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奇谭 (3)
柳云湘感觉到有一只手枯槁的手扼住了自己的脖颈,越来越紧,她的身体慢慢被抬了起来,她贪婪的呼吸着,却发现空气再也进不了自己的肺叶,她感到窒息,意识也逐渐模糊。
我要死了么……
正在她绝望的时候,那只手却突然松了下来,她大口喘息,耳边依稀听到了最熟悉的呼唤——湘儿!
然后腰部传来一阵剧痛,便再无知觉。
“湘儿!”
萧剑卿总算找到了柳云湘,同时他也看到了鱼音婆婆。
“放了她!”萧剑卿施展轻功追了上去,冷月枫闻声也跟了上来。
鱼音婆婆松开了扼住柳云湘的哪只手,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抬了起来,轻轻一跃勾住亭角的飞檐,然后翻身上了亭顶,再一跃,上了旁边的屋顶。她回头看了看萧冷二人,嘴角露出微笑,几个起落,落到院外的街面上。
不好!决不能丢了目标,萧剑卿狂奔而去,一个提纵上了屋顶,他看到鱼音婆婆抱着柳云湘就站在院外不远处,好像故意在等他一样。
萧剑卿又喝了一声:“放了她!”
鱼音婆婆又动了,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街面上飞掠而去。萧剑卿心中大惊,他没见过如此快的身法,况且还是在抱着一个人的情况下施展。
心念电转间,他已被拉开了十数丈。萧剑卿心中暗骂,潜运内息,在屋檐上借力向她们的方向弹去,落地的时总算缩短了距离。冷月枫也紧随着他跟了上来。
虽然对方轻功高的不可思议,但是萧冷二人救人心切,并没有被甩开多远。月光下的菱州路面上,三个黑影就像三只追逐嬉戏的燕子,互相隔着数十丈,却谁也追不上谁,谁也甩不掉谁。
三人你追我赶,到了城门口,而此时,城门关起,前方已无路可走。
鱼音婆婆终于停下脚步,她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萧冷二人。
他们从未见过一张如此苍老的脸,因为没有人能活到这个岁数。难道是奈何桥上的孟婆耐不住地府的寂寞而到人间作乱么。还是这个鱼音婆婆真如传说中说的那样,是一具失去灵魂的尸体,靠着腹中残存的怨气活了两百年?
萧剑卿心中不由生出一阵寒意,头皮发麻,但随即压制住了心里的起伏,厉声喝道:“放了她!”
鱼音婆婆嘴角微翘,发出一阵阴沉的笑声,这笑声让人心神不宁。
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鱼音婆婆竟如蜥蜴一般开始在城墙上攀爬,而且身法异常敏捷,眨眼间便到了城墙顶部。
这是哪家的轻功,简直是妖怪!
九 古寺奇谭 (4)
冷月枫好像知道他心中的想法,沉声道:“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壁虎游墙术!却不知他如何会。”
萧剑卿闻言笑道:“他有少林绝技,我也有武当绝技!”
说罢,身形提纵而起,脚尖在城墙上轻轻一点,又一个提纵笔直而上,如此重复三次,也飞上了城墙。他所施展的正是武当派看家绝技梯云纵。
而此时,鱼音婆婆已经带着柳云湘潜进城外的竹林里。萧剑卿心里暗自叫苦,这片浓密的竹林他已进去多次,若想在里面找到她们比外面难上百倍,何况还是在夜里。
冷月枫在城门下喊道:“她们是要去鱼音寺,你先去,我随后便到!”
萧剑卿不由想起那天夜里,也是有人把柳云湘劫走,最后是在鱼音寺找到了她。而他这几天发现的线索都指向鱼音寺。这个看似平常的破庙,究竟隐藏的什么样的秘密?
浓密的竹叶遮挡了所有的月光,漆黑的竹林犹如酆都鬼域,风吹过,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仿佛藏匿着无数孤魂厉鬼,在对着苍天哭号。
萧剑卿快速在林中穿梭,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鱼音寺衰败的院墙。
萧剑卿正想跨进山门,突然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他肩上,他心中一紧,正要出剑,却发现拔剑的手已被那人按住。
“是我!一起进去!”身后的人沉声道,原来是冷月枫。
“你怎么这么快。”
二人轻轻拨开寺院中的杂草,再一次到了佛殿前,殿里无人,但巨大的佛像竟被移动了一丈,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地道。
原来真的有密道,看来自己猜的没错,却不知机关在哪。
萧剑卿正要往下跳,却被冷月枫一把拉住。
“你不觉得古怪?为什么那人开了密道又不关,难道是等我们进去?”
