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想死,結果卻很突然,也颯然的成爲逝去之人。

本以爲會很後悔,很不甘心。其實直到前一刻,確實充滿是悔恨和不甘心。對自己的無力,對無法回應那個人的期待,還沒獲得他的認同,獲得與他並肩同行的權利前就撒手人寰的種種。

然而看到那個笨蛋的一瞬,感覺一切都無所謂了。

原來這傢伙,也會有這種表情。

很開心,明知是錯誤,自私的想法,喜悅卻還是不停溢出。

自己還真是腐坏到無可救藥的女人,偏偏還要在死前才發現,也太過分了吧。也罷,反正一切都過去了,無論不甘心也好悔恨也好罪惡也好還是無所謂也好,在不同法則不同次元的黑暗面前,都是毫無意義的吧。那麼等待她的會是甚麼?天堂和地獄?輪迴轉世?樂園前的審判?無論如何,這也不是自己能夠選擇的事,除了等待之外也別無他法了吧…………話説回來爲什麽那麽吵?就連在死後的世界也不允許有一屆安寧,這是什麽懲罰遊戲?

奇怪的感覺,意識、思考、身體……身體?不,怎麽可能,但是,確實能感覺到,爲什麽?

模糊的意識開始清醒,攪動胃部的疼痛也變得現實起來。難以置信,卻沒有其他可能,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就只能去確認了。

 

 

 

「喲,終於醒了。」

察覺到奏睜開眼睛,淺微微低下頭。

「還以爲你是哪裏的睡美人還是白雪公主呢,是不是要給你個熱情到融化的深吻你才肯醒過來呢,公主大人。」

無論是聲音還是圖像以及想法,都成爲一張白紙。奏理解到自己曾經失去意識,像是做了一場夢又沒有的樣子。

那自己還活著?得救了?被誰?淺?

或許自己只是呆然看著他的關係,嘲諷的表情開始混雜著擔心,「沒事吧,該不會腦子哪裏壞掉了吧?」,明明是關心人的話語卻說得那麼讓人火大,確實是那個笨蛋。

不過有什麽不同,和平常看的他有什麽決定性的不同。角度?距離?陰影?是全部。而且從剛才就很在意,大腿附近傳來的熱度難道說是……?

「啊……」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與龍相反,卻足以和龍比拚的女高音在森林爆發。在最近距離被音波直擊的淺差點失去平衡,承托在雙手上的奏也差點摔到地上。

「很危險啊抓穩點啊笨蛋!」

「這是這邊的臺詞!爲什麽突然大叫!」

「因、因爲!你,你不是抱了我嗎!」

「是啊,那又怎麽樣?」

「什——!你這傢伙,居然……!」

羞辱?恥辱?憤怒?羞恥?惱羞成怒?奏已經沒有思考的餘裕,只是覺得腦海裏已經充斥著一片不知是紅色還是粉紅色還是的什麽。

「這個變態!色魔!性慾魔獸!」

「突然沒頭沒腦說什麽啊!我什麽都沒做好不好!」

「你不是抱了我嗎!」

「確實是啊,不如說現在就在抱著你啊。」

「!!不知廉恥!」

「爲什麽啊!」

淺不知道,奏的故鄉和某國的語言一樣『抱』這個字還暗喻著另一種意思,至於是什麽意思……坏孩子的你肯定知道吧。當然,這只不過是奏過於混亂而造成的誤會,所以只要等冷靜下來自然就會解開。

