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选的日子渐进了,最近几天只要下午放学的铃声打响,便不见方才还乖巧地坐在我身前位子上的萧忆云。

自然,萧忆云没有主动开口,我也没有询问他们新的排练地点。不过看样子,他们总归是在朝着一个正确且积极的方向发展着。

自那天之后,我和祝雪柔也再没有过正面接触。只是因为身处一个楼道,平日里难免会看见她回班时的背影。

白色的校服外套披在她单薄的肩上,从后面看上去总是令人感到心疼。

在女生里她个子算高,但却很瘦弱。

我站在路边的自动贩卖机旁,俯身从机器里取出咖啡。

站起身时有寒风划过脸庞,这风犹如锋利的刀刃,在脸上留下火辣辣的疼痛感。

果然冬天出门还是要抹护肤霜的。想起小时候的冬日,每天清晨出门时母亲都会拿着蓝色的方盒,里面放的是雪白色的膏状物。她会伸出修长的手指沾一点护肤膏,然后拍打在我的脸上。

整个过程很缓慢,我从来表现的都很不耐烦。因此也没少吃亏,晚上回家时嘴边时常会挂着裂痕。

回忆着,脚步也迈在通往图书馆的路上。

已经步入十二月,但空华市也仅仅只在前几天下了一场小雪。去年这个时候曾降临的大雪,如今还没有归来的消息。近期的天气预报里也没有“雪花”这一标识。

“hello!”

五楼的电梯门刚打开,便看到方欣抱着一沓海报纸站在身前。看样子她是要下楼。

“唔,你好。”突如其来的问好让我有些不适,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哈哈,那就这样,拜拜!”

她笑了笑,扶了下眼睛后走进电梯,随后又说道。

“哦……再见。”

唉,为什么这种打招呼总感觉怪怪的,明明上一秒才互相问好,下一刻却又互相告别。与其这样,还不如互相装作不认识的好。

但这种东西自然不是我一厢情愿就能做到的,只有经过双方协商,才能达到期望的效果。

“咚咚咚——”

于是再一次,我敲响了黑色的玻璃门。

里面未传来回应,但我却耐心的等着。

心中倒数着。

三……二……一……

“进来。”

就在这命令般的声音响起时,我也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完美!

我在内心这样夸赞自己。

以上只是无聊的人发掘的属于自己的无聊的趣事罢了。

“学姐。”

“你来了?”

她并未看向我,而是像往常一样批改着什么文件。

“嗯。”

“先坐吧。”

“诶?”

这一次没有开门见山的分配给我任务还真是少见。

“怎么了?”

她微微抬起头,瞥了我一眼,冷淡的问道。

“呃,不是……我是说今天没有什么安排吗?”

“哦,安排啊……”她的身子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同时发出慵懒的声音。电脑椅椅背顺势仰成135度角。她这种躺姿八成会让人感觉到有些无礼。

但对于我来说,可能是因为熟知她为人的原因,感到还好。

甚至说有些惊讶。这样的她我还真没见过。

谢梓曦像只小猫一样用力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坐了起来。

“暂时没什么事了,晚上陪我去开个会就好。”

“开会?”

“是啊,开个会。”她重新拿起自己的蓝色钢笔,左手再度按住了面前的A4纸,右手开始继续滑动。“确认一下各部门的人员分配情况,周五那天的海选也是需要人手来帮忙的。”

“唔,也对。”

今天已经是周三了,后天便是海选的日子。

不论是会场的布置是维持秩序的人员都是有很大需求的,即便海选不像正式演出那么隆重,但基本的需求还是需要满足的。

我注视着认真工作的谢梓曦,想了想,随即开口:“学姐,手头上的工作,我也可以分担些。”

“嗯?”

听到我说的话,她不解的抬起头,同时嘴里发出疑惑的语气。

“我的意思是……两个人办事效率会更高一些吧,早些弄完的话学姐也还可以准备开会的事情。”

“呵——”谢梓曦突然扬起了一丝笑容,随后一只手支着下巴。

“我来就好了,让你帮忙的话,未免太麻烦你了。”

“不会。”

“这些文件也很简单,我不会太费神。”

“那……好吧……”见到对方如此果断的回绝我,我便不再做声,走到了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翻开手机,随意浏览着不知所云的新闻头条。

和前些日子一样,不良媒体总喜欢把读者的目光牵引到很偏激、黑暗、不堪的位置。似乎让国人失去对社会与国家的希望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滑动手机,再看评论区时,才会发现这些媒体的手段是多么的高明,目的确乎已经达到了。不良的社会风气在评论区里肆意横行。简直霸道。