“管不了这么多,湘儿还在她那!”
“还是小心为妙。”
说着冷月枫拾起身边的蒲团往下扔,下面传来一声沉闷的碰撞声。
“看来没有机关埋伏……”
“我先下!”
萧剑卿纵身跳了下去,冷月枫吐了口气,也跟着跳下去。
和城内的那条密道不同,这条地道并不深,而且修葺的很好,四周和地面都由石块砌成,看来绝不是临时挖掘而成。
二人摸索着向里走去,空旷的地道把他们的脚步声放大数倍,耳边不时还传来滴答滴答的滴水声,还有一种古怪的哧哧声。
冷月枫低声问道:“那是什么声音?”
萧剑卿道:“蛇,地道里阴暗潮湿,正是蛇最喜欢呆的地方,放心,蛇很少主动攻击人,不过你当心别踩到它们。”
九 古寺奇谭 (5)
冷月枫突然想到刚才在墙上摸到的又滑又湿的东西,不由搓了搓手指。
地道尽头是扇木门,由于年久失修,木质已经腐败不堪。诡异的是,门后有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泄出来。
是谁在里面!
萧剑卿轻轻一推,木门被无声无息地打开。
一股淡淡的甜腥味,夹杂着腐败的味道钻入他们的鼻孔。
门后是一间密室,四周墙壁上各有一盏长明灯,幽幽的灯火虽然算不上明亮,却也足以照亮整个密室。十几个巨大的箱子被堆放在密室中央,四周散落着一些石块,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也没见到有人。
冷月枫笑道:“你说,如果有人在外面把密道堵住,我们是不是得饿死在这里?”
萧剑卿冷冷道:“那你还笑的出来?若那人真想这么做,我们已经出不去了!”
冷月枫道:“我看你一点都不担心啊。”
萧剑卿朝他神秘地一笑:“我小时候找人算过命,算命先生说我能活到八十岁。”
冷月枫干笑道:“可惜我没算过命,不然也有你那么自信了。”
他用手轻轻敲了敲箱子:“这些箱子里面装的,会不会就是你一直想找的东西?”
“极有可能,从这个密室的规模和年代来看,定是当年舒家雇人挖掘的,想必这鱼音寺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意图是这个密室,而这个密室的用途,自然是藏匿他们的巨额财产。看来舒家的先辈们早就想到了会有那么一天……”
“这几个箱子的锁是坏的,里面的东西应该已经被人取走。”
萧剑卿点点头,慢慢推开盖子。一股浓重的腥臭味道扑面而来。
箱子里竟装满了人头!有的只剩下颅骨,而有的则布满了乳白色的蛆,它们在一颗颗头颅上肆意蠕动,侵噬着残留的皮肉。
萧冷二人屏住了呼吸,闭上了双眼,他们没有了看的勇气。但寂静的密室里却充满了蛆咀嚼尸体的声音。这种及其微弱的声音却在此时被无限放大,仿佛数万只蛆正慢慢钻进他们的身体,开始侵噬他们的心脏。
“嘭!”
沉重的盖子终于被合上,二人长长地吐了口气。
睁开双目,四盏长明灯依旧在墙上静静地燃烧,幽暗的灯火此时却显得异常明亮,指引着二人从地狱重返人间。
“这些人……原来失踪者都被带到了这里……”萧剑卿的声音在颤抖,前所未有的恐惧在他心里蔓延。
那是一颗怎样恶毒的人心啊,竟犯下如此滔天的罪孽!
推开盖子的瞬间,他依稀听到一声叹息,难道是这些被尘封已久的亡灵在哭诉自己悲惨的命运么。她们都曾是如此年轻鲜活的生命啊,却在最美好的年华黯然离开世界,身首异处,被丢弃在这潮湿阴暗的所在,永远见不了天日!
九 古寺奇谭 (6)
在合上盖子的一刹那,那些空洞的眼眶里分明流露出不舍,她们是在乞求,乞求留下这一丝光明,一点空气。可是盖子还是重重地压了下去,然后又是下一次漫长的等待,等待盖子再次打开的时候,她们将会迎来一个新的姐妹,而这次却没有!
