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你到底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吼声,怔得我哑口无言。无论是眼前的她……葵莉一反寻常的音量,亦或是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一点,都让我无法理解。

所以我愣住了,就连去观察她表情的时间都没有,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嘴中慢了好几拍才念出了她的名字。

“葵、葵莉……”

“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进修意愿的面谈你就不管了吗!”

进修、意愿……

——我等着你,莱特。

终于,葵莉的这个关键词犹如一把重锤,将困惑呆愣地我一击敲醒。脑海里回荡着弗卡老师的声音,我也终于想起这对于我自己来说无比重要的选择。

视野重新变得清晰,夕阳下,我总算看到了眼前这位金发少女的脸庞。那张有着些许雀斑的脸上,那双替我着急的蓝眸闪烁着。

“我……”

从雷斯特闯入房间……不,从听到瑞丝塔消息的那一刹那起就决定无视的东西,此刻又突然挤进了我混乱的思维中。

我、也想迈开脚步,朝着自己想要的未来……迈出关键的一步。

看着眼前的葵莉,看着她为我烦恼痛苦,又在为我这种人奉献的模样,内心就像无数蚂蚁在乱爬撕咬般难熬。

“现在还来得及,莱特。”

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转身拖着我就往前走的葵莉,我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听她的声音。

“弗卡老师在帮忙拖延时间了,现在立刻跟着我去面谈室。”

如果一切圆满,如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话……我、也想这么选择。

视野,发生了变化。

眼下,如果跟着葵莉迈出了这一步,我看到了……在弗卡老师的帮助下进行研究的我成功获得国家级玉石术师的资格,在研究的道路上笔直前进。深夜里与弗卡老师的闲聊,偶尔还有与葵莉一同进餐,未来……犹如阳光大道,我能看到无限的光明。或者是成为了玉石术研究的先驱,或者以学者的身份复兴了托拉斯家族,又或者……

五年后的仪式,我受到大天使的恩惠,成为了勇者。

那……是我的梦想,是我梦寐以求,无比渴望得到的东西。

但是。

眼睛的余光瞟到了手上的发带,那条系在马尾上,每当她朝着雷斯特奔跑时露出后背就能看到的发带。

那是没有瑞丝塔的未来。

止住了脚步,低下头的我死死地将脚踩在了地上,纹丝不动。

“莱、特?”

疑惑地转过头,拉着我的手走在前面的你……葵莉,肯定不知道我此刻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吧。

“抱歉……”

牙齿在颤抖着。

即使脑海里已经组织出语言了,但、要从自己嘴里说出违心的话究竟是有多难。

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是人生中的运气,那是绝无仅有仅此一次的机遇!如果此刻放手便再也拿不回来,岂止是会失去成为学者的资格,一旦没有填写进修意愿,这三年来在这学校里的付出就失去了所有意义!你将、你将不会有未来啊莱特!

内心,对此无比地清楚……所以才会化成声音,在胸口、在脑海处咆哮。

就算有了觉悟,要舍弃掉自己梦想这件事,第一次明白要说出口会多么痛苦。

可是。

“我、不去了。”

我、还是说了出来。

从牙缝中,从嘶哑的喉咙中硬生生地将这句话扯了出来。转过头的葵莉,我能看得到她的蓝眸中映射着的我……那双漆黑阴郁的眼中,渗着泪水。

“你、你在说什么……”

睁大着双眼,她的嘴巴张大着。她的视线有一瞬间掠过了我的肩膀落到了我身后的建筑,仅仅这一个动作我便能读懂……她,已经明白了我选择放弃进修意愿的理由。可即便如此,注视着我的她却仍然没有松开拉住了我的手的意思。甚至,我还能感受到力度。

“跟我走,去会谈室莱特。”

咬着牙关,葵莉的声音带有些许怒意。

“葵莉……”

注视着这样的她,已经做好牺牲觉悟的我只是轻轻摇摇头。

“不、我不会去的。”

“莱特!”

