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發生過這麼一件事。

就在不久之前,發生了和一般人無關,只是短暫吸引凡人目光的小事。

世界財產排行首位的富豪,貪財又好色,關於他處處留情的傳聞未曾止息。

但都止於謠言的階段,一直沒有所謂的受害者出面進行控訴之類的行動。

然後,當那位富豪的事業經營來到最高峰,富可敵國時。

他死了。

沒有人知道確切的原因,對外發言的代表聲稱死因是遺傳性疾病。

沒有人關心這位富翁真正的死因,畢竟後頭才是真正精採的好戲。

為了分食遺產,自稱曾經受到侵害的女人們傾巢而出。

猶如長久以來的沉默就是為了這一刻,各家新聞版面瞬間被女人哭天搶地的哀號搶佔。

曾經公開表態過的、官司敗訴的、突然冒出來的女人。每家新聞台出現的女人,即使外表不盡相同,目的卻是一致。

富豪的遺產就算只是百分之一,也足夠普通人玩樂十餘年不愁吃穿。

女人抱著小孩,人們並不在乎她們口中的過去有多悲慘,人們只在乎富豪的家人會不會付錢。

富豪有位姊姊,對那群女人全部提出了同樣的要求。

檢驗DNA,如此重大的任務卻由富豪的兒子代替。

想要遺產的人必須和富豪唯一在媒體面前公開曝光過的兒子檢驗DNA,檢驗成功就付錢。

有些女人爽快答應、有些女人掉頭走人、有些女人反對由兒子替代。

再隔幾天,女人們全部同意了由兒子代替的條件。

然後,全部不相符,沒有任何一個女人的兒女和富豪兒子是同父的兄弟姊妹。

這項驚世駭俗的結果,雖然一度霸佔了新聞版面,各式消息如炸彈般不斷轟炸。

但人們其實沒有很在乎。

最終,不過是偶爾茶餘飯後會提出來的小話題罷了。

富豪的遺產,最終全都落到僅只一位兒子的手中。

然後……

那位兒子也死了。

這件事情,只有極少數人知道。

像是包覆薄紙的糖果,兩隻黃澄澄的金魚在缸裡悠遊。

我的視線望向擺設在牆邊的金魚,裝做忙碌似的整理擺放在桌上的文書資料。

不算太大的辦公室中央有兩張沙發,教授和客人在那裏閒談。

一早來到辦公室的客人,是位有些年紀的婦人,身上穿的高貴,眼神有些兇狠的模樣。

不知怎地,那位婦人給我的感覺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來是哪裡熟悉。

雖然我不太喜歡偷聽客人和教授之間的談話,無奈辦公桌距離沙發實在太近,即使不想要也會聽得一清二楚。

或許是故意,教授她們沒有想要隱瞞的樣子,兩人閒談的音量並沒有刻意壓低。

「哎呦,之前那件事還沒結束啊……真麻煩。」

束起的馬尾稍微晃動。

穿著白襯衫搭配黑外套的教授語氣很隨興,似乎是熟人的樣子。

「被騙了,鑰匙根本沒有在她身上,她躲在壹神家導致我們難以下手,最近才終於有了突破。」

「呵,什麼鬼突破,不就掛掉了嘛。這家人真是脆弱啊,一個個都動不動就死了。」

婦人拿起眼前茶几上的小茶杯,啜飲。

「總之,事後調查的結果,似乎是把鑰匙藏起來了。」

「喔——也是啦,外頭都妳們的人在監視,誰會那麼蠢的開給妳看啊。那麼,藏在壹神家嗎?」

「做那種事情沒有意義,雖說她成功躲入壹神家,實際上壹神願意支援的人只有一個罷了。」

「嗯,思考太麻煩了,就當做是那樣吧。那麼妳今天來又是為了什麼呢?不可能只是和我喝茶聊天吧。」

「我們認為鑰匙放在她女兒身上。」

「怎麼又是女兒,既然知道了就……不是吧,要我出馬嗎?」

「猜的沒錯,但在那之前,那個小孩不見了。」

「喂喂,妳們監視假的啊?」

雖然聽不懂,但總覺得有點不妙的話題。

教授她們討論的是現實嗎?會不會只是電視劇的劇情?

還是說……跟桌上的這些報導有關嗎?

一代富豪的身世之謎,為什麼教授要蒐集這些報導呢?

