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很久以后,我们能留下的文字、图像以及音乐,所有的记录都将消失,但我们的爱与恨,我们明晰的记忆与深邃的幻想亦永恒鸣动于心灵的深涧。

我们用思想与理性,顽强地丈量星辰的流动;

我们用情感与梦想,不懈地追寻美丽的万物。

这种心灵的脉动,流作几多故事,将人与人联系在一起。

                         诺兰德·莱昂哈特

                             1957.12.26

 

委身于路畔石隙的枯草,叶尖仍留一抹翠绿。

公交站边,身穿制服的学生们或跺着脚,或搓着手,谈笑间呼出的白雾与路边小吃店里流出的水汽融成蒙蒙一片,窗边流出的灯火晕开闪光的雾霭。

每当客人进出时推开玻璃门,食物勾人的香气逸散而出。

虽然这种站边小店通常只贩售一些诸如热狗、汉堡之类的快餐食物,但在寒冬的黄昏里,那种浓烈的香味对饥肠辘辘的学生们来说无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融化的芝士醇厚的奶香,滋滋出油的培根的咸香,以及烘烤松软的面包的麦香,一口咬下去时清脆的蔬菜嘎吱作响……

饿坏的莎拉擦了擦不经意间淌下的口水,摸着口袋里的零钱走进了店里。

正值青春期的孩子往往食欲不错,而饥饿时,人们总是眼大肚子小——于是,少女带着对食量的十二分自信在柜台拍下几张一块大钞。

她买了两个热狗一个汉堡,还有一个三明治,一边走一边甩开腮帮子大嚼特嚼,豪放的吃相没有丝毫矜持可言。

毕竟她的心情实在不错,因为随着今天的考试结束,将迎来一段久违的假期。

“不要迎着风大口吃东西,会闹肚子啊!”忽然,街边传来一个青年男人的呼声。

少女左顾右盼,最终在道边停着的一溜车之间发现了那台土掉渣的灰皮老爷车,正从车窗探着头的青年一脸急切地向这边挥着手。

“好啊,伯明翰先生。”少女走上前打招呼。

“好啊,莎拉,那女孩有好好地在接受治疗吧?“

“嗯,贝德她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呃,话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青年有些焦躁地挠了挠头,时而渴望地望向那间餐厅,“锁扣坏掉,我现在被安全带卡死了,你可以帮我买点吃的吗?肚子好饿…难得的周末,我明明是特地开车来买这间店的汉堡,为什么会这样呢…那个融化的芝士和特制牛肉饼的香味…”说着说着,他失落地瘫在座椅上吞着口水,那条安全带深深地嵌进西服的褶皱里。

“……那你为什么要弄这么紧。”莎拉汗颜,将已经吃不下的汉堡递给了他,“不小心买多了,这个就请你吃吧。”

“咦?可以吗?那我不客气了!”伯明翰开心地笑了起来,狭长的眼睛亮晶晶的,两个酒窝让他的笑脸更显柔软。

明明是大人,却笑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少女抿了抿唇,脸颊微微泛红。

不可否认,这位年轻的律师是个帅哥,虽然扮相和举止颇有些轻浮,但单凭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就能让姑娘们的心情好起来。如果不是他脑袋有些奇怪,大概早就惹了一屁股烂桃花。

“呃,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见少女无意识地凝视着自己,青年挑眉。

“我在想…你小时候会不会是比弥撒还要可爱的孩子。”莎拉摸着下巴认真思考。

“哈哈,现在就不可爱了吗?”伯明翰俏皮地挤了挤眼睛,轻点双唇冲少女抛出一个飞吻。

“呃噗、”莎拉差点将三明治喷出来,暗自下了结论:“这家伙脑袋果然很奇怪。”

“对了,这么冷的天气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不,并不同路呢,还是不要麻烦了。”少女回过神,摆了摆手,突然听见不远传来轰鸣。

略微昏暗的灯光穿过雪雾,一台落着薄雪的橙黄色巴士徐徐驶向站台,车轮轧过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啊!巴士到了!再见!”挥了挥手,莎拉转身向巴士跑去。

