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到了。”
他们最后停下的位置，是不久之前第一次见到傒囊的地方。那块长满了青苔的石头还好好地待在这里，被刚才的雨冲刷得非常干净，一簇簇的苔藓上都没了泥土，只留下了最原始，也最纯净的深绿，散发出一种清爽的气息。
傒囊一定会很喜欢。
脑子里闪过这样的想法之后，萧淳突然就忘记了呼吸的方式。
心跳的速度也陡然加快，他攥紧了拳头，全力抵抗着突如其来的糟糕情绪。
不到一个小时之前，傒囊还坐在他的手里。傒囊的手和脚都小小的，在他的手里蹭得痒痒的。傒囊的身体很暖和，握着他就像是握着一个天然的暖宝宝，如果到了冬天，一定会很舒服。
距离他们三个在这里发现傒囊，也才过了几天时间。景色一点变化都没有，甚至让人产生了错觉，觉得说不定下一刻，那个小妖怪就又会从石头下面探出头来，开心地对他挥动手臂。
但这只能是错觉而已了。
那个任性的，让人操心的，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喝雪碧的小妖怪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其实就是我的错吧。”他这次没有勉强自己就笑了出来，但是一定笑得很难看，“从以前开始就是，因为自己能看到，所以有些自以为是了。以为能看到就代表着有能力帮他们，但我实际上并没有产生这种高傲想法的资格。”
没有足够的能力，是不是就不应该去干涉？
如果那天傍晚，他没有一时兴起去给那个灰色的亡灵买饮料，他们就不会产生交集。之后，傒囊就不会一直想着找自己玩了吧。
不过，要不是之前傒囊带着雪音找到了郊外的工厂，他说不定早就已经被怨灵吞噬掉了。
“我只给他买了一罐雪碧，之后就一直是他在帮我，或者说……救我。”
而他甚至没有好好地和傒囊一起玩过……
“是呢，不过他还是很喜欢你。”
雪音的语气里藏着一点点几乎听不出来的困惑，萧淳原本想针对这点提个问题，但是雪音之后递给他的东西让他愣住了。
“这是……”
“之前说的礼物的一部分。”
“人参？”
雪音手里拿着的，确实是他无数次在药店里见过的药材，不过和那些装饰在橱窗里的多年人参相比，她手里的这个要小的多，甚至还没有她的手指长。
萧淳接过人参，不明白这种礼物为什么非要到这里来给他，而且……
“为什么只是礼物的‘一部分’？”
“因为要等。”雪音回答，指了指那块石头，“种下去，然后等他长出来。”
“等什么长出来？”
“人参娃娃。”
完全不明所以。
雪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傲娇神女虽然笨笨的，但也是个合格的巫山神女，除了行云布雨之外，培育珍贵的药材也是她们传承的能力。而这附近的土地非常适合人参生长，人参娃娃也不是什么虚假的传说。在这么完美的环境里，她要是连保住一个小妖怪的灵智都做不到，我就要笑话她了。”
萧淳的眼睛腾地亮了起来，心里，生出了一点点小小的希望。
“我们直接把那个失去了身体的小妖怪塞进了人参，不过从人参变成人参娃娃，还要耐心地等上一段时间，几个月，几年，甚至十几年。在这段时间里，傒囊会一直在这里沉睡。”
挖开潮湿而松软的泥土，萧淳小心翼翼地将那棵人参种了进去。
“原本想等他醒过来再告诉你的，但是你好像很难过的样子，真是的，我就说过魔法少女的妖精是不可能死的。”
雪音这话说的其实有些心虚，毕竟她之前也确实没有想过傒囊竟然会为了找到萧淳，甘愿自己走向死亡。而能让他复活只是因为凑齐了太多的巧合。
刚好巫山神女来到了这里，刚好她有这样的能力，刚好这片土地具有孕育出人参精灵的可能性。
简直是奇迹一样的巧合。
“是啊，你说过的。抱歉，我没有记住。”
萧淳想要伸手拍拍雪音的头，但想到手上还沾着泥，于是又把抬起的胳膊放下了。
雪音没注意萧淳的小动作，她忙着把一捧沙子从口袋里倒出来洒在了人参周围，然后又掏出一根红线递给了萧淳。
“为了防止人参自己跑掉，为他系上红线是传统。虽然红线是巫山神女给的可能有点奇怪，不过她说这个，只是单纯象征着‘缘’。”
“我觉得这个人参应该不会自己跑掉……好吧，也说不定。”情绪恢复了正常的萧淳已经又能正常地和雪音对话了，他接过红线仔细地为人参系上，无奈地笑了起来，“毕竟也是个任性的，让人操心的家伙呢。”
他轻轻地碰了碰小人参，它安静地长在石头附近的某个角落，这里现在晒不到阳光，但是它非常暖和。
晚安。
他在心里说。
***
之后的几天时间过得很快。明老师带着那个人回了白夜宫，学校里暂时没了教导主任的监管，课间的气氛简直热闹得像过年。
雪音和学霸君依然每天说着让别人听不太懂的话，萧淳则负责适时地劝他们安静点。
看上去一切都回到了正轨，只是萧淳开始多了一个午休时去后山的习惯。
这一天放学，在和学霸君分开之后，雪音突然拉着萧淳走向了和家相反的方向。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萧淳有些紧张地匆忙提问。
没出事，雪音这么回答，只是，傲娇神女要走了。
“要回去你就自己回去！本小姐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
在机场大厅里，穿着淡蓝色襦裙的少女一脸不满地瞪着面前的青年。
天气在逐渐转凉，她也在襦裙外面加了一件罩衫，那条华丽的金色披帛则安静地躺在叶煜提着的包里，短时间内，她不太希望自己还能用得上它。