被评选为热门的评论不免带有过激的词句,甚至是脏话。失去理智的人们在这种不用负责的论坛上挥霍发扬着自己“理想”众的三观,果不枉“键盘侠”之名。

终究是信息化的时代,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带来了它特有的负面影响。这种不负责任的言论确实会如同砂砾一般弥散在时间的长河中。但它带来的社会影响永远都会是巨大的。

深思中,学校钟楼的钟声打断了思绪。

钟声响了沉闷的六下,意味着已经是傍晚六点了。

我侧头看向谢梓曦,本以为仍会看到工作中的她。

但她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身上披着的是一件我从未见过的墨绿色外套。

她的侧脸正冲我,头趴在自己的胳膊上,脸上带着的似乎是幸福的微笑。

此时她身周围是没有环绕着气场的。她现在带给我的感受就是一个普通的十七岁女生,很安静、柔弱、美丽。

一个想法浮上心头。

也许学姐,本身是一个很脆弱的人吧?

或许谢梓曦之所以会带给人很强势霸道的感觉,只是为了用这身名为“霸道蛮横”的盔甲包裹住自己真正脆弱不堪的内心。

谢梓曦桌面上黑色屏幕的突然亮起,熟悉的马林巴琴铃声也随之响起。我知道那是她设的闹钟。

闹钟的铃声刚响起一下,谢梓曦便条件反射的坐起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把闹钟按下。马林巴琴的声音也不过才响了两下。

然后她揉了揉眼睛,墨绿色外套从她坐正的肩膀上滑落到椅座上。

“嗯……”

她又伸了个懒腰,随后脸色从懒散变为认真。我知道,她算是恢复过来了。

她看了我一眼,然后站起身,把外套从椅子上拿起来穿在身上,又将手机放在了兜里。

“走吧,开会。”

她话音刚落便已经迈出了步子,根本没有给我回应的机会。

“诶?唔,好。”

看着她已经与我拉开身距的背影,我赶忙快步跟了上去。

和上次一样,我们径直走到了走廊的另一端,然后推开了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学生会的大部分高层成员,他们都低头翻阅着手里的文件夹。

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他们每天在翻些什么,在学生会帮了快一个月的忙,我也没察觉到这是个多忙碌的地方啊……

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他们一时间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我们的身上。谢梓曦的脸色不变,两三步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也坐在了上次的位子上。

身旁是方欣。

“他又没来?”

“嗯,部长有私事。“

她知道我说的是陈锋,宣传部部长。

“还有谁没到吗?”

谢梓曦冰冷的声音在会议室内突兀的响起,众人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

“副会长,我们部长请假。”

方欣举起手向谢梓曦汇报。

“陈锋?又没来?”

“啊……是的……”方欣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食指挠了挠有些微红的脸,扶了下眼镜,“他说这回是私事。”

“私事?”

谢梓曦嘴里念叨了一下,同时冷眸向右瞥了一下。

那边是秘书部的方向。

“已经记录考勤了,副会长。”

“嗯。”

“其他人呢?”

“文艺部都到了。”“体育部也都到了。”

“还有……”

各个部门的部长都各自举手向谢梓曦汇报着出勤的情况。

待到秘书部汇报完毕后,谢梓曦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开始吧。”她说着,将面前的文件夹翻开,摊在桌面上。

“这周五海选的事情我之前在群里面已经通知过了。海选当天我们学生会需要出人去举办这个活动,因为只是海选,所以需要的人也并不多,暂定三十人。不知各个部门商量的如何了?”“报告,体育部可以出十人。”

会议桌最远端的一个男生举手回答道。

“文艺部有五人。”

“秘书部五人。”

“……”

“……”各个部门汇报的同时,我侧过身子问向方欣。

“这种出志愿者帮忙的事情一般不都交给体育部来做吗?”

“啊啊,这个啊……”

她皱了下眉头,犹豫了几秒,随即开口,“体育部现在没有多少部员了,因为开学初会长大清理的一边学生会,把原来在体育部里的混子成员都逐出去了。所以十个人已经是体育部的极限了。”

“唔,还有这样的事啊。”

不管是哪所学校的学生会,混子成员想必都是组成集体的一部分。即便会被清楚,但也绝对无法扫除干净。十字明也是一样。

“宣传部不出人吗?”