“替我向房东先生问好哦!周末愉快!”青年冲着少女的背影大喊,对方高扬的手便竖起了大拇指。

目送着巴士徐徐驶离站台,伯明翰不再与勒得胸口作痛的安全带较劲,反倒怡然自得地吃起汉堡,边大嚼特嚼边像个小孩子一样津津有味地吮着指头。

约莫过了十五分钟,一个身穿灰色风衣,戴着呢绒帽的驼背男人从车站的人群中走出,来到灰皮老爷车的旁边。

“你好,能借个火吗?”男人的容貌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下,他的嗓音有些低沉。

“呃…我的打火机没气了。”伯明翰抬头瞥了他一眼。

“那你有火柴吗?”

“后备箱的红色的外卖袋子里。”

“不是只有蓝色袋子吗?”

“实际是空的啦。”这么嘟囔着,伯明翰打开了车门,而帽子男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便上了车。

“A先生,我可等你半天了,先帮我解决这个卡死的安全带吧。”伯明翰哀求道,“而且都像个白痴一样念这种暗号,有必要吗?”

“……唉,就因为是你才有必要。”男人叹息着翻了个白眼,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干脆利落地划断了安全带,“你依旧这么马虎,亏你还是个律师,我都不敢相信。”

“别那么说嘛,我不是粗心,只是不拘小节。”青年下巴微挑,害羞地抛了个媚眼。

“我这人可没啥幽默细胞,另外你嘴上的汉堡渣擦一擦。”被称为A先生的男人没好气地从青年手中抢过一个汉堡,自顾自地嚼了起来,“你的东西带了吧?”

“喏,在这呢。”伯明翰从车座底下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他。

男人沉默着接过,一页页翻阅着上面的笔记,冷硬的神色逐渐浮现一丝柔和。

“……呵,MR.J的侄女,还真是苦了她。”A先生摇头唏嘘,“明明还有这么个亲人,却甘愿充当枪手,即便夙愿得偿,同时也身陷死局啊。”

“那是因为他心底还相信着正义啊。”伯明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只要拿到足够的证据,我一定亲手在法庭上把‘那家伙’送去吃牢饭,让他露出忏悔和绝望的表情。”

“…律师,如果我们能得到证据,让他在审判台上身败名裂固然好。”A先生默默拍掉了伯明翰的手,帽檐阴影下微眯的双眼闪烁出凶狠的杀机,“但你知道,两手准备…”

“我知道。”伯明翰收齐了轻佻的表情,微微蹙眉,“如果没结果,你们会杀了他。”

“既然数年前法律可以让我们蒙受不公,那么…现在法律同样也无法阻止我们。”A先生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罗斯特必须死—从社会上被抹杀,亦或停止呼吸。”

“如果是后者,虽然不能认同,但我也没有异议。”伯明翰似乎有些烦躁地用食指敲打着方向盘,似是不经意地问道:“说起来,你们前段时间做的事会不会太过激了?”

“你必须敲开冰面才能钓到鱼——只有这样才能撬动局面。那个叫史密斯的家伙没少帮罗斯特洗那些黑钱,狗死了主子必将有所动作,这样我们才有机会…”A先生平复了情绪,扬了扬手里的本子,“今天就这样吧,九点前我还得把这个打成电报发给MR.J…各地的密码机已经要激活了。”

“严格守时呢,不过要激活机器,发生什么了吗?”

“他身为枪手承担了更大的责任,所以我也不会让他失望。”A先生摸出两根烟,抛给律师一根便开门下了车,“说来有点麻烦,汤姆·哈蒂森——之前上广播的那个探员,大家认为他是个阻碍,所以…不得不做。反正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会暂时安生下来。”

说罢,他裹紧风衣快步离去。

年轻的律师目送那个有些驼背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点燃一支香烟深吸一口。

“能说什么呢,愿你们不再独守圣诞钟声吧。”他自语着驱车隐入夜幕。

当朝阳再一次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熹微晨光穿过虚掩的帘幔,朦朦胧胧地落在小教堂的起居室中,书桌上散落的稿纸与账簿,以及墙角老旧的座钟都蒙上一层淡色的光晕。

