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理查格·诺曼斯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恋爱了。

这个总是毛毛糙糙的家伙,一度曾以为自己与这档事无缘……自己出身贫民窟是一个原因,另一个是他不允许有时间谈儿女私情。

二十年的人生,从失去父母与弟弟相依为命后,他便从未停息。

他从为自己和弟弟而活,到为所有结拜兄弟姐妹的生存而努力。

他从为存活而奋斗,到为贫民窟鸣不公而战。

弟弟从小就失去了双目。

贫民窟还有很多孩子吃不上饭。

他没有时间——他一直都拼尽全力。

实际上大家虽然总抱怨他的暴脾气,可却没有一个人不听他的话。

他有着为大家奋斗的心,更有领导所有人的才能。

当然,这点包括他的沉默寡言的弟弟——与他宛若镜的两面。

曾经也不止一次贫民窟受到过女性的告白,最后都拒绝了。

因为很忙。

所以,恋爱是不可能的。

他有必须要做的事情——而现在,就是成为勇者。

他仍然记得自己和弟弟一同被选上的那一天。他和往常一样,正和弟弟在山上跟着师傅修行。

——看来你们都注定有着不凡的命运。

看到两人手臂上闪烁的红色咒印,年迈的师傅摸着长须感叹。

对孩子而言有机会成为勇者是值得兴奋的事情。兄弟为此激动地击掌,可师傅的表情却十分复杂。

——历史只会记载勇者的光辉事迹,却从不提及勇者的末路。

诺曼斯终究没有听懂师傅这句话的含义,最后也来不及听他解释。

师傅没多久便寿终就寝了。

兄弟遵从他的遗言,静静地为其举行了葬礼。他们悲痛万分,在这个教予了自己一切的老人坟前,他们足足守了一年。

时间飞逝,长大的两人终于到了前进的那一刻。

他们得知了很多——往年的勇者仪式,勇者候选之间的战争。其中大部分是师傅告诉他们的,当然也不乏他们自己收集的情报。

这不是场单打独斗的战争。作为哥哥的诺曼斯立刻明白了这场战斗的含义,弟弟也点头表示同意。

他们去寻找了候选人战友,为了整个战争做好了充足准备。从食物到武器,从策略到后备,所有都静心规划好,计划从A甚至都到了F。

必须要成为勇者,这是拯救贫民窟人民的捷径。这便是兄弟俩的觉悟。

但是,真实的战争却让这对兄弟狠狠栽了跟头。

会组队的并不是他们一个人。虽然已经有猜到这种可能了,但组队过头的强敌——二十人的骑士团却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教堂封闭的空间,占据了门口寸步不移的骑士团打算开头就吞掉所有人。

那是一场死战。

骑士团每个人都精通剑术和玉石术。相比之下的自己的人大部分对刀剑只是略懂一二,更别提只有贵族才有资金购入的贵重玉石。

而且除了骑士团还有王宫势力。

必须要从这个地方逃出去……这是理所当然的想法,却带来了致命的后果。

十二人的小队有半数战死,只因为自己的那充满气势的一个命令——从那些混账东西撬开一个出口冲出去!

最后若不是沉着冷静的弟弟及时发现了王宫势力从教堂正中央逃跑,最后肯定会被骑士团全灭的。

这是个惨痛的教训。

一星期后的勇者战争还没正式开始,自己就已经是最糟糕的开局了。

他和弟弟带着残余战力一路逃跑,避开了引人耳目的大路,骑着马从禁区朝着开斯奥亚所在的赫奇斯山脉狂奔。

所以人都负伤了,一路上还要与禁区的尸体搏斗,大家死气沉沉。不提成为勇者,能否保住自己的性命都是个问题。

跟着诺曼斯真的没问题吗?不止一个人在心中怀疑。

毕竟是不到一年组成的小队,不敌结拜的兄弟姐妹是正常的。脾气暴躁的诺曼斯在这时却沉着冷静地看清了情况,并在某一夜里说道:

——情况虽然恶劣但却并不是我们没想到的。

当然这是他们所想难的最悲观的局面。只是没料到会成为现实而已。

——多亏了弟弟当初的考虑全盘的建议,我们现在还没有全面崩盘。

——还有最后的最后!所以我们一定会成为勇者!

