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北京。

  “艾谢尔神父,我.........”

  李女士站在我面前有点局促不安,她的手指下意识的搅动在一起暴露出她内心的不安。李女士的声音细小的如同蚊子的嗡嗡声一般,但我却知道李女士接下来所要说出的台词。

  “艾谢尔神父,我........干不下去了。”

  李女士的头更低了,我从椅子上起身走上去扶起李女士。

  “这不是你的错,神会宽恕你的。”

  在送走了李女士后,我回到我的座位上闷闷不乐的点起一根劣质的烟草。在中国,香烟还属于奢侈品,大多数人抽的还是那种笨重的旱水烟。只需要一点烟丝,就能享受到尼古丁的快感。

  旱水烟在欧洲也叫水烟筒,在人类的历史最早有记载烟草的历史是在1497年哥伦布第二次航海到西印度岛时见到当地的土著居民吸食烟草,至于人们是怎么发现这种神奇的植物,起源已经不可考察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尼古丁所能给予我的短暂的快乐。

  这能够让我暂时忘掉一切,沉浸在虚假的梦中。

  我已经是一位八十五岁的老人了,说是半截身子入土都不为过了。天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听医生说我的肺已经不行了,必须要戒掉烟草。

  在没有来中国之前,我也许还会向上帝祷告,希望上帝能听见我的声音让我多活几年,这样我就能继续享受尼古丁给我带来的快乐。

  但来到中国后,当地人教会了我一句话:人定胜天。

  还记得那是1959年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中国可以说是相当的荒唐,妄图在十五年的时间内超越英国一百多年来的积累,事实证明一个孩子在没学会走路前贸然的奔跑那只会狠狠的摔倒。

  这些年来我看着中国这个神奇又美丽的国家是如何一步步的走过来,这让我见识到了这个古老的东方古国的魄力与底蕴。

  人定胜天。

  这句话现在已经是我的座右铭了。

  上一次在医院里检查的时候,医生说我活不过一年,如今已经过来五年我依旧活得好好的。

  我想,这大概就是信仰的力量吧。

  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让我感到窒息。

  我弓着身子扶着桌面支持住自己,嗓子像是破旧的拉风箱一样发出呼呼的漏气声,我才意识到我的肺已经无法足以支撑我抽完一根烟了。

  我跪倒在地上捂住嘴巴,但这无法阻止我无止境的咳嗽,我有一种心脏都要咳出去的错觉。

  “艾谢尔,你老了。当年一天能抽掉一斤烟草的你,如今只是抽了半根就咳得要死要活的。我真怀念当时满屋子都弥漫着烟草味道的日子,至少那个时候的你不会像现在一样跪倒在地上一只手死死的抓着胸口。”

  一只宽大的手掌在我的后背上拍了拍,我感到一股热流流进体内缓解了我哪剧烈咳嗽的肺,这让我感到好多了。

  挣扎着从地上起身,不得不承认我已经老了,仅仅是一个起身的动作就花费了我很大的力气。我坐在椅子上歇了一会总算是缓了过来,眼睛的视力倒退让我不禁眯起双眼去看眼前的来人,尽管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但我仍旧睁大了双眼想要去看清楚他的脸。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在看清楚了他的面孔后,我不禁叹了口气,还是那张我熟悉的面孔。

  “你这句话让我的心里有点复杂艾谢尔,倒是你,已经半个身子埋进土里了。”坐在我对面的青年嘴里叼着半根香烟没有任何要抽的意思,他盯着嘴里的香烟愣愣出神。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会抽烟。”

  “我只是不明白这种苦涩的味道哪里好了。”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默默的从桌子底下掏出一瓶葡萄酒。

  青年看了一眼桌子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杯子,凑过去将两个杯子摆放在我们之间。

  “你早就知道我要来了。”

  “凑巧罢了。”

  “是吗。”

  为两个杯子满上后,我轻轻地将其中一个杯子推了过去。

  “你从来不会提前准备好酒和香烟,而且这瓶酒身上的灰尘和蜘蛛网实在是太明显了。”青年开口说道,他并没有接过我递过去的酒杯。

  “我只是提前了五年准备好罢了,仅此而已。”我淡淡的说道,起身朝他举起了酒杯。

  青年神情复杂的看了我一眼,随后举起了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青年一个仰头喝干了酒杯中的葡萄酒。

  我没有喝,而是将酒杯原封不动的放在桌面上。

  “你们中国有句老话,叫无事不登三宝殿。”

  “很显然你没听说过孔子的话,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还是说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我没有开口,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青年与我对视了一会后无奈的笑了笑,他举起双手向我投降。

  “欺负一个半个身子入土的老人可不是什么好的习惯。”

  “这么说的话,你应该叫我一声大哥。”

  “也许吧。”

  青年弹掉手中已经燃烧到尽头的香烟,收起了脸上笑容摆出一副冷漠的表情。

  “我听说你最近过得不怎么太平。”

  “那都是我的事,不必操心。”

  “只要你一句话。”

  “我另有打算。”

  “是吗。”

  青年沉默的低下头看不见他的表情,我想此刻的他必定是面无表情。

  “我知道,那个人也来了。他似乎在盘算着什么,种种迹象都指向了陈威,而陈威最近的动作只有一个..................收购这个教堂。”青年开口说道,我不打算回答他,双手抱胸静静的看着他。

  “你要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说过了,不要靠近那个人。”青年一把捏碎了桌面上的杯子,语气冷漠的说道。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你表面上所看见的那么简单。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原谅他,哪怕你明知道他是对的。”

  “艾谢尔,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知晓所有,但却一无所知。”

  青年不再开口,我也不再说话。

  沉默笼罩了这个房间,唯有窗外的那一抹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

  我有的时候会想,活着对于他来说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

  是诅咒,还是幸福。

  “我该走了。”青年起身离去,我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等会。”

  青年回过头疑惑的看着我,我朝他举起酒杯示意。

  “你忘了把你的酒喝完了。”

  青年诺有所思,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再见。”

  “再见。”

  望着青年离去的背影,我总会去想,下一次见到他会是什么时候。

  这些年我在中国学到了很多,比如说再见的含义。

  再见,再也不见。

  亦或是................

  我想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你陪我喝酒了而不是我陪你喝酒了。

  想到这里,我抄起酒瓶仰头将瓶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