床上的少年眼角微抽,不耐烦地一脚把被子踹到了地上,片刻之后,微微的寒意令他醒了过来。

“……哈欠、”他盘腿坐着抓了抓凌乱的黑发,一双惺忪的睡眼地四下环视,最终目光在日历上聚焦。

12月19日,星期六。

“是哦,要开始为圣诞节作准备了。”湛蓝的双眸复又清明,目光流向旁边另一张床上呼呼大睡的青年。

只见那人裸着上半身横盖着被子,呈个“大”字瘫在一堆用作填充物的毛衣和棉服中间,不时砸吧着嘴胡言乱语。

“还是这样邋遢得不堪入目,真是没办法。”弥撒鄙夷地眯眼斜睨着他,无奈地挠了挠脸颊,从床上滑了下来。

利索地扎紧发带,从青年床上随便抽一件棉服披上,趿拉着拖鞋快步走进浴室启动热水器,然后到厨房做早饭——伴随着清脆的叮叮声,烘烤得焦黄的吐司被装碟,同时平底锅滋滋作响煎起一片片培根,再把搅匀的蛋液摊入煎成蛋皮,卷上培根切好装盘。然后切两个苹果,煮一壶红茶。

做完后他把饭食一股脑放进灶台上一个裹着棉布的泡沫箱子里保温,然后又去洗澡。

当他轻车熟路地做完一切,已经擦干头发换好修道服把早餐端上桌时,床上的青年依旧睡得像只懒猪一样。

“诺兰德,起床吃饭了。”弥撒伏下身,摇了摇那个恨不得把自己陷到床里面去的家伙。

“再睡一会妈妈…今天比赛…我们会赢的…”

“呃,我不是你妈妈…到底做了什么梦啊。”少年困惑地扬起眉毛。

“呼…咦?弥撒?这不是才7点嘛。”诺兰德弯腰瞥了眼墙角的老座钟,神志不清地打着哈欠,又一头栽倒在衣服堆里,“我要继续回梦里和临镇的校队打橄榄球比赛,你去找摩西玩吧。”

“诶…梦可以那么随心所欲的吗?不、不对!给我回到现实里来!今天已经19号了!”回过神的少年气急败坏地嚷着,一把掀起被子上下翻腾,鼓起阵阵冷风强迫对方清醒过来。

“所以呢?不是没啥要紧事吗?”诺兰德打着寒颤,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

“不是已经说好了会帮忙圣诞节活动的准备吗,还有六天,今天就要先打扫客房和清单物品!”少年柳眉倒竖,叉着腰坚定地说道。

青年架着一双打蔫的眼睛看着他,终于从床上翻下来,在弥撒的督促下做了简单的洗漱便套上衣服开始用餐。

“哈欠...为什么只叫我,那个小姑娘不是也没事了吗、”青年一边抓着蓬乱的头发,一边嚼着吐司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干脆叫她也来搭把手?”

“…莎拉昨天才刚考完试,还看小说看到半夜,就让她多休息一下吧。”弥撒用叉子戳着蛋卷,郁闷地盯着他。

“好吧好吧,我会漂亮地搞定的,就先从客房开始。”诺兰德咽下最后一块吐司,翻了个白眼。

于是,早饭结束后,他抄起扫把和簸箕去干活。弥撒则飞快地把他床上乱扔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拎着一桶水到礼堂里擦玻璃。

在起居室一侧的长廊上,除了莎拉所住的房间之外还有五间,考虑到女孩仍在酣睡中,诺兰德决定从靠近杂物间的最后一间房开始打扫,便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这个房间的布置极为简朴,一张木制的单人床摆放在靠墙角处,旁边是衣橱,一方小书桌和椅子放置在靠门的地方。

