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城,几乎每个家庭都会有一部彩色电视机。

城市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习惯於把这个会播送音像的机器盒子开启。於是,所有来自电视的声浪,合力构成城市昼夜乐章的一部分,尽管它的内容不一定言之有物。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节目都毫无价值,新闻就是当中最具质量的一环。

占据香城国民生产总值最大百份比的是娱乐产业,但最受政府和财阀等机构重视的,是「新闻」和「科技」。 

因为有历届政府磐石般的坚定不移的强力培养,以及富商们从无中断过提供的财力支援,香城新闻业的完备完善,还有科技界的先进日异,均是同样能够夸耀於世界,名列前茅的项目。

因此,从事记者编辑和科研专业的优秀人才,成为这个城市上下人等尊敬和艳羡的对象。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只有魅力足以倾倒全国的偶像和明星。

譬如说,被誉为「银色的阿莉安洛德」的名歌手「月咏黛安娜」,其所受的爱戴,就远高於一众名人记者,以及其他具有同等名气地位的科学专家。

当然,这不代表香城的政商代表不重视等同於摇钱树的娱乐产业界。事实上,政府和商人每年投放在娱乐圈的资源和金钱,数量相当可观,绝不输给同城的任何一个职业界别。

毕竟,对内外输出的娱乐事业,是香城这个高科技城市的重要收入来源之一。

只是,脑筋梗硬保守的老一辈,代代继承上一辈的思想,始终认为演艺人员不是正经能够搬到台面上去的体面职业。而偶像舞台生命的短暂,亦令到这个行业,无法从根基上撼动新闻和科技两个专业行列。

生活在这种社会气氛下,市民怎可能脱离时刻关注种种流行资讯的大众习惯呢?每日阅读新闻,以及日常关注演艺圈发布的最新消息,因而成为了香城居民的两项必修功课。

所有妄图抗拒这种潮流的人,都会因为无法找到与其他人互相交流的共同话题,而遭受到社会的排斥和歧视。

为了不落後於人,大多数人选择追赶潮流的步伐。

这就是过气的偶像会被遗忘的原因。

被扫入垃圾堆的事物,重提毫无意义,因为这是一个资讯更新率奇高的爆炸年代。

面前的未来尚且目不暇接,留恋消逝不可变的过去又有何用呢?

但奇怪的是,在今晚的南河家,却没有传出电视吵闹扰人的声浪。

凑近一看,原来是春花的母亲南河智子,气冲冲地关上位於客厅的液晶体家用电视。

南河家的成员难得齐聚一处,原因却不是出於有什麽好消息。

而是因为春花宣布了一件令所有家人感到吃惊的事。

「你少再给我丢脸了!」

「对不起,妈妈……」

春花机械性地重覆这句话,内在的心情愈发往谷底坠落。

在电视关上前,妈妈早已把她痛骂了一顿。现在的斥骂不过是下半场的开始。

「光对不起有什麽用!」

「该学的不学,不该学的就学个十足!偶像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为什麽你非要去追求不可?而且为了还参加什麽选拔赛对家人说谎!我几时把你教得这样无耻了?」

智子气疯了,所以当中就数她的反应最大。

这个女儿,总是三五不时给她添堵,硬是不肯脚踏实地的做人。这下子倒好,连撒谎都学会了,被亲戚邻里知道的,可要笑话她只会生不会教。

她不指望春花像她弟弟秋实一样上进可靠,做一个普普通通听话的人就是。为何这个女儿她就是不懂呢?偏要去追求明星偶像这种不可能实现的荒谬妄想?

