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满蛛网的天花板上,老旧的灵力道具正竭力发出微弱而冰冷的光。

阴暗。

这是这个房间能给人留下的唯一印象。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恰吉先生。”

“少来这一套,老家伙。你知道我不喜欢的。”

门被打开了,走进来的是个魁梧的中年男人,须发皆白的老人满面笑容地迎出门去,和他拥抱了一下。

没人能猜到,在这个盖泽维卡域的中心,卡穆普雷神殿中,还会有这样一间破旧到几乎要坍塌了的屋子。而盖泽维卡协会的现任会长恰吉,竟会来到这样的地方见一个老头。

“进展如何?”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有些凶相。

“哦,恰吉。我可不是你的手下,你可以不要一来就问我这个吗?”老头儿有些不满。

“萨米基纳,别忘了,你们现在还需要我的庇护。”中年男人皱了皱眉。

“您说的对,尊敬的恰吉先生。但我们之间是公平交易。”

老人——萨米基纳的声音不温不火,完全没有因为恰吉的态度而有发怒的意思,很难想象这样的人竟然会生活在这个充满罪恶与混乱的第三圣域中。

“哼!”恰吉冷哼了一声,要不是他们正在进行的那个计划的所有实验数据都没有纸面记录,而是被这个半只脚跨进坟墓的人牢牢地记在脑子里,恐怕他早就动手干掉这个不识相的老东西了。

“恰吉先生,这边请。”

 

中年男人恰吉走进破旧的石屋。微弱的白光下,金属制的巨型容器中不时地发出令人不快的咕噜声。虽然容器并不透明,但恰吉不难想象其中的黏液——被萨米基纳称作“营养液”的是多么恶心的东西。

但他并不会感觉到厌恶。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在那个容器的内部沉睡着的胚胎有多么强大。那是他们的神——准确说,是过去的神的复制体。借助这个从努伊医团出逃的老家伙所研究出的技术,他们盖泽维卡协会即将在这个世界重现太古时诸神的荣光。

到时候,这个他看着就厌烦的老家伙也就没什么价值了。

至于交易?他可没有兴趣为了这么个臭老头子得罪现在已经完全不知深浅的努伊教团。

要知道对方也是最初被流放到深渊的教派之一,在见识过了萨米基纳带来的技术之后,他对这个已经和他们协会争斗了千年的对手的警惕又上升了一个台阶。不得不承认,若不是努伊那边始终存在着内部的问题,那个充斥着恐怖和神秘色彩的教派恐怕早就已经彻底统治了这个第三圣域。在之前的一个多月,那个神秘的暗杀者在深渊搅风搅雨的时间里,始终蛰伏着的努伊竟然毫无预兆地完成了内部的统一——据萨米基纳所说,是因为努伊教团长年的渗透已经完全掌握住了医团的核心,而像他这样忠于最初教义和教祖遗志的原教旨主义者几乎都已经死在了半个月前的那一场秘密清洗中,逃出来的,仅有他和他的几个助手。

恰吉当然不会单纯到去相信萨米基纳的一面之词。努伊域暗中实行的封锁已经让他们协会潜伏着的探子损失了三四个了,虽然不至于一点风声都传不出来,但他所能听到的消息也只是止于表面,和萨米基纳所说的也八九不离十。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努伊内部的确已经统一了,萨米基纳落魄的处境看上去也有几分可信度,至少努伊那边想杀了这个老头子的态度是货真价实的。即便如此,他对这个找上门来投靠的老家伙也不会放松警惕。

毕竟,他还不至于忘记,这个地方叫做深渊。

 

“萨米基纳,我的朋友。我们伟大的神还需要多久才能复活?”恰吉的语气稍微软化了一些。

“很快,尊敬的恰吉先生。”萨米基纳微笑道:“胚胎的成长已经到了最终阶段,还需要一些稳定性上的调整。我想,明天或是后天,这个伟大的生命就将诞生了。”

“我的朋友,我希望你没有在骗我。”

“我们努伊医团都是有尊严的研究者,和镜域的骗子截然不同。尊敬的恰吉先生,我可以向我们的教祖发誓,我可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谎话。最多两天,你就可以看到一个伟大生命的诞生。”

恰吉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转身便离开了这个低矮阴暗的地方。

……

“世界是不可知的,过度的求知只会让自己陷入疯狂。”

在努伊的经典,也就是教祖的语录中,有这样的一句话。

老人始终将其奉为真理。

探索真理是十分疯狂的事情,或许他们这些继承了教祖遗志的探索者无一例外,都是陷入疯狂的人。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们的探索没有任何意义也说不定……不,一定是这样的吧,毕竟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人类实在过于渺小了,想要去理解世界实在是过于狂妄。然而他们,包括当年的努伊教祖在内,都依旧坚信着,这样的探索终有一天对于整个人类会有巨大的意义。

他们相信,终有一天他们将带领着人类重现上古时代初期人类“黄金时代”文明的辉煌,到那时,他们会作为人类的先驱被承认。只因为这份执着,数千年,不,过万年的时间里,努伊,以及不属于努伊的探索者们,在这条没有任何路标和光亮的路上,一刻不停地摸索前行。

努伊,这个以古语“夜”为名的组织,正是继承了那份寻找曙光的勇气,不惜陷入疯狂的探索者们所结成的组织。

理应是这样才对。

然而,如今的努伊却迷失在了这条路上。

“死亡”,这个原本应当是他们所要跨越的课题却吸引了无数的同行者。他们想要去理解死亡的本质,想要知道在生命的终点之后存在着什么,他们迷失在了自己的求知欲中,忘记了最初的目标,所存留下的,只有愈演愈烈的疯狂。

老人对那些曾经的同行者并没有憎恨或是厌恶,他只是感到悲哀,所谓的求知欲本就是极容易上瘾的东西,沉沦其中也是再合理不过。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身边的器皿,经由枯槁的手指传达到大脑的金属质感使他略微安心了一些。

命运并没有放弃他。在这个冰冷的器皿中正在孕育着的,是他最后的希望。

……

萨米基纳又一次打开了那扇斑驳的木门,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当然,恰吉不可能允许他的自由行动,他的身后永远会跟着两个协会的守卫。然而此时,门外的守卫仿佛木桩一般僵立在门的两侧,并没有一如既往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他感觉有些奇怪,为了不让恰吉起不必要的疑心,他回头示意两名守卫跟上来。守卫的反应似乎有些迟钝,他们面无表情地扭了扭头,随即仿佛是被同一根线操纵着的木偶一般,保持着惊人一致的步调跟在了他的身后。这副样子,令萨米基纳不禁想到了巫神教那些大巫们操纵的活死人。

这两个守卫……被谁操纵了……?

与活死人不同,他们的眼神并不空洞。在两个守卫的眼神中,萨米基纳看到了自己十分熟悉的一种情绪。

——“有趣”。

幕后操纵着守卫的家伙,正通过他们的眼睛观察着自己。那种饶有兴致的感觉,和自己过去观察实验体的眼光是如此相似,却又有着某种程度上的不同。

萨米基纳灵光一闪,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匆忙地重新回到破旧的石屋中。灵力的光辉亮起,在他的操纵下,金属装置的外壁渐渐变得透明起来,显露出其中半透明的绿色黏液,以及在不时冒出气泡的黏液中隐隐约约闪动着的两点红光。

他并没有感到恐惧,但高鸣着的心脏告诉他,这副行将就木的身体依旧在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是激动,还是身体本能的恐惧?

他并不能确定。此时,他能够确定的就是,那个眼神……

……绝不是人类的眼神。

——在金属器皿中成长着的“神”,终于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