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值深夜。
在这座安静的小城市里，夜晚除了中心的商业区都人迹罕至。有些危险，但对于想要处理某些事的某些人来说，却非常方便。
一名少女正站在这样一条街道的中央，被数名穿着白袍的人团团围住。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息，似乎下个瞬间周围的人就会一拥而上，可明显处于被捕猎者位置的少女，却依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长礼服，金色的长发随意地垂落在一侧的肩上，只看她的样子，简直就像是正身处一场奢华的舞会之中。
“今晚月色真美呢。”
她甚至挑衅似地拨了拨卷曲的发尾，在被乌云遮蔽的严严实实，暗沉沉没能透出一丝月光的天空之下说出了这样的话。
“难得趁着天气不错出来散步，你们还真是让人扫兴。”
所以只这两句话，就已经激起了周围人群明显的怒气。
其中一个白袍人立刻开口：“你这个怪物，竟敢——”
身边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截断了后面的话。因为白袍又长又宽松，再加上所有人都带着兜帽，所以应该看不出每个人的长相，但对少女来说，白袍和兜帽的阻隔似乎完全没有意义。
“怪物啊……”少女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扫了那人一眼，嘴角轻挑，“你的用词总是这么糟糕，布雷克。”
那个人的衣角突然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后退，但旁边的那人再次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及时停住了自己下意识的行为，没有破坏众人一起围成的圆阵。
少女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互动，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的姿势，一直悠闲地站在中央，完全没有被已经被包围的自觉：“你们追了我这么多年，竟然还一点都不腻，我都觉得应该适当给你们点奖励了。”
“莉莉丝。”
这次，一直在阻止旁边青年冲动行为的那个人终于开口了。
这是一个柔和深邃的声音，他的每一句话都说得很认真，让人不由得屏息静听。
“这次我们可不是来扮演搞笑反派的。”
如果换成旁边的人来说这句话，只会显得如小丑般滑稽，但由他来说，就莫名让人觉得可靠。
“是吗？这可真是让人担心，你们准备了……啊，抱歉，是你们‘又’准备了什么秘密武器？我现在应该应景地瑟瑟发抖吗？”
“不，莉莉丝，我们没有什么秘密武器。”作为敌对阵营的一员，这个人对少女简直有点耐心得不像话，“我们出现在这里只是碰巧，并不是故意来找麻烦的，只是我们得到了一些消息，你要在这里做些危险的事对吗？”
莉莉丝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如果回答是yes的话，我想我们就不得不出手阻止你了。”
“太缠人的男人可是会被讨厌的哦，杰弗森。”
不过一次眨眼的功夫，少女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甚至顺手摘下了他的兜帽，一张年轻而英俊的，充满魅力的脸就这样露了出来。
深红色的柔软短发，不管怎么努力都没能晒黑的白皙皮肤，如水潭般清冽，却在深处藏着一丝忧郁的绿色眼睛。这就是教会年轻一代的王牌成员，查理·杰弗森。
“你真该当个诗人，或者画家。”莉莉丝赞美地看着他的眼睛，“这是一双艺术家的眼睛。教会的工作只会浪费你的才华，我以前就说过了。”
“莉莉丝。”杰弗森皱了皱眉，明显不喜欢这个说法，“教会是我们的家，不管怎样都不应该……”
然而莉莉丝嗤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好啦好啦，可爱的小杰弗森，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优等生，但这种表忠心的漂亮话不该对我说，而该在明亮的阳光下，被白鸽围绕，跪在装饰着白蔷薇的教堂里说。还有，我的家可从来不在那么无趣的地方。”
看着少女脸上扬起的笑容，杰弗森又露出了困扰的表情：“好吧，就算你不喜欢教会，可以前的事情，我们一起在教会度过的时间是真实存在的。大家也都没变，如果你愿意回来——”
他注意到了莉莉丝脸上瞬间改变的表情，急忙举起双手改口。
“我是说，只要你不那么露骨地要和教会敌对，或者做一些……教义无法认可的事情，我们是不会把你当成敌人看待的。”
“这些话你同样不该对我说。”
这句话后仿佛打开了一个禁忌的开关，莉莉丝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她身边的气氛也猛然变得危险而锋利，在黑暗中，她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是鲜血化作的冰冷火焰。