新姐妹……湘儿有危险!
萧剑卿在恐怖的遐想中猛然惊醒,他推了推身旁的冷月枫道:“湘儿有危险!”
“我们去找她!”
“不用找了,她就在这里。”这声音异常苍老,以至于分不清是男是女。
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他们二人,再找不到第三个,这句话竟是凭空发出来的!
不对,他一定藏在某处,比如说这些箱子里,或者另有密道。萧剑卿不由想起昨日在茶铺也遇到了相同的事,后来在茶铺下面发现一条密道。
萧剑卿高声道:“阁下引我二人来此,想必不是要我们来看你装神弄鬼的吧,为何不现身相见!”
空气中发出一阵悠长的叹息,阴沉,诡异,仿佛来自地府幽冥,让人心头发毛:“也罢,料你们也活不过今夜了,就如你所愿。”
一阵机关发动的声音之后,一堵墙徐徐移开,这里面又是一个密室!
密室里却是非常怪异的场景,那是一口大锅,架在简易的灶台上,一个老妪正坐在灶旁,往里面丢着柴火。锅上盖着锅盖,正冒着白烟,整个密室里充满了白烟。室内没有点灯,灶里的火光照得老妪干瘪的脸庞阴晴不定,她眯着眼注视着融融的火苗,看也没看萧冷二人。
她在煮什么?
萧剑卿已经不敢往下想,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他一步一步向老妪走去,虽然不不过十数步的距离,但他却走得异常吃力。
“她人呢?”
老妪忽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放心,她只是吃了点蒙汗药睡着了。”
萧剑卿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在一个阴暗的角落,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女正躺在一块巨大的砧板上,由于被一堵墙挡着,所以之前并未看到,此时,她优美的胴体在火光下若隐若现,顿时让他口干舌燥。
萧剑卿怒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老妪笑道:“我只是想给她洗个澡罢了,倒便宜了你们两个小子。”
萧剑卿拾起周围的衣物给柳云湘盖上,她双目微闭,脸颊泛红,嘴角微扬,好像正做着美梦。
老妪缓缓道:“这女娃可是个难得的美人儿,人美肉更美,你们两个要不要试试?能在临死前吃到这么新鲜的口粮,是你俩的福气。”
萧剑卿长长吐了口气,喝道:“陆青仁,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九 古寺奇谭 (7)
那老妪一愣,接着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道:“很好,居然能看出来我是谁。”他慢慢将自己的脸撕了下来,这张假脸下藏的却是另一张他们熟悉的脸庞。
冷月枫心头一怔,让他意外的并不是这老妪的身份,而是这个人的眼神,这眼神他不会忘记,是他,那个几乎让自己丧命的人!
他随即恢复了平静,淡淡道:“那晚突袭我的人也是你吧。”
陆青仁冷笑道:“对不住啊,冷贤侄,我实在是太恨你了,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没有你,若溪又怎么会死?那晚若不是彬儿助你,我又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然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本来你或许还能多活几日吧,要怪就怪他,他要掘寺,嘿嘿,真是个好想法,你们说这里有我这么多秘密,我怎么可能让你说掘就掘?”
“所以你就设计把我们引到这里,以便对我们下手?”
“对,要不然,你们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那些失踪的女子,都被你吃了?”
陆青仁怪笑道:“不错,你们要不要尝尝人肉的滋味?我保证只要尝过一次,你们就会上瘾的。”
萧剑卿怒视陆青仁,愤然道:“如此丧尽天良,与禽兽何异?留你在世上一天,这菱州城便多一天不安宁!今日我豁上性命也不会让你活着出去!”
陆青仁笑道:“说的好,柳千叶没看错人。我有足够的时间杀她,但我没有那么做,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突然想赌上一赌,我想看看是否真有人能阻止我。至于最后的结果如何,就要看你们有多大本事了!”
冷月枫忙道:“在动手之前,能不能把剩下的故事讲完?”