听弥撒说这些房间都保持着客人居住时的布置,如果不是书桌上还放着一个医药箱和墨水瓶,他甚至要以为这里从来就是间空房。

一把将窗帘拉开,让阳光满屋,细看之下整个房间尚算整洁,仅是地板和家具上偶有些灰尘。

“毕竟弥撒平时有定期打扫的嘛...不过,如果之前真有人住的话还真是个勤俭的家伙。”青年嘀咕着打开了那个医药箱。

里面是一些绷带、碘伏、生理盐水和止痛药,还有一些药膏——然后,他在绷带下面摸到了一张纸片。

“这是什么,慈善捐款的记录吗?”诺兰德审视着那张明显是被撕下来的泛黄的纸片。

三千元给圣马丁孤儿院;

两千六百元给多米尼加孤儿院;

三千四百元给沃罗德孤儿院;

四千元给卢布林孤儿院;

......................

一长串的捐助账务,记录时间是六年前,其中还混杂了一些国外的机构,这些词条后面用括号标注了其所在的国家和地区,诺兰德注意到其均是大战中的主要参与国,而捐款的数额加起来达到了惊人的十万元之巨——要知道,现在普通人一年的薪水也不过数千元。

再看看这朴素的房间,诺兰德不由对那位曾住在这里的人肃然起敬。

“想必是个富豪吧...同时还会是虔诚的信徒吗?咦?这里有名字...”将那张纸条放回去,在合上医药的时候,他发现侧面用记号笔写着人名——罗斯特·马丁。

——六年前,教堂里有个很和蔼的叔叔,最后也走了。

他不由想起那天弥撒在摩天轮上说过的话。

虽然因为好奇想追问一下,但瞥见扔在一旁的扫把,念及少年那郁闷的眼神,只好埋头继续打扫房间——待几个房间扫除完毕,杂物间也整理妥当,不知不觉已到午饭时间。

“呜哇~~肚子饿了肚子饿了,弥撒~~早饭还没好吗?”

刚完成期末考的女高中生穿着件蓬软的毛绒睡衣,边揉眼睛边嘟囔着出了房间,踉踉跄跄地向着餐桌飘去。

她亚麻色的长发打着绺儿,还有几缕不服帖地支愣在额前;扣子系错位的睡衣卷着边儿,小熊拖鞋只有一只趿拉在脚上。

寒假第一天的莎拉看上去就像只睡懵了的懒猫,仿佛平日那个洒脱的美少女高中生从来就没存在过。

“天呐,这也太邋遢了吧。”到屋外抽烟的诺兰德回头就撞见这么一幕,不由扶额。

“你是最没资格说别人的啊....”弥撒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顺便踮起脚尖给了他一记爆栗,亲切地招呼着开饭。

熏肉和水果的冷盘,撒着芝士碎的肉酱意面,还有淋上白酱的牛排,以及适口的番茄蔬菜汤,窗外高升的太阳和餐饭的丰盛程度终于让少女意识到已是正午,在椅子上害羞地搓着手,一双翡翠似的明眸闪烁着期待。

咽下口水,随弥撒一同做完餐前祷告,少女毫无形象地挥舞刀叉向牛排戳去。

然而就在醇厚酱香与浓郁的肉汁带来的幸福中,一条让她胃痛的消息从收音机里传了出来。

“据最新消息,今日早上7点,一名警员在驾车归家途中遭到爆炸袭击,经证实受害者是调查局探员汤姆·哈蒂森,此前主导凯丽酒店议员枪杀案的侦破工作,警方怀疑此次事件是枪杀案凶手蓄意阻挠.....”

少女放下手中刀叉,呆滞地咽下了肉排。

“.....说起来,弥撒,之前你说的那个叔叔是叫罗斯特吗?”

“咦?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嘛...直觉啊,话说那个药箱上写着名字呢,看来真的是个值得敬佩的人啊....”

混乱的思绪中,弥撒和诺兰德的声音越来越远。

——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真是气死我了!

此刻,少女郁结的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五个多小时前,西北部首都特区。

又一个咖啡香烟作伴的不眠夜,当窗外朝阳琉璃红金似的光辉洋洋洒洒落在办公桌上,汤姆·哈蒂森才幡然醒悟过来——已经又是早上了。

“唔、”疲敝的中年男人揉了揉太阳穴,甩掉了手上的文件,拽过烟灰缸烦躁地摁灭了指尖香烟,“又过了三十个小时…光凭这些还是没办法吗?”

