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到哪里了?

哦对!来谈谈我还身为人类的时候距离正规教育最近的一次吧。

我父亲也有座城堡,但根本比不上那些中世纪古老而宏伟的建筑,其规模如果我讲的“现在”一些,也就是一座你们在海边随处可见的两层别墅的那副样子,浅灰色的砖墙已经被岁月和从对面峡谷口吹来的烟尘刷成了极深的褐色,红瓦顶下面铺着几层上了年头的厚重橡木给二层的十间房间保暖——我们有五间卧室和五间客房,虽然我在那个家待了十七个年头,但几乎没见到过什么真正的客人,到是那些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来要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的风尘仆仆的旅客们经常到访,花比旅店便宜一点点的钱可以在这里住上一晚,第二天早上还可以吃些涂了果酱的面包和喝一杯在火上烤得满是迸溅着乳黄色小气泡的牛奶——通常是农民起早刚刚挤出来的。

整座房子里面铺满了终年无人清理的红地毯,只有基督日时(就是现在圣诞节的那个时候),才会让仆人用棍子将它们一席一席的挑出去拍打几下,就仿佛他们都以为老鼠和小昆虫(包括蟑螂,是的)有绝对性的义务帮他们清理洒在地毯上的南瓜汤。

家中木质家具的原料品种写下来估计会是组成一本木料大全,虽然我都忘记了都是什么木头,但父亲和祖父都为我们家品种丰富而昂贵的木料而自豪——而丝毫不担心老鼠的牙怎么磨的问题。

放置祖先雕像和画像的房间中有那么五六套老式盔甲,带面甲的那种,头上的顶尖在阳光下反出的银亮光芒在过去是用来查军队人数的——在过去的年代,我们的祖先身为皇家骑士团的骑士,随着他们名不见经传的君主东征西讨,打下了一块不大的地方安顿了下来。

我们有几块小农田,一个小牧场,最多不过五个农民——三个照顾种满了小麦、蔬菜和爷爷花了大价钱搞来的一颗苹果树的农田,两个照顾饲养了两头牛、三匹马、两只猪和一群猪仔以及五只鸡的校牧场。

破落的贵族无处征税,也只能像种植园主那样靠收成度日,我父亲给我的印象无非就是那骑马闲逛的落寞背影(虽然他长的很壮实,但是个人觉得他内心相对其他那个年代的男人还是很脆弱的),再不就是坐在某间房间的窗边嗦哒他的大烟卷,他没什么领导才能,整天也许就只能骑着那匹乌黑发亮的草原马在他那一亩三分地闲逛,或者让仆人把那个瘦一些的灰马牵给我,然后像个一家之主,命令我去试着打两只动物回家。

我有一个妹妹,长的……挺好看的,我只能说和我同一个血缘的她怎能不好看?但是她在家中却并不如意,我母亲在我妹妹出生的时候难产过世了,我父亲生妹妹的气——他似乎总在生谁的气,大声地呵斥她,并总嚷嚷着让她滚出去,也不知是滚出哪里,是大门还是领地还是他吧嗒烟的小房间。

这使得妹妹本身的性格总是怪怪的,虽然长大之后她也学会了无视我的父亲——他从未对这屋檐下的任何人挥动过鞭子或者其他的什么,只是无力地吼两声,但是这也曾经让仅仅四岁的妹妹不知所措而惊恐万状地扑在我们老管家的怀里号陶大哭,尤其是在见了我父亲充血的脸和那上面凸出来的怒火之后。

哦!那位老管家,别急,马上就会提到他的。

其实我觉得如果没有我父亲小时候那样的所谓教育,以我妹妹那样的身材和相貌,不应该嫁给一个白痴——那家伙是四代近亲结婚的产物,他是幸福的,因为我的妹妹用余生接替他的母亲来照顾他,直到他在我妹妹五十二岁的时候死去——他们共同度过了二十八个年头。

继续记录我承诺你们的那件“离正规教育最近的”经历吧。

1732年,我清楚地记得这个年份。

那时我十六岁,家里死了一个仆人——我们家总共才两个仆人一位老管家,这个仆人总陪着孤独的父亲一起骑马出去溜弯,不怎么通自己该干的活计,却深得父亲的喜爱,虽然在他死了之后父亲在第二天便极具讽刺意义地变戏法似的又找来一个和他散步聊天的仆人,但这个仆人死了,当然是家里的一件大事,于是父亲给予了他与我母亲相同的待遇——他请来了一位牧师。

这位牧师叫什么名字我是真的不记得了,长什么样也模糊了,只记得是个光头——那头发只在他眉毛往上一点点的地方那个平面上有一圈,算是个秃顶,应该挺胖的,笑咪咪的家伙。

做完法事后,在我父亲的“热情”邀请下,他留在我们家不算太大的那说不清是什么木头的圆桌那和我的家人共进午餐,他吃的时候毫不谦让,把前些天我打的獐肉和涂抹着泛青的苹果酱的面包以及玻璃制成的进口杯子里的牛奶大口大口地倒下肚去,而后用一块雪白的抹布奋力地把嘴——可惜一块抹布,末了,当他吃完了他的那份多一些之后,他边看着我们吃,边问我是否读过书。

我幼年时期(不知道“幼年”准确定义的我就算是4到7岁+了)我的母亲为我请过家教,那位和善的老女士教会了我读书和写字,知识倒是没来得及教我多少——不知为何我的父亲厌恶她,所以我母亲去世后就将她辞退了,妹妹的读书写字还是那位看起来古板刻薄的老管家教的,就这件事我对这个脑袋上就剩不到十根毛的干瘦老头印象还不错,当然了,还要带上我之前提过的那件事。

我礼貌地说我读过很少的一些(同样事实就是如此),那牧师眯起的小眼睛像闪了一道亮光,然后他转头向我父亲提出让我去上正统教区学校的建议,说他可以帮忙引荐,因为他除了做牧师还兼职在一所教区学校内做神学教师,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当时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关于与教毫无干系的教会事情,但当时的我对那些地方还是很向往的,所以我还有些不太灵光地期盼父亲能够同意牧师口中这个“小小的”请求,但之后父亲的表现似乎完全是为了证明我是多么的异想天开(或者说是痴心妄想?)。

父亲开始面露不悦的回绝,当听说上学还要收钱的时候父亲对一再坚持游说的胖光头下了逐客令。

最后这个胖子一颤一颤地走出了那一对深棕色的大门,嘴里还叼着半片面包,我目送着他夹着那本经书和那片面包越挪越远,才发现我接受正统教育的梦想又一次泡汤了,就像我辛苦打来的那只獐一样泡在了胃酸、果酱、牛奶搅在一起的浆糊中。

所以我现在对上学这种集体生活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还得谢谢我那作古了二百多年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