陆青仁沉默了半响,然后看向冷月枫,叹了口气道:“可以,我不讲完,你怕死也不会瞑目吧。”
他向灶里添了几根干柴,缓缓道:“当时的墰州城几乎已是一座死城。由于饥饿和急病,死的人越来越多,所有的尸体都要运往城西集中,每天焚烧一次,第二天会有更多的尸体被运到。那是若溪死后第二天,我和你父亲把她送到城西后,已是日落时分,我让他早些回家照顾你,但我并没有一起回去……”
十 魍魉之城 (1)
墨色的天空飘着蒙蒙细雨,夜下布了一层氤氲的薄雾,让人看不见月光。
夜出奇的安静,没有婴孩的啼哭,幼童的嬉闹,妇人的絮叨,土狗的嘶吠。什么声音都没有,街上看不到半个人影,周遭一片死寂。
陆青仁踱步而过,在一间屋前停了下来,屋前挂着一面邋遢的酒旗,门虚掩着,他推门而入,屋内无人。这原本是一家酒肆,可在如今这年岁,想必早已关门大吉,掌柜伙计们都各奔东西了吧。好在酒柜上还留着几坛老酒,他随手抓起一坛,拍去封泥,又找了大碗斟满,在柜旁慢慢喝起来。
若是此时有一碟牛肉下酒那就更好了,他叹了口气,随即摇了摇头,心中不由觉得这想法荒唐可笑。此时的墰州军民已经和城外的契丹人僵持了一年有余,城中粮食已被吃地干干净净。更别提什么牛肉,就是家犬和战马也早在几个月前被宰了吃了。如今每天都有人被活活饿死,自己倒还想着吃肉……
不知不觉一坛子老酒下肚,陆青仁打了个嗝,只觉得头有些晕沉沉,胸口也闷得慌,想是有些醉了,不妨在此休息一会再做打算。他找了两张酒桌并排放好,拂去灰尘,然后躺了上去。
不知躺了多少时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不算大,但习武之人都比常人警觉的多,他还是被惊醒了。现在估摸着已经过了子时,是什么人在外面,又是在做什么?他翻身而起,遁于门后,看到街上有三个黑影正朝南而去,其中一人身上还背着个人,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慌慌张张的。
陆青仁远远地跟了上去,他想看看究竟是些什么人,鬼鬼祟祟地在做些什么。他跟着那几人走过一座石桥,两条街,最后进了一个巷子,巷子两旁都是一些破旧的民房。他们忽然停下来敲门,那门慢慢打开了一半,一个妇人探出头来看了看,他们进了屋内,门又被关起了。
陆青仁纵身翻上屋顶,掀开了一片瓦,屋内点着灯,刚才那三人和开门的妇人均在里面,桌上还躺着一人,却让他大吃一惊,这是一个死人,竟是他嫂嫂林若溪!原来那几个贼人是去偷尸体的,怪不得如此惊慌。
那妇人俯身翻了翻尸体,皱眉道:“怎么这么瘦?”
其中一个男子冷笑道:“你说的倒轻巧,这年头除了得病死的,哪里还有肥羊?你要是嫌瘦,自己找去!”
那妇人陪笑道:“哎哟,老娘这不是开个玩笑,生什么气嘛,这羊肉又白又嫩的,我看着都咽口水呢!”
那男子道:“大家动手吧,吃完了我们兄弟再去寻,我看过不了几日那些契丹狗就杀进来了,横竖也是死,死了也好做个饱鬼!”
十 魍魉之城 (2)
另一个男子道:“老规矩,我和大姐去给她洗干净了,二哥你先去磨刀,我看你的刀口都打卷了,老四你去烧水。”
那妇人正要给尸体脱衣,口中念叨:“啧啧,真是个美人胚子,怎的……”声音却戛然而止,暗红的血从七窍中慢慢流淌了出来,同时人重重地倒下地去。
“大姐!”三人翻起那妇人,却见她七窍流血不止,又没了呼吸,都惊恐不已。
“怎么办,二哥!”
“这屋子有鬼,不宜久留!”
三人同时向门口越去,身体却齐齐一震,一起倒地。
陆青仁推门而入,正是他的四枚银针,结果了这四人性命。银针从发间入脑,是以看不见伤口。
“若溪!”
陆青仁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指尖传来一丝冰凉的温度,她已成为一具尸体,可她的皮肤依旧如往日一般细腻润滑。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呼吸和心跳渐渐急促……
心中邪念一生,便不由自己。他解开她的衣衿,退去她全身的衣物,烛光下一个美丽的玉体横陈于木桌之上。虽然她死了,但她的肌肤却依然如凝脂一般吹弹可破,她阖着双眼,如同午睡的小猫般乖巧可爱。他咽了口唾液,舔了舔干涸的双唇,颤抖的双手慢慢向她的身体移去,移向雪白的酥胸,丰腴的双腿……
他疯狂地抚摸她的每一寸皮肤,双目中充满了贪婪和嫉妒。他恨自己的懦弱无能,凭什么那个人就能俘获你的芳心,让你心甘情愿地被他占有你,为他付出,甚至为他死!
