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第一次看见这句话是什么时候呢?是高中吗?已经记不清了。

  坚硬的岩石被风侵蚀过之后还会留下砂砾,木料在火焰中燃尽后留下的是带着微妙气味的余烬。而人的记忆呢?人们的记忆在被时间冲淡后,所剩下的只是脑海中一些半透明的碎片和不真切的泡影。就是这碎片和泡影,终归也会被时间冲刷殆尽。

  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已经写完了青春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

  “别傻站着了,赶快收拾。明天搬家公司的人就到了。”

  啧,就不能让我在自己的青葱岁月里多流连一会儿吗?虽然有几分不满,但时间确实有些紧迫,所以我也放下了手里抱着的箱子,开始整理房间里其他的杂物。之所以会有几分感慨,是因为箱子里装的全是高中时剩下的东西。像卷子、笔记和同学录一类的。

  “感觉很麻烦呢,这些东西......太占地方了,也没什么用。要不要找一些卖了?”我向老妈提出建议。

  “唔......你要是真这么觉得就挑一些留下,剩下的这两天卖废品吧。毕竟这是你自己的东西。”

  这番话让我有几分意外。在保存我的旧物这方面上,母上大人可是相当固执的。不过我已经是大学生了,她也不像以前那样管着我了。

  过了一个小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在把所有杂物都收拾好之后,开始整理高中时期的纪念品。因为已经有些疲倦,所以我把箱子放在书桌旁边,从里面把东西一件一件地挑拣出来。

  毕业合影是肯定要留下来的。我把年级合影拿起来,借着台灯的光线,从二百多人中寻找自己的同班同学。

  “啊,他那么瘦啊......”这是我看到瑾瑜时的第一反应。照片中的他还不像现在这样健壮,也没有现在这样黑,给人的感觉甚至有些弱不禁风。本来就算的上是一个眉清目秀的人,性格也内向,再加上有些女性化的名字,班上的男生还经常拿他开玩笑呢。我们两个的关系一直都还不错,高中时经常一起出去闲逛。

  怎么就从文弱书生变成肌肉棒子了呢?果然大学生和高中生的生理构造是不同的么?

  顺着瑾瑜的位置往下一排,站着一个留着短发的女生,双手背在身后,对着镜头露出了开朗的笑容。如果是不知情的人,也许会认为她是那种温柔的女生吧。可是几年来我从不觉得嘉言和“温柔”两个字有什么太多的关系。她是瑾瑜的发小,呃,青梅竹马。她的性格和瑾瑜正好相反,属于那种很直率的人吧。经常替他出头什么的......

  我们三个并不是高中时才认识的,初中时我们已经是同一个班上的同学,之后升到了高中部,也被分到了同一个班上。至少在中学时期,我们可以说是纠缠在一起的。但是上了大学以后我们就分开了,虽然还保持着联系,但是他们两个已经前往异地,而我还留守在从小长大的城市里。

  虽然我们每年放假时都会相聚一次,但是距离产生的隔阂已经越拉越大,可能我们已经开始向互相平行的道路上走去了,像从同一源头流出的河流一样。

  放下毕业照,我拿出了从前的课堂笔记。虽然自诩为记笔记很工整的那一类人,但是这些笔记中的一部分我已经看不明白了。自从高三之后,知识水平就在不断地滑落。但是我并不担心,因为从前的知识中已经有很多都是我不再需要的了。

  不用再去记那些繁琐的公式和枯燥的知识点,就像做完大扫除的房子,给人的感觉真是焕然一新。

  现在再去高考的话,能得到什么成绩呢?也许也就是刚好及格的水平吧。每次看到高考考生家长在考场外等候的场景时,心里都是千滋百味。

  我决定把笔记留给亲戚家的孩子,或者直接卖掉。虽然有些可惜,但是多余的东西不清理的话就会堆积成山的。

  把笔记放在一旁,再弯下腰在箱子里翻找。手指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什么硬物,拿起来看,是用牛皮纸小心包好的,刚好能握在手里。

  我把这东西放在桌上,小心地把牛皮纸摊开。里面是一块有些手表,表针静止不动,表带的部分也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表上的日期固定在了9月3日的上午九点。

  是谁送给我的呢?

