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在说谎。
“一切都结束了……不过……我的研究不能留下。失败的东西，就应该被消灭掉……就让这个基地……和我一起消失在这里吧……”
口罩男子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墙壁起来，身形如同风中的落叶，仿佛随时都会凋零。
“你要做什么！”
欧阳宇岚突然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你们如果不想……给我陪葬的话……就赶紧离开这里吧。”
口罩男子用手轻轻敲了下墙边，沉重的书架缓缓向着另一边滑过去。
本来以为书架后面是他用来逃跑的密道，但是等书架划开，欧阳宇岚看到的还是一面墙壁，唯一不同的是，那里有一个塑料保护罩，里面装着一个红色的按钮和一块屏幕。
屏幕上正显示着【10:00】的数字。
疑惑之余，欧阳宇岚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立刻向口罩男子跑去。
但为时已晚，他已经启动了开关。
“感应到人体生物电流，系统激活，倒计时开始。”
电子音传来，机械而冰冷。
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充斥着整个基地，尖锐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忍不住捂上了耳朵。“只要按下这个按钮，基地就会开始自毁……而且不能……停止。如果有人一直按着按钮的话，可以拖延到10分钟后才引发能将这个基地化为废墟的大爆炸。”
“10分钟……你们赶紧离开这里，现在应该还能跑出这个地方。”
“欧阳团长？你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欧阳宇岚没有回答林清河的问题，只是转身向着口罩男子走去。
“如果没有人按着这个按钮呢？”
“那就会立刻……引起最大的爆炸……”
口罩男子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低了。
“果然如此……向你这样心思缜密的人，又怎么会不考虑其他的情况呢……所以我才不能够离开啊。”
“欧阳团长？难道你是怕他是松开开关？但是这样的话……欧阳团长不就……”
夏汐歌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欧阳宇岚冲了过去，在口罩男子的手离开按钮的瞬间，代替了他的位置。
警报声还在持续响起，黑色的烟雾伴随着东西烧焦的气味顺着通风管道飘进实验室。
“对不起，最后给大家留下了这样的难题……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们说，不过好像来不及了。我从来没有后悔感染空之病毒，因为能与你们相遇真的是……太好了……”
虽然努力保持着一贯冷静，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发现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无法隐藏的悲伤从瞳孔中溢出。
“明明一切的恶都是他造成的！为什么要让欧阳团长来承担！一定会有办法的，本大爷就不信这个是无解！”
楚浩天一边说一边把电脑接到基地的控制器，他飞速的敲击着键盘，想要找到停止的方法，但是除了“可恶”、“时间不够”的自语从角落传来，计时器并没有任何变化，时间还在不断减少。
“喂，你这个家伙，就不怕爆炸把你炸死么，快告诉我们怎么停止爆炸？”
危急时刻，黑糖也顾不上个人素养，抓起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口罩男子不停摇晃，这让更多的血液从他的伤口涌出。
“是莉萌么……你来接爸爸了？你终于回来了……”
大量失血之下，口罩男子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了，他对着虚空伸出手，露出了奇怪的微笑。
“大家不要再耽误了，只剩下八分钟了！”
“但是欧阳团长，我们不能留下你一个人，一定还有什么方法的！”
不知道是被飘过来的烟呛到，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夏汐歌感觉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
“对啊，欧阳哥哥不走，小月也不走！”
“虽然以后再也吃不到甜点有些遗憾，不过作为英雄，牺牲自己拯救他人是理所应该的事情吧？”
“这里我最年长，照顾后辈是我的责任，所以还是让我来吧。”
在场的三个人都围到了欧阳宇岚身边，试图和他交换位置，不远处的少女盯着自己的手沉思了片刻，最终默默地走了过去。
“欧阳团长，你带着大家离开……我留在这里。距离我们服用药物差不多半小时，我刚刚试了……已经没法使用能力。大家一直都很照顾我，这次我终于也有机会放心的保护大家了。”
“你们……我是空之骑士团的团长，保护大家是我的职责。继续讨论谁留下来只会让大家都在此处丧命，所以不要争了！我不会改变这个决定，如果不想让我白白牺牲就赶紧离开这里！”