“汤姆先生,您是不是应该休息…”忽然,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一名年轻的警员拎着早餐担忧地走了进来。

汤姆闻声而动,利落地戴上了自己那副老旧的蛤蟆镜掩去了眼中失落,并披上了那件熏着松木味道的皮夹克。

“谢了,格里森,你留着自个儿吃吧,我六个小时后回来干活儿。”中年男人利索地起身,对年轻警员点了点头便迅速地穿过门廊离去。

充盈走廊的晨光映得他刚毅的颌角更显冷硬,他的步伐沉稳而有力,唯有鬓发间的一抹花白述说着沧桑。

作为一名高级探员,汤姆·哈蒂森并非只是会在广播节目上侃侃而谈的主儿,在众多的同事中,他不仅资历颇深,且有着与之相符的才能。而在大战期间,他曾在海军陆战队中服役,参与过诸多作战行动,经年之间锻炼出胆大心细而脚踏实地的品格。

这次,他作为特派人员负责调查议员枪杀事件,然而面对这起看似简单粗暴,实则策划缜密的谋杀,即便是他也陷入了侦破的瓶颈。

“就算看起来唐突无比,但是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事情。”汤姆出了警局,坐上自己的雪佛兰,点燃一支香烟继续思考,“杀人是为了达到目的——什么目的?还是说…这是一个警告?可那又是针对谁呢?”

“妈的...线索到这里就断了…”他愤懑地发动了车子,一溜烟地疾冲而去。

那名议员早在一个月前就订好了房间,所以消息泄露的渠道有两条——一是酒店的工作人员,二是内部人员。但这仅是大概的方向,并且这些人的嫌疑基本已被排除,更遑论他的出行并没有像样的保密工作,因此也可能从其他地方走风。

再回到作案工具吗?望远镜、步话机、消声枪——消声枪,从死者身上取出的是.22口径子弹,然而却是钢芯弹....在他所知的范围里,现在的消声手枪只有一种,即供特工和一些办公要员使用的OSS消音枪。然而这种手枪使用的是.22口径的裸铅弹,侵彻力根本不可能隔着木质门板造成致命伤。凶手早就考虑到这种情况,才自行组装了专用的子弹,并且他非常了解这种枪能做到何种程度,才有了十足的把握。

具备这种专业技能,对这一抢种性能了若指掌,手法纯熟利落.....一个不好的联想让老练的探员流下冷汗。

这手枪也曾装备过海军陆战队的武装侦查队,而这些人自然有许多机会充分掌握它。

如果凶手真的有这层背景的话....那这案子将不是一般的侦探游戏,而会变成一场针锋相对的博弈。

“希望是我的臆想....”就在他将车减速转进一条狭窄小巷,疲敝地抹了一把脸时,眼角的余光突然捕捉到路边的一丝异常。

车右侧,一个崭新的垃圾桶格格不入地矗立在道边,有些边角的地方还漏涂了油漆。

而随着一阵寒风吹过,这个理应笨重的东西竟然摇晃起来。

“这他妈纸板做的,有鬼!”汤姆·哈蒂森只觉一阵似曾相识的恶寒窜上脊梁,猛踩油门。

然而就在车将开走的瞬间,突然“砰”地一声惊天巨响,纸皮垃圾桶被一道光焰轰然炸穿,无数轴承钢珠迸射而出化作铁雨,仿佛一把特大号的霰弹枪般将汽车一侧打的千疮百孔。

“是...诡雷...”

视野被一片血红晕染,脑袋嗡嗡作响,最终这位探员不甘地闭上了双眼。

“这一切的真相究竟是...究竟在哪里...但是,说不定是个好机会...”

