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昨天的事。”

早自习下课的铃声还未完全停止,手机的屏幕上便显示出了祝雪柔的短信。

“没事。”

“真的很对不起。”

“没事。”

“嗯。”

我看着身前空荡的座位,将手机反面盖在了桌子上。萧忆云没有出现在早自习上,这可不是她一贯的作风。

昨晚发去的短信也未得到回应。

“没事吧?”

不知这样的话到底算的上是关心还是伤口撒盐,对于从来没有过安慰别人经历的我来说,也许这个时候缄默不言是最好的选择。

说到安慰,我安慰过谁吗?脑中不禁浮现出了一个天台,在夜幕的笼罩下,我似乎看得到我的影子,还有……

想到这里,我赶忙用力的摇了摇头,将方才的场景全都一扫而去。

“喂喂,林默你没事吧?”

方承武似乎被我的动作吓到了,语气有些惶恐的问道。

“啊啊?哦,没事,只是……摇摇脑袋罢了。”

“哈哈,真是奇怪啊!”

他打着哈哈,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话说,萧忆云今天没来呢。”

“嗯,是。”

“林默不知道她去哪了吗?”

“诶?这种事像是我该知道的东西吗?”

“你们的关系不是很好嘛——”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我听得出他话里有话。

谢天谢地,班门口站着的倩影让我有了理由来终结这段对话。

我微微侧头扭向班门方向,随着我的视线转头,方承武最终也看到了自己的女朋友。

“喏,王子的公主在等待着呢。”

“什么嘛,林默也会开这种玩笑吗!?”

他的脸竟因为害羞而红了起来,这不禁让我哑然。

才不是,只是为了让你快点闭嘴罢了。

当然,这么粗鲁的话我是说不出口的。

话说回来,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

裴……,记不大清了。

但看到二人脸上洋溢的满足的笑容,我断定他们的感情还是那么好。

二十分钟的课间休息浸泡在班级里众人的喧嚣吵闹声中,曾经提到过“认真做事时间会变快”的理论,那么现在,我又要加上“当环境很嘈杂的时候,时间不仅会过得很慢,心情也会很烦躁”这样的总结。

是的,他们未免太吵了。

讨论篮球也好,讨论化妆品也罢,声音一定要这么大吗?唔,似乎他们也没做错什么。干扰到我的并非是他们的声音,而是我自己罢了。

若是以自己为原点出发,我只能看得到别人的错误。但若是从他人的角度来看待问题,我便能发现自己的问题。

如果不是我与整个班都格格不入的话,我也不会听到“噪音”了吧。

俗话说“换个角度看世界,可能世界会更加明朗”就是这个道理吧。

临上课前的五分钟,萧忆云走进了班。

与以往不同,她的头发似乎未经打理,几根发丝如杂草般分出枝杈,模样虽称不上是邋遢,但也绝不是干净整洁。

她只是迈着步子走到自己的书桌前,然后“碰”的一声坐在椅子上,后背靠着椅背,手提包与双手都摊在了桌面上。

像失了魂一般。

我伸出的手向前行进一段距离后,最终还是在她右肩的正上方停下,既没有落下,也有没有收回。

似乎在心中为自己暗数了几秒,最后,我还是把它收了回来。

若是本身没有“安慰”这项技能,那么再多的听起来暖心的话,也一定不会是雪中送炭,而且,结果也许会恰恰相反。

午间,我坐在学习社里独享清净的环境。虽说是学习社,但我每次的拜访却只能看得到被马克笔写满的白板,至于唐卉口中的“社员”,我似乎还从未见到过。长达两个小时的午休,学习社没有任何来客,即便是唐卉或是祝雪柔,也没有推开门扉。

犹豫与沉重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下午放学,四点的钟声在远方的钟楼出响起,伴随着萧风划入我们的耳朵。

用黑色的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今日的数学作业后,身后便传来了学生们的嚷嚷声。

带着轻松、愉悦或是疲惫,一天的课程就这么再度结束。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的下午并未有多少人离开教室,而是成群结队的扎堆坐在一起,翻开课本复习着。

“方承武,这道题你会吗?”“啊啊,这道题很简单的啊,就只是……”

“哇,不愧是方承武啊!”