「那時候我還在跟壹神家交涉,局面沒穩定下來。」

「聽起來她能趁那段時間使用鑰匙嘛。」

「不,她只外出了一小段時間,只憑那點時間是不可能成功處理全部的。」

「說不定是分段處理呢。」

「她只出門過那一次,之後都安分的待在壹神家中。」

「嗯……這樣不是很奇怪嗎?沒外出、女兒失蹤,幹嘛留下這麼明顯的提示啊?」

「原因很簡單,大概是想用她的女兒當餌,將我引出來吧。」

「原來如此,那麼,妳有弱到這麼簡單就會被幹掉嗎?」

「如果她不只是壹神,連貳神都攏絡到的話,確實是有這個可能。」

「哇喔,這麼兇悍?和老公那個軟腳蝦不一樣呢。」

「關於這方面我已經處理好了,畢竟貳神和壹神不同,不過是價高者得的小混混罷了。」

「那麼,剩下的問題又繞回來了,妳到底來找我幹嘛呢……那位傳說富豪的,姊姊?」

「這是她女兒的照片,妳有空的話幫忙注意吧。」

婦人從懷中抽出一張小紙,遞了出來,教授隨即拿起。

「挺可愛的嘛,但我這裡是律師事務所,不是徵信社耶。」

「只是加減通知,我們自己當然也會去找,妳真正的任務在那之後。」

「真討厭,被妳知道我的副業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這句話妳說給自己聽嗎?」

談話結束了。

雖然我聽著,最後還是不知道教授她們究竟為何談話。

畢竟內容太虛幻了,或許教授只是在和精神異常的婦人開玩笑。

不論如何,應該都和我無關。

「教授,剛剛那人是?」

「把律師當偵探用的麻煩人物啦,她想要我幫忙找找這個人,妳有印象嗎?」

教授遞出了一張照片,剛剛那位婦人留下來的東西。

照片上是位轉頭的小女孩,由上往下的鏡頭不像一般照片,像是監視器擷取下來的畫面。

前幾秒才說和我無關,看見照片瞬間,我突然又不那麼認為了。

「這是……」

照片上的小孩是芊穗。

不可能認錯,這幾天一同相處的畫面仍歷歷在目。

最近和我互相支持、鼓勵、陪伴,一起吐露心聲、一起做飯、一起等待友言先生回家。

小小的,卻異常溫暖的身影。

這短暫思考被察覺了。

教授將下巴靠上我的左肩。

「嗯?是什麼?說清楚啊,難道……」

鼻子和嘴巴輕呼出來的氣息搔弄著我的脖子。

「妳還真的知道嗎?」

催促的語氣令我感到寒毛直豎。

照實說吧,如果教授真的找芊穗有事的話,我應該照實說的。

眼裡卻看見了,煙。

蠶絲般的白煙,是什麼時候升起的?

辦公室失火了嗎?辦……公……

朦朦朧朧,視線一片模糊。

「不,我不知道。只是覺得這個小孩太可愛,一不小心就看呆了。」

「嗯哼——的確,是個相當吸引人的外表呢。」

回過神來,我已經回答了教授的問題。

教授沒有再追問,只是笑笑的說了聲謝謝。

緩緩升起的白霧,讓我腦中想到泡麵。

以前明明常常吃的,最近倒是很少吃了。

多虧了小腐妹,就這點上來說確實是該感謝她。

早晨的露天溫泉沒有什麼人。

和山坡相連的水池飄著雲煙,聽說到了冬天,山坡會被白雪覆蓋,那時才是最熱門的季節。

清澈水池倒映著山林,呈現藍綠色的光澤。

水池邊緣立著用竹子編排的高牆,將池子一分為二。

只用這樣薄薄的小牆將男女湯隔開,說話稍微大聲點就能聽見隔壁在說什麼吧。

除了外部露天的大水池,靠近旅館內側的地方還有完全封閉的溫泉。雖然露天池的感覺最好,但由於緊鄰山坡地,被偷拍的風險也最高。

我搖搖頭。

「不行不行,老是在亂想什麼啊我。這裡畢竟是觀光區,相應的防護措施都有做好吧,不然誰敢來泡啊。」

我簡單沖洗過身體,稍微裹著毛巾走進浴池。

這裡不是混浴,不會有什麼突然撞見漂亮女性的狗血劇情,我也不可能在帶著芊穗的情況下選擇有混浴的旅館。

聽說現實的混浴大多是老太婆才敢泡,如果是那樣的話倒也沒什麼好可惜的。

腦中想著沒營養的話題,我慢慢靠近水池中央,那裡立著一塊岩石讓人的背部可以緊貼上去。

由於夏天的緣故,清晨的天空已經相當明亮,我抬起頭、伸直雙腳。

「呼。」

頭頂上有斜斜的朝陽伴隨著鳥鳴。

感覺心靈都要被淨化了,當我沉浸在舒適的暖和之中時。

在如蠶絲般繚繞的雲煙之間,我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

那是有些苦澀的,咖啡……?