春花此时唯有沉默。倒是南河秋实首先沉不住气:「妈妈──」

「住口!这儿没有你的事,快给我回房去!」

「但是妈妈!姐姐她只是想追逐梦想,有什麽不对?」秋实他忙於为春花辩解,态度因而变得急切,失去了平时的温文有礼,无形中令智子更加的气上加气。

「呵,梦想!」怒极的智子,反而激发出一声冷笑:「你姐姐她就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黛安娜那种本钱?」

这句话像锥子一样,猛力刺痛春花的心。

家人应该是最愿意无条件支持自己的人,但她的妈妈永远只会否定自己。

否定自己付出过的努力。

否定自己确实具有某种优点或者才华。

对妈妈来说,她一无是处,连希望都不配拥有。

在以前,她还有工蜂先生的话可以去相信,从而去肯定自己的价值。

但现在,她失去了它。「南河春花」变回一具任人控制的悬丝木偶,无论操纵她的是亲生妈妈,还是那位叫「工蜂死早」的男人,又或者是其他试图利用她满足一己私欲的人。

至於春花自己,早已一无所有。

「偶像要长得漂亮,唱歌又要好,你有哪一点能够赶上了?没有那种条件就想当偶像,那是在造白日梦!」

妈妈的每一句话,都是刺向南河春花胸口的利刃。

「这样说太过分了!」

春花好想哭。

但她拼死忍耐着。为了遏止这片悲哀,春花用力握紧手关节,直至它们寸寸发白。

这也是她自作自受,谁叫她不肯放弃,不愿死心。

谁叫她相信了不应该去相信的话。

「姐姐……」

看到春花泫然欲泣的模样,秋实感到很心痛。他真想带她离开这个地方远走高飞。

不过现在,他其实更希望毙了眼前这个痛骂他心爱姐姐的婊子。

只要是站在他和姐姐的对立面,即使是血亲,亦不过是敌人。

再继续骂下去,恐怕南河秋实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幸好,智子她亦及时发现自己骂得太过火。她缓一缓怒气,试图改换一种比较平静的口吻来命令春花:「退出吧。与其当一个红不起来丶到处抛头露面的偶像,不如认认真真读书,考个好成绩,上好一些的大学,」

「我…不能退出……」

春花的声音细如蚊蚋。听在智子耳里,却足以重新燃点起她的怒火。

特别是,这个女儿打断她训话的时候。

「事到如今你还要顶嘴?」

她不懂,她的女儿是从何时开始变得这样叛逆的?

一定是因为那种玩意带坏了她。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禁止她接触与偶像有关的人事物。

自己对她的管教实在是太宽松了。

「因为…我已经入选……不可以退出……」

「为什麽入选了就不能退出?」

「是否现在我要你退你也坚持不肯退?」

「你是要气死我吗?春花!」

「不──」

「但是……」

「但是什麽?」智子气冲冲地追问。

「是因为……」

(……不能说。)

(我不能对她们说,「只要退出就会被杀」这件事……!)

(而且,自己身上背负了三百亿的负债,)

(在这种情况下坦白的,一定会被骂得更惨……)

春花的沉默挣扎,看在智子眼中是一种叛逆的反抗。

南河智子扬起手,准备狠狠地甩这个不孝女一个耳光。

秋实正要扑过去制止,春花的爸爸突然从座位上高调站起。这三个人,因为这场小小的意外之变而定格了动作,霎时间无法给出任何反应。

「老公?…..」

这个叫南河光秀的男人没有说话,反而把客厅通往走廊的内门打开。他实在厌倦了这场无谓的单方面喷发。

「你也讲句话好吗!女儿变成怎样你也不管吗?」智子希望她的丈夫是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

光秀却沉声回应智子。「春花她,从来没有向我们要求过什麽。」

「就一次,不能答应她吗?智子。」

「爸爸……」

他转过身,对自己一对儿女说:「春花丶秋实,你们先回房休息吧。我有话要对你们妈妈说。」

作为一家之主的南河光秀,因为经常外出公干,鲜有留在家的时候。

在春花印象中,爸爸是一个很少关心家事,一向沉默寡言的人,对她和弟弟亦不特别亲近。

与凡事都爱插手一把的妈妈相反,自己的爸爸很少干预他们两姐弟的成长。

所以有时候她觉得,他和妈妈一样并不喜欢自己。

但是,

(没想到,爸爸他竟然会为我说话。)

恃着有父亲的这句话,秋实不顾妈妈的侧目怒视把春花带走。两姊弟就这样彼此互相扶持,慢慢地走上屋子的二楼──他们两人睡房所在的位置。

疼爱姐姐的弟弟,坚持把春花送到房间门口才罢休。

即使秋实很担心姐姐的状况,即使他知道春花现在最需要的是安静的独处,可是,他忍不住发问:

「姐姐,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春花勉强打起精神回应道:「不用了!我…想好好睡一觉。」

「而且现在也不早了,秋实你也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上学不是吗?」

(笨蛋。)

(姐姐真是个爱逞强的笨蛋。)

(明明难过到要死,为什麽还要勉强自己去微笑呢?)