欧阳宇岚努力强硬着语气想要赶走大家，但在看到少女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后，语气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
“汐歌，我本来想在事情都结束之后再告诉你，现在看来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呢。”
“欧阳团长？”
夏汐歌透过模糊的泪光，看到那个青年正用温柔的目光看向自己。
“汐歌，也许你已经记不清了，我们小时候曾经见过面。那时你总是孤单一个人，让人很想照顾你，不过你很快就出院了，我们也没有再见过。没想到空之病毒让我再一次与你邂逅，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想要守护你一辈子……”
“欧阳团长，我……”
“不要回答我，就让我留着这个小小的疑问吧……好了，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现在我以空之骑士团团长的身份命令你们，立刻离开！”
“可恶……我什么都做不了么？这还算什么英雄……”
“欧阳哥哥！小月不要这样！呜呜……哥哥，我不要这样……”
“小月别哭了……欧阳团长说的对，再这样下去就要来不及了！”
温亦瞳看着屏幕上的倒计时，又看了看欧阳宇岚，叹了一口气。
“我们走吧……如果我们没有安全离开这里，就辜负了欧阳团长的一片苦心了。”
其他人看到温亦瞳第一个离开，也都依依不舍地看了欧阳宇岚一眼，然后迈开了脚步。
楚皓月依旧不愿意离开，楚浩天没办法只能将她抱起来，任她大哭大闹，甚至在他脸上乱抓也没有松手。
看着所有人都离开了实验室，欧阳宇岚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从口袋中拿出夏汐歌送给他的青鸟，用拇指轻轻抚摸着。
“喂，你真的决定留在这里？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所以并不害怕，可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是啊，我很害怕。但这是我这个团长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事情了。”
面对和基地融为一体的普罗米修斯，欧阳宇岚诚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是我作为团长的职责。”
喇叭里传来一声叹息便不再说话，欧阳宇岚也陷入了沉默。
“萌……莉萌……”
口罩男子的呻吟打破了屋内的沉默，他浑身是血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向门的方向爬去。
“你居然还活着……！”
“你来接我……了……么？我的……女儿……”
没有理会欧阳宇岚，他只是执着的向门口爬去，仿佛莉萌正站在那里。
就在他快要爬到的时候，门突然打开，机器人少女像是回应了他的呼唤，出现在他面前。
“普罗米修斯说的没错，你还活着……”
少女的瞳孔中露出了复杂的光芒。
“莉萌，让爸爸再看看你……”
口罩男子对着少女露出了慈祥的笑容，那是真实的父爱，也许他涣散的意识里已经将女儿莉萌与眼前的少女重合起来。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我不能认同你的做法，而且伤害了你，但是我……莉萌并不恨你，你仍然是莉萌最爱的爸爸……”
“莉萌……我可爱的女儿……”
带着满足的笑容，口罩男子停在莉萌的身前，然后趴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莉萌你在哪里？我已经救出所有孩子了，现在赶紧离开基地，按照普罗米修斯的说法……”
通讯器中幻影的声音将发呆的机器人少女拉回现实。
“爸爸，再见了……”
留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的向出口跑去。
基地通道中，夏汐歌跟着骑士团其他人还在狂奔。出去的路并不好走，浓烟、断壁残垣、断电火花无一不影响着大家行进的速度。
越来越浓的烟雾让夏汐歌感觉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体内的力量也在不断流逝。但她用力抓住胸前的吊坠，鼓励自己跟上大家的脚步。
不能让其他人为自己分心！大家的生命都是欧阳团长牺牲自己换来的。
正在这么想着，突然她感觉有谁拉住了自己的手，紧接着，另外一只手也被拉住了。
“黑糖？小河？”
“危机时刻，英雄当然要向可爱的女士伸出援手。”
“哼，要不是他抓住你，我是想直接背你的，现在只能和他一起拉着你了。”
“……谢谢你们。”
夏汐歌就这样被黑糖和林清河一路拉着跑出基地。
又跑出了一段距离，他们终于看到了聚在一起的幻影和几个孩子。
“你们也安全出来了啊，太好了。”
他的身后，马修、失忆梦魇和莉萌正在低声安慰着几个年幼的孩子，他们的脸色都很差，几个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正是从基地中被救出的那些实验体。
“我们刚把孩子们救出来，就听到普罗米修斯的警告，让我们快离开那里。虽然他没说明原因，但是基地里发生的爆炸和烟尘确实很危险，于是我们带着孩子们立刻逃出来了。”
