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有特别行动中队的音讯吗？”
时间已是深夜，看着面前单膝跪地的传令兵，洛重明的眉头几乎要皱成一个川字。
张乾离开冰雪关已经整整十二天了，在兽潮开始后，他和他率领的一个整个中队便向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失去了音讯，别说是他本人了，连他手底下的人的通讯符也是一概无法接通。以洛重明对张乾的了解，要说这个只能用诡诈来形容的男人会死于乱兽，那他是绝对不信的。
可眼下的情况，由不得他不信。那天之后，短短的八天时间里，兽潮又来袭了五次，可能是被打怕了吧，之后的兽潮中没有再出现冰霜巨熊的身影。冰原狼的个体战力虽然也不逊于精兵，虽然俗话说铜头铁骨豆腐腰，但狼皮终究是薄的，仅仅是劲弩也足以对它们造成威胁。对冰雪关的将士们来说，压力显然是小了不少，守的也还算是游刃有余，饶是如此，城头上的弓弩手依旧是在冰原狼的咒术中有了些许伤亡。在兽潮的间隙，洛重明也曾冒险派人出去探查过特别行动中队的消息，然而除了发现他们进了冰雪圣域深处的痕迹之外，一无所获。
想来他是真的死了吧。
别说是现在，即便是平时，那也是人类禁区啊。
洛重明不起眼地闭了一下眼，然后又迅速的睁开——就仿佛是普通地眨眼一般。
“还有一队人没回来吧，如果还没有消息的话……五天之后，按阵亡处理吧。”按晨星战时的惯例，高危任务中的将士十天音讯不明就作为阵亡计算，洛重明宽限了五天。传令兵偷偷仰望着面前的男人，据说那位中队长和统领是过命的交情，也不知道统领是不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念想才这么说。但不知为何，统领的声音很平静，似乎与张乾并没有多少交情一般。
“是！”传令兵一边应着退出了营帐，心里却是模糊地想起了张乾骂骂咧咧的样子。
在他的印象里，那位中队长虽然嘴巴臭了点，人倒是不错，也还挺年轻，是个能当兄弟的人。说起来，他几岁来着……？
二十三？二十二？好像还要更年轻一点吧……
“真是可惜了啊。”走出营帐的传令兵忍不住叹了口气。
“报！”
冰雪关城门悄然开启，一声急促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是之前出城搜寻的轻骑队。
边声声声踏风雪，归人人人覆冰霜。
可踏着风雪而来的归人，并没有带来好消息。
“什么？！”传令兵苦着脸道：“我知道了，我现在立刻去告诉统领。辛苦你们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统领。”再次走进营帐，传令兵的声音艰涩：“刚刚传来消息，发现了特别行动中队成员的尸首。尸体……残缺，应当是狼群所为。”
“接回了吗？”洛重明的声音依旧平静。
“是，尸首已经运回。”
“辨明身份。”他轻声地说着，平时总显得有些随意的声音此刻却显得认真无比：“送他们回家。”
“还有，传令下去，搜寻中止。特别行动中队队长张乾……已经以身殉国。”
漫天的风雪仍未停止，冰雪关的戒严也依旧保持着。那些异端盗匪潜入冰雪圣域深处后便彻底地销声匿迹了，但洛重明并不会就此忘记他们的存在，不如说，只要他们按兵不动一天，洛重明便有一天宛如芒刺在背，不敢松懈半分。
在洛重明眼里，同为人类的他们，比那群狼崽子要危险的多。
……
圣裁所的调查并不繁杂，但由卫初平亲自来做，就显得尤其重视。夜桓提心吊胆地跟在卫初平身后，把该回答的都如实回答了，生怕哪里说的不好，卫初平佩在腰间的长剑就要出鞘了。
“好，没事了。”
直到听到这句话，他悬在心中的石头才算是放了下来。还好，如他所想，他并没有受到魔女的影响。
“让小羽和月见小姐也进来吧。”
卫初平向身边同样执剑的人吩咐了一句——那似乎也是他的学生。
“阿桓，你怎么样了？”夜纤羽担心道。
而一同走进圣裁所的月见奈奈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担心也是掩饰不住的。
“他没事。”
卫初平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有一个很危险的任务要交给你们，如果你们不愿意接受的话，我也不勉强。”
“冕下请说。”夜桓心中一凛。
自己和奈奈的实力，剑圣冕下并不是不知。即便如此还称得上危险的任务……
“潜入深渊，建立自己的势力，平衡深渊内的各方异端势力。这就是你们的任务，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知道，教廷人手短缺，不可能再分人给你们，这个任务，只能由你们三人，以及在深渊组建的势力成员完成。”
夜桓禁不住嘴角一抽。
