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始终都行走在犯错的路上。

并非是我们本身不思进取,而是“犯错”本身就是一股不可抗力,静静地,悄悄地潜伏在我们的人生里。人要顺应自然规律,所以就必然犯错。

因为我们时刻都在思考着,所以对于每一道难题,我们都会去想出解决方案。

书上说人的一生中至少会做出二十万次选择。选择去哪里吃饭,和谁吃饭,吃什么饭;选择读书,读什么样的书,在哪里读书;选择工作,什么工作,在哪里工作。

大脑给予人类的最宝贵,也是最无用的功能之一,就是“自我安慰”。

选择没有对错。

这句话本身就是个错误。世界上存在着这样的判断题,去判断每一次选择的正确与否。

“没有对错”,是失败者献给自己,最伟大的安慰,最可靠的说辞。因为借助这股力量,他们相信自己可以重生,可以忘却之前的后悔。

所以,所有看似“正确”的选择背后其实都隐藏着“错误”。

这是不会变的。

对于这样的二十万次机会,我们的每一次选择都是“错误”的。

那么,所有的“正确”,就都可以视作“小的错误”。而在这种关系层面下,所有的“错误,就都变成了”大的错误“。

这种关系才是对的。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对”,仅存在“错”。

我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错”字。但却要因为难看的字迹而训斥自己一下。

初中不认真练习书法真是太愚蠢了。

啊——,那么这也是个错误了。

所以说啊,人一直都在做着错事。

是的,那让你尝到了甜头的“正确选项”,到头来,也是“错误选项”。

那么。

我的手放在了镜头已经破碎掉了的单反相机上。

那么,我之前犯下的错,是大是小呢?

随意的抚摸着充满凹痕的玻璃上,直到被玻璃划出一道伤口,才回过神来。

看着鲜红从手指上浮现,我露出了一丝苦笑。

当你的世界里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庆幸,因为你可以看到很多作为“同伴”看不到的事情。但是你也会失落,因为这个只有你一个人的世界,是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理解你的内心了。

在此做出结论。

有人犯错,就有人要承担。

有人犯罪,就要去承受牢狱之灾。

就是这样的关系。

碳素笔在横线纸上画着没有终点的圆。

人是不会去记住自己犯下的“小错”的,我也一样。但是对于犯下的“大错“,是无论如何都会深深地刻在脑中。

安在台灯上的节能灯泡用惨白刺眼的光芒照射在纸面上,笔的阴影斩断了每一个圆。

我对祝雪柔,对唐卉,犯下了多少错呢?

“自我安慰”在运行着,它正在用自己的特殊功能洗刷着我的罪恶。

用被称为“美好的回忆”的东西格式化着我的罪过。

我说过,错是错,对也是错。

现在,大脑中的另一个自己却在试图推翻这种言论。

它似乎也在用这种莫名的做法来表明对我的讽刺。

“这件事,就这么了结吧。”

这样的说法正是表明了事情根本没有了结,或者说,这种“了结”正是导致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源泉。

每一件事情都是需要去解决的。

没有解决的问题,会缓慢地吞噬着“侥幸”,会残忍地拉大人与人之间的误会。

这就是我与唐卉之间的问题。

因为我犯了错,但却用侥幸的态度试图得到对方的原谅。我犯了大错,因为在那个时间点,我是清醒的,清醒的知道唐卉有自己的“傲气”,所以我的态度是配不上对方的原谅的。这个等价关系,是不存在的。所以,她才会失望。因为又一次,我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看清了。

这不负责任的“了结”就像是一道解答题,学生只写了解,却没有写答案。

想必是会扣分的。

所以最终,问题的本质还是在于,谁去承认这个错误,谁去承受这场“牢狱之灾”。

我是这样认为的。

滑动的指尖解开手机的屏锁,点开了处在界面最后一页的聊天软件,然后找到了唐卉的头像。

我:“在吗?”

几分钟后,屏幕才再度亮了起来。

唐卉:“怎么了?”

我:“相机还在我这里。”

唐卉:“不用着急还。”

我:“我的意思是……”

唐卉:“你的意思是?”

我:“能见一面吗?”

唐卉:“明天上课就会见到了。”

还是一样的,这拒绝者的态度。这冷漠的措辞。

我把手从屏幕上拿开,一时间不知道回应什么。

唐卉:“没事了吗?”

问题还没有解决,怎么可能再这样不负责任的一笔带过我犯下的罪过啊……

我:“我想见你。”

我:“就现在。”

聊天栏的上方没有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八点十分,我等待着。时间还不算晚。

唐卉:“在哪里?”

我:“你来定。"

唐卉:“我家附近有一个咖啡厅,地址是……”

地址上显示的位置离我家是不远的,乘坐地铁,也仅仅只是三站的功夫。

用清新风格装饰的咖啡厅是罕见的二十四小时营业。

和那家咖啡厅一样的是,进门会有“铃铃”的声响。在我刚走进门时,就已经看到了坐在咖啡厅内侧的唐卉。双人桌是紧挨着薄荷色墙壁的。

看着向我走来的服务员,我笑着指了指唐卉,示意有人在等我了。

因为唐卉是背对门坐着,所以她看不到我走进来。

在我走到她身旁的时候,她刚刚端起了自己草莓汁。我坐在了她的对面。

她穿着一件粉色小马甲和灰色的棉裤,马甲里是同款灰色的长袖棉衣。看样子是在家才会穿的装扮。现在的唐卉看起来像是一个邻家妹妹一般。

“等了很久吗?”