“好厉害!”

众人围绕在方承武的身旁,他们把自己的椅子从位子上拉了过去,围成一个环形,唧唧喳喳好似鸟群一般。

下周的月考,也许就是让他们如此拼命地原因吧。

十月份的月考C班的成绩并不理想,在二级班里也排名倒数,不堪入目的成绩自然让孙伊然大发雷霆,甚至将讲台都掀翻了。

对于她来说,果然魔鬼才是适当的称呼。

总而言之,虽然人们都在我的眼前努力奋斗着,但从更加现实的角度来看,这种复习也只是“菜鸡互啄”罢了。

C班的上限,似乎也就定格在这里了,我们所做的,所为之奋斗的,只是不满于自己的下限罢了。

脑中突然回忆起了上次发成绩的时候。

“林默,你的成绩够升班了。”“是吗,那……还是让给别人吧?”

面前的孙怡然勃然大怒,手用力的拍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同时起身,怒发冲冠的瞪着我。

“你……你到底有没有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过啊!?”

“未来吗?没有。”

我相信那时我的眼神是很坚毅果决的。

“你……你……你出去!”

最终,令人恼怒的对话在我转身离开后结束。

至于为什么自己会拒绝升班的理由,似乎我自己也找不到。

绝不是安然于现状,也不是因为对C班有所牵挂。

夏洛克·福尔摩斯说过“排除一切不可能后所留下的,不管多么令人不可思议,但那就是真相”这样的话,但即便我一直再用排除法来消去错误选项,却也始终无法再这众多岔路口间找到正确的那一条。

自我转身后,似乎已经停留在原地长达五分钟之久,若不是萧忆云起身准备从我身前经过,恐怕我还是会继续沉浸在自我质问中。

酒红色的发丝即将离开我的视线,我急忙转身冲着的她的背影喊道。

“萧忆云!”

她先是停下身子,然后缓缓转身面向我,最终开口。

“嗯,怎么了?”

“没……我是说,我的意思是……你准备去哪里?”

“当然是报告厅啊!”

她说着,露出了一抹笑容。

“哦,好,是这样啊……”

“嗯,是这样的。”不待我继续开口,话音一落,她便离开了。

果然,强颜欢笑的表情是最糟糕的了。

……

四点半,我站在谢梓曦办公室的黑色玻璃门前。

门内的漆黑仿佛吞噬了房间里的东西,也吞噬了我的大脑。

“你搞砸了一切”这句话是一直回荡在我的脑中的。

我搞砸了什么吗?

“咚咚”的敲门声后是短暂的安静,随后沉闷的声响从屋内传出。

因为隔音效果太好的缘故,里面的人大声说话也不会漏声。即便谢梓曦自己也深知这点,但她却仍然不愿提高自己的音量,以便让我能将那句“请进”听得更清晰些。

当然“请进”一词也仅仅是我凭借超高而听觉以及不断的猜测所得出的结果,在和她共事几天后,我更愿相信她说的是“进来”这种更富有命令语气式的言辞。

“下午好。”

“嗯,下午好。”

和前些日子里一样,工作中的谢梓曦是不会抬头和你打招呼的。

“今日里需要批改的文件已经放在桌面上了。之前的工作完成的不错,这起码向我证明了你还不是个‘笨蛋’,当然,距离孙伊然口中所说的‘人才’的标准,还需要经过很多测试,今天的工作量和上次一样,八十页纸十份名单,里面包含了所有有关参加晚会学生的名字以及他们所报的项目,我需要你一个一个审核,并且确保其中的人名不许有重复的情况。每个人只允许参加一个节目。”

果然,又是典型的“谢梓曦”式对话,哦不对,用“对话”二字未免太侮辱我自己了,也许“独角戏”或是“独白”更直观一点。

毕竟全程我也没说几个字,唯有“嗯”、“好”或是“知道了”这样的简单句。

批阅的时间总是匆匆过去,虽然这种工作不是打发时间的好方法,但名单上的内容却也让我眼目一新。

街舞、民族舞、独唱、合唱以及小品相声等项目称得上是百花缭乱,在此之前我还真不知道一个晚会会包含这么多种类的节目。

五点四十五,我将八十页A4纸“啪”的放在谢梓曦的面前,同时长出一口气。

“下次你再敢让我的桌面发出这种扰耳的噪音,”她忽然抬头,狠狠地盯着我,“别怪我不客气。”

房间内的气温骤降,似乎被她的冰冷的语气渲染了一般。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好……”

“哈哈,”听到我的回应,她突然笑了起来,“开个玩笑。”

看着她幸灾乐祸的笑容,我一时无言以对。

“那表情还真是有趣啊!”