「友言老弟,玩的還開心嗎?」

「老、老老老大?」

在岩石的另一頭,傳來了熟悉的男人聲音。

嚇得我趕緊起身,視線之中依然只是空蕩蕩的澡堂。

「我沒那麼老吧。」回應持續傳來。

嘩啦嘩啦,我用蛙式的姿勢繞過岩石。

才剛轉過身,我總算看見。

職位課長,被我稱呼為老大的黑髮青年。

此時此刻正靠在岩石的另一邊——

喝著咖啡。

「……」

浮在水面上的木盤子雖然擺放著酒瓶和酒杯,但飄出來的苦澀味明顯是咖啡。

一時之間我還真不知道該先從哪邊開始吐槽才好。

為什麼課長會在這裡?為什麼要在溫泉裡面喝咖啡?你的頭不會暈嗎?

「哈,這香味真是令人慾罷不能啊。比起粗俗的燒酒,燒咖啡果然更適合在溫泉裡面品味。」

不,一般來說是不會有那種感想的吧。

「為什麼老大會在這裡?」

比起咖啡那種就算解釋了我大概也無法理解的話題,還是這個問題比較要緊。

「跟你一樣,放假了啊。」

「什、什麼?」

放假?那個全年無休,每次進到公司都會看見,從來不叫苦不叫累,請假零紀錄的課長……居然會請假?

「公司倒閉了嗎?」

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雖然我沒有接到任何通知,但不是不可能。

像我們這樣小規模的企業,老闆突然捲款逃跑的事件並不出奇。

「呵呵,說什麼蠢話。就說了和你一樣,請假來的。」

「真的假的?我還以為對老大來說待在公司才是最放鬆的地方。」

「那是你對我一點都不了解啊,我進入公司的時間甚至比你還晚呢。」

「這,倒也是。」

聽他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

兩年前進入公司的時候,課長還不是眼前這一個。

現在的課長是一年半前空降下來的,要說不了解我確實是不怎麼理解,至少那奇怪的咖啡癖好我完全不懂是基於什麼原理造成的。

或許是相處一年多,不知不覺中把課長當作老前輩了。

「我的事情先放在一邊,我們來聊點別的吧。」

課長將盤子上的酒壺傾斜,倒出深褐色的液體,聞到那香味的我有些反胃。

「我不想在這裡還要討論工作的事情。」

「跟你的工作無關,跟我的工作倒是有些緣故。」

雖然看見我差點嘔吐的反應,課長沒有很介意的樣子,香香的點頭品味他的咖啡。

說不出話的我只好跟著點頭,課長臉頰紅紅的,是在這邊泡多久了啊?

總不會是喝咖啡喝到醉了吧,但心裡又莫名的感覺有可能。畢竟是裝在酒壺嘛,那樣的話太誇張了吧,不行,再亂想的話我可能又要吐了。

喝完一小碟咖啡的課長只是笑笑,帶著滿足的表情緩緩張開嘴巴。

接著吐出來的話卻讓我措手不及,就像收到簡訊那天一樣,突然。

不,其實我心裡是知道的。

我知道自己該知道,卻一直逃避著不想接觸的現實。

如果日子能夠安穩的一天天混過去能有多好啊。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人不會做一覺不起的美夢。

