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点,夜纤羽事实上是猜错了。
夜桓不是没有面对过失败,只是没有面对过错误罢了。哪怕在他最低落的时候,他心里满怀的都是对全城百姓的愧疚,以及被这种愧疚压抑在心底的不甘。
所谓的“失败”,在他仅有的这四年的岁月里,面对各式各样的圣域级咒术早就体验过无数次了。
而“失败到成功为止”这句话,他也已经践行过无数次了。
所以,哪怕他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能力,怀疑夜纤羽的做法是否正确,有一样东西他是永远不会去怀疑的,那就是他作为咒术师的天赋。
或许,还有他对于咒术的那份热爱。
不再去想什么比斗,回到房间的夜桓甚至连休息都没休息一下,就尝试起了对当时所见的那第三个咒术的构架复原。
“十九次。”
在灵力线又一次溃散在空气中后,夜桓默默地在心里数着。
“说到底,‘圣域’比‘圣域以下’到底强在哪,你应该理解吧。”
“‘圣域’代表着什么,桓儿,你理解吗?”
当他再一次抬手时,夜纤羽方才的话和夜毅当年的指导竟同时浮现在了脑海中。
“一个称号,一个授予当世强者的称号。”
“以人身,入圣境——说起来玄之又玄,其实不过是融会贯通罢了。”
也不知怎么地,他开始一字一句地重复起了记忆中夜毅的话,脑海中的回忆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说到底,还是经验不足啊。”
从古至今得到这个称号的强者犹如过江之鲫,每个时代都有数十甚至百余位圣域级别的人物,而他们几乎都拥有着九阶灵力,甚至不知何时起,都开始有了“九阶是圣域的敲门砖”的说法。而阶级只代表一个人的灵力量,与是否能够使用高深的咒术或是武技毫无关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那为什么,圣域强者们却几乎都是九阶的灵力呢?
原本,夜桓一直都不明白。
而此时,他似乎朦朦胧胧地窥见了这个答案的冰山一角。
那就是“经验”。
对于咒术这个领域来说——不,或许不仅仅是这个领域,在很多事情上,师长言传身教的“经验”和亲力亲为总结出的“经验”,在理解的程度上是有本质上的差异的。而对于八阶灵力的咒术师来说,“操纵九阶的灵力进行咒术构架”就是一种永远无法亲身体会的经验。
哪怕是构架方式完全相同的咒术,因为咒术影响范围或是威力大小的差别,导致注入的灵力量和压缩程度不同,架构时的细节也是千差万别。
这就是灵力不足的咒术师永远无法得到的经验,缺少了这些经验的他们,仅仅通过师长的教导或是自己的推测,想要真正达到“融会贯通”的地步自然是难上加难。
“自己是幸运的”。
考虑到这里,夜桓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自己拥有被神所眷顾的天赋,拥有着全晨星乃至于全大陆最好的指导,甚至有机会拥有在整个人界都可能是独一无二的使用神咒的经验。
“第二十次。”
他低声自语着,一双黑眸中绽放着如同狂信徒般的神采——至于和张乾的比斗,早就被丢到九霄云外了。
“是我的话,没有做不到的理由吧。”
时间很快来到第二日下午,约定好的时间。
或许因为是武将出身吧,张阳夫妇虽说是贵族,却完全不讲究什么排场,来的人只有夫妇二人和军中的几位好友。推辞了夜毅准备的宴会后,众人便直接来到了督察队所属的校场。
因为爆炸事件的缘故,负责京畿三城治安的第一军团督察队几乎是忙了个底朝天,恨不得把一个队员掰成两半使,自然也不可能还有人有闲功夫来校场操练。
“夜桓那孩子呢?”张阳皱了皱眉,作为军人,他对于迟到并没有什么好感。
“将军莫要急躁。那孩子似乎是昨晚没有休息好,我已经让羽儿去叫他了。”
回答的人是卫初平——连督察队队员都全员出动了,作为事件最高负责人的夜毅也不可能还抽得出空。
“剑圣冕下说的是。”
张阳低头道。他虽然没有教职,但却也是虔诚的信徒,而且作为武者,对这位身为武道巅峰的剑圣自然是崇敬备至。
“看,这不是来了吗?”