  月光被云彩遮挡,不能照射到屋子里来,只能看到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安静的夜晚能听到房间里钟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稍稍回忆便得出了答案。这块手表来自高中时邻座的女生。她是高二时来到班里的转学生。我还想起来她送给我这块表时我有些诧异,因为我们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交集。而且我也不明白送给别人一块旧表有什么意义。

  就是毕业那天,在班上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时,她把这块表用纸包好送给了我。

  “怎么想起来送我东西了呢?”

  “没什么,想给你留个纪念罢了。”

  怎么看都不是想和我交往的样子,我也就没多想,只是觉得应该在假期里送她一份还礼。只是有一件事情令我有些在意。

  她那时的笑容好像蕴含了什么深意,给我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见我有些茫然,她又加了一句:

  “还会再见的哦。”

  话虽这么说,但我从那天之后就再没见过她。哪怕是教师节回到学校时也从没再见过。

  那女孩叫什么名字来着?就挂在嘴边,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照片上没有名字,我也没有在高三留同学录,不过应该能想起来的吧。只是不要哪天见到时叫不出名字来就好。

  感觉这表好像还能用的样子。我从抽屉里找到了几块剩下的手表电池,再用螺丝刀把表盖拧开,换了电池。但表盘上的指针还是一动不动。拿起手表仔细查看,我发现手表旁边并没有调时间和日期的表冠,只有一个按钮。按下按钮后,表针走了起来。

  “日期和时间都不对,有什么用嘛。”即使是不走的表,一天里也能准时两次。这东西我真的不知道能拿来做什么。但总归是人家送的礼物,我也不能扔了,还是好好保存起来吧。

  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把东西收拾好后开始洗漱,之后就瘫倒在了床上。

  一时间难以入眠。闭上眼睛,回忆的碎片开始在脑海中激荡,难以平静。但终究是倦意难挡。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多久后,我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

  醒来时感受不到枕头柔软的触感和被褥的温暖。正相反,课桌那熟悉的坚硬质地让趴在上面的我感到些许的不适。不过我也是有丰富经验的学生了,这种时候只要在胳膊下面垫一本数学书,脑袋下面垫一本笔记就解决了。

  记得我还对瑾瑜和嘉言他们解释过其中的奥妙:数学书页数多,质地坚实而又不失柔软;笔记本和人脸的契合度较高,枕在脑袋侧面时不会对面部有太强的压迫。嘉言是好好学习的类型所以不太懂我说什么,反而“切”了一声,表示不以为然。但瑾瑜是有时会偷懒的人,在这方面和我有一定的共同语言。我们有时也会交流这方面的心得。

  ?

  “小律!别睡啦!被班主任进来发现是要出人命的!”嘉言带着担忧的表情从后面拍了拍我的后背,低声说道。

  高中班主任从来不允许我们上课睡觉。大学嘛......

  “陆嘉言同学,能不能请你打我一下,让我清醒起来呢?”

  “麻烦你不要这么说话好吧......这可是你说的,别怪我啊。”

  痛感从后背直传到中枢神经,这感觉无比真实。从这一掌我深信不疑:坐在我身后的这名女生正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陆嘉言。

  “哎,好了没有啊?”

  “可...可以了,多谢。”

  “没关系,以后有这种事还找我啊。”

  再迟钝的人也能发现,更何况我还没有迟钝到那个地步:我身上穿的正是我以为再也不会穿上的,款式落伍而且没有什么品位的高中校服。

  而我当时没有意识到的是,那一段平淡无奇的对话,是我第二次漫长高中生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