这是凭自己这边三个人就能做到的事？
无论是当初对努伊的仇恨也好，还是镜教派魔女身上如此之多的疑点也好，他有足够的理由，有想要坚持的东西，推动着他去尝试一下这个任务。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夜纤羽，而他的姐姐，一瞬间就明白了那个眼神的意思。
“老师，我们恐怕做不到。”她走上前一步道：“但我们还是想去试试。”
“那就去吧。”卫初平淡淡道：“这个任务没有时间限制，失败……继续就可以了。最近也辛苦你们了，先休息两天再出发吧。”
“奈奈。”走出圣裁所，夜桓突然开口，神情认真：“你留下吧。”
月见奈奈一愣。
“阿桓是在担心你啊。”毕竟有着十六年的默契，夜纤羽倒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弟弟的意思：“你的容貌和气质，在深渊恐怕太显眼了。你也知道，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夜桓的脸微微一红，虽然是细微的变化，但也没有逃过总是注视着他的少女的眼睛。月见奈奈甜甜一笑，居然就这么应了下来：“嗯。那我等你回来。”
她说的十分自然，没有一丝犹豫，就宛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送别即将出远门的丈夫一般。
不是“一路平安”，而是“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西窗剪烛。
“奈奈，我……”夜桓也不是木头，其中的情深意重，他自然也听的分明，面前这个银发的少女如今也不过十七岁，正是一生最美的年华。
而他此去，却不知何时能归。
就在他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后背却狠狠地被自己的姐姐拧了一把。
“小七，我替你做主了，以后这个木头要是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同意。”夜纤羽郑重地对面前的少女说着，随后瞪了一眼夜桓。
夜桓沉默了。
要说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任由谁听到一个年华正好的美少女说出这番近乎于告白的话语还心如磐石的话，那除非是他的性取向有问题。
夜桓显然不是。
他不由得再一次扪心自问起来，对于月见奈奈这个女孩子，他究竟是怎么看的。
是合得来的友人，是可靠的同伴，是值得信赖，能够交托后背的人。
那么，是能够相伴着互相支撑，走过一生的人吗？
他无法即答，只是感觉，或许这样也不错？
这算是肯定的答复吗？
他不知道，但面对着奈奈和阿羽的目光，他无论如何都难以继续保持着沉默站在这个地方。
“阿羽，我们走吧。”有些狼狈地开口，他仿佛逃一般地转身就走。
不……
那就是在逃吧。
“阿桓，等等！”
黑夜中，看着追上去的夜纤羽，被留在原地的月见奈奈露出了罕见的苦笑。
自己，又何尝不是在逃呢？
“阿桓你给我站住！”三两步追上去的夜纤羽气冲冲地说着：“你什么意思？”
“什么？”
“少给我装傻。你到底怎么想的？小七那么好的女孩子，你不娶我娶！”
“那你娶呗。”
“阿桓你是成心气我吧？”面对夜桓这一副水泼不进的态度，她简直是要气疯了：“我能娶早娶了，留着给你？”
“别人愿意？”夜桓挑了挑眉头。
“合着你也不是个木头啊。”夜纤羽叹了口气，说道：“感觉你最近两年变化越来越大了，有时候都觉得不认识你了，真不知道以前我家那个善良乖巧的弟弟到哪里去了。说说吧，到底怎么想的。”
“去年我不是就说过了吗？”夜桓道：“她是我的朋友，同伴，可以信赖，值得生死相交的人。但是恋爱感情的话……应该没有。”
“‘应该’？”夜纤羽敏感地把握住了他话中的细节：“你犹豫了，和去年说的时候不一样。”
“……”夜桓脸上微微一红，沉默了片刻后叹了一口气：“阿羽，我真的赢不了你。”
“我刚刚想过了，如果和她相伴一生的话……”夜桓的声音很轻，深邃的黑色眸子里透出无比柔和的神光，夜纤羽从未见过自己的弟弟有过这样的表情。他一边说着，嘴角勾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也许是习惯了她在身边吧，刚才我犹豫了很久，突然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只是，我没有办法确定。”
“笨阿桓，你已经喜欢上她了啊。”
夜纤羽在心里偷笑，然而她并没有说出口。
果然，这还是留给他自己去发现，去感受比较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