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舞还没有开始行动,但夜桓和夜纤羽两姐弟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由夜桓外出收集情报,夜纤羽负责分析和整理的日常并没有就此终止下来。对于舞这个不请自来的合作者,夜纤羽心里本就有些猜忌,再加上这个红衣女子总是让她感觉在刻意地装神秘——这次行动延后的原因,她又是只以沉默和摇头回答,这让夜纤羽感到更加不满了。反倒是阿桓,他似乎是真心拿这个名义上的部下当做合作者来看待,除了偶尔语气上有些不客气之外,完全是把她放在和自己同等的位置。

以自己对阿桓的了解,他不是个相信虚无缥缈的“感觉”或是“直觉”之类东西的人,可问题是,那个满身神秘的女人身上有哪怕一点可信的点吗?

不过,无论如何,那女人读心的能力应该是货真价实的,实力方面,阿桓应该也不会判断错误,但“全知全能”可就不一定了,仔细想想,流光手记的事她也有机会通过对阿桓的读心了解到。自己一直没有敢在她面前考虑过这些,也没有对阿桓说过自己的想法——毕竟,和自己不同,阿桓心里可藏不住事。

虽然还没想到什么好的办法,但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准备去提防她才好。

毕竟,自己是姐姐啊。

 

时处盛夏,五月也已经过去一半多了,同样位于大陆中部,深渊与圣城的气候倒是有些相近。来自镜湖一带的湿润南风为这里带来了充足的降水,在最近频繁的小雨冲刷下,似乎城中那种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也减轻了许多。

在夜桓那晚的潜入后,巫神教便加强了神殿的戒备,甚至让一位圣域武者驻守在神殿中——作为曾经的四域之一,谁都知道镜教派的力量有多大的风险,这可以说是下了血本了。再加上最近他们还收缩了镜域中的零散教徒,现在夜桓不要说依靠抓人或是跟踪去打探消息了,就连在外的巫神教教徒都很难再见到了。

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在舞行动前,他们也的确没有成立一个组织的办法,能做的事情,也只有追查一下镜教派魔女的那条线了。

“阿桓,我和你一起去。”

放下了手中的笔,夜纤羽叫住了已经走到屋门口的夜桓。最近能够收集的情报很少,她也有了些空闲的时间。

“你?”

在舞的建议下,夜桓将易容的咒术重新修改了一遍——那是他到了圣域之后,自己构建的术,只是因为对人脸的结构细节不够熟悉,所以之前的效果很是一般。舞似乎很擅长化妆一类的技巧,在她的指点下,夜桓所构架的这个易容咒术也算是效果相当完美了。

虽然夜纤羽很不喜欢就是了。

因为那个女人说什么“在这个鬼地方长成这样才正常”之类莫名其妙的话,阿桓原本书卷气十足的脸居然变成了一个带着刀疤,凶相十足的中年男人,每次看着那张脸自己心里就来气。

“阿羽,你不行吧。”夜桓挑了挑眉,易容后的脸让人看上去有种挑衅的感觉:“太显眼了。”

的确,夜纤羽虽说不是什么祸国殃民的绝世容颜,但也还算的上标致。二八年华的少女气息加上多年习剑的英气,在这个只要是个女性就可能被盯上的深渊,绝对是再引人注目不过了。

“给我个易容咒不就行了。”夜纤羽提起剑,没好气地说道。

夜桓一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把夜纤羽的脾气惹出来了。不过她既然真的不高兴了,自己怂一点也就是了,反正六年里也一直都是这样的。

“好好好,你说了算。”他手指一抬,一抹暗色在夜纤羽的眼前闪过,便照着样子给夜纤羽也换了一张脸。

夜纤羽拔出剑,略微对着照了一下,脸色便立刻难看了起来。

“阿桓,你的审美是不是有问题啊!”夜纤羽道:“这刀疤是什么意思啊,太难看了。”

“我不也是这样……本来就要尽量普通一点吧。”

“那是你,反正我在意,换换换,我来告诉你什么叫普通。”

“……”

近一个小时后,夜桓才算是修出了一张夜纤羽口中“不算太难看的普通脸”。

嗯,在美少女里大概算是比较普通的。

“阿羽,你还是留在这里吧。”夜桓叹了口气:“只要动起手来,实力是藏不住的,长的不差实力不弱,还是这个年纪,在这种地方……”

他没有说下去,夜纤羽也不笨,自然是明白的。不说她自己危不危险,在异端遍地的深渊,一旦四域十一教中任何一支有些势力的异端组织重点关注的话,恐怕他们在这个地方就无所遁形了。

这自然是不能被允许的。

夜纤羽楞了楞,不知为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她勉强挤出笑容,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有异样,像平时一样目送着夜桓离开。

“不习惯了?”舞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响起。

“和你没关系吧。”夜纤羽皱了皱眉。

“你虽然不信任我,但是好歹还是拿我当同伴的。”

“说的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

“当然,你以为我认识你多久了?你那个态度我也早就习惯了。”舞笑道。

“不到十天。”夜纤羽即答。

“不管你怎么想,至少我是拿你当朋友的。”

“啊,那可真是太好了。”虽然这么说,夜纤羽的语气可是一点“太好了”的感觉都没有:“那还请我的朋友至少把来历讲一下吧。”

“我真的付不起这个代价。”舞一如既往地摇了摇头,十分认真地拒绝了。

“那很遗憾,真是短暂的友谊啊。”

“说认真的。”舞顿了顿,说道:“觉得头儿变得陌生了?以前总是问你‘怎么办’的小孩子长大了?是不是感觉,他现在站到你应该在的立场上了?”