几乎是把脸贴了过来,葵莉竭尽全力的吼声,像是想把我从什么地方救出来。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表情吗莱特!这个选择根本就不是你想要的这点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我看得到,从你的眼中我能看得到自己的模样。”

听到我的这句话,葵莉一时间愣住了。

葵莉……我不需要你的救助。

我的逻辑我的思路、很清晰,很清楚,我明白所有得失,我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唯有的痛苦,只是割舍掉梦想的悔恨在胸口徘徊。即使我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机会对我来说是多么宝贵,我也只有这个选择。

抓着丝带的手,紧握成拳。

“你、你……”

低下头,但却仍然没有松开手意思的葵莉,小小的肩膀颤抖着。

“你昨天答应了我什么……莱特,才过了一天你就忘了吗……明明约定好了的……明明约定好了的……”

“葵、葵莉……”

“明明约定好要‘一起升到高年级’的啊!这句话还是你说啊的莱特!”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从眼眸中涌出。

葵莉……

我无法回答,更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我大概会如愿升到高年级吧,和你一起。

说出这句原话的人是我,虽然那个时候已经用了“大概”这个词,为的就是怕出现这种状况,可是、现在就算说给葵莉听她也不认账吧。

她喜欢着我,那句“和你一起”对她来说就是未来的全部。是啊……简单的一句话就能描绘出未来,所谓的“喜欢”就是这样一种蠢得无可救药的感情啊……你也是这样,而我、也是这样。

所以。

“就当我食言了吧,葵莉。”

我想撇过头。

被残酷所抨击,那种天都要塌下来未来瞬间消失的失落与绝望,我已经从自己身上看到过无数遍了。

但是,她喜欢着我。

我必须直面……即便我无比想逃,即便我连注视着她双眸的勇气都没有,我也……我也必须,笔直地注视着她。

因为她喜欢着我。

“……”

残忍。

她呆滞地看着我,只能任由泪水白白地流下。完全没有明白我会这么做的理由,她只是死死地注视着我。眼神,似痛非痛,似怒非怒,我只感到复杂,有无数的心情在她内心混在了一起。

这点我也是一样的,葵莉。

“——你这个骗子!”

啪!

响亮清脆的声音,她的感情伴随着吼声爆发,那狠狠的一巴掌……又一次打在了我的脸上。

可是这次。

啪!

我,紧紧抓住了打在我脸上的手。

完全没有明白我这个举动,不如说被我这个行动吓到,葵莉愣在了原地。

“因为喜欢,所以可以豁出自己的全部,葵莉。”

认真注视着她迷惑的面孔,我用多余的一只手轻轻绕过了她的肩膀,并向前一步。

我,抱住了她。

“谢谢你。”

简单的拥抱,我却在其中倾注了自己的力量。

你能明白吧……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感受到吧,葵莉。

“莱特……”

我走了,葵莉。

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松开了双手。

就算现在不理解我行动的理由,我想你将来也会明白的。

最后,我看了一眼葵莉。她的脸庞充满着困惑与悲伤,她并没有明白我这个举动的意思,可是要分道扬镳这一点,她是確確切切感受到了。

我能想象到她是怎么找到我的……回到图书馆询问得知了雷斯特来过,立刻了解了情况马上去找弗卡老师拖延时间,然后又跑到学生会总部这里找我。是啊,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我而付出。

然而……我却无视了她的付出,自私的我却要把这些从葵莉身上获得的东西全部舍弃,甚至还包括我自己的一切,我的未来,我的梦想。

“抱歉。”

握紧的发带被我重新放回口袋,视线落到正前方,此时的我除了目的以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跑了起来。

甩开了葵莉,甩开了疑虑,甩开了所有,我飞奔了起来。

从小石道到教学楼,从中央花园到走廊,从放学路到学生宿舍,穿梭,徘徊,我的影子追着我到学校的所有角落。

“请问最后看到的她是什么时候?”

“是的,名字是瑞丝塔,她暂时就住在你隔壁寝室。”

“请问你有看到她手上最后拿着什么吗?”

“您知道她那个时候到底要去哪里吗?”

本不愿与任何人交流的我,却拉住了自己能见到能找到的所有人。询问,记录,本来用于摘抄书籍知识的小本子,如今在我手上成为了一页又一页的碎片。它记录着瑞丝塔消失前的所有一切,只为了拼凑出无人得知的真相。我的背后没有任何人,没有伙伴,没有朋友,止步于大道,看着被自己拖着到处跑的影子变得歪曲,凝听着自己随胸口起伏不断传来的喘气声,紧握笔与本的我,只是静静地伫立着。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校门口。不再温暖的阳光染红了天空,那是深深的火红。偶尔的秋风吹过卷走了我部分体温,在巨大校门的阴影下,掠过它,我眺望着大门外熟悉的光景。

“哈……哈……”

喘着气,除了自己,周围没有任何人。

如果是平时,这个时候我已经穿过这个门往家的方向走了吧?