他差点儿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拥抱她」的冲动。

(这个笨蛋姐姐。)

既然春花婉拒了他的提议,秋实虽然不情愿,此时亦无可奈何。

「那好吧。」

「晚安姐姐。」

「秋实!」在他缓缓关上门之际,春花突然叫住他。

「刚才…多谢你帮我。」

(姐姐……)

秋实对她报以一笑。

「为姐姐出头是弟弟的义务。如果有人欺负姐姐的,我一定会站出来保护你。」

他的态度非常认真。

这是南河秋实对他姐姐南河春花许下的永恒承诺。

「所以姐姐,多依赖我一点吧。」

「秋实……」

弟弟是这个家里唯一对她最好的人。

但是,

即使是他,也无法贴近春花的心。

如果足够了解她的话,就不会说出「姐姐你不可能成为偶像吧?」这句话。

因为成为偶像,是南河春花她从小以来的梦想。

「依赖弟弟的话,感觉会变成一个无用的姐姐呢!」

「才不会!」秋实急忙澄清。「我很喜欢这样的姐姐。」

若然被姐姐误会的话,他会很难过的。

春花像小时候一样,摸上他的头。

「好了,你快去睡吧!」她把秋实轻轻推出走廊。

「等等,姐姐──」

「晚安。」

她主动关上房门。

(……没办法吧。)

「晚安。」他在门外低声回应。

听见秋实的脚步声走远之後,春花环顾这个房间。

带去参加选拔赛的包包,在她回来的同时已经送到家中,此刻正颓丧地躺卧在窗框下。

(不愧是大公司,效率真高…...)

春花提起袋子,一一拿出内里的物品,然後按照原先的位置一件件摆放好。她把银色哨子和本来打算送给工蜂先生的礼物放在一起,但考虑几秒後又把礼物盒丢进垃圾篓子里。

(再没有送出去的必要了。)

做完这一切後,春花坐在床上,任由身体往後一倒。

她望着头顶上的海报,底下的边缘微微卷起,已经开始发黄了。

这是她几年前从一间旧书店里发掘出来的宝贝,当时书店正在做季末大拍卖。她在一堆蒙尘的旧商品中找出这张海报。

海报中的人,是十年前的泽城幸奈和月咏黛安娜。

那是二位年轻偶像唯一一次合作的纪念品。

不止这张海报,CD丶杂志访谈稿丶电视节目的录像丶照片丶广播剧……在这七年里,春花陆陆续续收集了不少和她们有关的物品。

虽然她也有其他喜欢的偶像,但「月咏黛安娜」和「泽城幸奈」这两位,在她心里具有特别意义。

这一切源於七年前。

八岁的时候,春花第一次接触「偶像」。

她一直是个不被宠爱的孩子。对春花来说,世界只是忍气吞声和极度委屈的黑白色。

有一次下课回家,电视上播映着出道没多久的新人「月咏黛安娜」的演出片段。

当年的黛安娜很年轻,歌唱技艺亦很稚嫩,远不如日後。但她的笑容非常亮眼,即使彼此相隔着一面冷冰的液晶体电视屏幕,那种愉快的心情却仍然能够传达到作为观众的她心里。

春花才知道,原来世上真的存在着单凭自身就能够发散光芒的人类。

之後她在泽城幸奈身上,发现相类似的笑容和光辉。

见证她们一步步成长,得到愈来愈多人的喜爱的赞赏,春花在高兴的同时,也感到非常的羡慕。

她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和她们一样的存在。

但春花知道,自己没有成为偶像的条件。

假如曾经有过「自信」这回事,在很早的时候已经被其他人和自己磨平了。

这十五年来,只有一个人相信她可以做到。

「工蜂先生……」

工蜂死早。

(自己那个时候……是否太冲动了?)