“别任性了大小姐，而且我们已经退掉了酒店的房间，就算你留下了也没地方住的。”
“你以为我是那种生活不能自理的大小姐吗！”
“啊……难道不是吗？”
叶煜惊讶的表情实在太过逼真，珣璃立刻抬脚用力踹了他一下，然后气鼓鼓地别过头不再看他，但也没再任性地说不回去之类的话，但眼神依然时不时地飘向外面。
“宁二小姐真慢啊，飞机都要开了。”叶煜似乎非常随意地说了一句。
“就是啊……”珣璃自然地接话，不过下一秒立刻就再次踹了叶煜一脚，“我，我才没有在等她！”
叶煜浮夸地呼痛：“啊——好痛哦——”
“别装啦！走啦！”
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才不是在等某人才不想走，珣璃头也不回地率先走向了安检处。不过在走进去之前，还是悄悄地扫了一眼门口。
“喂，傲娇神女。”
刚好看到雪音和萧淳走了进来。
珣璃立刻冲了回来，但走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有些脸红地轻咳了一声，才慢慢地走了过去。
“你来干什么？不会是特意来送我的吧？”
“不行吗？那我们回去吧萧淳。”雪音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等等等啦！你……你太过分了！”
雪音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露出一个坏笑。
“真是傲娇神女呢。”
“谁傲娇啦！还有别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叫我！别人听到了会把我当成奇怪的人吧。”
“放心吧不会的，最多认为你是中二病而已。”雪音好心地安慰道。
“中二病也……等等你没资格这么说啦！真是的！你这家伙为什么会这么让人火大啊！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能赢过你一次然后让你不甘心地哭出来！”
“好，我等着。”
“就算你不接受我也……哎？”珣璃张大了嘴巴，表情有些滑稽地愣了几秒，“你说什么？！”
“我说我等着，现在不只是傲娇神女，还是傲娇笨蛋神女了吗？真是让人担心啊。”雪音一副无奈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塞给了珣璃，“这个给你。”
珣璃警惕地打量着雪音的手。
“不是什么危险物品吧？”
“是临别礼物，不要的话就算了。”
“谁说不要了！”
眼看雪音真的要缩回手，珣璃急忙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盒子，交给了身后的叶煜。但似乎是出于惯性，还是要傲娇一下。
“我，我才不是在意什么礼物呢，我可是林家当代的巫山神女，我……”
“刚才还说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个的？”
珣璃炸毛了：“你实在是太过分啦！你……”
“大小姐。再不走的话就来不及了。”叶煜确认着时间小声提醒。
“哦……”珣璃瘪瘪嘴，又看了一眼雪音和萧淳，“那我……本小姐要走啦。”
“这是我的礼物，虽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不过偶尔看看还是挺有趣的。”
萧淳走到了珣璃身边，递出了一本书。
珣璃念着书名笑了起来。
“《南北菜系对比研究》……哈哈哈，谢谢，我会好好看的。”
“不用谢，林大小姐。反而是我，傒囊的事情，真的很感谢你的帮忙。”
“对巫山神女来说小事一桩！还有，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珣璃面对萧淳的时候，傲娇程度倒是没有那么严重，“你也是我认可的对手，下次见面再比一次吧，虽然你做的菜也很好吃，但是我得一定更好吃！”
“好啊，只有在厨艺方面我还是很有自信的。”萧淳兴致勃勃地接下了挑战，“下次要在准备充分的条件比。”
“当然！我要让你知道甜的番茄炒蛋才是最好吃的！”
“大小姐。”
叶煜盯着手机屏幕，又有气无力地提醒了一遍。
“好啦好啦，知道啦。那我真的要走咯。”
然后，珣璃像是变魔术一样，手腕一晃，指尖就出现了两颗四叶草，递给了面前的两人。
“这是我的回礼，巫山神女大人在祝你们好运哦，真诚地感激我吧。”
“好，谢谢。还有再见，珣璃，路上小心。”
萧淳笑着道别，但雪音却移开了视线，只是盯着手中的四叶草，很感兴趣的样子，却什么都没对珣璃说。
“再见萧淳。”
配合对方的态度，珣璃也只和萧淳好好地说了再见，然后瞪了一眼雪音，哼了一声，就带着叶煜走向了登机口。
不过就在马上就要看不见对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雪音，然而就发现雪音正对着她笑。
“你赢不了我的，不过还是欢迎过来挑战……珣璃。”
“哎？哎？！她……”
“大小姐，我们没时间了。”
叶煜一把抓住了差点就冲回去的珣璃，拖着她向前走了一步，雪音和萧淳的身影就这样被隔绝在了另一边。
“等……等等，刚才那家伙说，说……”
珣璃想要确认雪音刚才说的话，于是依然试图跑回去。
叶煜用一只手举着手机，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另一只胳膊却死死地揽住了珣璃的腰，任凭这位大小姐张牙舞爪地依然想往外面跳都毫不放手。