家……

看着着校门外的田园光景,我的脸上蒙上阴郁。

爷爷……从昨天的争吵后,就没再见过一次。

——托拉斯家族不需要学者!

至亲之人也没有支持我……不,仔细想想,我现在做的事情又有什么人会支持?雷斯特自然只留在学生会,有如此多人力与信息资源,有这个机会我也会留在那里;与弗卡老师的约定也没有完成,现在弗卡老师肯定也对我失望透顶吧……而葵莉,葵莉……

侧过头,陪在身旁只有自己长长的影子。

最后能依靠的还是只有自己吗,莱特?

自嘲地笑笑,但很快又重新紧握手中本子的我皱紧了双眉。

即便如此,即便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把你救出来。

等着我,瑞丝塔——

“哒哒哒哒——”

但,就在这个时候,校门口却传来了马车木轮碾过小碎石的声音。

马……车?

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辆颇具风格的马车正见减着速驶进校门。粗壮的马匹脚下可以看到闪烁光泽的马蹄铁,马车的装修风格虽不是奢侈,但黑底金边却给人一种庄严的感觉。

这辆马车……我有印象,我记得在哪里有见过……啊,从前有过一次送葵莉的经历,这辆是她家的马车吧。

“哈……哈……嘿咻。”

这时,我的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转过身,只看到一位提着些许行李的搬运工走来,在将行李搬到马车附近时,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辛苦你了。”

“不,这是我的份内工作。”

搬运工的表情有些战战兢兢,只见一位身着正装头上留着寸发的中年男子从马车上下来,有些凶恶的脸庞上是冰冷的目光。那强壮的躯干,正装都被撑得有些奇怪了。他很轻松地接过了搬运工搬起来都有些吃力的行李,并很轻易地搬进了马车内。中途他的视线落到了我这边,对我这样站在校门口的学生大概是感到疑惑吧?正常来说确实应该这样,但不知道为何从他眼神感到一股莫名震慑的我慌忙地低头弯腰。看到他钻进了马车后,我才敢松了口气。

这大概就是书里有说的,只靠眼神就能震慑人心吧。葵莉的家吗……记得也是相当有权势的家族啊。

感慨只是有这么点点,手中还有小本子的重量,它无时无刻督促着我要进行下去。

是的,我还有要做的事情。

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也好。

迈开脚步,就在我准备朝校门口大步前行的时候。

“莱特——!”

声音。

我,一瞬间便听出来这个呼唤我的声音,究竟是谁。

为、为什么,不,这个时候的你不应该是,为什么还……

猛地转过身,只看到她从远处跑了过来,而且身旁好像还跟着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家伙是!

看清他的模样后,我眉头紧皱。

“莱特……哈……终于,找到你了。”

又一次,在夕阳下找到我的葵莉在我面前喘着气。而缓缓跟上葵莉步伐上前的,则是那个令我生厌的男人,雷斯特。

“葵、莉,不,为什么你还来找我……而且还把这家伙带了过来,啊。”

不过,当我的视线落到雷斯特的身上时,我才注意到他的脸颊上有一个深深的巴掌印。雷斯特的目光在游离,他一时半会还不敢面对我。看着他脸上红红的巴掌印,我有些明白了他和葵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不告诉我瑞丝塔已经失踪的事情!”

另一边,带着一丝不悦,葵莉拿手指戳着我质问。

“不、我……”

我想要解释什么,但是看到雷斯特这副模样,我想葵莉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你……已经全部知道了吗?”

“全部知道了,而且还打算加入调查。”

加、加入调查?

“喂喂喂,雷斯特你这家伙难道……”

已经将瑞丝塔牵扯了的家伙,现在又允许葵莉加入?正当我想这样质问雷斯特的时候,葵莉却插到了我和雷斯特之间。

“我要加入你这边,雷斯特大人是我拖过来的。”

加入、我这边?

葵莉的发言让我哑口无言,而在一旁一直不语的雷斯特,也发出了声音。

“对不起。”

雷斯特向着我的方向深深地鞠躬。

“请让我协助你,莱特。”

“雷、雷斯特……”

雷斯特的表情是发自内心的……当然,目前已经是这种状况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去斥责眼前这个人。

一个是无比认真的想要加入我,另一个则是出于歉意要协助我。看着眼前的两人,直到刚才为止还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我,自己此时究竟是什么心情我都不清楚了。

“本来我一个人就好了,情报调查处理什么的,就算遇到危险也是一人份的,葵莉你这么掺和进来还带上雷斯特,我会很难办……”

“去救瑞丝塔,莱特。”

然而,她却紧紧抓住了我的双手,葵莉正用着她的双眸认真地凝视着我。

“只有喜欢着她的你才能最快抵达她的身边,只有你能做得到!”