(工蜂先生不是说了吗?因为是音痴,所以无法成为偶像。)

(我相信他的话。)

但是,雷欧提及的「打赌」,

始终…萦绕心头。

(……已经不知道,自己可以信任那一方。)

她知道工蜂先生只是在利用自己。

她知道参加R & B Project的这场选拔赛,极有可能遇上危及性命的意外,

即便如此,春花想向其他人证明,自己有能力成为闪闪发亮,又受人喜爱的存在。

偶像,就是达成这个目标的载体。

而且,她愈来愈希望自己能够回应那个人的期待。因为,他信任她,一直鼓励她。即使工蜂先生的开始动机并不单纯。

那又如何?

春花不想失去这个虚假的信赖。因为这份他给予的信心,是令她可以一直坚持到现在的重要支柱。

但是,如果一切只是骗局……

她不介意被他利用,只要那个人继续需要自己。

但是,假如工蜂先生是存心要自己白白送死──

春花抱紧枕头,把脸紧紧埋入去,在轻微的窒息感中痛苦思考。

手机的铃声响起。

她抬起头,看一眼显示号码。

「藻鱼?」

心里泛起淡淡的失落。只是这种心情,很快被春花主动所忽视。

她接听了电话。

「你好?」

「春花,是我啊。」果然,是西宫藻鱼的声音。「你现在有空吗?」

「嗯,有空。」

「那,方便出来吗?」

「方便倒是方便……」

反正留在这里也只会是胡思乱想,去见见朋友倾吐一下烦恼也不坏。但是,藻鱼突然约她出来,是有什麽急事吗?

「那就约在河畔公园见面吧!我在广场那边等你。」

「好的,一会儿见。」

藻鱼挂断了通话。

放下电话,春花觉得好友的声音有点奇怪。

那种开朗就如同是某种伪装。然而藏在这种态度下的会是什麽,春花却想不通。

(是有心事吗?…….)目前只能作这样的猜测了。

反正只要她去了,就会知道。

(希望藻鱼不是遇上不愉快的事……)

春花走下楼梯,通向客厅的家居内门关上了,但从毛玻璃片上的倒影来看,爸爸和妈妈还在里面。

按照平日的习惯,出门前她都会先告诉家人。

但现在,她不想独自一人面对母亲。

春花放轻动作,蹑手蹑脚的走到玄关穿鞋,然後打开大门悄悄溜出去。

以防万一,她已经在房间里留下了便条,告之自己的去向。

她以为,不会有人发现她走出屋子。

却没有留意到隐藏在夜色中的纯黑丰田。

今日是隆冬最冷的季节,现在的温度已经下跌到个位数。

街道上丶大楼外,一串串的彩灯和霓虹光管,拼成圣诞树丶驯鹿丶花环,和圣诞老人的图案,不禁勾起她的记忆。

(对了,今日是圣诞节。)

(发生了太多事,差点儿就忘记了。)

她没有带围巾出来,只好拉紧外套,遮挡迎面吹来的寒风。

她上了电车。车上重覆播放一首首圣诞歌曲,车内的人不是一家团圆,就是一双一对。

只有春花形单只影,所以今日的路程特别的难捱。

到站的时候,她几经辛苦从挤拥的人群中找出一条下车的路。今日公园的人流比往常更少,因为多数的人都结伴成群,到其他地方欢度佳节去。

有谁会来公园这种冷清地方呢?

春花来到空无一人的广场,风呼呼地吹,西宫藻鱼背向她,站在其中一支灯光惨白的电灯柱下。

藻鱼身上穿的,还是上次遇到她时的那件薄薄的粉蓝色羊毛外套,只是那抹暗红色的污痕消失不见了。

「藻鱼!」

「春花,你来了?」

「我等你很久了。」

「抱歉,从家里出来花了点时间……」

「你失约了呢?」

「诶?」

「上次在公园,你不是答应我会去班级的话剧练习,不再去工蜂那边吗?」

「是的。」

「可是,……」

(或者,我应该向她坦白才是,为什麽又回去工蜂先生那边。)

(因为,藻鱼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不应该隐瞒她的。)

「春花,你骗了我呢。」

她无法回答。

「不过没关系!」藻鱼忽然大声一笑。「我听说了哦!春花入选了『Project Aurora』?」

「你已经知道了?」

「嗯。最新消息呢,现在在网络上传得很火热。」

「所以…是真的?」

「嗯…...」

(但内情,却没有她想像中的简单……)

(好想说,我好想说!)