谢梓曦突然偏过头看向我和方欣这边,居高临下的问道。

“啊,这个……”

被质问的方欣像只小猫一样突然坐立不安,她扶了扶眼睛,然后才缓缓开口。

“因为我们的部员都一直在忙海报的事情,如果再去帮忙的话,担心海报这边会无法完成。”

“是吗……”谢梓曦收回视线,自言自语却不再追问。一瞬间,我与方欣都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

“这样的话,现在是二十七个人……”谢梓曦扶额沉思了一下,“我会想办法去在找到些人的,周五中午之前我希望各部门的部长能给我提交一份志愿者的名单,姓名和联系方式都要包含进去。”

紧接着她继续开口,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那么下面,我们说一下……”

之后的事情有关学生会未来的发展,由于事不关己,我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不知过去多久,我感觉有人在触碰我的胳膊。

“林默?林默?”我睁开眼睛,看到了站在身旁的谢梓曦。

“啊,学姐……”

“唉——”她叹了口气,“真是的,为什么会睡着啊……这样搞的别人会误认为我找了个多么不靠谱的助手一样。”

我揉了揉眼睛,痛快的伸了个懒腰。随后一脸歉意的看着对方。

“啊……抱歉啦,学姐。”

环顾四周,会议室里只剩下我们二人。

“好了,不说这个了。会开完了,你可以撤了。”

“哦,好。”我紧跟在学姐的身后,从兜中掏出手机,屏幕上清晰地字体告示我现在已经七点半了。

很快,我们又回到了谢梓曦的办公室。

“你去吃饭吧,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她一边收拾着自己的桌子,一边对我说道。

仿佛只要过了工作时间,谢梓曦的语气就会变得比较正常。怎么说,比较像个正常的“女生”?“嗯,学姐呢?”

“我啊,”她抬起头盯着天花板,想了一下,随即开口,“我不怎么饿,就不吃了。”

“哦,好。”

“咕咕——”

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传入耳朵。

这种声音我很熟悉,但却并不不是马林巴琴。而是身体器官提醒主人该进食的声音。

谢梓曦一定是看到了我顿住的身体,赶忙开口。

“啊,这个……”

但她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呼——”我长叹口气,转过头,看着谢梓曦,她的脸此时竟然浮上了一抹红晕。“学姐真的不吃吗?”

“……吃……吃吧。”

她低着头说着,收拾桌子的手明显加速,两三分钟后,她站在了我的身旁。

“走吧。”她这么开口。

“哦。”

随后我们并肩走了出去。

……

图书馆正门的两侧是大大小小的小型超市以及被众多学生贴上“最棒”标签的小吃店。

我们在彩色灯光的映射下并肩走在小路上,月光打在我们的上在沥青路上留下长长的拖影。

“学姐要吃什么吗?”

“诶?”她被我突然的提问吓了一跳,肩膀一抖,“不……不知道,我没怎么吃过饭,在这里。”

“唔,不会吧。学姐可是高二的学生啊,学校周边的小吃店都没了解过吗?”

“而且肚子饿还逞强的这种幼稚做法,我可不会承认是学龄比我大的学姐会做出的事。”

“嗯……嗯……”听到我的嘲讽,她的头在衣领中越埋越低,直到半张脸都陷了进去。

“就这种小吃店的话,不介意吧?”

我们走到校门口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吃店前停下脚步。

“介意?”

“哦……”我挠了挠头,“我只是担心女孩子会担心这玩意不干净。”

“嗯——”她摇了摇头,“我没那么娇气。”

“也是。”

看到她用力的摇了摇头,我笑了笑。

“老板,两份肉夹馍。”

“好嘞!”

“等等!”“嗯?”

谢梓曦突然按住了我拿着钱包的左手,皱着细细的眉头。

这家伙该不会是想自己付自己的那份钱吧。

“没关系……”“吃肉会长胖的!”

我正想说出“不用客气”这样的话,没想到她却打断了我。我看着她坚毅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无奈,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啊啊,还好没说出口,不然这将会是多么尴尬的场面啊。

“那你要吃什么?”

“嗯——”她抬起头看着菜单板,食指放在嘴边思索着。

“老板先帮我拿一份就好,她要再看看。”我冲着老板刚刚走进去的厨房吼道。

“好嘞!”

老板你是复读机吗……

“我喝黑米粥吧。”

“粥吃得饱吗?”

“肯定没问题!”

“好吧。老板加碗黑米粥!”

“好嘞!”

