的了。

“那……”走吧两个字还没出口,他的怀里突然就被子涵塞了一个袋子。

“出发之前,请先换上这个。”

“换衣服?”萧淳愣了一下,“正装的话我……”

子涵笑得很温和,态度却非常坚定:“请换上这个。”

“额,好吧。”

看着眼前这个气质完全不同,眉眼却和雪音很相似的少年,萧淳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抗拒心理。

(该不会是被雪音压榨久了,习惯了?)

***

子涵在碧山脚下和萧淳家附近临时设置了个一次性的传送阵,所以这段距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接下来就只要爬山就行了。

碧山距离城镇不远,平常也零星的会有游客光顾,所以萧淳没想到……

“竟然没有上山的路吗!”

“有了的话就会有更多游客过来的吧。”子涵想也不想地回答。虽然穿着宽袍大袖,但他向山上走的动作却没有一点含糊,仿佛之后挡在萧淳前面的那些树枝石头,都是在子涵经过之后才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不……再怎么想这也是不可能的吧。肯定是子涵对这条路走得熟了。)

萧淳不想示弱,只好努力加速跟上带路的子涵。

“到了。”

子涵突然停下了脚步,好不容易跟上了他,正松了一口气的萧淳反应不及,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请小心。”

“好的。”

萧淳有点不好意思地想要后退,却直接被子涵拉着向前又踏出了一步。

而就在这一步踩下的瞬间,就像是在舞台剧的表演过程中切换幕布那样,周围的景象变了。

前一秒他还在杂乱的树杈石块中寻找落脚点,下一刻,就已经身在一个建筑群的中央。而且放眼周围,几乎完全是一块平地,完全让人意识不到自己正站在一座山上。

脚下的触感变得坚实,低下头,他看到自己正站在一快深黑的石板上,而且这个石板的形状有点奇怪,边缘是弧形,而且旁边就是截然相反的白色……

原来他踩着的,是一幅巨大的石制太极图。

黑白分明的阴阳鱼完美地镶嵌在地砖里,占据了整片空间的最中央。旁边青白色的地砖上则刻着八卦图和复杂的文字。地砖本身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边上满是踩踏过和雨水冲刷过的痕迹,可唯独上面的图形跟文字却没有丝毫磨损的迹象,一眼看上去,甚至还会让人产生这些文字在缓缓旋转的错觉。

萧淳突然产生了一种自己仿佛要被这片太极图吸进去了的错觉,匆忙抬起头,但还是感觉有种某力量轻轻拉扯着他,于是他走出太极的范围,站在地砖上,那种感觉总算消失了。他也能开始仔细观察起周围。

然后,他仿佛被扑面而来的,活生生的历史狠狠地撞了一下。

人对于“过去”,总是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想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想知道自己的生命传承于何处,也是刻在内心深处的本能。可历史既然名为历史,自然天生就有着一种时间制造出的距离感。

我们所能见到的古建筑总是冷冰冰的,灰蒙蒙的,甚至残破不堪的,纵然有着古老的浪漫感,却让人难以感同身受。所以萧淳在第一次见到宁家的景色时,感觉到了一种“感动”。

好像自己也曾经生活在这样的世界,好像这里才应该是属于自己的空间。

这大概是一种古老,却理所当然存在的柔软情怀。

“欢迎来到宁家。”子涵笑着说道。

“好厉害……”萧淳费了好大劲才能说出这句话。

“当然了,”子涵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骄傲和自豪,“宁家的所有建筑所在的位置,甚至建造的方法,都是覆盖着整个宁家的巨大阵法的一部分,宁家的每一代人都在不断地维护,改进这个阵法,到现在,可以说是集无数人心血之大成的艺术品了。”

误入桃花源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明明和自己熟悉的景象截然不同,却又总是能在细节上找到一脉相承之处,以前作为知识储存在大脑中的情报纷纷涌出,却又立刻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压了下去。

“真的,好厉害啊……”萧淳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就像是古代剧的拍摄场景一样,但是比起随意搭建的道具,又多了些让人无法忽视的真实跟厚重。

这里并非是想象的载体,而是真实的生活。

带着些神秘的色彩,静悄悄地存在于世的,活着的历史。

“当然,屋子里面还是改造过的,不过你现在能看到的这些建筑和景象,我们都一直努力让他们保持着最初的样子。”

子涵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听上去是不是有点古板迂腐?不过宁家都是些守旧的人,哪怕必须接受一些变化,也想着至少要留下一点过去的样子。”

“啊,我明白。”

萧淳用力地点了点头。

岂止明白,他简直太喜欢了!简直想立刻拿起笔把见到的场景画下来。以前画建筑只能按照古画临摹,现在他可是看到真的了啊。

以最中央的太极图为核心,这周围的建筑和院落,像是完全按照那周围的巨大八卦阵法延伸开去建造的,所以街衢巷陌整整齐齐,纵使每栋建筑都各有特色,却也保留了某种统一性,乱而有序。