他恨!恨自己,也恨每一个人!
你活着时是属于他的,可是现在你属于我,我要让你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他的双眼中已充盈着血丝,宛如野兽般发出一层淡红色的微光。
他捡起了掉落在桌旁的阔刀,然后从她的胸口到腹部划开了长长的一道伤口……
“那晚我疯了,我把若溪肢解,然后做成了一锅肉汤。几天后,援军就到了,你父亲没有等到朝廷的封赏就带着你离开了墰州不知去向。而我后来就在菱州做知府,一直到现在。”陆青仁叹了口气,便不再往下说。
“陆青仁!你这个魔鬼!枉我父亲还把你当作兄弟!”冷月枫拔剑喝道。
陆青仁冷笑道:“对,我是魔鬼,那又如何,当年墰州城里又有几个人不是魔鬼?你以为你父亲就干净了?吃尸体算得了什么,吃活人的也大有人在!唐人张巡便是靠着吃人肉守住了睢阳,如若没了粮草,一支再精良的军队也撑不过十天!”
十 魍魉之城 (3)
他又压低声音道:“此事一直是我多年的心结,我藏了二十余年从未向人提过。起初几年我还时常自责,我害怕回忆这些,所以把精力都花在公务上,让忙碌麻痹自己,以至于后来竟慢慢忘却了,直到有一天……”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正是深冬时节,天幕低垂,北风卷着飞雪呼啸着涌向大地,路面上,屋顶上,光秃秃的枝杈上都覆盖着一层白雪。屋檐上倒挂着一根根长长的冰凌,如磨亮的尖刀一般,看着让人心里生出森森寒意。
陆青仁忙完了一天的公事,正迎着风雪打道回府,下雪天,路上人就少,举目望去一片苍茫,世界仿佛变得比往日空旷不少。
空荡荡的街上他只看到一个人,她是一个乞丐,若是往常他根本不会搭理像她这样的乞丐。但是今日他却在她身边停住了脚步,他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有嘴唇在微微颤抖,是她,居然是她!
她穿的很单薄,跪在雪地上瑟瑟发抖,眼前这个男人像见了鬼似的看着自己,让她觉得害怕。她不敢抬头,只是慢慢对着他磕了个头,反复低声道:“老爷,赏口饭吃吧……”
陆青仁长长地吐了一口白雾,如释重负。
不是她。
他自嘲般苦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沦落到此地?”
她又磕了个头,道:“小女子名叫赵夜雪,本也算是富贵人家,却因家乡闹了饥荒,便随父母去投亲戚,却不料路遇土匪,劫了我们身上所带财物。那家亲戚翻脸不认人,把我们赶了出来,父亲母亲都饿死了,只剩下小女子一人,孤苦伶仃,苟活于世,我一路乞讨来到此地,今日天寒地冻,我已三天没有进食,身上又没御寒衣物,怕是也挨不过今晚了……”
她说完,已泣不成声。
陆青仁搓了搓手,哈了口气,淡淡道:“你跟我来,我且安排你到我府上住下。”
她听后感激涕零,连连磕头道:“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陆青仁摇了摇头,转身便走,她颤颤惊惊地尾随在后,步履蹒跚。
一路上,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路上的积雪很厚,她每走一步,几乎赤裸的脚便在雪地上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鞋子已被冰冷的雪水浸透,脚上的烂疮隐隐作痛,但是她不怕痛,因为她看到了希望,虽然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救自己,但管这些做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还能活下去,这就够了。
她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只觉得自己的双脚已然麻木,这个时候,他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看到写着“陆府”二字的匾额,这是一个大宅院。然后她看到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点头哈腰地请他进门,他就是这个宅院的主人。
十 魍魉之城 (4)
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了看她,然后低声向家仆吩咐了几句,由于风雪交加,除了见到家仆不住的点头,她一句言语都没听到。
后来她被安排做了陆府的丫鬟,管家说,从今天起她就叫墨兰。
她原本觉得能做一个丫鬟就已十分满足,这都是上天的赏赐,不然她已冻死在那个寒冷的夜里,直到……
她知道了他带她来陆府的原因。
不知从哪天起,陆青仁喜欢上和她谈心,他跟她说了很多心里话,他早年从军的经历,以及心里对妻子的愧疚……慢慢的,她知道她心里爱着另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却是他嫂嫂,后来那女人死了,他妻子也死了,他终身未娶别的女子为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他妻子还是那个女人。
有一天晚上,他告诉她一个秘密,一个让她觉得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秘密。
他说:“你长的和她一模一样。”
“和谁?”
