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我们家似乎还从未有过女客人，更别说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客人了。上一次家中来客还是几年前过年的时候，那时还有亲戚串门，但时至今日，我却已是很久没见过那些人了。压岁钱也很久没有了。
鞋柜中尘封的几双过时拖鞋就是印证我以上叙述的最好证明，我可从来不会闲到去超市买些过去为了礼仪现在毫无意义的东西。甚至那专门摆放这些棉质拖鞋的鞋柜我都很少打开。
同样，诺大的客厅我唯一会使用的家具只有沙发与电视。闲来无事的时候躺在沙发上闭眼聆听电视机里传出的声音，会让家中充满些生气。煤气很久没有开过了，平日里的饭都是靠快餐解决。自然而然，有了矿泉水的存在，杯具也很少拿出来使用，甚至刚刚替唐卉接水时，还找了好一会儿杯子。
除去沙发电视，茶几上空无一物，书柜显得有些陈旧。与客厅连为一体的厨房看上去也不是那么生机勃勃，甚至餐桌上还有没有拂去的灰尘。
如此一来，唐卉之所以会说家中很“干净”，其实只是因为我从来不碰这些东西罢了。既然把这些物品都当摆设，那么除了灰尘，他们的上面也自然不会有什么污渍。
我与唐卉就这么静坐着，她的坐姿很端正，是很正式的姿势，和曾经造访的客人一样。见我未开口，她也没说什么，目光仅仅是放在喝了一口的水杯上，不再随意观察。她也许是担心会冒犯到我。
“那个，谢谢。”我手中攥着药盒，“我不太会说话……”
“嗯嗯——”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小嘴一张一合间露出洁白的牙齿，“这点我知道，林默不用勉强什么。”
啊啊，这实话说的我好伤心啊。什么叫“你知道”，难道这是什么很显著的缺点嘛……
“倒是明天的课，林默还去吗？”
“会去的吧，仅仅是些皮外伤的话，休息一晚上也就好了。”
“嗯。”她点了点头，随即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书柜上时钟的秒针在滴答转动。窗外的夕阳被旁边的建筑物遮掩住了半个身子，但另半边却还是向屋内射入余辉与温暖。要到晚上了，我看了眼表，五点四十。
“唐卉不回家吗，不早了，父母会担心的吧？”我试探性的问道。
“和他们打了招呼，不用那么着急。”
“嗯。”
……
“那个……”
“嗯？”
“林默要吃晚饭了吗？”“这个啊……”我思索了一下，“一会儿去街边的超市买些盒饭吧。”
“林默经常吃盒饭吗？”
“嗯……这个，倒也不是，午饭可以再学校解决，早餐的话路边有餐车，所以只有晚餐是盒饭。”
“也就是说每天晚上都吃盒饭咯？”
“可以这么理解。在我看来，还蛮合理的呢！”
她未给予回应，而是微微蹙眉，想着什么。
片刻，她开口。
“那，今天我给你做饭吧。”
“哈？”
看着她露出认真的表情，倒是我一时间乱了阵脚。那充满干劲的神情可不像在开玩笑啊。
“我说，我今天来为你做晚饭吧。”
“这个……！”我挠了挠头，一时无言以对。
一是家中没食材，二是这么做会太麻烦对方。如此想来，便只能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了。若是说没食材她一定会去买，而既然对方都主动开口了，也不存在着麻烦一事了。
“嗯？”
“家里好久没交煤气费了，我估计今天也做不出什么东西吧。”我勉强的笑着，祈祷着对方不要识破我。
“嗯……好吧。”
她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轻叹一口气，算是放弃了。
“但总不能吃盒饭吧？”
“嗯？盒饭多好啊，既方便又美味。”
“可是它没什么营养啊！”
“营养？那东西很重要吗？饭只要好吃不就行了。”
“你！？”
“……”
看到对方的脸上又要泛起火焰，我打起了退堂鼓。
“不过，你这么说也有道理，确实总吃盒饭会营养不良。”
“哼……”
她轻哼一声，把头扭向一旁，似乎并不买账。
“但眼下也没什么办法啊，家里做不了饭，就只能买饭吃了吧？”
“而且唐卉的父母也肯定做好饭在家里等着了吧？快六点了不回去真的好吗？”
“你这是在赶客啊，林默！”
“没有没有，”我着急的解释道，“我只是真的怕你父母会担心。”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走了。”
“真的吗？”“那还有假？”她很用力的站起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似乎担心我家的沙发上有什么脏东西似得，“主人都赶客了，客人还有不走之理？”
“喂喂，别这么嘲讽我啊……”
她并未回话，而是快三步的迈出门去，刚走到门口她便顿住了脚步，思考了片刻后，转身就要右转。
“等下！”
听到我的叫唤，她身子震了一下，随即停下脚步。
“干嘛？”
“走反了……”
沉默中，她转身走向左边。用力的步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我一时感叹还好这不是公寓楼房，不然楼下的住客一定要找我麻烦不成。
我也快步跟了出去，看见她时，她正坐在木台阶上穿着鞋子。
看到她有些费力的模样，我从鞋柜的抽屉里取出鞋拔子，向她递了过去。
“谢谢……”
虽然是句感谢，但我仍听得出其中不甘心的味道。
我想了一下，也随即坐下，脚边是之前准备好明日穿的新鞋。两三下系好了鞋带。
“你干嘛？”
注意到我的动作，她突然开了口。
“嗯？我送你出去。”
“只是出去的话用不着穿鞋吧。”