“我们真的没时间了，大小姐。”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
珣璃挣扎了半天都没有成功，于是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就这样被叶煜揪着上了飞机。
“那那那那那那那……那家伙，她她她她她她……”
“冷静下来，大小姐。”
“可，可是……”珣璃的脸和声音都渐渐低了下去，“之前一直都无视我的，为什么突然……就好像，好像……朋友之间的道别一样……”
叶煜叹了口气，将手机塞进了口袋，将空出的手伸到了珣璃的脸边，然后用力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哇啊！”
珣璃一时不防，额头受到了直接伤害，下意识地松开了叶煜的衣领，捂住了额头。
“你干什么啊！”
“啊，只是想让你冷静一下而已。”
“我已经冷静了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家伙果然让人火大！这次我绝对要……”
“辞退我是吧？那麻烦快点，我还可以顺路去看看人才市场。”
珣璃叹了口气，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小声嘟囔着。
“你这家伙真是太过分了，明知道我……”
叶煜一直揽在珣璃腰间的手臂慢慢地松开了。
“那家伙也是！到底什么意思啊，最后那个……”
“大小姐。”
“嗯？”
珣璃抬头看叶煜，却发现后者露出了非常欠揍的鄙视的表情。
他说：“你是恋爱中的少女吗？”
“诶诶诶诶诶诶？！”珣璃的脸突然像爆炸一样瞬间红到了耳根，身体猛地后退靠上车窗，双手在身前乱摆，“你你你你你……你说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呢！我是说你对宁二小姐在意过头了吧。”
“啊啊啊啊啊？你你你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别乱想啊喂！”
五分钟后……
“呼……”
“呼……”
两人极为同步地长出了一口气。
“大小姐你啊……还记不记得自己做的灵器有什么功能了？”
“什么功能？我自己做的我当然记得，是……”珣璃慌忙用手捂住了嘴，惊恐地看着叶煜。
“别这么看着我，你以为我跟在你身边几年了啊？做出那样的灵器，要不是我知道大小姐是什么个性，都要以为那是用来找姻缘的红线了。”
珣璃想要出口抗议，不过叶煜示意她稍安勿躁。
“我知道我知道，大小姐你这个样子想求什么姻缘还早了一百年呢，所以。”叶煜打了个响指，“你做那个灵器，是想找个朋友吧。”
珣璃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所以，还算有用吧。确实帮你找到了朋友呢。”
等了好半天，珣璃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是……朋友了……对吧？
***
看着珣璃和叶煜坐的飞机起飞，雪音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对萧淳露出一个轻快的笑脸。
“回去吧，我已经饿了，今天吃什么？”
“你刚才……”萧淳也听到了她最后对珣璃说的话。
第一次好好地叫了她的名字啊，而且，那是在邀请珣璃随时过来玩的意思吧。
（其实雪音也算是个隐藏傲娇吗？明明已经把对方当成朋友了，却还是一直在捉弄她。）
要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雪音会不会恼羞成怒呢？
心里突然产生了这种想法，萧淳差一点就真的开口了，但下一刻他的视线就和雪音期待的眼神相撞。
算了。
“回家吧，晚上你想吃什么？”
“吃肉！”
“真是不像女孩子的回答呢。”萧淳无奈地笑了笑，还是认真地思考了起来，“秋天啊，吃烤鸭吗？”
“好啊好啊！”
“那先去超市吧。”
他们的日常生活又要这样平静地继续下去了——直到这一秒，萧淳还是这样想的。
然而……
“请站住。”
一个可爱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
雪音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虽然觉得不会是叫他，但萧淳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停下脚步，扭过了头。
一个女孩子正站在那里，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美丽的光泽。她逆光而站，但萧淳却能感受到她的视线直直地射向自己。
“……我？”
但他好像……不认识这个女生吧。
“没错，就是你。”
虽然声音很可爱，但她似乎在刻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严肃而成熟。就像是小孩子在装大人一样。
“我是仲裁协会的特别大使，艾薇·道格拉斯。因为多次在普通民众聚集的地方使用危险的力量，我现在，要逮捕你了。”
萧淳听到了这样的话。
“……我？！”
然后，他难以置信地惊叫出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