“……”

……

“铃铃铃——”

就在等候的时候,谢梓曦的手机响了。

她从包中取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后很快的接起了电话,同时捂着嘴走到了远处。

即便是已经走到了我无法听到他们对话内容的地方,她也还是用手捂着嘴,生怕谈话内容被泄露一样。

“小哥,你是在这吃还是打包?”

中年老板已经从后厨走了出来,他从肩膀上拿下毛巾擦着脸上的汗,热情的问道。

“啊,这个啊……”我看着远处的谢梓曦,她的眉头微蹙。我知道情况不妙。

“打包吧,看起来是没法在这吃了。”

“好嘞!”

“老板,多少钱?”“二十!”

“有点贵了啊,老板。”

“小哥,学校旁边的底店可不好租啊。没有收入就没法养活家人啊!”

老板一边打包着饭菜,一边郁闷的说道。

“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给!”

他说着递来放有打包盒的塑料袋,我也随即将事先准备好的零钱递了过去。

感受着手里沉甸甸的重量,我转身面对谢梓曦,但却并未走过去。

在她的通话结束前,我知道我是不能过去的。

谢梓曦皱着的浅眉下面是明亮却迷惘的眼神,她的眸子正盯着沥青路。但我知道她实则哪里都没有看。

总而言之,我得尊重对方这种主动拉开距离的行为,尊重对方的隐私。

又过了几分钟,她挂掉了电话。长出一口气后,一脸歉意的走了过来。

“抱歉,久等了。”

“没事,才几分钟。”

“那个……”她扭扭捏捏,嘴里的话含在嘴里,迟迟没有吐出来。

“我知道的,喏。”

我微笑了一下,拿着袋子的右手提了起来。

“打包好了,你去那边再吃吧。”

“林默……”

“那边是急事吧?别在这里墨迹了,这可不是学姐的作风。”

“嗯……”她低声应答,伸手接过了塑料袋。

然后她转过身,走到马路边的出租车停车道。

她伸出手,很快,一辆黄色出租车在她的面前停下。

身后小吃店的霓虹灯打在谢梓曦的背影,让墨绿色的外套反射出更为明亮的光芒。

同时也照亮了冬日夜晚里的寒气,它们漂浮萦绕在谢梓曦的身旁。

我手中拿着纸袋包着的肉夹馍,准备等她上车后再离开。

她拉开后车门,却顿住了身子,随后抱住了自己的胳膊,没了下一步动作。

随后霓虹的下的墨绿色微微颤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三分钟,也许是五分钟。

她在寒气与灯光的笼罩下转过身子,露出疲惫与犹豫的表情。

谢梓曦的唇膏在灯光下反射出显眼的荧光。

之所以注意得到,是因为她张开了口。

“林默……愿意陪我去个地方吗?”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理应和刚才对方接电话时的距离一样远。但是此时此刻,学姐并不像在学习会里那样霸气凛然,相反,吐露出的是柔弱的气息。

现在她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朵,在寒气之中呼吸着,花瓣一张一合。然后在寒气里摇曳着“dying”的根部。

若是很久以前,我一定会拒绝这样的邀请。

毕竟拒绝一切麻烦是我曾经的生活准则。但在随后的日子里我逐渐发现,这样的准则是无法维持的。或者说,这种东西是与现在的社会相背而行的。

有句话说得好,“想要活得舒服,就不要让世界适应你,而是你去适应整个世界。”

现在早就不是需要别人向我阐述“世界没了谁都照样转”这样的道理的时候了。所以,能活得舒服的方式也不止一个。

通往罗马的路上谢梓曦有自己的选择,我也如此。

除了走在“拒绝”的小道,也还可以漫步在“接受”的阳关大道。

持有“包容万物”、“接受一切”的心态,不失为避免麻烦的另一种模式。

“诶?方便吗?”

“嗤——”她轻笑一声,脸上一扫之前的迟疑之色,“你可是我的助手啊。”

我们之间不过相隔五六步的距离。

“倒是我要问一下你,这么晚了不回家父母不会着急吗?”