“若溪。”
那晚,她便想把自己献给他,条件是,能给她一个名分,哪怕只能做他的小妾,她也心甘情愿。当她解开自己的第一颗衣扣的时候,却被他制止,他摇头道:“我还没想好。”
此后他不再找她,对她也日渐疏远,她慢慢死心,直到她几乎要忘记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却又找到了她。
还是一个晚上,他终于想好了,他对她说:“我不会让你做我的妾,我要你做我的妻。”
她听完这句话就哭了,虽然她知道,在他的心里,自己永远只是那个女人的影子。但她无所谓,因为她终于可以做他的妻子了,而不再是一个低贱的丫鬟。
她慢慢解开衣扣,褪去罗衫,直至一丝不挂。他温柔地抱住她,她幸福地闭起双眼,尽情享受着这一刻的温存。那时,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命运终究还是眷顾了自己。但她没有想到的是,一把冰冷的匕首突然刺进了她狂热的心脏!
陆青仁讲到这里,仰头苦笑道:“我不想杀她的,当时我真的打算娶她。可是当我看到她赤裸的身体时,我仿佛回到了那个晚上,不知为何,我忍不住做了同样的事情,然后把她带到了这个密室。刚才听你们也猜到了,这里便是当年舒家藏宝的所在,同时也是避难的地方,他们在这里准备了一口大锅以备不时只需,却不想方便了我。我就像那晚一样,把她肢解了,然后熬成一锅肉汤……从那之后,我发现我爱上了这种味道,我控制不了自己,开始纵容自己的欲望,假借传说之名,接二连三的作案。”
萧剑卿沉声道:“你到底是人还是魔,像你这样丧心病狂的恶魔,就是死上一万次也不足惜!”
十 魍魉之城 (5)
陆青仁抬起头,表情淡漠道:“平日里看到镜中的自己,竟也不信那个在夜里食人的恶魔就是我。我开始觉得在我的身体里一定藏着另一个人,那个人和我分享一个身体,但他不是我,他做的恶事却要嫁祸到我身上,我为此苦恼了很久,我想要摆脱他的控制但是我做不到。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那个恶魔就是我自己。”
陆青仁冷冷一笑,道:“我的故事已经讲完了,不知你二人准备好了没有,陆某可要动手了!”
他说动手便动手,萧冷二人猝不及防,被一股强大的内力震退数步。还未及二人站稳,陆青仁大喝一声,左手运起内力栖身向冷月枫推去。冷月枫失了先机,只得顺着他的掌风急退,一退再退!
陆青仁的掌力渐渐被化解,冷月枫猛然出剑,剑尖如流星一般向掌心划去,却不料对方掌势一顿,随即手掌一翻,手指贴着剑身一滑,一弹,秋水剑发出嗡的一声,冷月枫持剑的手一麻,宝剑差点脱手而出。
这几个动作只在一瞬间完成,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对萧剑卿来说已经足够。他长剑出鞘,使出一招两仪化形向陆青仁劈去,这一招乃是武当绝学,将全身内息化为剑气,剑气如潮水般汹涌而下。
空气中一股热辣的气浪磅礴而出,中了此招不死也是重伤,萧剑卿脸上甚至流露出胜利的微笑,可是他的微笑渐渐凝固在脸上,脸色变得甚是古怪!
陆青仁身体向后翻滚,同时脚尖在大锅上一点,大锅连同一锅的沸水向萧剑卿飞去,一锅沸水竟被磅礴的剑气瞬间蒸干,“铛!”的一声,锅和秦桑剑撞在一起,带起的火花如闪电一般划过密室,两仪化形的千斤之力被转嫁到萧剑卿自己身上,好在他懂得道家以柔克刚之理,总算化解了七八层,饶是如此,胸中还是气血翻滚。
萧剑卿微调内息,这一剑本是制胜的一剑,却被陆青仁轻易化解。一击未中,内息已尽,短时间内再也施展不了这样的剑法了。
陆青仁踢开大锅化解萧剑卿一剑后,冷月枫的秋水剑已刺向他胸口,他在地面上一滚,避开这一剑,然后起身以掌为刀向冷月枫腰间横削,“嘶啦”一声,衣帛破裂!