“葵莉……”

你、你这,在这种时候跟我说这些……

“莱特,你的能力是货真价实的,”

另一边,挺直了腰杆,雷斯特握紧了双拳。

“我会给你提供学生会得到的情报的,一起把瑞丝塔救回来吧!”

顶着个巴掌印认真说着这些话多少有点滑稽,但……对眼前的他我已经没有再评判什么的资格。

是嘛……此刻的心情。

脑海里很快地掠过了那段时光……谈不上快乐,但姑且是四人在一起活动的回忆。

就算是这样的我,你们也愿意帮我吗,葵莉,还有雷斯特这家伙……

“你们两个,”

看着此时出现在我面前的两人,我有些感慨地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谢、谢谢……”

笨拙的我,尴尬地道着谢。

哒哒哒。

可此时,一个巨大的影子吞没了我们三人。

啊……啊……

本来应该钻进了葵莉家族的马车,可悄无声息,那个男人却突然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女儿,你在这里干什么?……嗯?这位不是雷斯特大人吗?”

“奈因斯拉将军!”

对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有些吃惊,但雷斯特还是立刻反应了过来。

真的无论是谁都称呼雷斯特为大人,这家伙的真实身份还真的有些夸张啊……不、不对?女,女儿!还有奈因斯拉将军!那个拥有统帅全国军队全力的最高军权者?居然会是葵莉的父亲吗!

“父、父亲大人!”

“还在这里做什么呢?后天可是你哥哥的结婚典礼,你今天就得回去做准备了啊……嗯?这个小家伙?”

仍处在惊讶余韵中的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么近一看才发现这个男人壮得就像个庞然大物。远在马车那边看到的他对下人的眼神明明那般冰冷,但看到自己的女儿后那般冷酷又消失。

将军……虽然是将军,可看起来却像是个平易近人的大叔啊。

“好像是托拉斯家的孩子吧,名字是?”

“莱、莱特,托拉斯·莱特。”

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么一询问我便乖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是、我爷爷的朋友吗?

“莱特……是嘛,那家伙的孙子。好的,我记住了,那么女儿,我们该走了。”

抓住了葵莉的手,她的父亲就这样想把葵莉带走的时候。

“等、等下,父亲大人!”

果、果然,葵莉这个笨蛋,她还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吗!

“我要留在——”

“葵莉。”

没有犹豫,我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莱特?”

葵莉不解地看着我,而我只是轻轻地摇摇头。

别说了,葵莉。

“回家去吧。”

“可、可是!”

“相信我,葵莉。”

多余的话不再需要,我已经把我的意志融入话语,葵莉她,肯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能再让重要的人卷入危险之中了。

绝对不能。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女儿?”

父亲开始询问了,在回答他的问题前,葵莉最后看了我一眼。

你要回家去,葵莉,这件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祈求着,我希望葵莉能明白我眼神的意思。

“……我。”

迟疑着,想要说着什么,但最后,葵莉的肩膀还是落了下来。

“不,没什么,我们回家吧父亲大人。”

那是葵莉夕阳下最后的一丝微笑。

虽然是苦涩的笑容。

将军很有礼貌地向着我们行了礼,不仅仅是对雷斯特,还有我。我和他站在一起看着葵莉上了马车,并目送着马车离开校门朝着远处驶去,俩人,长久都没有说话。

葵莉的插入,使得我们两人间多了一堵无法形容的墙壁。那不是一时半会能打破的,可,雷斯特也是聪明人,他应该也清楚我们目前不是在意这些事情的时候。

“还没有离开学生会吧,雷斯特。”

看着已经没有马车影子的道路,我询问。

“还没有,怎么了?”

“很好,学生会如果有什么新的情报……”

“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莱特,在那之前我能在图书馆找到你吧?”

虽然打断了我的话,但我对此时的雷斯特已没那么反感了。

确实是个很聪明的人,有他的协助能更快地找到瑞丝塔……我在心中更加肯定了这点。

不过,在这之前。

“太阳完全下山的时候,我需要去一个地方等我,雷斯特。”

“一个、地方?”

“嗯。”

点头,往前踏出一步的我侧身看了眼身后的雷斯特。

“要找到瑞丝塔我们还需要一个伙伴,雷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