(但是,我做不到……)

(万一被雷欧知道的话……)

「其实…藻鱼,你听我解释──」

「贱人。」突然冒出的这一句,把整场对话的气氛逆转。

春花惊呆了。

「我说啊,凭什麽你这种烂货婊子会被选上了?」藻鱼的双目流露出一股凶光。

「等等,……」

「等等藻鱼!什麽『烂货婊子』,你在说什麽?」

「『我在说什麽』?你心知肚明吧,春花?」

「我不懂……我们不是朋友吗?」

「哈!『朋友』!」藻鱼仰天长笑。「你真傻诶!春花你还真以为我们是朋友吗?」

「难道…不是吗?」

「别天真了,你只是我用来衬托自己的对象。」

「怎麽会──」

这个打击来得太快也太大。

「怎麽不会?春花,你知道为什麽班上的人都孤立你吗?」

「因为我啊!我散播谣言,说你是个爱抢别人男友丶故作清纯的婊子,我因为可怜你才对你好一点儿,你就误会自己是我的朋友了,令我不好意思当面拒绝。大家都很同情我呢。」

(不会的…藻鱼明明是我的朋友……?)

「还记得上次班会费被盗的事吗?」

「那时候你帮了我,对老师说出真正的小偷是谁......」

「可是私底下,我对班上的同学说,是你偷了班会费,再嫁祸给二林同学,还逼我作证。」

「所以大家很讨厌你啊,春花!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为什麽!为什麽你要这样做?」

「为什麽?还要问吗?」街灯的白光打在藻鱼艳丽的笑容上,毫无一丝阴影破绽。她外表如此美丽,内心却丑陋不堪。「我不需要朋友,我只需要一个失败者衬托我的完美形象。春花你之前明明是个很好的陪衬对象呢!」

「但是现在,我不需要了。」她掏出身上藏的刀子,笔直地冲向春花。

「啊!」

一声尖叫中断了这场攻击。

发出尖叫的是春花。

停止攻击的是藻鱼。

但受伤的不是她们二人。

「工蜂…死早?!」

他的手臂,多出一道新鲜的伤口。

(工蜂先生…为什麽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就在当下的这一刻,工蜂把藻鱼的刀打掉,随即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往後扭转。

「放手!你这个混蛋!」在他强力的箝制下,藻鱼完全动弹不能。

工蜂可没有理会她的诉求。

「没问题,等我把你送到警局之後,自然会放手。」

「你敢?」藻鱼气到面容扭曲。

「等等!」

这时候,春花突然出声阻止工蜂。

在内心经过几度挣扎过後,她痛苦地说出这一句话。

「……请放了她吧,工蜂先生。」

工蜂没有料到,春花的要求会是这个。

「你知道刚才情况有多危险吗?这个叫西宫的人可是奔向你心脏位置去刺啊!」

「…….」

「我知道……」

「但是…我希望工蜂先生……可以放过她。」

春花的眼神虽然悲哀,却很坚定。

这个女孩的心,他果然无法搞明白。

工蜂松开了手。

「别再出现在南河面前。」

「滚!」

藻鱼和他对望了一眼,旋即取回刀子跑开。

经过春花身边的时候,这二个女生都没有注视对方。

彼此知道,这场友情游戏已经终结,并且以後不会再有继续的可能。

春花掏出自己的手帕,为工蜂进行紧急包扎。虽然没有多大作用,但总算是聊胜於无。

「为什麽要放走她?」

「你就当成是……因为我不想有人因为我而坐牢吧。」

二级伤人罪,在香城可是会被判处二个月的监禁。

在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藻鱼很难撇清这一条控罪。

在这个城市,只要一坐牢,这一生就完了,再没有逆转洗白的可能。

即使藻鱼欺骗了自己,但这种惩罚对她依然感觉过重。

「而且,她曾经是我朋友……」

她了解她。

藻鱼是个好面子的人,要她坐牢的,她一定会先选择自杀。

曾经的好友因为自己而死,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你可以原谅她的话,那你可以原谅我吗?」工蜂突然用力握住春花的手。