她自顾自地说着,笑声愈发强烈。

“喂喂,你不是工作的时候不做其他事吗?”

“哈哈,等一下,我只是有些忍不住了,你那表情太好笑了。”

“什么,难道你很喜欢看别人吃瘪的表情吗……?”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

似乎是意识到了我一脸无奈,她最终强忍住了笑意。

“喏,弄完了,这些。”

“怎么样?”

“还好吧,一人报选多个节目的情况也不是那么多见,倒是唱歌跳舞这类节目太多了。”“没关系的,反正最后也只会有十几个节目入选,现在他们报的再多也没用。”

“……选取率这么低的话,被刷掉的那些人岂不是很惨。”“嗯,是的啊。”她突然正色,盯着我的眼神也与之前不一样了。

淡蓝色的眸子现在非常深邃,她的表情很认真。

“因为不管在哪里,校内也好校外也罢,这都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啊。”

就好似只能在电视剧中才看得到的场景,她话音刚落,寒风便呼啸吹过,从玻璃面上拂过的寒风带起令人胆颤的声响。

怎么看此时的谢梓曦都太酷了,难道说她是那种出场自带BGM的人吗?“哦,嗯……是……”

对话内容的等级突然得到质的飞跃,脑回路好像突然被人切断,我一时语塞。

“好了,今天的工作就到这里吧。”

她凝视了我几秒后突然起身,伸了个懒腰,表情很是享受。

“诶,这么早吗?”“嗯,就这么早。话说,今天是周几啊?”

“周四。”“啊啊,都周四了啊,这一周过得还真是快呢。”

“嗯。”

“那么,我们去吃些什么吧?”

“诶?我们?”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要去做吗?”

“唔……嗯,我想再去那里看看。”

“嘿——?”她提高了自己的语调,“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不知道。”

“人做什么事,可都是需要理由的。”

“再说吧。”

“如果都不知道自己做事的理由,那你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甚至动物都知道自己去捕食是因为饿了。”“那么,你现在想去那里,是因为什么呢?”

“不是做任何事都需要理由吧!?”

我打断了她的逼问,然后双目相对。

沉默了几秒后,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没……我的意思是……抱歉。”

“没事的,走吧。”

“嗯?”

“我也陪你去看看吧,就当再勘察一次表演情况了。”

“哦,麻烦了。”“不客气。”

然后,我们一先一后的走出门去。

……

“我这么结束的话,你会感觉不适吗?”

刚走进报告厅,便已经听到了曾诚的声音。

由于他把麦克风别在了胳膊之间,所以声音听来很有距离感。

“嗯……应该是可以的吧。”

“OK,那我们要不要试一下?”“嗯。”

在我们行走在红毯上的同时,背景音乐响起,曾诚也重新拿好麦克风。

“that we can't reach.”

再一次,曾诚在收尾时转头看向了萧忆云。

“if we trying……”

这一回,萧忆云顺利的唱了下去,即便对于某些单词的发音还不是那么熟练,却已经称得上是悦耳。

“啊啊,可算进步了呢。”身旁的谢梓曦发出赞叹。

“是啊。”“但,这么唱的话,整首歌的效果就会下降了。”“嗯?”

“原本需要的高音突然变了调,虽然成功的接上了,但从观众的角度出发,还是会有不自然的地方吧。”

“也是。”

“所以说,他们还需要努力啊。”

耳边围绕着谢梓曦说的话,萧忆云开心与兴奋的神色映在我的眼中。

此刻的她一定很满足。

“还有时间,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但愿如此。”

目光扫过的地方没有看到昨天出现的那群女生,似乎今天到场排练的只有萧忆云、曾诚与这祝雪柔三人。

“那么,你安心了吗?”