“唉——”我长叹口气,将包有肉夹馍的纸袋攥在手里,另一只手插在兜里,摇摇晃晃的走向她。

“不会,不会。”这句话用的是怎样的语气呢?我不知道。

……

“师傅,去市第一医院。”谢梓曦和我一同坐在后座上,她对着前面叫到。

可能是因为之前漫长的等待让师傅有些恼火,他没有回应,而是很快的踩下油门。

医院?我的心怀疑问,但却安静地等候着对方的解释。

“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也不知道为什么让你跟着……”

随后,她头向着车窗外,缓缓开了口。

“我知道你的心里有很多疑问,我也会对你解释……但,不是现在……”

“无意冒犯,但若是陪你去人的话。我多少会冒犯到对方的吧。”

“我知道。”

真是不留情面……都不客套一下吗……

“但是我需要你……”她突然回过头,淡蓝色的眸子紧紧地放在我的身上。几根金褐色的发丝从耳畔滑下。

被谢梓曦盯着的感觉到底是怎样的呢?我脑中忽然闪出这个疑问。

祝雪柔看着我时,我就像一块被一只雀跃欢呼的百灵踩在脚底下的榆木一样,在郁闷中感受着对方的活泼。若是唐卉盯着我,那我就像是在春日里沐浴春风,呼吸到的每一口空气都是包容的味道。对于萧忆云,我是没什么感受的,或者说,是满满的愤怒。这都要归功于这个家伙每次看我的眼神中总是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那么被一座冰山注视的感觉,到底是怎样的呢?

她的面容是冰冷的,但话语听起来却是暖和的。

“需要”这样的说法,可不该随意用在一个刚认识还没一个月的人身上啊,学姐。

平日里简单的人际关系,若是牵扯上“需要”这种东西,那就变得复杂了。

所谓复杂,指的是这种关系在之后日子里的展开。

“学姐,我除了会打杂以外,真的就是个废人了啊……”

“况且,”提起谢梓曦的需要,我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了另一个男人的身影,“况且学姐不是还有弟弟的吗?”

“弟弟啊……”她的神色突然黯然,眼睛也瞥向了角落处,最终低喃着什么。

街道上五颜六色的灯光从谢梓曦身后的车窗射了进来,打在我的脸上。

路灯变红,我们的车子在十字路口处缓慢停下。

“情况太复杂了,林默……”

“嗯?”

“有些事情,现在真的不方便开口……”

“但……我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了……”

“若是你感到困扰的话,我就让车停在附近的车站……”

听到谢梓曦这么说,我的心中大概已有定数。

“好了,我知道了。我去。”然后我轻声打断她。

她的小嘴微张,脸上有些惊讶。

“怎么了?感动到……”

什么,该不会是被我说的话打动了吧?

“没什么,只是我说话还从来没被人打断过。你是第一个。”

她忽然认真的说道。

“唉——”

看起来和谢梓曦在一起的时候,内心戏不能太足啊。

不然迟早是要出丑的。

“总之,不方便说的事我也不会再问。既然你需要帮忙的话,我作为助手,就当是加班了。”

“嗤——,是的,加班。”

“加薪吗,老板?”

她忽然打开了车窗,一股凉风嗖地钻进车里,我打了个寒颤。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

听着流入车内的风的声音,我不争气的笑了。

她也笑了。

……

车终于还是到了市第一医院的门口,由于出租车是不让进到医院的里面的,所以我们只能在医院正门的路旁下车。

谢梓曦走在我的前面领路,我则左手拿着已经凉了的肉夹馍,右手提着放有黑米粥的塑料袋。

心疼肉夹馍一秒。

市一院作为全空华市设备最齐全,医师资源最丰富的医院,在空华市不仅有着悠久的历史,其实力也是一等一的存在。更为重要的是,能来得起这里的病人,大都来自富裕家庭。

这也为谢梓曦的身世来历,再次铺上了一层薄纱。

至于为什么用“再一次”,只是因为上次祝雪柔和我提到的,谢梓曦的名牌雨伞。

打工的谢梓曦,是如何支付的起如此庞大的费用的呢?我们走在医院内马路旁的小道上,身旁经过的大多都是豪车。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是豪车?毕竟我这种车盲都能叫得上名字的车,起码也是车内龙凤的存在了吧?在寒风里走路的滋味是绝不好受的,谢梓曦的环抱着胳膊,缩着身子在前方带路。

相比之下,手都没法伸进兜里的我显得更为凄惨。

又走了五分钟后,我们终于抵达了病房楼。

由于已是夜晚,金色的灯光从这栋十几余米高的白色大楼内射出。金碧辉煌的就像是作宫廷大殿。

但我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病房楼。

普通的病房楼可不会只有几层楼的高度。不然对于最好的医院来说,供应量一定时长不足。

自动门打开,我们径直走到的一楼大厅的登记处。

我靠在大堂里的一个方柱上,等待着谢梓曦。

她有说有笑地在与前台护士交流着,然后在登记台上的一个本子上签了字。

过了几分钟,她迈着有些急促的步子走到我这里。

“走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按下了电梯的按钮。

“嗯。”

