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截止到目前的进度要保存吗?是/否

不不不,比起存档我更愿意读档。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在这里存档说不定就变成一个注定失败的死档。比起存档更需要的功能实际上是读档吧?

不过如果没有存档的话,读档这一功能就失去意义了。正是因为先有存档才会有读档的诞生——不,说不定正是为了可以读档所以才创造了“存档”的概念。这样一想,似乎读档的重要性远远凌驾于存档。

如果没有读档的话,存档的功能就只是单纯在创造一个无意义且占据内存的数据文件吧。

不——从另一个角度思考。正是为了让无意义的东西变得有意义,才特地为档案量身打造了“读档”这一功能吧。从这一角度去看的话,存档的地位则高于读档。

存档更重要,

读档更重要。

哪一边才是对的,

哪一边才是错的,

不——不管是对还是错都已经不重要。现实不存在存档和读档,我也没办法从过去的某一个节点开始。我能够决定的只有现在,这一点毋庸置疑。

话虽如此,想要读档,想要从最初开始选择的想法绝不是虚假的。要是能从搜查住客房间时开始,我就不会装作没看见那些景象;要是从接受短信开始,我就不会急于接受委托;要是从早上起床开始,我一定要把手机的提示音调成最大;要是从昨天——同样要补课的周六开始的话,我一定不会绕道去李少辉的家。这些节点要是有其中一个有所改变,我就不会遇上现在的窘境。

要是一开始没有那样做就好了,

要是那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就好了,

这样一来一定会得到正确的结果。

我把这些说了出来,得到的却是格外冷淡的答复:

“真可惜噢。现实里没有读档和存档,人生重来什么的更是痴心妄想。学姐你还是不要胡思乱想比较好。”

也不要太过于在意这些比较好喔,学妹意有所指的意图过于明显。她一定是在借此隐喻什么,却不肯直白地说出来。

不过不用她说我也明白。

胡思乱想也没用。

我也不是因为想胡思乱想所以才胡思乱想的。在这种紧急的情况下忽然插入冗长的对话和没头没脑的思绪只会打断叙事的节奏,有一种憋着的气忽然就没了的不快感。电视、动画、小说都忌讳这种行为,这种事我当然明白。

刚才漫无止境的对话也好,现在的胡思乱想也罢,都不是想做才去做的。

没有人会无理由地去做那种事。

任何事情都有理由的。

事出有因——有不得不,被迫这样做的原因。

“因为,现在除了胡思乱想外,什么都做不了吧。”

我气馁了。

虽然很可耻,但我已经没有精力继续大声嚷嚷了,就连自己现在的行动,也只是按照先前的惯性在做。

“这条走廊到底有多长啊!”

“谁知道呢~走了这么久都没变化呢~墙壁白白净净的,像好多好多棉花糖铺在上面一样呢~”

犬守魂依旧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对于现在的处境完全不介意。

对于走廊的异常毫不在意。

从第三次从昏迷中醒来后,我们便出现在一条左右都是洁白墙壁,没有其他岔路可以选择的单向走廊上。走廊仅有三米宽,倒是比旅馆里的走廊要宽上一些。走廊的天花板上有着钉好的过道灯提供照明,若不是它们,这没有窗户的走廊必然是昏暗一片。我注意到地上还有一些影子,那应该是铺设在上面的蛛网的投影;走廊的地板是大理石做的,没有铺地毯一类的东西,能看见精致的花纹及掩盖些许花纹的尘埃。我踩在上面,甚至能看见自己的脚印。

截止到以上描述为止,大概能得出这条走廊是普通的走廊这一完全错误的结论。

要说它为什么是错误的,当然是它跟普通比起来完全是南辕北辙。

它没有尽头。

它让人丧失了长度的概念。

头上的过道灯从我有意识去数并且到放弃计数为止共计六百五十四盏。从相间距离为一米二进行估算的话我们目前为止走了七百八十四米。

算上开头和之后的——现在应该走了接近两千米了。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世界上有哪条走廊的长度超过两公里的……长城吗?

但还是看不到尽头。

仿佛没有尽头,

仿佛在原地踏步。

这哪里普通了,根本是普通的对立面,彻头彻尾的异常事物。

“学姐,你觉得走廊的尽头是什么呢?”

“……我怎么会知道。”

“诶~不知道吗?我还以为如果是学姐的话,就一定知道的。”

“都说了不要把我当哆啦A梦——要我说的话,这条走廊真的存在尽头吗?”

“没有尽头的走廊?唔,我倒是知道‘没有尽头的楼梯’喔。”

“没有尽头的楼梯?彭罗斯阶梯吗?始终向上却又会回到原点的楼梯……先不说现在是走廊,不是楼梯。那种东西不是说在三维空间里是不可能存在的吗?。”

“那学姐,你觉得人的记忆属于三维吗?”

“三维指的是长宽高,和记忆没有关系吧。非要说的话就是空间记忆法……不过那也是南辕北辙,搭不上边的东西。”

我颇为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怎么了,突然问这个问题?”

“不,只是好奇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请不要介意。”

怎么会不介意。

世界上不存在光听别人说“不介意”就真的不介意的人。

至少我不是那样的人。

“开始是对称的玄关,然后是人偶的教室,接着是无尽的走廊。学姐,你遇到都是一些怪诞到极点的事呢。这些景象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嗯……”

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怪诞——怪异。

怪异的事物,也就是怪物。

虽然是无端的联想。当连续的思考导出“怪物”时,我想起了学妹那时对我说的话。那个光景过于虚幻,比梦境还要像梦境。

04

“怪物?你是指我吗?你说我是怪物?”