冷月枫不敢给他近身,只依仗长剑困住他,以让萧剑卿寻找可乘之机。他剑法轻灵,每出一剑却都是致命的招数,可陆青仁的身体却总是能以各种古怪的身法躲开,而不露任何破绽。冷月枫招招紧逼,剑势越来越快,虽然每一招都被他从容化解,但是他也无暇顾及其他了吧。
萧剑卿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看准了时机刺向陆青仁的右腿。此时冷月枫击他左肩,他势必右倾身体,而右腿是他唯一的支点,不好移动躲闪,这次定要让他吃我一剑!
十 魍魉之城 (6)
他这一剑,正是刺向陆青仁的右腿。
可是陆青仁的身体竟然向一侧倒了下去,根本没有用右脚作为支点,而是腾空倒下,身体在两剑的间隙穿过,然后右手往地面上一拍,身形向上一弹,双腿如剪刀般踢向二人腹部,二人一吃痛,纷纷向两侧退开。
陆青仁笑道:“冷贤侄,看来你的剑法火候还不够啊,不及你父亲十分之一,看我如何夺你手中之剑!”
说罢,他揉身向冷月枫击去。冷月枫也在瞬间出剑,这一剑深得白驹剑法的奥妙,快如闪电,势如破竹。但陆青仁只以两指相接,两指竟不偏不倚将剑夹住。又是这招,那天冷月枫已在这招上吃了大亏,他心里暗自叫苦,一咬牙,把剑一推,可对方却稳如泰山一般,夹剑的两指并未移动分毫。
陆青仁见状冷冷一笑,两指忽然一松,冷月枫不得不向前冲,陆青仁肘击他胸口,然后手指在剑身上一弹,嗡的一声,秋水剑脱手而出。
冷月枫胸口被一击后气血翻滚,哪有力气经得住他那一弹。他心口又吃陆青仁一掌,已然动弹不得,只得大喝道:“萧兄小心!”
陆青仁夺了剑后,萧剑卿的剑已飞至,他横剑一档,小退数步,高声道:“我且用冷兄传我的白驹剑法会会你的武当绝学!”
剑光一闪,秋水剑以迅雷之势刺向萧剑卿,这是他第二次对阵秋水剑,前一次只是切磋,这一次却是生死之战,他不敢大意。
白驹剑法讲究的是一个快字,正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并不是说快了就无破绽,而是破绽稍纵即逝。此时更要冷静,以静制动,伺机破敌!
武当剑法讲究以柔克刚,以慢制动,以弱胜强,正是快剑的克星。是以他的剑势虽然柔软,却能次次化解对手的剑法。
可是对手终究太强大,他的内力,武功,以及对剑法的理解远胜于自己,二十招后,他已渐渐不支,全身数处挂彩。
陆青仁冷笑道:“这一招,叫白驹过隙,看我结果了你性命!”
话音一落,剑尖已刺向他的心脏,剑虽未至,却给他一种已至的错觉,这一招,他避无可避,退无可退。难道这里就是我的葬身地么,真的阻止不了他出去为祸人间么,还有湘儿,她是无辜的啊……他心里却是万般不甘,但也无力回天。
一切已成定局。
然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陆青仁的剑并未如期而至,他的身体忽然僵住,仿佛一尊雕像一般持剑而立,眼神呆滞,然后倒了下去。
萧剑卿一脸的诧异之色,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会在这么惊险的情况下捡回性命。
十 魍魉之城 (7)
这时外面进来两个人,一个七旬老者,一个正当壮年,那老者笑道:“萧捕头,为感谢你帮我们找到舒家遗产,我且救你一命,算是报酬。”
他们正是让萧剑卿寻找舒家遗产的人,萧剑卿抱拳道了声谢,问道:“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那老者道:“我们跟踪你二人到此,只是藏在暗处,你们没有发现罢了,我看你们两个不是这老怪物的对手,便出手帮了你们一把。”
萧剑卿疑道:“你使的是什么暗器,有如此威力?”