话音未落,一对少年少女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瞬移……”
圣域的标志性能力。
校场的另一边,早已站好位置等候许久的张乾看到两人的凭空降临,不禁跃跃欲试地提起了自己的马刀。
“需要休息吗?”他朗声道。
“不用。瞬移不是很消耗灵力的咒术。”
夜桓平静地回答,并习惯性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咒术师通过肉眼完成对距离的判断是基础中的基础,现在两人的距离堪堪过五十米,之间没有任何障碍物,可以说已经进入了大部分攻击咒术的有效射程。
“那就这样开始吧,羽儿你到这边来。双方就位。”
——那么,只等在一旁的卫初平宣布……
“开始!”
暗色的灵力在刹那间从夜桓的指尖狂暴地涌出,十指轻弹之下暴雨般的弹幕便向着张乾的方向疾射而去,在土质的地面上激起一片烟尘。与此同时,在遮天蔽日的漆黑光球掩护下,在夜桓的脚下,一个复杂的纹路正在悄然编织着。
夜桓自然不认为这种儿戏般的乱射会有什么实质性作用——以阿羽的说法,张乾应该比自己要强上很多才对。
——在脚下渐渐成型的这个束缚咒术才是自己的目的所在。
以弹幕压制对手的速度,以陷阱的形式放下控制类咒术,在保持距离的情况下进行进攻——可以说,这是咒术师对阵武者的教科书战术。
然而下一秒,夜桓就发现,情况并不如他所料。
张乾的速度根本没有被压制下来——他手中的马刀挥舞地密不透风,荡开了大部分的光弹,偶尔有几颗即便击中了他,也不过是擦伤罢了。
他从漫天的烟尘中穿身而出,只是一秒的时间,距离就已经被缩近到了一半!
而夜桓脚下的咒术,还没有完成。
但分心二用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或许对大部分未进入圣域的咒术师来说,构架一个复杂的咒术就已经要耗费他们全部的精力,可对夜桓来说,这种程度的咒术,他哪怕同时构架五个也还有余力。
这就是他所拥有的天赋,被周围人视若珍宝的才能。
灵力再度放出,暗色的光芒瞬间在空中凝成了三柄漆黑的投枪瞄准了张乾。在夜桓现在所掌握的咒术中,这是穿透力和杀伤力最强的一种,在这个距离之下绝对没有硬吃一发的可能。
黑色的闪电携着破空的声响刺出,张乾闪身避过第一击,仍想继续前进,却发现已被剩下的两柄投枪封死了去路。
他高高跃起,避过了其中一枪,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避过几乎同时袭来的第二枪。不得已,他只得将灵力注入手中马刀,在空中用刀身格下了这一击。
“咣!”
伴随着铿锵的金铁交击之声,张乾的身形也被击飞了数米之远,没入了再一次被激起的烟尘之中。
与此同时,夜桓脚下的咒术也已然成型。以感知锁定住张乾的气息,漆黑的影子渐渐拉长,向着张乾的方向无声潜行,然后,与张乾的影子融在了一起。
“影缚”!
暗系咒术中最为实用的一种,通过影子作为媒介束缚住对手的行动。
“胜局已定……了吧。”
场边,夜纤羽小心翼翼地询问着一旁的老师。
“嗯。桓儿已经输了。”
烟尘还未散去,夜桓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所感知到的“张乾的气息”过于平静了。
但已经太晚了。
狂暴的杀意携着某种令他极为恐惧的气息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喷发而出,瞬间,夜桓的脑海一片空白。
他的视界中,唯有那一道仿佛透出血色的刀光。
“咣!”