“没有。”

“怎么今天没喝咖啡。”

“相机呢?”

场面陷入了沉默与尴尬。还相机当然只是为了见面的借口,将摔坏的东西还给对方只会引来更大的怒火吧。

“相机……出了点小故障,但是我会很快还给你的。“这话说出口我都会感到不好意思。

唐卉的淡眉轻轻地皱了起来,似乎有些不满。同时,她的脸上布满疑惑的神色。

直到现在,在唐卉的温柔之下,她还立着那道名为“孤傲”的城墙。

“还有话要说吗?”

她不是变了,相反,这样才是真实的她。只不过,她的温柔一直包裹着孤傲。

而在我击破了温柔的壁面之后,孤傲露了出来。

“我……”

罪恶感浮上心头,我却犹豫着。难以启齿。

“如果每一件罪名都需要安置一名罪犯去与之匹配。”

我紧盯着唐卉的深褐色眼瞳,在安静的环境下,呼吸声像轻风从我与她之间的墙壁的夹缝中穿过,带出“嘶嘶”的声响。 然后下定了决心。

“我想我会是那名……”

“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用果决冷漠的声音打断了我。

“我不懂你现在在干什么。”

唐卉的手轻轻地环抱在胸前,把头扭到另一侧,避开了我的视线。

“如果就这样将这件事制止不管,我们之间的误会会越来越大。“

“我们之间没有误会。”

“那我们现在……在干什么啊?!”

“如果任凭现在的状况发展下去。”

我喘息着。

“那间活动室是再也回不去了的吧?”

“我可以让出来。”

“你懂我的意思。”

她再度将头转了回来,明明身材娇小的她此刻就像是在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

“你自己都不懂自己的意思吧?”

“或者说,你能准确的用语言描述出,你到底犯了什么错吗?”

“我……”

是啊。我似乎说不出来。

似乎那错误在我脑中若隐若现,飘渺不定着。

一直在说自己犯了错,但当别人问起你犯了什么错时,才发现,自己都看不清这错误啊。

“林默一直说自己犯了错,说自己要去承担这份错误。”

“但其实,你自己都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吧?”

“明明很聪明的你在面对这些事情时却变得幼稚莽撞,甚至连自己都没看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就去随意拦责。”她的语气很平缓,冷静的说着。

“难道你不是吗?你不也是在想承担着这份责任吗?”

“因为我能准确的说出,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犯了什么错。“

“我伤害了方承武同学,因为我愧对他的诚信。”

“所以林默,你能说出自己犯了什么错吗?”

她的手摆弄着习惯,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就像是一根羽毛从高空坠落。

“看吧,林默。”

“你没有犯错……”以温柔的声调来结尾,是唐卉最后的语言。

但她仍是不开心的。那副不被理解的面孔我是看得出来的,在唐卉的脸上,那掺杂着的,”失望“的表情。

不被理解。可能是人类给予同类最残忍的打击。

那么,为什么唐卉是这样“失望”的呢?

思考着,沉默着。

吸管在玻璃高脚杯上滑动的声音,我听得见。

听见了唐卉复杂的情绪。

情绪在用力的敲击着那玻璃,却始终无法走出来。

被自己珍惜的事情所困住,同时却又想要冲出牢笼得到另一件珍贵的事物。

似乎是这样的情绪。

似乎又是“鱼”和“熊掌”的故事。

矛盾的事情。

“雪柔,没问题了吧?”

轻声细语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嗯……嗯。”

似乎她已经将“我见到了祝雪柔”为前提,展开了对话。

“那就好。”

“唐卉。”

“嗯?”

“我还是犯了错的吧?”

“什么?”

“如果我犯了什么错,请告诉我吧。”

如果连自己都不理解自己的话,行走在自己世界里也毫无意义了吧。

她出神的思索着。

从外貌上看来,身材娇小玲珑的唐卉应该是一个很可爱的女生啊。但是,她却怀着很多琐碎的心事。

她端起了果汁,粉色的吸管被手支到了嘴边,吮吸完了最后一滴果汁。

草莓的余香仍环绕在我们之间。

“林默啊。”

“嗯。”

“那种幼稚莽撞的态度,那种随意拦责的行为。”

“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得太远了啊……”

“怎么想,这都太客气了吧?”