“过去？教会？大家？不把我当成敌人？我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些东西？”
她向前逼近了一步，虽然因为身高只能仰视着杰弗森，但这丝毫无损于她身边突然爆发出来的气势，或者说，怒意。
“有人一直在等着你们和她说这些话，可你们却连她的名字都不肯提。你们到现在都还不明白自己过去做了什么，你们每星期在忏悔室里浪费时间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会想到过去对她造成的伤害吗！在你们眼里，她就是无所谓的人，她受到的伤害就没有意义，她就没有心吗？！”
少女的怒火和魔力融合到了一起，创造出了血红色的火焰，如翅膀一般在她的身后展开，让白袍人围成的圆阵都抖动了一下。
这种火焰没有温度，但是只要主人愿意，就可以将碰触火焰之人瞬间蒸干。在教会的分类中属于极度危险的物质，而在这种情况下召唤出来无异于宣战预告。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周围的白袍人手中的圣器升起了相同的银色光芒，在空中聚集，瞬间将这条街道照得如同白昼。又有一柄光剑从光里诞生，刺向正中的少女。
是教会专为吸血鬼开发的特别魔法，日光。弱小一点的吸血鬼被这招正面击中，可能会在瞬间灰飞烟灭。
然而他们现在面对的，明显不是什么普通的吸血鬼。
莉莉丝只是轻轻打了个响指，身后的火焰羽翼拍打了两下，轻轻拢起，为她挡住了刺来的光剑。同时，有什么东西从角落里的黑暗中窜出，像是一支有生命的箭，依次擦过每个人的脖颈。
火焰和银光短暂地对峙了几秒，随后伴随着银剑的碎裂和溶解，莉莉丝脸上的怒容也开始减淡，像是那个愤怒的莉莉丝缩回了她的身体，留下了一个淡漠的，无聊的莉莉丝。
“什么啊。”她用失望的语气说道，“你们还是只有这种程度嘛。和刚出生的蝙蝠都查不了多少，她到底为什么会在乎你们呢？”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敌人几乎已经全部倒下，只剩杰弗森半跪在地上，手中紧握着的十字架隐约释放着淡银色的光。
莉莉丝向前走了几步，看到地上沾了些鲜血，于是挥了挥手，那几滴血立刻就变成了艳红的蔷薇花瓣，顺着清冷的夜风飘走了。
“因为她会伤心，所以我不杀你们。但我现在心情很糟糕，所以你们最好短期内别出现了。”
在云层后躲了许久的月亮也终于重新露出了脸，透明如纱幕般的光洒在莉莉丝身后，衬得她的金发愈发耀眼，但她的脸颊却始终隐藏在阴影里。
“你非要这样不可吗？”杰弗森吃力地开口，意识仿佛被什么拉扯着，叫嚣着想要陷入沉眠，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心底埋藏着恐惧与绝望的箱子被粗暴地打开，他要用上全部的力气才能让自己的理智不要离开现实，“只要你愿意，我们明明……”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在他的眼中，正接近自己的少女的身影，逐渐与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重叠。
他们只一起在教会学院的考试中度过了短暂的时间，可她的美丽，优雅，强大，还有那份旁人难以企及的骄傲却已经如同烙印般留在了他的心里。
“我的命，是你救的啊……”
他为此拼命地努力，想获得与她同等的力量，可还没等他实现这个目标，她就已经……而现在，狼狈的现状似乎也证明了他还是没能爬到足够的高度。
胸前口袋里装着的另一个小巧的十字架感应到了吸血鬼的接近，开始隐隐发烫，他犹豫了一下，却没有伸手去拿，而是用上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继续注视着少女血色的双瞳。
莉莉丝微微弯腰，俯视着这个青年，他周身散发出的教会的气息让她近乎本能地厌恶，她伸出食指抵住了他的嘴唇，眼神复杂而深邃。
“我说过了吧杰弗森，太缠人的男人会被讨厌的。而且——”
伴随着一阵甜腥的气味，最后站着的白袍男性也倒了下去。
“莉莉丝……”
他倒在地上喃喃自语，但随着手中十字架的光芒淡去，他的意识也终于坠入了鲜血与蔷薇交织的噩梦。
有一句话他五年前就没能说出来，现在依然没能说出口。
莉莉丝慢慢收回了伸出的手指，再次转身，漆黑与鲜红交织的裙摆优雅地划过，融进夜色。如同罂粟般的少女安静地离开了这里，留下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话。
“我也不需要别人站在我身边。”
一只漆黑的乌鸦在深夜中展开了羽翼，孤傲地飞入沉寂的天空。
不在意任何人，不相信任何人，不依赖任何人。
她想要的就只有——
***
艾薇抱着魔杖站在街边，看着倒在地上的一群白袍人，露出为难的表情咬了咬嘴唇。
“呜……这下善后工作可麻烦了……”
月亮已经摆脱了乌云，向地面洒下皎洁的光，明明是很美的月色，艾薇却没空欣赏，全部精力都要用来思考怎么处理这些教会成员。