篝火旁充满气势的发言虽然蠢,但至少唤醒了队友的斗志。

他就是这样的人,总是一副什么都不想一路前冲。要不是有着弟弟的提醒,他早就不知道在栽在哪个跟头再也起不来了。

所以他一直说:只要和弟弟一起,我们就是无敌的。

那天晚上他和弟弟没有睡。

他们彻夜商讨了战略。从分析敌对势力到对应的己方人员部署,以及结合己方存在的优势和劣势制定了战斗方针。

果然还是只能打游击。

这也是我们最擅长,哥哥。

点点头,火光中诺曼斯的眼神不再犹豫。

他们开始对赫奇斯山脉徒步进行侦查,同时在山上观察巨人腰间的开斯奥亚。

身上所负的刀伤还在隐隐作痛。但诺曼斯没有为此抱怨过一句。在所有人当中,他的巡山的次数是对多,也是最长的。

我们跟队长一起去吧!

喂喂,你们白天不是已经……

所以,看到这副身姿,也经常会有队友自告奋勇地继续侦查。

我知道了。看到队友的眼神后微微一笑,叉腰的诺曼斯又是一如既往的大嗓门。

你们能跟上我的步伐吗,兄弟们!

现在想想,还真的多亏了这帮好伙伴啊……

坐在篝火旁凝视燃烧的火焰,诺曼斯在心中感叹。

如果今天没有听他们去未知的区域,没有他们在森林里发现奇怪的拌哨的话……

就不可能遇到你了。

“嗯?”

“没、没!没什么!”

不经意的视线交汇,就足够让诺曼斯慌张不已了。

那是一个身着斗篷的女子。

遇见她的时候还以为是一个可疑人在森林活动——其实有一瞬间还认为是勇者候选也在进行侦查。

但在她转过头那一刻……被那双水汪汪的黑瞳注视的瞬间,这样的怀疑早一步就飞到九霄云外了。

诺曼斯觉得在那一瞬间,自己恋爱了。

他拼了命忍住内心的悸动,露出了平静的表情询问。虽然,在同行的队员眼里队长的心情早就暴露无遗了。

少女是工匠的女儿。

她和平常一样上山寻觅工匠用的素材。由于山上常有野兽出没,山上的拌哨都是她所放。

确实,路上野狗啊熊什么的确实有出现过。在内心思忖诺曼斯,想起在路上看到的多处由人踩踏形成的小路,少女的嫌疑至此彻底消失了。

想必那些都是她这些年走出来的吧。

“工匠也,蛮辛苦的吧。”

小河旁的篝火处,注视着身旁的她斗篷中微露出的工匠器具,诺曼斯微微感叹。

“……还好。”

少女手捧起水杯,轻轻吹散了飘起的热气。

“我的师傅也……曾经也算是个工匠,所以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你的事情。”

虽然话题有些牵强,但诺曼斯说的倒也还是事实。

“一百年前玉石术兴起后,匠人的数量就迅速衰退了。”

我的师傅也中途……诺曼斯没有说完后半句话。

土系和火系术士可以很轻松做到匠人的事情,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少女静静地喝着水,黑刘海下她是什么表情看不清。

“没有国家的承认,也拿不到分配的玉石。”

少女放下了手中的水杯。

“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玉石术的天赋的。”

少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虽然是苦笑着,了诺曼斯却听出了什么。

“抱歉……果然我还是什么都不懂。”

“没关系,我才是说了一些复杂的东西。”

少女对着诺曼斯微微一笑后,再度端起了水杯。

诺曼斯还是想说什么,但这次他的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明明平时可以说的更多……你在干什么诺曼斯!往常的你可不是这样的!

诺曼斯的内心在翻腾着。他在批评自己的同时拼了命寻找话题,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平时大多都是信口开河而已。

因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在意一个人对自己的看法。

所以束手无策。

“队长原来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平时不是一副高高在上地样子随意使唤我们吗?”

“你们两个家伙——!”

此时,背后的队员传来了莫须有的调侃。

“我平时哪有乱使唤你们,这次上山侦查不也是你们自己要求跟上来的吗!乖乖做你们的早餐去!”

“是是……”“你看这还不是使唤我们。”

噗嗤——

恼羞成怒的诺曼斯爆发的声音,却意外逗笑了少女。

“那个,让你见笑了……”

“啊……抱歉抱歉,失礼了。”

诺曼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自己的刺猬头,对此少女脸红地低了低头。

“不,没关系没关系,我们才是。”

诺曼斯慌张摆手。

“只是……我这边单方面受到你们帮助,有点……”

“保护女生是男人的义务。”

“那,我就心领了。”

少女轻笑着,看到她的笑脸诺曼斯不禁脸红。

“我马上就要下山了,你们不是还要侦查吗,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们——”

“不麻烦不麻烦!绝对不麻烦!而且我们也准备交班了所以……”

嗯……

少女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诺曼斯虽然毛毛糙糙,但也并非不会察言观色。

“那个……”

“可以冒昧问一下吗?”