就在那天,那年夏天。

夢,該醒了。

那是某位大富豪的故事,曾經在報紙上看過相關的報導、但並不怎麼關心的事情。

富豪名叫蘇博藝,他是位處處留情的人渣,曾經蹂躪過的女性數不勝數。

之所以沒有爆發成太嚴重的事件。

一是蘇家人偷偷進行了事後處理。

二是蘇家所謂的兒子並不是富豪真正的親兒子,那是從國外買來的假兒子,蘇子莫。

蘇家利用了地底下的管道偷天換日,將蘇子莫包裝成了親生血緣。

放蕩的富豪沒過多少奢華的日子便因病辭世。

沒有血緣的蘇子莫被強迫上位,成為遺產唯一的正統繼承者。

但這位兒子的時間其實也不多了,他被買來的唯一目的,就是讓富豪的姊姊——蘇瑜有時間掏空所有富豪的資產,接著死亡。

不僅能夠清除外頭被留種的血緣,讓龐大的資產安穩轉移。

某些難以動彈的遺產,只要蘇子莫死了也會自動落入蘇瑜手中。

雖然荒唐,但事情確實都照蘇瑜的計畫一步步進行著。

直到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

蘇博藝死前隱藏了比起檯面上還要更多的資產,沒有人知道這筆錢的去向。

不知為何,他將能夠打開這座寶庫的鑰匙,交給了蘇子莫。

蘇子莫沒有將鑰匙的事情公諸於世。

他陷入了愛戀。

不該出現的兒媳婦,不該出現的子嗣,就這麼偷偷出現了。

更糟糕的是,這位媳婦正是蘇博藝所留下的種子。

他們產下的結晶有著蘇博藝和蘇子莫雙重的血緣連結。

蘇博藝的基因成功清除乾淨,但蘇子莫的基因紀錄卻在媒體注目下留住了,一旦這個孩子曝光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為了避免那樣的狀況,蘇瑜決定掩埋這段孽緣,讓它消失在黑暗之中。

就在殺手將下的那一刻,蘇子莫亮出底牌——遺產的鑰匙。

只有蘇子莫知道在哪裡,於是他被帶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直到最後,蘇子莫都沒有供出鑰匙的所在地。

也因此,後方的母女才得以殘存。

「老大,這是哪部偶像劇的劇本嗎?」

「如果是的話,那多無趣啊。」

「為什麼要說這——」

「你自己也很想知道吧,所謂的真相?因為找不到機會,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消極地走一步算一步。我看我們就別在打哈哈,直接挑明的說,剛剛說的那件事就是蘇芊佳所陷入的紛爭。她是蘇博藝的親生女兒,和蘇家從國外買來的蘇子莫相戀、生下對蘇家來說和炸彈沒兩樣的子嗣,也就是,蘇芊穗。」

頭有點痛。

眼前這個人真的是我所認識的課長嗎?

為什麼他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呢?

不,其實我是懂的,只是裝作不理解罷了。

即使不願意,大腦仍異常清晰的運作著。

停下來。

稍微整理一下就知道了的。

不要再聯想了。

芊芊是富豪的私生女,和富豪從外面認養的乾兒子陷入戀情,生下了芊穗。

那不是真的。

陷入了遺產繼承的風波裡,被富豪的親人……蘇瑜追殺著。

為什麼我必須知道這種事情?

其實我是知道的,我知道自己應該知道。

卻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永遠不會碰觸到。

下一秒,課長說出的話,更是讓我的思考陷入空白。

「就在前幾天,蘇芊佳過世了,是和她爸爸一樣的遺傳性疾病。」

「啊,哈?呃、啊……啊……?」

說不出話。

就連你在開玩笑吧?之類的言語都無法想像。

過世,這個詞有其他的同音異字嗎?

似乎是想讓我認清現實,課長隨即改口使用更簡便的詞語。

蘇芊佳,死了。

傳入我耳中的聲音好遠。

那是現實嗎?

是現實。

清醒點。

李友言。

「清醒點!李友言!」

「什、等……等,為什……」

當我回過神來,當我終於理解到自己還在現實之中。

臉頰上已經滿布濕氣。

是霧氣嗎,當然不是。

「你啊,看樣子你還是過過平凡日子就算了吧。就當作自己做了一場夢,泡泡湯,喝喝酒,呼嚕一聲睡去,醒來之後迎接溫暖的太陽。」

或許那樣也不錯,此時的我卻沒有停止思考。

我不想要停止思考。

為什麼課長會出現在這裡。

為什麼課長要突然說那些話。

一時興起?

他不是那麼隨興的人。

腦海中浮現出的,古典的平整劉海、長度將近及腰的烏黑秀髮。

——嗯,我們會再見面的。

明明這麼說過了。

——時候到了我們自然會再見面。

所以時候還沒到嗎?還是說,原本就不可能會有那個時候。

……謝謝,小言,你真是個善良的好人。」

「確實,我是個爛好人。」

我哭了,流淚了。

沒有持續太久的時間。

「芊穗——!」

我托起水花清洗臉龐,隨即拔腿狂奔。

脫離水池、胡亂擦拭身子。

課長也收到了芊芊的委託。

說明那些事情的原因,則是因為再晚便沒有必要。

回歸日常的機會,只要我閉上雙眼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之後就真的什麼都不會發生。

回歸日常生活,過著偶爾打打電玩看看漫畫的悠閒生活。

如果是這樣的話。

回歸日常什麼的還是見鬼去吧!