“嗯,还好吧。”如果仅仅是站在曾诚的身边便能感到快乐与满足的话,我也能接受现在的情况。

只是心中的顾虑一直存在,被誉为高一最优秀的男生的曾诚,他可是一直在释放着自己的光芒。无论是老师还是学校,似乎都想把他做出去。

也就是说,新年晚会,是让曾诚在校内一战成名的好机会。

既然如此,曾诚的节目是必须要过海选的。如果排练过程中有任何闪失的话,想必老师会先让萧忆云离开吧。

诚然,萧忆云的实力配不上曾诚,但距离晚会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现在再去找到一个合适的搭档也不是一件易事。

那么,情况也就如谢梓曦分析的那样,我所能做的,也仅仅只是为萧忆云祈祷了。

“走吧。”

我收回视线,对身旁说道。

“嗯?可以了吗?”

“嗯。”

“那走吧。”

嘴里吐出的白气缓缓升天,我们前进的步伐停止在校门口。

“要去……吃些什么东西吗?”

“嗯嗯——”谢梓曦摇了摇头,“饭点已经过了。”

“诶?这才六点十五吧。”

“平时都是六点就吃完了。”

“哦,抱歉。”

原来是因为陪我去报告厅,所以才错过了自己的饭点。

“没必要啦,这不是什么值得道歉的事。就当我瘦身计划的一部分了。”

“那……”

“我还有事要做,那,就先这样吧。”

不待我说完,她便打断了我,冲我摆了摆手后便快步离去。

除了工作以外,还真没见谢梓曦会为因为某件事这么着急。

看着她一路小跑的背影,我也随之准备离去。

“林默?”

就在我刚迈出步子,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虽说这声音很是熟悉,但人却有些时候没见了。

我转过身,看向声音的主人——唐卉。

“唔,今天走的很晚呢。”

“嗯,因为要复习什么的。”

“也是,下周就要考试了,A班的学习压力想必很繁重吧?”

“没有这回事啦,话说这一回林默可要好好努力来一级班哦。”

我没有给予回应,只是干笑一声。

“走吧。”“嗯?”

看着唐卉迈出步子,我疑惑道。

“地铁站啊,不是要回家吗?”

“啊,哦……嗯,走吧。”

行走在校园围墙旁的小路上,我们并肩走着。

“看起来林默还不知道呢。”

“什么?”

“雪柔的事情啊。”

“啊?祝雪柔怎么了吗?”

“雪柔啊……”她突然止步,侧过身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

“雪柔和班里的人吵了一架。”

“诶?吵架?”

因为得到的消息有些震撼,我一时失声。印象中祝雪柔可是那种在语言处理上从不会过激的人啊。

“嗯……和文汀她们吵了一架。”

“就是那个穿豹纹外套女生吗?”

“诶?林默认识她吗?”

“嗯……算是见过一面。然后呢,为什么会吵架?”

“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今早进班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我再去问雪柔起因的时候,她也只是微笑着回绝我,嘴里说着‘没事了’这样的话。”

“唔。”“但雪柔一定很痛苦吧。”

“她和文汀的关系本来是不错的,刚升上A班的时候她还帮了我们许多。但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哦。”莫名的不适感浮上心间,我突然感到恶心。

“林默今天有些低沉呢。”

“嗯……可能是因为有些感冒了吧。”

“那我走啦。”

“拜拜。”

嘴里说着“感冒了”这样的谎话,我微笑着向唐卉挥了挥手。我们家的方向是相反的,所以不乘一班车。

感觉很不是滋味啊,强颜欢笑,原来我也有这种时候。

我很恶心。

我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恶心。

我的做法令人作呕。

在勇敢与善良的表面下,隐藏的是自负与欺骗。

无形之中,我亲手斩断了祝雪柔与别人的联系。

所谓“搞砸了一切”就是如此吧。

心里是无名的慌张,心脏快速跳动着,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脑中冉冉升起。

也许,这只是“一切”中的其中一件。

自以为是是摆脱不了的恶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