他仍没有放弃思考。冥冥之中,一条化危机为转机的奇策浮出脑海。

———所以我可不能死在这里。

在彻底昏死以前,他露出了志在必得的微笑。

“是吗,史密斯死了之后,那个探员也遭到毒手了啊,真是过激的做派。”昏暗的房间里,一个男声幽幽响起,“虽然人终有一死,但往往都是那些有才能和勇于担当的人先遭遇不幸.....尤其是危机来临的时候。”

那个声音嘶哑得就如一只拉破的风箱般沧桑,每一句话,都伴随一阵沉重的喘息。

整个房间并不大,藏青色的窗帘虚掩着,靠墙的位置放置着两座档案柜,而朝南的方向摆着一张敦实的橡木办公桌。桌上,一盆枯萎的矢车菊与一摞文件摆在一侧,而另一侧放着国旗摆件。

那个发声的男人就好似一尊雕像似地坐在办公桌后,他的身躯十分魁伟,一身笔挺的西装熨得妥帖。但是,与光鲜的衣装相反,那只轻叩着扶手的手犹如一截焦黑的朽木,没有一寸完肤。

他戴着一顶呢绒帽,整张脸孔被一个全覆式的白色面具所遮盖。

“史密斯也是吗?要说他有什么才能.....”一名青年男子打量着办公桌后的男人,谨慎地开口。

“也许他没什么能力,”男人打断了青年的话,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扶手,“但别忘了他是为什么去洗那些钱,如果当初他没有接手,那今天死的可能就是你—现在可不是你贬低他来抬高自己的机会。”

“是我唐突了...”青年垂首反躬自省,脸上闪过一丝悔意。

“哼....人类到了什么层次都没办法脱离权力和丑恶,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对未来有所期望。”仿佛是对青年的数落,又好似自嘲,面具下传来嗤嗤的笑声,“这一直都不会改变,你我人生中经历的战火不过又一轮棋局。”他话锋一转,“但是,纵然答案早就明确,我也常在思考,能否有所改变——当一场战争逐渐被遗忘,就会燃起新的战火,人们的眼光亦随之而动,而上一场战争中那些被留下的人,幸运者被当做一个符号所铭记,但更多的人则被时代抛弃。”

“这是不可接受的。”青年脸上一丝愠色,抬头应道。

“....是的,所以那些孩子,那些理解战争伤痛的遗子,更应该被拯救,更有被救的价值。”面具男人点了点头,“我们要留下火种。”

“说起来,马上就到圣诞节了,受资助的孤儿院大都送来了邀请函,“青年迟疑片刻,开口道问道:”今年您也不去吗?那些孩子们都相当期待....”

座椅上的男人沉默片刻,半晌,轻轻摇了摇头。

“就让我留在他们的想象里吧。比起这个,也是时候换个地方躲一躲风头了。”他叩了叩面具,继续吩咐:“我要去塞农,明天就走。哈维,你去办吧。”

“好的,罗斯特先生。”青年应声而动,迅速收拾好行装离开了房间。

良久以后,罗斯特艰难地从座椅上起身,来到档案柜前拉开了倒数第二层的抽屉。

一张少女的半身油画像静静地躺在其中。

画中的少女身着一件淡粉色的连衣裙,白皙的脸庞流露着甜美的笑容,一头金发就像是流动的黄金般闪耀——这是他在多年前初出茅庐时,用数个月的薪金请一位大师按照记忆所画下的。

看着画中的人儿,他想起了许多久远以前的事情。

也想起了他曾经在大火中救过一个孩子。

他已经忘记了当时行动的理由,只是觉得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而直到今天,他依然不懈地坚持着重复那个行为。

想尽一切办法弄到钱,不断地资助各地的孤儿院。

虽然因为繁忙和某些原因,他一次都没有亲自去那些孤儿院里看看,而被救助的孩子也只是反映在纸上的数字,总觉得没有实感。

然而正是这些数字填满了他一度灰暗干涸的心。

那是一个个被送往未来的楔子,一个个送向目不能及的世界的希望。

所以,他仍心怀期许而努力着。

“也许我只是在模仿你的所为,又或者是....谁知道呢。”

男人抚摸着画像低声呢喃,冰冷的面具掩去了所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