我下定決心,朝向故事的結局前進。

不論那裡有我、或著沒有我都無所謂。

——要獲得幸福喔。

我只是想實現那個嬌小的願望。

「芊穗!」

「友、友言先生,芊穗她不見了!」

當我抵達房門時,看見的是表情著急的小腐妹和物品亂糟糟的和室。

來晚了嗎?

「冷靜點,芊穗沒有無聊到會和我們玩這種捉迷藏。」

我深吸口氣、再吐氣,好讓顫抖的嘴唇能夠更流暢的表達言語。

「她可能偷偷出門了,我們分頭去找。」

「好、好吧,要、要不要乾脆報警啊?」

「不需要做那種事啦,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背後傳來了青年的話語,課長居然也跟了上來。

「你、你是……?」

「是我的熟人,暫時就照他說的,我們自己去找就好。」

雖然有些對不起小腐妹,但我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再和她解釋。我匆忙穿上運動鞋,立刻往下樓的方向奔走。

在走廊上和課長擦肩而過。

「抱歉啦,閒雜人等就暫時休息一下吧。」

如果我的推算沒錯,芊穗會去的方向只有一個。

那就是對外聯絡唯一的通道——溫泉鄉火車站。

我奔走的步伐沒有猶豫,也沒有猶豫的餘地。其他地方都能慢慢搜索,唯獨火車站只要成功進入就沒有然後了,只有這個地方無論怎樣也不能追丟。

或許命運之神對我就是如此的眷顧。

我又再一次的追上了那個背影。

「芊穗!」

「爸、爸爸?」

就在十字交叉的路口處,無人的街道上並排著兩個熟悉的身影。

我在這頭,對著另一頭呼喊。

「為什麼要帶走她!時間……我們約定的時間還沒到吧!」

牽著芊穗小手的那個背影沒有回頭。

「抱歉啦,因為情況有些變化,不走不行了。」

憐傷的聲音,明明看見的依然是背影,卻異常清晰的傳入耳中。

「我——」

「你來有什麼用?什麼都不懂的你不過是個拖油瓶罷了。」

沒錯,她說得對。

即使到現在,我也還是一頭霧水的情況。

芊穗陷入了什麼樣的境地、芊芊是不是真的捲入了遺產的紛爭。

芊穗……或許該說整個蘇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完全不了解。

只是憑藉一股衝勁出來的我,根本沒資格帶走芊穗,也沒資格碰觸芊穗。

「爸爸……」

芊穗的呼喊聲,好近、又好遠。

原本我有機會去理解的,但我沒有。

知道了課長察覺芊穗、知道了憐傷總是躲在附近徘徊。

應該早點誇出的腳步,卻畏縮了。

只想著總有一天會結束的吧,應該和我無關吧。

明明知道事情沒有那麼單純,卻躲入殼中、裝做沒有看見。

會造成這樣的局面,都是咎由自取。

已經來不及了,所以。

「謝謝,再見。」

只能迎向這樣的結局。

然而故事並沒有就此結束的打算。

「真是感人,看也看夠了,我們也差不多該出場啦。」

女人的聲音。

原本平靜的十字路口,突然站出許多穿著西裝的壯漢,不斷的從巷子和車子裡冒出。

「什、什麼?」

我被其中兩名男子壓倒在地,男人的動作熟練、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被箝制的身子不一會兒便僵硬的無法動彈。