“阿桓告诉你的?”夜纤羽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我自己看的。”舞指了指夜纤羽的脑袋,不忘补充了一句:“在合作之前。”

夜纤羽沉默了。

或许舞真的说出了自己隐藏在心底,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些问题,说不定就是自己失落感的来源。

 

夜空城中绝大多数的人都知道,大公爵家的那位“羽小姐”是妾室所出。夜毅的正妻,也就是夜桓的母亲出身紫微王室,是当代紫微王的姐姐,这桩婚事本就只是单纯的联姻,没有太多的感情在。那个女人性格又过于自由洒脱,在嫁入公爵府,生下夜桓后第三年,便独自远行去了。母亲将他带来时的情景,她直到现在还依稀的记得。

“小羽,他是你的弟弟,要好好照顾他哦。”

在那个属于他们的小院中,母亲这样说道。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了,十二年前……不,是十三年前吧。那个时候……对了,似乎也是五月的盛夏,庭中种着的一株紫楹花开的正好。那个面无表情的小男孩被母亲牵着,站在她的面前。有些灼热的阳光从树荫的缝隙中漏过,在两人的身上落下斑驳的剪影,并不清凉的风带着淡淡的花香,似乎还有花粉进了她的眼睛,勾起的眼泪令她的视野和如今的记忆一样模糊。

“弟弟?”她似乎听母亲说过,父亲有这么一个孩子。

“是啊,血脉相连的弟弟。从现在开始,小羽就是姐姐了。”

刚满三岁的小女孩走上前,看着比自己微微矮上一些的小男孩,巧笑嫣然。

“我叫夜纤羽,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姐姐啦。”

“夜桓……”小男孩有些爱搭不理的样子:“我的名字。”

“小羽的年纪要大五个月哦,小桓,来叫姐姐。”母亲微笑着说。

“……也就五个月嘛。”小男孩闹起了别扭,嘟囔着:“才不叫。”

“那么,就叫名字吧。”

母亲曾经说过,作为哥哥姐姐,是应该让着弟弟妹妹的。

小女孩牵起了小男孩的手,第一次呼唤了他的名字。

“阿桓。”

 

或许是因为亲生母亲近乎于抛弃的行为吧,阿桓对人很冷淡,最初都不怎么愿意接近自己。但那时毕竟都是孩子,在幼小的自己与母亲的努力下,阿桓似乎也活泼了不少,和常常来玩的明哥关系也很融洽。

回想起那段每天在紫楹花树下追逐的三年,或许是自己十岁前最美好的回忆了吧。

梦,一直持续到他六岁病倒为止。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症任谁也查不清原因,总是发着低烧,躺在病床上的阿桓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没有血色的脸上也失去了表情,而父亲大人也日复一日地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作为公爵独子,他身上的责任有多重自己是明白的。

那就为他做些什么吧——当时的自己是这样想的。

因为,自己是姐姐嘛。

没有办法治好他的病,至少也应该替他分担一些应该做的事。

礼仪、艺术、军事——因为是主动向父亲大人提出的要求,自己不得不开始学习这些自己毫无兴趣的东西,甚至为了这些而暂时放下自己的剑。父亲大人的要求很严格,甚至会因为课业中出现的失误而怒斥自己。

因为自己是替代了阿桓的位置,所以为了证明自己,就必须做的比“应该做到”的程度更加优秀。

在繁重而枯燥的课业中过去的日子是无趣的,但至少父亲大人的笑容多了起来,因为,自己给周围的人们看到的,是一个一天比一天成熟,一天比一天优秀的天之骄女夜纤羽。没有人记得……不,也许是选择性的遗忘了吧,那时的自己,仍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罢了。

而这一切传到一直躺在病床上的小男孩耳中时,他却只冷冰冰地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多管闲事。”

 

所以,当神出现,抹去了阿桓过去的记忆时,自己的心里居然是有一些窃喜的。

她重新拥有了一个会哭会笑,有血有肉,不再拒绝他人好意的弟弟。

可如今,经过了那一次任务,和父亲大人一年的授课,她又再一次觉得夜桓变得陌生了起来。

在北方联盟时出手杀人的决断,和现在完全能够独当一面的能力,自己和阿桓之间的位置,早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调换了。

“嗯。”在长长的思索后,她不得不承认了这个事实。

“也许,你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