“是博士干的，在幻影去救这些孩子的时候，莉萌去看过博士……看过爸爸了。好奇怪啊……莉萌明明亲手杀了他，却还是想要看看他……是莉萌出现故障了么？”
“莉萌……”
幻影神色复杂地看着机器人少女。
“不过好在大家都安全逃出来了……咦？你们团长呢？他没和你们一起出来么？”
“欧阳团长……他…… ”
刚才为了不拖慢大家的脚步，夏汐歌一直在忍耐，这一刻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汹涌的眼泪顺着少女的脸颊滑落。
“欧阳团长为了让我们安全逃出来，一个人留在基地。大概再有两三分钟左右，基地就要爆炸了……”
“什么……博士要毁掉整个基地？那他怎么出来，你们现在已经没有能力了吧？”
“当时屋子里的烟尘很大，莉萌只在门口看到了爸爸，你们团长……可能在更里面的地方，如果不是急着和幻影汇合，也许莉萌就能救下他了。”
“就算是你，在爆炸里也是没法存活的！”
“可恶……欧阳团长明明说好了，大家要一起回来的！”
受到夏汐歌情绪的影响，平时最没心没肺的林清河居然眼眶也变得红红的。
“哥哥快放开，小月要去救欧阳团长！”
筋疲力尽的楚浩天刚把楚皓月放下，她就又向着基地的方向跑去。
看到已经没劲儿拦住楚皓月的少年啊，墨轩代替他上前一步拦住了猫耳少女。
“小月乖，你想想欧阳团长刚才说的话，你也不希望他的牺牲白费对吧？现在再回去不仅会受到爆炸的波及，而且没有了能力的我们也没那么轻易能回到基地里了……”
“没有了能力……能力！”
夏汐歌重复着墨轩的话，突然瞳孔的深处出现了光彩。
刚才在基地里，她确实证实自己已经失去了空之病毒赋予的能力，但是药物带来的异能，可能还在！
“大家听我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少女身上。
“和大家相遇，是我最开心的时光，我最喜欢大家了。大家一直女王女王的叫我，更多的是对我的保护和关爱，我也一直在考虑如何才能对得起这样的一个称呼。
“虽然刚刚还被欧阳团长否决了，不过这次他应该没法拦住我了，我也希望能够为他做点什么。”
“汐歌？你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你要干什么？”
林清海第一个感觉到事情不对，他伸手想要抓住眼前的少女，却发现少女整个身体都在慢慢消失。
“再见了，骑士团的大家，谢谢你们。”
说完这句话，林清海就感觉眼前一空，几乎是同时，他抓住了欧阳宇岚的手腕。
本来闭着眼睛的欧阳宇岚发现刺耳的警报声突然消失了，猛地睁开了眼睛。
“发生了什么？我刚才明明在基地中？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了？”
“汐歌她……估计是汐歌使用了药物的能力，把你救了出来，但是作为代价……”
林清海想要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但是只说了一半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可恶！那现在汐歌不就在基地里了么？倒计时只剩一分钟了！为什么要用那个能力！明明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欧阳团长……”
温亦瞳扶住失去力气跪坐下来的欧阳宇岚，自己也泣不成声。
没有人再说什么，只留下楚皓月悲伤稚嫩的声音大喊着汐歌姐姐。
基地中，夏汐歌用颤抖的手按着墙上的按钮，时间只剩下不到一分钟了。
其实她明白，现在大家都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即使松手也不会影响他们。她想感受欧阳宇岚做出这个决定时的勇气和决心。
想象着送给欧阳宇岚的吊坠，和他完成位置交换，夏汐歌没有丝毫的犹豫。但是只身一人回到这个基地后，耳边是绝望而刺耳的警报声，带着烧焦气息的空气几乎让人窒息，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不知道泠音和汪酱那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也会和现在的自己一样感觉到恐惧么？
为了保护他人而牺牲，会不会让死亡变得不那么可怕？
夏汐歌笑了一下，自己也在做和他们一样的事情呢。
不远处，口罩男子趴在地上，已经一动不动，他的表情很安详，还带着一点笑容。
是在最后一刻看见了莉萌吧？
也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到最重要的东西，心中的恐惧就能被冲淡吧？
夏汐歌下意识地握住脖子上的冰晶吊坠，屏幕上的数字开始变红。
10……9……
大家之后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呢？
8……7……
那些被当成试验品的孩子们，也会在马修先生和失忆梦魇的照顾下，渐渐忘记那些阴影，开心健康的生活下去。
6……5……
欧阳团长……他最后的告白，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况，自己会怎么回答呢？
4……3……
还有爸爸和妈妈，最后都没有和他们好好告别，对不起……
2……1……
夏汐歌闭上了眼睛，她感觉意识被撕扯地支离破碎，仿佛整个世界都离她远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