「嘖,給我滾開!」

我不過是拖油瓶,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事態發生,無力阻止。

和我不同,憐傷的動作流暢到不像是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人類。

她只是伸手一撥便讓壯漢雙腳離地,揮舞著纖細的身軀迅速俐落的將猛撲過去的壯漢擊倒。

壯漢甚至碰不到芊穗,護著芊穗的憐傷猶如一支小型的颶風,雖然緩慢,但確實是一點一點的在脫離這個路口。

或許芊穗跟著憐傷是正確的決定,我單純可笑的想法只維持了一丁點的時間,殘酷的現實隨即便將那個想法推翻。

「嗚!怎、怎麼可能……」

不知何時走上前的青年,同樣是僅僅一擊,就讓狂風般揮舞身軀的憐傷倒地。

「怎麼不可能,面對壹神,當然得用壹神來抗衡啊。」

女人的聲音再度出現,這次距離很近,就在我的旁邊而已。

我只能看見黑色的高跟鞋,和明顯上了年紀的小腿。

「哥哥!」

「真是愚蠢的妹妹,妳以為自己能夠逃避一輩子嗎?」

憐傷的聲音,隨著青年毫不留情的重拳落下變得越發脆弱。

「妳啊,太執著於死人的願望了。看不清大局走向,一意孤行,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長進,真是壹神家的恥辱。」

憐傷完全抵擋不住男人的攻擊,即使拚命的伸手回擊,發出劈啪作響的卻是她的手腕。

「啊、啊啊,咳……嗚、嗚嗚……」

到最後,只剩下扭曲的乾咳聲。

我不知道男人接著說了些什麼,現在的我只知道一件事。

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抵抗這群突然出現的瘋子了。

「那麼,最後就只剩下妳了。可愛的小妹妹,和阿姨一起走吧,妳會和我一起走的吧?不然的話,我不知道會不會……」

旁邊的老女人語氣高昂,她的手指輕輕撫過我被箝制住的右手。

「突然做出把這根手指剁下來之類的事情呢?」

接著說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

「不可以!芊穗!快……快……」

快什麼?快逃嗎?逃?能逃去哪裡?

即使逃也不可能逃避一輩子。

「爸、爸爸……老師……」

「芊穗,聽她們的話,走吧。」

我用盡僅剩的氣力,才終於擠出這麼一句遊魂似的低語,聽起來就像是路邊哀號的野狗。

「呵,這位先生倒是意外的明理呢,即使如此,你以為目睹這個情況的你能夠安然無事嗎?」

無論怎麼想,都無法安然度過眼前的關卡。

莫名其妙,為什麼我要這麼累啊。

為什麼,我的內心只能感覺到,不甘心啊……

「真是,老太婆玩夠了沒?話說完了就快滾吧。」

青年的聲音,是誰?是誰都好,快點結束這場鬧劇吧。

好累,好想睡。其實我還在作夢嗎?

「貳神……怎麼現在才來?你這是對僱主的態度嗎?」

「我和你之間的契約關係已經結束了吧?我只是避免壹神暴走的保險絲罷了,既然那位小哥現在乖的和狗一樣,那就沒我的事啦。所以啊,現在的我不是貳神洗宴,只是個保護下屬的上司喔。」

「你要袒護那個男人嗎?真是噁心。」

「妳才是在做什麼多餘的事情呢?歷經許多大風大浪的妳,現在居然會怕一個無權無勢的小老百姓嗎?難道……」

「閉、閉嘴!我才沒有輸!沒看到現在的我已經控制住局面了嗎?嘖,這種小卒誰稀罕!」

「嗚!」

重重摔上地面的疼痛,讓我驚醒。

這並不是夢,也不是故事的結局。

「呵,我的強大連我自己都害怕。」

率領壯漢的老女人離開了,帶著芊穗和憐傷走了。

「那麼,繼續剛才還沒說完的話題吧。」

和我一同留在原地的,是我的上司,軟體課課長。

同時,他真正的名字是——貳神洗宴。

飄起的霧氣,感覺就像我一樣,除了隨風飄逸之外沒有其他辦法。

老大輕鬆地泡著咖啡,我們又回到了旅館。

小腐妹不知道為什麼在床上睡著了,雖然有些對不起她,但現在她睡著了確實比較方便我和課長的談話。

這是我第一次接過他親手研磨沖泡的咖啡。

明明應該是很濃烈的苦澀味,卻喝不出任何味道。

剛剛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過突然。

好想大喊這不是真的,大家一起笑一笑、睡一覺。

那樣的話太差勁了。

沒有時間懷疑,這就是現實。

既然決定接受,必須認真思考。

「那把能夠開啟遺產大門的鑰匙,就在你身上。」

該察覺卻未察覺的事物,在最早的時刻就存在了。

那一天,從芊芊接過的那封純白信封。

我總是當作護身符似的帶在身上,就是現在也不例外。

我一直沒有勇氣打開它,害怕會因此知道什麼多餘的事情。

事實卻是錯的,我應該要更早打開它。

「無所謂啦,就算你之前知道了這件事也於事無補。反而事情會變得更糟糕,憐傷一直監視著你,如果知道你當時拿到的信封是這麼重要的東西,她肯定會二話不說直接把芊穗帶走吧,畢竟當初她接到的指示,並沒有提到你拿著鑰匙。」

從信封裡掉出來的東西,是一張構造特殊的黑色IC卡。

卡片一側是能夠儲存資料的USB,另一側則是ATM專用的晶片。

這就是,遺產的鑰匙?