随后我们一先一后的走进电梯。

前台告示牌上标有的信息印证了我的猜测,这里确实不是什么普通的病房楼,而是市一院的VIP特级病房区。这里的病房区不仅环境安静,同时病人能享受到的待遇也很高。换句话说,就是换了个地理位置的自己家。

我们要去的地方在三层,乘坐电梯也不过半分钟就到了。

她依旧站在我的前面带着路,三楼病房区的楼道宽约五米,每一间病房的间隔很远,所以给这里的病人腾出了极大的空间。除此之外,每一间房间的门口都按有饮水机,如此方便众人。楼道的两侧还安置了花花草草,中间的圆形空地是一个小型喷泉,潺潺流水正从一座雕像的出水处流出来。

不枉被称为VIP特级区,待遇差别确实太大了。

最终,我们站在了门牌上写有VIP303的房间前。谢梓曦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们之间的距离相隔半米。

“房间里是我的妈妈。”

“嗯。”

既然早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不管对方再说些什么我都不会露出惊讶的神色。

况且对方是有事相求。

“妈妈得了重病,所以我每天都要来照顾她。”

所以谢梓曦每天忙完学生会的工作还要再赶来这里照顾母亲吗……

“但最近的事情真的太多了,我忙不过来……”

“之所以今天请求你帮忙,是因为我一会儿要去西区签字付费,中间会有一段很长的空档期。”

“平常这段时间我都是陪她聊天……我怕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常,突然没人陪她她会感到不适应。”

“之所以我不叫弟弟来,是有其他的原因……抱歉,我不……不想说……”

她低下了头,抿着嘴低声说道。

但语气充满了歉意与恳求。

“我知道了,今天就由我来陪阿姨聊天吧。”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你会感到很困扰……”

谢梓曦也有愧疚的时候啊……

“没事,我……”“我知道林默不擅长说话,也不擅长聊天,但是我今天别无选择了”

她突然抬头,打断了我,同时语速变快,说完话后便又低下了头。

“呃——”

天哪,这个人为什么从来不按套路出牌啊!原来不是担心我,而是担心我的语言能力啊!

尴尬!尴尬!

“那个,我知道了。”我搔搔头,语气间有些不是滋味。

“好了,我们进去吧,我妈妈姓谢。”

“唔,谢吗?”

她没有在乎我的自言自语,而是拿出一张卡片,在门禁上轻轻一刷,绿灯亮起,同时她推开了门。

直到完全走进这间病房,我才了解到为什么这里可以被成为VIP特级区。

这里的设施装扮简直就是一间小型的总统套房好吗!

独立卫生间、厨房、餐厅以及休息室,这里基本全囊括在内。

甚至我们想走到谢梓曦母亲所在的休息区,都要通过一个长廊。

远处传来电视机的声音,我们走在长廊里。

几秒后,我看到了谢梓曦母亲的模样。

我第一次想到谢梓曦的金褐色长发也许并非是染来的,因为她的母亲也拥有一样发色的平肩短发。

若是仅凭第一印象的话,我会认为这对母女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样的发色,一样的淡蓝色眼睛,一样高耸的鼻梁,一样的剑眉,甚至嘴唇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我一时词穷,只得用年轻美丽来形容她。

谢母的眼神从电视机上转移到我们的身上,上下扫了我一眼,随后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确实讨厌别人这么看我,但在病房里,病号最大。于是我没有怨言。

“妈妈。”

“小曦。”谢梓曦一下子扑了过去,抱住了母亲。

“妈,等的久了吧。”“不久,不久。”谢母很快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去,转而用慈悲爱惜的眼神看着谢梓曦。

那是只有“母亲”才会拥有的眼神。

我所怀念的眼神。

我将塑料袋放在了桌子上。一时间感到有些寒冷,我环抱住肩膀。

“好了小曦,别像个小孩子一样。”谢母笑着数落着谢梓曦。

“这位是?”

然后我们的交流进入正题。

“妈,这是我同学。”“同学?”