“那我换个说法，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
“仍是怕你父母担心。”
“怎么总是三句不离我的父母。”
“谁知道呢。”
人总要给自己的行动赋之于一些理由吧。对不起了，唐卉的爸妈。
“好了。”
话音刚落，她便轻快的站起身，从鞋柜上拿下书包，两步走了出去。
“若是默许的话就别走那么快啊，真是的。”看着她很快离去的背影，我叹息一声，站起身紧跟了上去。
“你干嘛啊，不会是生气了吧。”
“怎么会。”
“那你走这么快干嘛？”
“锻炼身体不行吗？”
“好好好……”
真是一下子就把天聊死了。不过平日里那么沉着冷静的唐卉为何今天突然这么奇怪呢。将疑惑埋于心底，继续走着。
很快，落日已经藏踪匿迹。一轮新月正缓缓升起，月色的残冷荧光着凉了黑色的夜空，一时还见不到星星。月黑风高。
凉风袭来，她将拉链拉到了最上方。诺小的身体在我前方半米的位置快步走着，她的步速很快，但步幅却不大。
“林默很久没有去学习社了。”
“那社团本身就只是为了学习才建立的吧，我这种不知道学习有什么好的人不去那里也是自然。”
“但林默的学习很好啊。”
“好？”
“难道不是吗？”
“我只是混迹在二级班的一条咸鱼罢了。怎么说，芸芸众生？”
“你这么说，让你的同学怎么办。”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懂你不来一级班的原因。”
“这样的生活不是挺好吗？”
“这样？”
“可以无忧无虑的活着，上完高中上大学，大学毕业了以后找一份工作，然后就这样过一辈子。”
“难道你的未来就只有大学和工作吗？”
“不，我的未来是生活。”
“生活？这根本不算是未来吧。这种词也能当做期望吗？”
“生活就是生活，与活着不同。但，我希望，以这样的身份，过这样的生活。”
“你都在说些什么啊……”
少女有些茫然，步子也情不自禁的慢了下来。随后我与她并排走着。
“没什么。这样挺好的。”
“……”
“人各有志嘛，唐卉也有自己想要的未来。”
“嗯。”
“没有期待才能好好活着啊……”我停步，仰头望着那轮月亮。月亮似乎也在看着我。
“为什么唐卉想让我去一级班呢？”
“诶？不是我想。”
“嗯？”
“这不应该是一件很顺其自然的事情吗，学习出色，然后升班。”
“为什么要升班呢？”
“因为这样可以考个好大学。”
“然后呢？”
“毕业可以找到一份好的工作。”
“然后呢？”
“然后可以赚大钱。”
“唐卉不适合说出赚大钱这种话啊……那然后呢？”
“然后就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无忧无虑的生活。”
“但是啊……这种生活我现在不就已经得到了吗？”
“但是……”似乎是一时不知回应什么，她顿住了。
我们也走到了地铁站。形形色色的人们在刷卡向里面走着。
“那么，就到这里吧。”
“我饿了。”她突然低着头说道。
“嗯？”
“我饿了。”
“那就回家吃饭啊。”
“你是榆木脑袋吗？林默！”
“我总不能邀请你和我一起吃盒饭吧！”
“唉……真是……”
看到对方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我也有些懊恼。
“走吧走吧，我们去找家餐厅。”我说着，从兜里拿出一卡通刷了上去，滴的一声过后，走了进去。
“餐厅？”她也快步跟上，刷卡进门。
“嗯，说是餐厅……快餐厅也算餐厅吧？”
“……嗯。”
“你那勉强的神色是怎么回事啊……”
“才没有。”
我们来的很及时，刚刚进站便赶上了一列地铁。唐卉家的方向与学校的方向同向，所以我自然选择了十字明站旁的那家餐厅。上一次光顾是一个月以前了。
二十分钟后，我们成功抵达了十字明站。出站直行不过五分钟便能看到那家快餐店。
“好吃吗？”她迈着轻盈的步子，脸上带着期待与兴奋。
“你是吃货吗，问这些问题。”
“难道我不能问吗？”
“好吃，好吃……”
穿过最后一条人行道，餐厅近在眼前。
但很快我们，不，是我先止住了步子。
眼前的一幕略微蛰痛了我的眼睛。
祝雪柔从快餐店走出，身旁跟的是曾诚。他们有说有笑。然后他在路边拦下了出租车，将她送了上去。自己转而上了另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引擎的发动声中扬长而去。车灯轨迹在我的眼中划破了街道。
注意到了我停下的动作，唐卉也站住了。
整个片段从头到尾也不过两三分钟。
“走吧……真是避免了打招呼的尴尬。”我微笑了一下，随即迈出了步子。
“嗯……他们应该是刚排练完吧。”
“怕是吧。”
街上有些冷，即便在霓虹灯的映射下，还是有些冷。我很快窜进了店中。
在唐卉的注视下，我替她点了餐。
端着餐盘，坐在了靠窗的位子上。
“好吃吗？”看着她张开小嘴吃下一口饭，我问道。
“好吃的。”
“嗯，那就好。”
盯着眼前唐卉为我点的一盘蔬菜，一时感到有些难以下咽。胡萝卜、菜花、菠菜，为什么可以这么让人没有食欲啊！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心理，她投来目光。
“知道了知道了，我吃。”
“嗯。”她微笑了一下，这么温柔的微笑还是今天第一次见。
艰难的吞下一个菜花，我在玻璃上看到了唐卉。她轻轻的缕了一下发丝，微笑着。
“可算是让你吃上菜了。真是费尽心思。”
“嗯？你说什么？”她突然自己念叨着什么，我一时没有听清。
“没什么。好吃！”
但再问向她时，她却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