春花想抽回自己的小手,工蜂却紧缠不放。

「我不知道你为什麽要避开我,如果我做了什麽令你感到不高兴的事你可以对我说。」

「但是请你相信一点,就是我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工蜂用非常肯定的态度对春花说。

(真的吗?)

(是真的吗?工蜂先生?)

「那,雷欧他提到的赌注又是什麽一回事?」

这是春花最令纠结的地方。只要工蜂能够解释这一点的话,彼此的误会就可以澄清吧?

「那场赌注,其实是」

「姐姐!」

「秋实?!」

突然出现的南河秋实把姐姐拉到自己身後,一边仔细盯视眼前这个男人。工蜂以同样的无惧眼神上下打量他。

(这个人就是南河的弟弟……)

(他就是工蜂死早……打算染指姐姐的男人?)

已经看够了,他厌恶这个男人的容貌,因为这种外表真似是他姐姐会喜欢上的类型。

而南河秋实他极度不愿再让他和姐姐独处。

於是,秋实对春花说:「我们回去吧,姐姐。再不走的,妈妈会发现的。」

「我送你们。」出於礼貌,工蜂说。而且他未和春花解释赌约的事。他不想白白失去这个难得的机会。

「不用了工蜂先生,这是『我』和『姐姐』的事,不需要你这个『外人』来插手。」秋实的话里饱含露骨的敌意,工蜂又怎可能听不出来?

为免挑起无谓的冲突,工蜂没有纠缠下去,而是任由南河秋实把他的姐姐送回家中。

不过,这不代表他不会继续驾驶自己的黑色丰田紧随其後,直至他确认春花平安抵达目的地。

可惜的是,能向南河春花解释的一个好时机,无声无息地从指间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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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欧的新办公室里正播放着晚间新闻。

雷欧之所以会在这里看新闻,是因为现在有令他感兴趣的内容。

新闻主播正在报导一宗引人注目的消息,并极速引起互联网上强烈的回响:

「大型娱乐企业公司R & B Project 位於槐里段的旧办公大楼,怀疑遭到炸弹袭击。警方随後拘捕一名四十五岁,持临时居民证的外籍男子,相信他与这次炸弹袭击案有关。」

「据悉此人有严重的精神问题,行凶动机目前不明,但不排除有预谋作案的可能。」

「警方初步推断,疑犯的目的,是为了要破坏今日在大楼举办的R & B Project新偶像组合的选拔会。」

「R & B Project随後发出声明,强烈谴责任何形式的犯罪行为,并表示对案件主谋者将保留法律追究的权利。」

「另外,由於公司的业务重心早已於二个月前转移到新办公大楼,因此是次事件对公司的业务并无重大影响。」

被大楼倒塌残片压死的人有几多,很少人会关心。反而到处潜伏的阴谋论,认为这次事件是敌对公司Super General的所为,由此牵起两派支持者的骂战和讨论。

「工蜂先生果然很厉害诶!只靠这一点点的资料,就能编造出这样完美的报导,连带打响了『Aurora』的知名度,董事局的大叔也很满意。果然新闻记者出身就是不一样,比之那个什麽『百子刻』强多了。」

「是『百子俊刻』。」奈奈妮作出纠正。

「真的开不起玩笑的人。只是一个死人的名字,管他叫什麽,反正意思到了就是。」

「不过,雷欧我真的很欣赏工蜂死早诶!」

「Master对他有兴趣?」

「嗯。」雷欧不否认。「你看!现在大家都在讨论『Aurora』呢!」

投影萤幕的画面从晚间新闻报导切换成几个大型讨论区丶情报网站和Twitter并排而立的网页画面。众多讨论『Project Aurora』的留言和帖子一个个迅速出现,相关的消息和情报持续更新。

以目前这个趋势,『Aurora』应该很快就会爬上搜寻引擎排行榜前十名的位置吧?