谢母眉头一挑,语气也一下子从平和变得尖锐。

眼神也不再那么随和,而是变得犀利。

继续扫视着我,我说过我很讨厌这样的感觉。

我微鞠一躬,然后微笑着介绍道:“谢阿姨,我是谢学姐在学生会的助手。”

“哦,助手啊……”

她念叨了一下,然后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谢梓曦。

那是“他来干什么”一样的质问的眼神。

“妈,我今天要去西区缴费,所以有段时间陪不了您,我就叫他过来陪陪您。”

“你去办事就好了啊,妈用不着人陪。”

啊啊……看起来是被区别对待了。不过也对,女儿突然领了个陌生人来陪自己,不管是谁都会有抵触的情绪。

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进展的那么顺利。

我与谢梓曦的关系又没有那么亲近,若是远方亲戚还好,能以此作为理由来陪伴谢母。但眼前的问题就是我只是她的同学,甚至比她还小一岁。不管怎么想,都是个不靠谱的存在吧。

所以说,我终究是无法继续站在这件屋子里的。

“啊,若是阿姨感到困惑的话,就当我是给您送饭来的就好了。”我抱歉的一笑,指了指桌子上的塑料袋。

“那就先这样,我先离开了。”见形势不妙,我冲谢梓曦摆弄了一个眼神,示意我要先撤退了。

谁知脚还没迈出,便听到了熟悉的命令般的语气。

“慢着!”只不过这语气的主人不是谢梓曦,而是谢母。

不愧是母女,连发号施令的口气都这么像。

“啊,阿姨?”

“你,”她高声说道,“留下吧,看在我女儿的份儿上。”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我知道这事情没这么简单。

“女儿,你先去缴费吧。我和这小伙子聊聊。”

她的脸色不再那么随和,相反,有些冷漠。

“妈……”“没事,走吧。早去早回。”

谢梓曦无奈,只能站起身子,向我走来。

她抱歉的看着我,对我摇了摇头。

“麻烦了。”“没事。”

“妈,你别难为林默。”谢梓曦走前留下了这句话。

“瞧你把妈说的。”随后,她便真的走了。

房间里剩下了我与谢母。

可真是尴尬的配位。

上一次和比我年长这么多的长辈同处一室,还是两年前过年的时候串门。

上天保佑。

“来,小伙子坐。”谢母坐起身来,将床头柜旁的板凳挪到她的病床旁边。

“我来吧阿姨。”

我赶忙走了过去,把板凳放在了合适的位置。随后坐下。

“小伙子叫林默是吧?”

“诶,是的阿姨。”于是接下来的对话便以一问一答的形式展开。

“也是十字明的学生?”“嗯。”

“好像比小曦小一届,对吗?”

“是,我是高一的。”

“感觉高一的课程难不难啊?”

“啊,这个……还好吧。”

“也是一级班的学生吗?”

“没没,”我摆了摆手,“我是……二级班的……”“哦,二级班啊……“

谢母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然后拿起窗边的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于是病房内突然变得很安静。

“小曦的成绩一直很优秀,刚进十字明的时候便是一级班的第一名。”

“诶,是。学姐确实很厉害呢,不论是学习还是管理,我都很佩服她。”“这孩子很倔,高一上了一半便非要加入学生会,说是学生会的制度需要改改了。她虽然语气狂妄,但最后还真进去了。”

“嗯。”

“我一直很放心她的学校生活,因为她总是那么优秀,让人放心。”

“她的社交圈子不广,就我所知道的,她没什么朋友。”

“这都是因为她把自己大把的时间花在了学习和帮我忙上,导致了没时间去交朋友。”

看出来了。

“所以她突然有了一位朋友,让我感到很好奇。”

她突然就笑了,笑的很冷,很渗人。

“阿姨……”“不仅如此,我还从没有想到过她会交到一名异性朋友。在我看来,之前的她是绝对不会这样的。”

“所以……”

“所以我想问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能让我女儿想要去交好?”

“……”感受着对方的气场,面对着这样的逼问,我感到气氛有些沉重。

我知道谢母一定是误会什么了。

我咽了下口水。

“阿姨,您别误会了……我真的就是个无名小辈……我成绩不突出,也没什么特长……只是恰巧每天没事干,就被老师招进学生会了。”

“呵——”她笑了笑,把手叠在一起,放在被子上。

“阿姨是过来人,有什么不知道的?”

“阿姨你真的误会了……我和学姐真的只是简单的上下属关系。”

“小伙子,简单的上下属关系会让我女儿把你带过来吗?”

“唉……”果然,这样的展开糟糕的很彻底。

也许从一开始,我的接受就是一个错误。

“阿姨,难道真的要我和您说我不喜欢女生这种话您才会相信我吗?”