院中多是木制瓦屋,布局对称,色彩秀丽淡雅,最惹人注目的往往是园中盛开的各色鲜花,还有就是朱色的廊柱上雕刻的祥云花卉,辟邪福瑞的图案。

在目光不太容易触及的角落,还竖立着两座塔楼,有两三层楼那么高,最顶上摆着巨大的钟鼓。

再往远看,就会被四方最远处的几栋高楼挡住视线,和近处秀雅的房屋相比,就算看得不甚清晰,也能意识到这几栋建筑要更加的富丽堂皇,隐约似乎还能看到龙凤百兽之形。

“南边这一半大多是符箓派的成员,北边则多是阵法派,虽然这么划分,不过现在也没什么特别的限制,你可以随意。”

子涵大概地向他介绍了一下宁家建筑的布局。

“我记得还有个制造丹药的……”

“他们比较喜欢清净,工作的地方建得稍远一点,也没有特定的居住位置,反正现在几派也没什么矛盾,一起住也没关系。”

“这样啊,那……”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主动问出雪音房间的位置。而子涵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出于别的考虑,也一直没有提及这个话题。

“我现在带你去客房。虽然没什么特别的规矩,不过一个人的时候请注意一点,不要走到宁家的阵法之外,否则没人带着你会回不来的。还有南边的远处有一片树林,里面算是禁地,被别人看见了可能有点麻烦,所以不要接近比较好。”

子涵从旁边的小街里挑了一条走进去,萧淳急忙跟上。

现在还是清晨,却已经有不少人出来活动了,似乎在碧山,所有人都穿着青色系的汉服,有宽袍大袖,也有窄袖短打,再加上颜色有深有浅,所以不会产生视觉疲劳,反而会将人引入一种奇妙的氛围之中。

而他们好像全都认识子涵,在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都会点点头,笑一笑,或是停下来说两句话。

“这里比我想象的要……热闹很多啊。”

抓住一个空档,萧淳小声地说道。而这句话似乎让子涵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抓了抓下巴,苦笑着回过头。

“其实大家也都很忙的,只是最近有……嗯,比较重要的活动,所以才会热闹一段时间。姑且也算是家族传统吧,平时可以住在外面,但祭祀之类的必须回来进行……”

就着这个话题,子涵顺便说了点宁家流传下来的习俗和传统。

而萧淳又要瞪大眼睛欣赏周围的景色,又要认真听子涵的介绍,大脑一时间忙的不亦乐乎。所以这一次,当子涵突然停下脚步的时候,他真的直接就撞了上去。

“对不起!”

“没关系,没事的。”子涵回头,脸上依然是温和客气的微笑,却比之前多了几分紧绷感。

(怎么了?)

萧淳有些疑惑,于是抬头看向叫住子涵的那个人。

是个和子涵年纪相仿的少年,他穿着一套深色的窄袖衣服,同样表情紧绷地盯着子涵看。

“宁子涵。”

少年的语气也非常不客气。

“有什么事情吗?我正在招待客人。”

萧淳刚想说不用管他,但转念一想,还是闭上了嘴。子涵明显不太喜欢和对方说话,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最好就别插嘴添乱了。

“切。”

那少年像是有点不耐烦,砸了咂嘴,似乎也是顾忌着有外人在,所以什么都没说,分别瞪了一眼子涵和萧淳,就飞快地走开了。

“怎么了?”萧淳看得莫名其妙。

“没什么,那是宁巍,和我……嗯,从小关系就不太好。好了,马上就要到了。”

子涵没打算多说,萧淳也就没追问,跟着他走进了一个雅致的小院。

说是客房,但可能称之为客“院”才比较贴切,因为子涵说,学霸君就住在这栋院子的南边。

“学霸君,果然比我早过来了啊。”

只是现在不在这里,可能和雪音一起去玩了吧。萧淳看了一眼南边房间紧闭的门窗,就移开了视线。

“是的,邱……嗯,秋天的气候正好,住在这边还是挺舒服的。”子涵低头思考了一下,似乎很急切地想让萧淳感受一下屋子里有多舒服,“那么接下来请自便,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萧淳感觉子涵好像原本想说点别的来着,不过自己既然是客人的身份,就只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让子涵不用管他自己去忙就好。

“晚餐时间到了我会来叫你的。”

说完,子涵就迈出了房门。萧淳也松了口气,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其实不太懂茶,但看到杯中的热气升腾而上,茶香满室,还是感受到了一些悠然的意思,心情放松了下来。

不过还没等他尝尝这杯茶,子涵就又突然从门口退了回来,带着歉意的笑容说出了一句和此情此景格格不入的话。

“抱歉,我忘了告诉你WIFI密码。”

萧淳原本有些飘飘然的心砰地一下就落回了原地,顺便还砸出了一个小坑。

“好……好的。”

他僵硬地说完,哭笑不得地扶了一下额。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跟雪音在一起待久了,也被传染了点中二病,觉得古风就应该是纯粹的古风。但实际上不管碧山是什么样子,这里终究也还是属于现代的社会,有电有网才正常吧。

毕竟,没有什么东西是会一直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