「这对日後的工作有利呢!而且也节省了大一笔宣传费,又可以堵住那群臭老头的口。这一手耍得不错。」

「工蜂死早……感觉在各方面都会是一个有趣的对手呢。对吗?奈奈妮。」

「是的,Master。」

「选拔的时候你不在还真可惜呢!雷欧只不过是表演了一下,那群人就吓得屁滚尿流。人类恐惧的样子果然百看不厌呢!」

「还有工蜂死早!啧啧,就为他那个对我恨之入骨的愤怒表情,要雷欧再挑拨离间一次都是值得的。」

对於自己的表现,雷欧显然乐在其中。

「但是Master,这次事件死了二十八个人类,这个数量比预期中的多,我担心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没问题,政府和警方会把事情压下来,那群人的死因将会是『不幸身处存放大型道具仓库正下方楼层,在大厦倒塌的时候被下坠的巨型锚刃击杀』,馀下的事法医自然会去处理,所以奈奈妮就不用操心~」

「Master,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奈奈妮觉得,这不是最合符最大利益考量的方法。

「不用这种方法,又如何去震慑那群人呢?」

「倒是你啊,」

雷欧的可爱脸容突然凑得非常近,清蓝色双眼直逼视奈奈妮。

「下午的时候,去了哪儿呢?」

幸好机械人都是欠缺表情的面瘫,而奈奈妮的情感搭载系统亦不是最先进最接近人类的版本,才没有把自身的思考回路泄露出来。

奈奈妮不慌不忙地回答主人的提问,应对的说词她早已编排好:「我到处巡查,防止有人暗中破坏Master的计划。中途还发现一只老鼠,不过已经在计划开始前被我排除了。」

在听到奈奈妮的答案後,雷欧想了一想,温和的笑容才重现脸上:「那就好。」

「雷欧知道只有奈奈妮你是不会背叛我。」

「不过,即使是我,还是会担心你会跑去跟其他人通风报信呢!」

「机械人是不会违背创造主的命令。我的心,将永远忠於Master。」

「别这麽拘谨吧,奈奈妮~」雷欧一把抱住这个他最宠爱的机械女仆撒娇。「对我说吧!奈奈妮,说你永远不会抛弃我。」

「Master,」

奈奈妮淡淡一笑。

「奈奈妮会永远陪伴在Master身边。」

雷欧心满意足。

「对了奈奈妮,你帮我叫DARKNESS回来。」

奈奈莉搜寻自己体内的电子行事历纪录。她体内的网络连接着R & B Project的中央伺服器和云端系统。

「Master,DARKNESS现在正在函馆开演唱会,下一站是新竹,两个月内都没办法回到香城。」

「要等两个月吗?」

「太久了,雷欧没有耐性等。」

「奈奈妮,你只要对Parrot说『你朝思暮想的人来了这里』,然後对Wolf说我有新任务交给他就可以了。雷欧保证,三日之内他们就会回来。」

「遵命,Master。」奈奈妮鞠一个躬。「请问还有其他吩咐吗?」

雷欧的表情忽然认真。

「有。帮我调查一下南河春花。」

「南河春花,就是那个工蜂死早所选择的少女?」

「她拥有公主大人给予的『Bragi』,一定要查清楚它的来历。」

雷欧最讨厌无法掌握在手的事。

「最近有公主大人的消息吗?」

奈奈妮摇摇头:「没有,目前仍然毫无进展。」

雷欧看起来很失望。

困扰他的问题,又多了一个。

「真是,公主大人怎会对那种普通又平凡的女孩有兴趣的呢?」

雷欧向着沉默无语的星空发问。

可以解答他的,大概只有雷欧口中的「公主大人」。

(公主大人现在会在哪儿呢?雷欧好寂寞哦。)

「公主大人会喜欢我的安排吗?」

「真希望她会见到啊!」

一颗流星划过天空,似是要承载雷欧的心愿,或者代替他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