“什么,你不喜欢女生?”谢母小嘴微张,露出吃惊的模样。

“不是阿姨,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啊,不愧是谢梓曦的妈妈,就连理解能力这方面,也是一样的奇特……“阿姨,我是把谢梓曦当做学姐来看待的,并且没有一点非分之想……我觉得,起码在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听到我说的话,她沉默良久,随后开口。

“我愿意我的女儿有朋友,起码同龄人能分担她在学校里的压力。但是异性朋友,阿姨说实话是不能接受的。”

“我懂阿姨的意思……”

看起来,这里确实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病房里有开空调,过高的温度让我额头冒汗。

“阿姨,您吃饭了吗?”

“……”

“要不我给您热一下去,这有粥和肉夹馍。”

“……”“咕咕——”

真不愧是母女啊……

见她没有反应,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我自顾自的拿起塑料袋,走进厨房。

不出所料,厨房里确实有微波炉这样的设备。我将饭盒放入微波炉里,一分钟过后,端着他们回到了休息室里。

此时谢母已经再度把电视打开。

我端着粥与肉夹馍,环顾四周,找到了便携式餐桌。

于是我一手拿着饭菜,一手提着餐桌走到了病床旁,又替她展开。

整个过程,谢母都没有说一句话。

最后,累的满头大汗的我将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然后坐下。

她最终还是拿起了勺子,开始小口啜饮着谢梓曦的黑米粥。

抱歉啦学姐,我想如果是母亲的话,您一定会原谅我的。

“林默的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们……在外地做生意。”“这么说,就你一个人待在空华市了?”

谢母一定是把我当成一般地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了。

“嗯,对的。”

“小曦这孩子一直很要强,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她的话题很具有跳跃性,两段话之间没有什么明确的逻辑关系。

“学姐在学生会里确实很严厉……”

“这孩子的身上背负了太多……咳咳……林默,愿意去帮我接杯水吗?”

我赶忙站起身向外走,替被粥呛到了的谢母接杯温水。

片刻,我端着水回来。

“我很心疼她,很心疼……很爱她……”

我知道的,母亲们都是这样吧……都是这样……

她的眼中渐渐含满了泪水。随后两行清泪在脸颊处滑落。她伸手去拿纸巾,拂掉脸上的泪水。

我一时也五味杂陈,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得低下头。

谢母的情况似乎有些糟糕,带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神志不清的病人一般。

“我气,我气我自己不能再坚持几年,坚持到小曦上大学!”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懊恼,手也拍打在被子上。

似乎在埋怨自己。

“阿姨……”看起来,情况比我想的还要更糟。

“我还想看着小曦大学毕业找到工作,然后成家立业,给我生个大胖孙子……但这些……我应该都看不到了……”

我赶忙又从纸盒里抽出几张纸,递到她的手里。

“阿姨,您别伤心了……不然学姐非拿我试问不可……”

“嗤——”听到我的话,谢母突然破涕为笑。

“你很像她的弟弟。”“弟弟……”“阿杰。”

“唔,想起来了……学姐的弟弟,看起来是个很成熟的男孩子。”“是啊……因为他也背负了很多。”谢母抬头仰望着天花板,惆怅的自言自语着。

这一家人的故事,怕是不少啊……

“林默啊……”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轻声叫唤道我的名字。

“诶,在这呢阿姨。”

“阿姨知道你不是个坏孩子……但,说句不好听的,阿姨也不希望我家小曦受到你的影响……因为看起来,小曦还是很重视你的……”

我知道啊,您这是看不起我的成绩,我的家室,我的谈吐。您是担心我影响了您女儿的未来,化身她去往罗马路上的绊脚石。这么说很伤我的心,但我知道这是事实。

我还能怎么办呢?病房里病号最大。

“是,阿姨。”

只得低声喏应道。

“阿姨不是说你不优秀,只是……”“阿姨,我懂得……”

我打断了她的话,即便这很不雅,但我多少也要顾虑到自己的情绪。

“我陪您等学姐回来,然后我就走。”

“……”

她没有应答。

于是也就这样沉默着,我看着电视,她看着窗外。

正直青春期时该有的叛逆与倔强,在冰冷残酷的现实前,也无处伸展手脚。

能做的,唯有等待谢梓曦的归来。

……

我从来没幻想过自己会是那条越过龙门的鲤鱼。于是坚信我是那只井底下的青蛙。

事实就是,谢梓曦、唐卉、祝雪柔,她们都是我生活里的天鹅。

能生活在这样的圈子里,我感到很荣幸。

盯着电视发呆,液晶屏幕里有我的影子。

我随即想到了什么,

只有曾诚这样的王子。

才能配上那样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