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手中还都握着各式各样的圣器，简直就像是在进行什么神秘的仪式。而且他们脸上的表情或多或少都有些扭曲，更让这幅画面显得有些诡异。
“莉莉丝的噩梦魔法，我不知道解除的方法啊。”
艾薇困扰地挥动魔杖，让这些人的身体浮空，又在墙边变出了一张毯子，让他们排排坐下。但在此之后，好像就没什么她能做的事情了。
叹了口气，艾薇走近了这些在噩梦中挣扎的人。
“好久不见了呢，各位。”
“弗雷萨，你还在继续养兔子吗？”
“莫兰，找到关于你姐姐的消息了吗？”
她整理了一下裙摆，也抱着膝盖坐到了这群人的旁边，歪着头，带着怀念的表情一个一个地问候了过去。
“尼克，还是沉迷于研究龙吗？”
“卡洛斯，应该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容易生气了吧。”
……
“还有，杰弗森……我现在也还是很努力哦。从小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想成为你那样的人。”
将脸贴在膝盖上，艾薇看着自己身边的红发青年。即便是被困在噩梦中，他也只是紧皱着眉，不像其他人那样表情扭曲。
“小时候你就是这样，强大又从容，不管是多难的任务都能轻松地做到。我要被赶出教会，而你站出来为我说话的时候，你就像在发光一样呢。虽然听上去有点没志气，但是像那样被谁保护着的感觉真的很棒。所以我也想成为能保护谁的人，也想……”
“真正在保护你的其实是别人吧。我真为殿下感到不值。”
她的话突然被另外一个有些气恼的男声打断，艾薇抬起头，看到自己的面前不知不觉间已经多出了一个人，然后发出了惊讶的叫声。
“特雷西亚先生！”
“别这么叫我的名字。”
这是一个看上去和艾薇年纪相仿的银发少年，他长着一张娃娃脸，深红色的眼睛露出几分不耐，苍白的皮肤在月光下近乎透明，身上穿着中世纪欧洲贵族风格的服装，却又用漆黑的斗篷将精致的裁剪和刺绣掩盖起来，在奢华张扬和朴素低调之间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他用厌恶的目光扫过这一排教会成员，轻哼了一声，然后从斗篷里取出一个装着红色液体的小瓶子丢给了艾薇。
“殿下给你的。”
“哇……嗯，我知道了。”艾薇手忙脚乱地接住了这个瓶子，对少年露出了一个笑容，“谢谢你，特雷西亚先生。”
“我说了别那么叫我的名字！那是殿下……”
艾薇瑟缩了一下，少年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他非常困扰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看了一眼艾薇，咂了咂嘴，动作粗鲁地又把那个瓶子夺了过来。
“啊啊啊……你这家伙真是太麻烦了。殿下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啊！”
一边大声抱怨着，他一边拔出瓶塞，抓起一个人的头发把里面的液体灌进去了一点。
下一秒，这个原本噩梦缠身之人的表情就恢复了平静。他也扔下了这个人，揪起了下一个人的头发。
“这些该死的，教会的蝙蝠卵，直接杀掉有什么不好的。”
“请别这样说！”艾薇站了起来，紧紧盯着他，“大家的生命都是有意义的！他们都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特雷西亚瞪了艾薇一眼，没有反驳她，手中的动作也没停下，只是换了个抱怨的话题：“自从你这家伙出现，殿下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莉莉丝才不奇怪！”
“你这个笨蛋是听不懂我的话吗！”
“莉莉丝她……”艾薇看向了远处的地面，那里安静地落着两片红色的花瓣，红色的蔷薇，正如莉莉丝给她留下的印象，“虽然是吸血鬼，但是，对我非常温柔。”
“哼，你如果敢否认这一点就算殿下反对我也要想办法杀了你。”
“就算只是为了报恩也好，我……很喜欢这样的莉莉丝。所以为了帮助她恢复我也会努力的！”
特雷西亚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眼神也变得冰冷，他为最后一个人灌下魔药，把空瓶子收进了斗篷，没再看一眼艾薇，身影就突兀地消失在了阴影里。
从阴影里传来了他最后的声音。
“别自以为是了，什么都不知道的你，就只要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就行了。”
“特雷西亚先生……”
艾薇苦笑了起来，莉莉丝的这个同伴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她。
既然噩梦的魔法已经解除，这里的教会成员们应该也就不需要自己担心了。想到特雷西亚最后说的话，她深吸了一口气，抓起魔杖离开了这里。
她该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来到这个国家之后，最重要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