只不過是否有這麼多時間,就是別的問題了。

注意到了,腳步聲正在接近。是作爲死神來説,過於吵雜的腳步聲。

像是厭煩,又像是無奈,淺嘆了口氣。

「抓緊了。」

淡淡說了一句,他便開始加速。

很快。就認識淺的人來説,是難以置信的高速。或許是足以和颯林比拚的速度。但還是不夠,巨大的腳步聲完全沒有遠去的跡象。遲早,或許很快就會追上。

因此,奏下定了決心。

「放我下來,在這裡迎擊。」

「……不要說傻話,蠢貨。用完『即興曲』身體還很痛吧,你難道想躺在地上和龍打啊。」

「沒關係,沒有問題。」

「問題大了好不好!你現在連魔法都用不了不是嗎!那你怎麽對付那條蜥蜴,手上的玩具槍?還是遲早會成爲殺人兇器的電擊槍?哈,拿來按摩還嫌太小。」

對龍來説連靜電都算不上吧。以儘所能之的嘲諷,他哼笑一聲。

「乖乖不要亂動,光是這樣就幫大忙了。」

只要能讓她不再莽撞的行動,就算要辱駡她欺侮她,今往後對自己深惡痛絕。淺一點都不在乎。

然而,他遺忘了最重要的一點。

「飛舞吧,飛舞吧,飛舞吧,與風共舞的西爾伕。」

比之前要虛弱聲音,讓它聽起來更像是來自遠方。

「歌唱吧,歌唱吧,歌唱吧,高歌著憂傷的妮可希。」

帶著寒意的風開始吹起,那是以奏為中心颳起的魔力之風。

「喂,快住手!」

理解到奏準備做什麽,淺開始焦躁。

「你想自殺啊!快停下!」

這傢伙,居然打算再用一次『即興曲』把龍封印起來!

淺想起在自己還是在時間大甩賣的『那個時候』,為了打發時間而隨便購入的一款遊戲。只能説是中規中矩,爲了打發時間而誕生的遊戲。唯一比較特別的就是當MP用完的時候,作爲代替會消耗HP這點。好幾次因爲誤算發動魔法而把角色弄死的景象,還依稀保存在腦裏。

然而虛構變成現實的話,可就一點都不有趣了。

「你覺得我是爲了什麽才救你啊,快給我停下笨蛋!」

仿佛沒有把淺的話聼進去,奏繼續專注在詠唱上。

(啊啊,爲什麽會忘記呢。)

體現在臉上的與其説是恐懼——

(這個女人哪怕一次,從來沒有聼過我的!)

那是足以讓青筋凸起,燎原的怒火。

(如果你是這個意思,我也有我的做法。)

淺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映照在他眼裡的世界,就此產生了變化。

(風與水的魔力,還是打算用冰作爲封印的媒介嗎,真是固執得可怕。不過和剛才相比回路變了好多……精靈術式?不過連對惡的神靈術式效果都那樣,精靈術式只會更差吧。沒注意到……怎麽可能。可惡,自暴自棄也給我適可而止好不好。)

淺咬了咬牙,繼續集中在術式的解析上。

以多重結構來增加術式威力和穩定性,簡單卻很有效果的做法,雖然現在根本不是值得褒獎的事情就是了。作為基礎的回路應該是這個……這個形狀記得是諾克特術式,那麼中心位置大概是在……淺偷偷動了動食指。

隨之,圍繞兩人的風驟然消失。

回路在毫無預兆下潰散讓奏顯得錯愕,但很快又振作起來,以更細心的方式再次編織回路。然而沒多久,成形的回路又一次潰散掉。

因為搞不清楚的理由而用不了魔法,就算是固執的她也會放棄吧,淺原本是這麽打算。然而構築與破壞,破壞與再構築。兩人的攻防反覆來回,僵持不下。明明連原因都不知道,奏別說放棄,連一點洩氣的意思都看不到。

(可惡,還不放棄嗎!)

就算術式沒有發動,光編織回路也會消耗魔力。結果就是小量的消耗不斷累積,奏也就越來越虛弱。

乾脆直接弄暈算了,失去耐性的淺正考慮這麼做時,變故發生。

迴蕩在身後的腳步聲突然消失,卻而代之是別的聲音。

(這個聲音是……水?還有這個魔力是……)