為了這種東西你爭我奪,真的值得嗎?

「你現在大概認為遺產這種東西,只要放棄繼承就沒事了對吧。」

事實不就是那樣嗎?只要芊芊願意放棄,根本就不會讓事情變的那麼複雜。

即使是現在,也只是換成讓芊穗放棄繼承的情況。

如果能夠這麼簡單的話,大概早就做了吧。

「這又要從芊穗妹妹的身世說起,那個……芊穗妹妹根本就沒有戶籍啊。」

不該存在的人,當然不會有應該存在的戶籍。

開什麼玩笑。

「這樣的人如果走到陽光下,大聲說出放棄繼承之類的話,立刻就會被聞風而至的豺狼察覺。」

想利用芊穗的身世藉機揩油的人多的是。

就算芊穗主張她是自願,也會被握有大批媒體資源的豺狼捏造成被迫放棄的形象。

「另一條路則是憐傷小妹原本想走的方向,也就是放棄過去的血緣,利用虛假的戶籍資料活下去,順利的話確實是條穩健的道路。」

結果就在剛才知道了,以失敗告終。

就連這樣小小的掙扎,都不被允許嗎?

「一部分是那位老太婆的問題,她太神經質了,不想要有任何一丁點風險存留在世界上。另外就是……」

那樣實在太過悲哀。

明明沒有犯什麼過錯。

已經失去父母的芊穗,如果連名字和過去都捨棄,豈不是間接贊同了那莫須有的可悲之罪。

不該存在的人。

沒有人是不該存在的。

可是這樣的話,還有其他方法嗎?

上述兩條路都被堵死的話,還能走出第三條路嗎?

「這就要看你的決定了呢。」

我的決定。

有了。

實際上有的,還有第三條路,而且很簡單。

簡單到令我想要發笑的地步。

「……老大,你知道要怎麼到那個老太婆那裡吧?」

「當然,不然我幹嘛在這個寒酸的地方喝咖啡啊。」

明明只要這麼做就行,為什麼沒人去做呢?

確實,這張卡或許蘊藏著巨大的財富,我一輩子都賺不到的資產。

偷偷的一點一點搬運出來,我可能往後都不需要繼續辛苦的工作。

但是,也就這樣了。

「友言先生,你……要去哪裡?」

小腐妹醒了。

「芊穗……呢?果然還是報警好吧?」

停手的機會,大概只剩下這麼一次。

如果在此停下腳步,我的未來大概也能過得不錯吧。

回顧這個夏天,我啊,真的是錯過了好多機會。

天真的自以為是,遇到煩心的問題總是能拖就拖。寄望著未知的明天,傻傻認為將來會更好。

但現實並沒有那麼簡單。

有些事情,一旦錯過,就沒有了、消失了。

如果今天不努力,明天不可能會變得更好。

我回過頭,望向小腐妹。

曾經嚮往的日常生活,現在掉頭的話,還能回復以前那打打鬧鬧的日子。

我沒有那麼做。

「我要去接芊穗,如果妳相信我的話,請妳不要報警。」

如果警察就能夠處理這件事的話,肯定一早就做了吧。

既然沒有那麼做,那麼還是別打草驚蛇的好。

芊芊的委託還沒結束,證據就是課長仍停留在這裡。

今年夏天,仍未終結。

還有我必須去做的事情。

還有我才能辦到的事情。

「但是……」

「拜託了,詩卉。」

我是很想要解釋清楚的,但現在沒有那種時間。

我只能相信,相信小腐妹能夠理解我的內心所想。

小腐妹的嘴巴像金魚那般開合,似乎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

停頓了一下子的時間,最後——

「我會等你回來。」

只是輕輕說了這麼一句話。

那一刻,我們是否心靈相通了呢?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我的心跳頓時安定許多。

「年輕真好啊。」

帶著被託付的黑卡,我坐上轎車。

自此之後才是,故事真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