声音愈来愈低,愈来愈轻。

叹息,然后是有些呜咽。

“我以为……我以为我们其实很近啊……”

唐卉低下了头。也再次向我传递了信息。

我的自以为是,还是一直保持着。对于唐卉的分析,自负的我给出了这样的总结:

她对我的“不理睬”是因为我过于冷静的“剖析”了对方,这种“剖析”激起了对方的傲气。

但现在看起来,这是错误的分析。

甚至到最后一刻,我都没理解唐卉失落的真正原因。还要对方自己来提醒我。

“对不起……”

“不能被理解的感觉,真的糟透了……”她这样说着。

“是啊……”

低头看着地面的时候,我才注意到。一根银色的细线正拖拉在木地板上。

“唐卉。”

“……”她没有回话,却抬起了头。

憔悴的眼神,泪水在滑落。

“放心吧。”

“我们是朋友。”

“朋友之间,是会相互理解的。”

我露出了笑容,但想必它仍是难看的。

不过唐卉的微笑告诉了我它还不算太糟。

就这样,我站在了咖啡厅的门口,待唐卉发来“到家了”这样的信息后,才转身离开。

九点半。为了赶上末班车,我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最后的最后,我击碎了那面孤傲。

让唐卉再度露出了真实的温柔。

那只属于女子的柔情。

躺在床上,我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在这样的夜晚说出了两次“朋友”。

这尘封在词典里的词语,再度拿出来时,却显得仍旧崭新。

那么,现在,所有的事情终于解决了。

在搞清楚了那“错误”之后,我也得以安心。

但似乎“不被理解”不会永远是一件坏事。

谁说人不能孤芳自赏呢?

我带着笑意走进梦乡。

好了,

故事也该翻篇了。

……

“呐,林默。”

身子倾斜地站在拥挤的告示牌前,萧忆云在我的身子前侧回头叫道。

“你过了吗?”

“如果我看的清楚我就不会让你站在我前面帮我看了好吗?”感受着与身边的其他同学的身体摩擦着,我无奈的说道。

“说的也是呢!”她随即把头转了回去。

耳边是扰人心智的噪音。

今天是周一,月考成绩公布的日子。

这也是为什么平常根本没人关注的告示牌前此时站满将近一个年级的人的缘故。

“啊,我看到了!”

“怎么样?”

她缓慢地转过头,露出抱歉的神色。

“没……没有通过。”

“没事的,又不是你的错。对了,祝雪柔的名字你看得到吗?”我对她笑了笑,然后有些着急的说。

“祝……祝雪柔……啊!找到了,在一级班的名单里。”

“唔。”

看起来还算尽在掌握。孙伊然将我的名额转让给祝雪柔了。

“那你呢?”

“我……我的也在里面。”

“哦哦!那不是很好吗?”尽管我打着开心的语气,但却从对方的表情上看不到笑意。

“先从这里面出来吧。”感受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我只是叫唤了一声便走出了人海范围。

她也紧跟着走了出来。我们站在了无人光顾的一个自动贩卖机前。

“能进一级班说明你的分数已经很高了啊。”

对于月考成绩的公布方式,学校只会把重新分班的名单公布出来,而不会把个人的分数写在板子上。虽然这会让学生对自己的真是水平感到疑惑,但是学校主张“过了就是过了,没过说明实力还不够”的口号安定下了学生们怨言。

但不得不说的是,这种告示方式也不免会产生积极影响,例如既然一个学生不知道自己的确切分数而只知道自己没有升班的话,他是不会产生“只要再努力一点点就好“这样的态度,反而会持有”我似乎还差的很远“这样的猜测,所以,他们便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股劲的努力下去。

我的眼神放在贩卖机的按钮上,边说边按下了咖啡的按钮。

“要喝吗?”我从贩卖机的下方取出咖啡,将它抛向空中又落回手上。

“不爱喝咖啡。”

“哦。”

“奶茶。”

“啥?”

“奶茶。”

“哦,钱。”我伸出手。

“没有!”莫名其妙,她把头甩向了另一边,然后快走几步坐在了木椅上。

听到金属罐子的翻滚声,我再一次弯腰将奶茶取出,然后也走到了木椅边。

“给。”

“五块。”

她接过了罐子,没有说话。

”哇,难道一罐奶茶你也要……“

她打断了我。

“不会去的……”

“啊?为什么?”

“在那样的环境里,我没有朋友。”她神色突然有些落寞。

“怎么会。只要想,朋友就交的到的吧?”

喂喂,这不符合我风格的说辞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的。”

“……”

“面对着那么多比你优秀的同龄人,交朋友什么的,我是不配的。”

“可是你已经足够优秀了不是吗?”

“看吧。”她指了指告示牌。

“我不知道自己的分数,我的名字后面只写了‘通过’的字样。”

“所以……所以我的水平,我自己都不知道。”萧忆云的双手紧紧地攥着易拉罐。

“不耻下问这种东西。”

“是不适用在我身上的。”

她抬头,露出了坚定的神色。语气也很自信。

酒红色的头发今天被她札成了马尾辫,虽然此时的神色低落,整体上却显得很有干劲。

不待我开口,她难得的对我嫣然一笑,侧着身子对我笑道:

“况且,如果我都走了,那林默在C班不就也没有朋友了吗?”

“切。”

喝下最后一滴咖啡,我站起身子来,将金属制品扔进身旁的垃圾箱里。

我双手放在脑后,迈着闲适的步子走向教学楼。

不知我的样子是不是很窘迫,但身后的少女发出了银铃般的轻笑声。

感受着行人们投来的目光。

——啊,真是不够文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