思考片刻他選擇停下腳步,回過了頭。奏的詠唱也在不知不覺間停下。

在他們眼前是被從地面湧出的激烈水幕拴住爪子,龍動彈不得的身影。

「淺同學,奏同學!你們沒事吧!」

從旁邊的樹叢竄出一個影子,是艾莉。

「嗯,我這邊還好。不過——」

淺望向奏,她的樣子就算往好的說,也稱不上是好。

「……抱歉,來遲了。」

「不,幫了大忙,說實話我也快撐不住了。」

「……我明白了。」

原本比往常要緊繃的聲音,感覺上放鬆了些許。與此同時,從水流掙脫的龍發出高亢的低吼聲,向這邊瞪視。艾莉把手握住劍柄,以寧靜且銳利的眼神注視著龍。

龍動了。以比之前微弱些許,卻也足以碾壓一切的氣勢。

「調皮,小巧,喜愛惡作劇的伊伕。」

艾莉用劍在空中划出一條銳利的直綫。

「請保佑我們,遠離邪惡的災禍。」

劃過的空間瞬間閃耀著足以吞沒一切,滑稽的白光。

光芒消失之後遺留下來的,唯有發出低吼,獨自一頭的龍。

 

  *

 

「結果又回來了嗎……」

橫衝直撞,放棄選擇與思考前進,其結果是回到原點。這是隱藏在人類下意識裏的歸巢本能?抑或是單純的預定調和?無論是哪個都只會蠢到令人發笑吧。

話說回來,在剛才的騷動中也沒有倒塌,看來是比想象中要堅固的破木屋呢——雖然也不改是棟搖搖欲墜的破木屋這一事實。不過和外面比起來,這棟木屋還算是幸運的吧。 慘無人道,慘絕人寰,無法想象會是人類會做的事,不過下手的也不是人而是龍就是了。破壞和廢墟,他發覺自己最近和這些還真是有緣。難道在不知道的時候成為流行了嗎,哈米吉多頓啦諸神黃昏啦最終審判甚麼的。

……這種東西流行起來要搞甚麼鬼,他鬱悶的嘆了口氣。

「淺同學。」

在低頭發呆的他眼前出現了一雙腿。緊實而修長的腿能看到日益鍛煉的痕跡,偏白的膚色是因爲當事人偏向穿長褲的緣故吧。

「嗯……雖然我是腿控……不過這確實是一雙好腿。」

「請問有甚麼問題嗎?」

「不,自言自語而已。」

淺吐了口氣,順便把奇怪的雜念和邪念一同吐出。

「辛苦了,艾莉……奏怎麽樣?」

「雖然有不少擦傷,沒有重傷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是魔力消耗比較嚴重,還是靜養一段時間會比較好。」

「是嗎。」

因爲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淺並不驚訝,也沒有特別鬆一口氣的感覺。

「既然這樣,我就不用呆在這裡了吧?」

「關於這點——」

「不可以!!!!」

連龍出現時都沒有那麽拼命的叫喊聲,你不是需要靜養嗎大小姐。

「爲什麽啊!」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在本小姐說可以之前,絕對、絕對不可以從那裏離開一步,絕對!」

「所以說爲什麽!」

「因爲那邊最遠!」

就數學上來看,長方形兩邊頂點的對角綫確實是最長沒錯,嗯嗯是小學生都能理解的常識呢。

「這根本就不算解釋吧……」

「抱歉,看來還需要一些時間。」

艾莉帶著歉意點了點頭,回到奏的身邊。至於她們在做甚麼淺完全不知道——因為看不到,在奏的要求下艾莉施以了阻擋視線的幻術。拜此所賜望過去也只會是一片漆黑,雖然那邊好像也看不到這邊的樣子。不過——

(如果真心想看,其實也還是可以看到。)

他下意識摸了摸眼睛。只要有這個意願,眼前的術式根本稱不上是阻礙。不過他沒有偷窺別人的興趣,也不打算把力量用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因此他不會做。

然而要說是不是對那邊感到好奇,也是事實。看來那個幻術能夠隔絕的只有光線,聲音還是能夠聽到。就算她們有意壓低音量,偶爾還是能聽到「頭髮」,「衣服」,「泥巴」之類的詞語,還有像「沒問題?」「我覺得是」「那到底是不是沒問題了!」「我覺得是」……這無限循環的對話有甚麼意義嗎?