“啊是!请!”

“不用这么严肃啦……只是,有点担心。”

少女本想摆摆手缓解气氛,但她的表情倒是先沉了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侦查又是什么意思?”

“这……”

“只是有些害怕而已,毕竟……你也知道最近,不止是瘟疫的问题,国军的动向也很奇怪,所以……”

“我们是贫民窟的人。”

纠结了片刻,诺曼斯还是说了出来。

“最近在开斯奥亚会有些许动荡,所以……小妹妹,你还是少点上山会比较好。”

说了一半的实话,不知道听不听得懂。这么想着诺曼斯望向少女。

少女微微皱了皱眉头,是一副担忧的表情。

“……我知道了。”

最后,她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不打扰你们用早餐了,我先离开了。”

“那个……可以一起吃的。”

“不用了,那多不好意思。”

站起身,少女微微鞠躬。诺曼斯的手伸了一半,但老样子是没法挽留了。

“等一下。”“等等!”

可就在这个是,两个队员却横在了她的面前。

“怎……怎么……”

“粥已经为你煮好了!”“请不要辜负我们和队长的心意!”

端着粥的他们深深鞠躬。在诺曼斯的角度,能看到他们神情的目光。

我们只能帮你到这了,队长。

你、你们这些家伙……

“可我等会还要和姐姐一起……”

“一起吃吧,马上太阳就要出来了,万一有野兽出没也不大安全。”

走过来,诺曼斯挺起胸膛说道:

“既然认识了,我们也有缘不是吗?”

“我……”

少女踌躇着,她正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就在这时,灌木丛传来了声音。

黑暗中有一个人的身影走了过来,人群的视线很快就被吸引了过来。

“姐姐!”

“原来你在这啊。”

第一个发出了声音,少女露出热情的眼神,仿佛看到了救赎。

中分的短发,身披与少女无异的斗篷,这个渐渐走过来的女性脸上正露出担忧的表情。

“这,就是你的姐姐吗……”

“哇——”“喔喔喔!”

被少女所吸引的诺曼斯微微感叹,但其他队员的视线早就已经被姐姐所吸引。长裤紧束的曼妙大腿,硕大丰满的胸脯,以及温柔大姐姐的容颜,队员们的内心早就翻江倒海了。

看着那群队员,没有完全理解现状——是她的身材吸引了眼前男人的注意力——的她,微微鞠躬。

“妹妹给各位添麻烦了,抱歉。”

“哪、哪里有!”“是我们添麻烦了才是!”

队员们赶紧接话,但诺曼斯却沉默了。

姐姐出现了,也就是……

他的目光落在了少女的背影上,她正朝着自己姐姐的方向走去。

“姐姐……”

“真是的,采完素材就赶紧过来啦,你这样会让人担心的知道吗?赶紧回去吧,爸爸还在等着用这些东西呢。”

“抱、抱歉……那个,姐姐等一下。”

转过身,对着身后的诺曼斯众人,少女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的早餐,但我们还要赶着回去所以……”

面对这一对姐妹,诺曼斯终于束手无策。

队员们也是。

“不留下来吃早餐吗!”“粥还有多的!”

“不了,谢谢你们的好意。”

仍在挣扎的队员们,在看到尤蒂温柔的笑容后便放弃了。

“那个!我的名字叫诺曼斯!理查格·诺曼斯!”

往前走一步,毅然说出自己名字的的诺曼斯紧张地询问道:

“我们还能见面吗!”

“……”

少女露出了难办的表情。熟不知,她任何苦恼的小动物都让诺曼斯心如刀绞。

“我是蕾妮。”

露出一丝苦笑,少女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如果有缘的话,我们大概还会再见吧。”

这对姐妹深深鞠躬,向着诺曼斯一行人告别。

队员们含泪赶车,而诺曼斯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们转身,准备远去。

心里只留空虚感——

“我正纳闷,明明已经到了换班时间了怎么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先声夺人,一个男人出现在了那对姐妹面前。

短发,麻衣布鞋,紧握的双拳满是绷带,头侧向一边用耳朵对着所有人的他,平静地说道:

“原来是和敌人撞上了吗,哥哥。”

以哥哥呼唤着诺曼斯的男人,他的双眸被深红色的布巾死死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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