老者得意道:“我这暗器名为生死匣,共有九发,一发一命,例不虚发。”
萧剑卿道:“既然此事已了,还望前辈给我解药,我好救我妹子!”
老者笑道:“好说好说,不过你且先答应我一件事,老夫解药必当双手奉上!”
萧剑卿抱拳道:“别说一件,十件也不在话下!”
老者道:“一件就够,一件就够,我要你今日之后不要再管这舒家遗产一事,出去之后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如何?”
萧剑卿救人心切,果断道:“我答应你就是。”
老者满意的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丢给他。
这时,一旁的冷月枫沉声道:“你们就不怕我管这事吗?”
老者笑道:“你不会管,何况你不是官家的人,也管不到。”
冷月枫也跟着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
萧剑卿抱着柳云湘出来的时候,父子俩正在搬弄那几口箱子,而冷月枫则抱剑站在一旁。
老者见到萧剑卿,连忙叫住了他:“萧捕头,这几口箱子有点古怪。”
萧剑卿道:“古怪在哪?”
老者道:“这两口装着死者的尸骸,这四口装的却是一些石头,其余的几口都是装的黄金。外面的石头想必原本是装在这两口箱子中的,不知这些装着石头的箱子是何用意?”
萧剑卿也是不解,摇头道:“我也不知,若没有其他事,我们先告辞了。”
萧冷二人穿过长长的甬道,跳出洞口。他们终于活着回到了地面上,能够再一次呼吸到这属于人间的气息,实在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此时月落星沉,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萧剑卿道:“你说他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冷月枫笑道:“我倒是听说,上了年纪的老人往往更爱钱,因为他们看透了世上所有的事,最后发现只有金钱是最实在的。”
萧剑卿道:“只有金钱是最实在的?”
冷月枫笑而不答。
十 魍魉之城 (8)
二人行至山脚,忽然听到山上发出一声巨响,他们甚至能感觉到整座山都摇了一下,林中的鸟雀被这巨响惊醒,纷纷飞出林去。
他们回头望去,发出那声巨响的方向,正是鱼音寺。
萧剑卿道:“我想我知道那些石头的用处了,那几口箱子下面应该就是一个机关,当箱里的金子被取走之后,必须用石块将之填满,否则,地面承重减轻,便会触动机关,将那密室中的人和钱一起掩埋。舒家的祖先当真让人佩服的紧,看来他们也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吧。”
冷月枫笑道:“有那么多钱给他陪葬,倒是不枉他这么爱钱。”
尾声
柳云湘从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萧剑卿怀里,娇声道:“萧……”
萧剑卿惊喜道:“湘儿,你终于醒了!”
柳云湘睡眼惺忪道:“我怎么了,这是在哪里?”
萧剑卿却答非所问:“湘儿,你没事了,你身体里的毒已经解了。”
柳云湘扑哧笑道:“萧,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你忘记我娘姓什么了?”
“姓唐。”
柳云湘正色道:“唐门后代都是天生的辟毒之体,那五灵散根本伤不了我。我就想看你为我着急的样子,所以没有跟你说。”
萧剑卿一愣,忍不住大笑起来,柳云湘嗔道:“笑什么,你打算抱我到几时,还不快放我下来!”
冷月枫看着他们两个,不由摇头,他抱拳道:“此间事已了,我也该告辞了。”
萧剑卿忙道:“冷兄,何不随我回京,一道在六扇门当差。”
冷月枫笑道:“我还想趁着年轻,在江湖中游历一番,萧兄的心意我心领了。”
萧剑卿道:“也好,不过还请记得我今日说过的话,来日若有此心,随时可来京城找我。”
冷月枫再一抱拳,道了声珍重,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柳云湘见冷月枫走远,低声道:“,刚才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萧剑卿笑道:“再奇怪的梦也不奇怪。”
柳云湘看着他,痴痴道:“我梦见你给我穿的衣服,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原来只是一个梦。”
萧剑卿脸色微变,急道:“这……这是个什么梦,你别胡思乱想了!”
柳云湘一脸失望之色,喃喃道:“原来真的只是个梦呢。”
东方,一缕和煦的阳光照在她脸上,也照在一个少女情窦初开,稚嫩的心上。
菱州城内,卖炊饼的老人喊出了今日第一声吆喝,这声悠长的吆喝仿佛传遍了大街小巷的每个角落,唤醒了睡梦中的人,也唤醒了沉睡中的小城。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经过昨夜的沉寂之后,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