金铁交击之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是“剑圣”卫初平。
千钧一发之际,那白衣的身影仿佛无视了空间本身的存在一般,仅仅是将手中的长剑一横,随后轻轻的一步踏出,便架住了张乾势如奔雷的一刀。
“你赢了。”
卫初平淡淡的一句话,宣布了这一场比试的终结。
直到最后,夜桓也没有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但他输了,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首先是你,桓儿。”
这位剑圣的语气十分平淡,但却给夜桓一种威严的感觉。
“教科书级的战术,执行的也非常完美,没有一点差错。”
“那……”
夜桓一愣——这是对败者做出的点评吗?
“但教科书只是教科书,你的对手永远都不可能用教科书的方式来应对你。多的不说,你是聪明人,自己考虑。”
“至于你……”卫初平皱了皱眉头:“很优秀。我指点不了你。”
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心里一惊。
这个张乾,实力已经强到连当世剑圣都无法指点的程度了吗?
“你的刀和我的剑完全是背道而驰。当然,兵器只是形,我说的是你武道中的‘意’ ,狠辣歹毒,追求一击毙命,完完全全的杀人术——虽然说,在战场上,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卫初平顿了顿,继续说道:“唯一能给你的建议,是换一种兵器。”
张乾没有开口,只是用疑问的眼神望向卫初平。
“刀为百兵之胆,刀法应当有一往无前之意,看得出你有在刻意追求这个方面,但这显然不适合你,强行冲出弹幕的手段结果上来说是成功了,不过如果你面对的是一位真正的圣域级咒术师,恐怕就死在弹幕里了。”
“他不是圣域?”张乾一愣。
“虽然能瞬移,不过还是差了一点。”夜桓挠了挠头。
“多谢前辈指点。”
张乾收起刀,向卫初平行了一个师长礼。
卫初平的话可谓说在了点子上,他本就不擅长正面的强行突破,用刀也只是因为这是战场上最容易入手的武器罢了。
“那么我的指点就到这里。接下来……”
卫初平的语气蓦然一转,猝不及防间,未出鞘的长剑已经架在了张乾的颈项之上。
“剑圣冕下!”
侯爵夫人几乎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但却被一边的张阳拦下了。
“剑圣冕下这是何意?”
“你们闭嘴!”卫初平回头冷冷斥道。
“现在我以圣灵教‘裁决之剑’的名义问你。”
此时,这个一身白衣的男人完全不同于平时温文尔雅的长辈模样,目光森冷,连声音都变得冰冷彻骨。
“小子,刚才你想用杀气盖住的,是什么?”
“……我不能说。”
“裁决之剑”。
那是千年来悬在异端头上的利剑,剑圣一脉作为圣灵教的审判者,最正式的称呼。
听到这个名号,张阳夫妇顿时明白过来,自己这个儿子身上,恐怕藏着什么夫妻两也不知道的禁忌之物。
而张乾却丝毫没有慌张的模样,甚至都没有说谎否认,只是回答“不能说”。
卫初平双眉一挑,似乎有些意外。
“看来是我误会了。”他的语气缓和了下来,转身向着众人低头道:“抱歉,我想和这孩子再说几句,他的‘能力’有些危险。各位请随意。”
“那剑圣冕下,我们先告辞了。”
“剑圣冕下您……”侯爵夫人似乎还有些不放心。
“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的。”
“那不是你……不是我们人类能掌握的东西,最好趁早放弃它。”
在众人离开后,卫初平开门见山地说道。
“剑圣冕下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
张乾有些讶异。
卫初平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只是感觉——你的气息和过去某个异端组织的力量很像。”
“而且,那个气息只流出了那么一丝,还是在你这么强的杀气掩盖下。我的感知并不比其他圣域出色,这样看来,恐怕你身上的东西比他们更危险。”
“那意思是,教廷会审判我?”
“你没有被那个力量控制,也并不信仰她。希望你最终不会成为她。”卫初平摇了摇头,目光却没有离开他片刻:“我提醒你一句,那个人是谎言与背叛的魔女,是最可怕的恶魔,而信仰她的那群异端无疑是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最恶劣的人类。”
“虽然力量如何使用取决于自身,但只有被完全掌握的力量才是属于你的。”卫初平道:“我不会强迫你,但希望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