在和自己無關緊要的的地方事態在繼續發展這件事,淺是打從心底感到無所謂,只是一直呆坐著也讓他感到十分無趣。感覺身體開始變得僵硬他伸了個懶腰,微微後仰的身體靠上了牆壁,傳來喀吱喀吱的聲音。

「……」

他默默把后仰的身體向前傾去。

如果因為自己讓牆壁開個洞就很麻煩了,各種意義上來說都是。

就在他手托下巴準備繼續觀望的時候,黑色的簾幕如同被撥開一樣消失。而奏則像是不高興又像在逞強的表情站在面前。

身上泥土已經洗掉,只是衣服上還是能看到一些棕色,或許是沒那麽容易清理掉吧。雪白的皮膚上能看到少許輕微的治療痕跡,畢竟魔法也不是完美,要完全治好還需要一段時間吧。唯一完好的只有那柔順的銀髮,去掉污泥的現在散發著和往常一樣柔和的光芒。忍不住想摸一下,想必會是讓人上癮的觸感吧。

 以慵懶的動作站起,淺敲了敲肩膀。

「太久了吧,這邊都快變成老爺爺了。」

無視淺的調侃奏快步向他走去,指向他的鼻頭。

「給我忘掉。」

像是生氣,又像是快要哭出來的聲音。

「之前看到的,快給我忘掉。」

「你沒頭沒腦的說什麽啊,忘掉是——」

「總而言之快點忘掉笨蛋,這不是你最擅長的事情嗎!」

誰擅長啦——順勢想這麼反駁的淺,注意了到奏的表情。或許查覺到自己現在是甚麼表情,奏立刻低下頭。

(是嗎……果然根本上這傢伙,還是奏呢。)

湧起些許的懷念,淺露出帶點稚氣,坏心眼的笑容。

「我才不要。」

「……!」

「我的大腦又不是電腦,沒有方便到想要刪除甚麼就刪除甚麼。」

如果有這麼方便的話就好了,他在心裡苦笑。

「而且啊,我覺得,其實……也沒你想象中那麽糟吧?」

爲了掩飾害臊他輕輕搔起臉頰。

「不就是趴在地上滿身泥濘而已,說實話沒什麽大不了的。」

淺再次深感自己還真是不會安慰人,說出來的口氣不知爲何總有種瞧不起人的感覺讓他想大叫鑽到洞裏,不過他還是沒有停下。就算毫無意義,他也覺得有必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

「我覺得你已經贏了哦,就算那條噁心的蜥蜴在旁邊也毫不放棄,不是很厲害嗎?在我看來那個時候的你比平常還要閃亮很多,怎麽說……對,沒錯,完全不像一個惡魔!」

淺宛如自己說了什麽好話一樣面露笑容。

奏沒有回話,只是維持著姿勢陷入沉默。阿勒,是自己説錯了什麽嗎?就在他開始回顧的時候,他聽到了從奏那邊傳來嘆氣的聲音。

「……笨蛋。」

「開口就是這句啊。」

「蠢蛋。」

「嗯,我知道。」

「色狼,變態。」

「哈哈哈……」

「性慾魔獸,玩弄女人心的超級大混蛋。」

「爲什麽啊!」

傳來了笑聲。清脆優雅,不含惡意。眼前的她抖動著肩膀,發出悅耳的笑聲。

心中湧出足以讓他垂下肩膀的安心和懷念。

「真是自以爲是的傢伙。」

「不不,還比不上大小姐就是了。」

「那當然。」

「這沒什麽好自滿的吧……」

挺起胸膛和垂下肩膀的兩人對望一眼,又笑出來了。

對啊,沒錯。我就是個自以爲是,任意妄爲的笨蛋。

所以啊——

「奏。」

「什麽事?話説在前頭——」

對故意擺出倔強表情的奏,淺輕輕把手指放到她額頭的中心。

「對不起了。」

就原諒我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