正值青春年华的美少女——至少是少女——被年龄比自己小的女孩比作怪物。

说是玩笑也过于恶质。如果是认真的话那也太讨人厌了。不过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待这句话本身就会引人生气。我会发怒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你故意惹我生气吗?”

“那是人家的肺腑之言。”

“言下之意是发自肺腑地想惹我生气?”

“不是啦~学姐别这么咄咄逼人。是学姐说‘我到不介意’所以我才说的。哪有先让人说然后再抓着别人说的话不放的事嘛。学姐你这样是钓鱼执法喔。”

居然说是钓鱼执法……

钓食人鱼吗……

我当时说允许的时候可没有想到会听见这么难听的评价呀。

“因为听到难听的话就生气,这种反应可是丑角才会有的角色。学姐你现在可是主人公喔——这次故事的主人公如果人格上和丑角一样卑劣,无论是观众还是我都会失望的。”

“……”

故事的主人公——我吗?

把事件当作故事。

把真实发生,发生在眼前的事情看作是虚构的故事。

并且声称我是故事的主人公。

荒谬至极。

“别说什么故事啊,主人公这些让人不高兴的话。我明白了,我会反省的。作为年长者,作为学姐,我不该这样失态。”

所以,

我将质问的目光抛向犬守魂,

“你能说说看为什么我是‘怪物’吗?”

任何事情都需要一个理由。评价我是怪物也好,普通人也罢;称赞也好,贬低也罢。即使听起来再吓人,如果没有一个能够让人信服的理由,那就不过是一句唬人的戏言。

唬人的话谁都会说,凡人和天才的区别在于内涵。

只有外表的人不过是个空壳,内在和背后的支架才是真正的财富。

——像是这样的话,也不过是一句不能当真的玩笑话。

“我不是那种喜欢满口胡诌的人喔。我是在有底气的情况下才说学姐是怪物的。也不是在开玩笑,是认认真真才说出这个评价的。和拿噱头骗人的小编,故意卖弄虚假悬念的推理类作者不同,我基本上是不会说谎和开玩笑的。”

小编姑且不论,你一定是对推理作家有什么偏见吧?

“顺带一提,我最讨厌的推理作者是东野圭吾。那家伙不过是一个小心眼的家伙,被女人伤了后就一直在污蔑夫妻的感情;在核心诡计上想不出花样于是就在动机上胡搅蛮缠;抓住了时代的潮流才一举成名。归根结底他的本质不过是一个歪门邪道撞了大运的推理作家。”

学妹的表情称得上是凶神恶煞,仿佛猎犬,

“我讨厌投机取巧的人。”

“……”

我刚想反驳,却发现了学妹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对了,我不能失态。就算听到自己喜欢的作家被批判,我也不能生气。这些话不过是她个人的想法,没有丁点说服力。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争得面红耳赤,也太丢人现眼了。

“个人喜好的话题到此为止,我想听的是理由。为什么你会说我是怪物?我身上有什么地方像怪物?脸?脖子?肩膀?手臂?还是这双脚?又或者是肉眼看不见的内脏?”

“脸啊脖子啊肩膀手臂双脚啊内脏啊。听上去像是在讨论肢解。太吓人啦!女孩子说这么可怕的话可不好。学姐是一个可爱漂亮坚强的女孩子,所以说你是怪物和你的外表——身体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她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感到高兴。

因为觉得被夸奖了。

下一秒,我理解了她的另外一层意思。

“也就是说……是内在吗?”

和身体一点关系都没有。

反过来思考,就是指我的内在。

“对的哟。我之所以说学姐是怪物,是因为学姐你的想法啦。你对自身的异常毫无自知,你把自己的想法视作正常。没有自觉性的怪物,这已经算得上是怪物中的怪物了。”

“我的异常……我的想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我想错了什么吗?”

“没有喔。作为人类来说,学姐你的表现已经差不多能打满分了。思考的事情离有不足的地方存在,但那也是在误差允许值范围。嗯,随机误差!random error!学姐你已经做到你能做到的极限了。”

“那为什么——”

“所以你才是怪物——不对不对,是怪物中的怪物。”

评价升级了,

或者说更恶劣了。

“学姐,你真的没有发现吗?从刚开始到现在,学姐最不正常的地方是什么。关于这件事,学姐你毫无自知吗?如果到这份上学姐还没注意到的话,只能说明我的评价一针见血。”

搞不好连内脏都能看见,她以正常的脸色说出这句话。

没想到我也有一天会被人说毫无自知……

这简直是耻辱。

“学姐知道理想实验吗?”

学妹忽然离题——不,这应该是在提示我吧。

那么认真思考一下吧,

“……呃……比如说牛顿第一定律?单摆运动?”

“真不愧是高中生的答案——那么,之所以称为理想实验,是因为它们只有在理想条件下才能成立。牛一要假设没有摩擦力,单摆需要把球看作是质点,摆线要当作没有质量。在现实条件下,它们是不可能成立的,是违背逻辑的。”

不可能成立的,

违背逻辑的。

“学姐是理科生吧?那么应该也做过化学实验。实验课上把两种物质——比方说硫酸和氢氧化钠——它们两个放在一起反应,最终结果是中和反应,生成盐和水,对吧?”

“视摩尔比会有硫酸钠和硫酸氢钠两种不同的盐。”

我补充道。

“不是啦。结果不重要,我想说的是过程。”

“过程……冒出气泡吗?不对……它们两个的话,只会放出大量热吧。”

“诶?没有气泡吗?噢,对,因为没有气体嘛——算了,有大量热就行了。那么,学姐,大量热虽然不会算作是产物,但实际上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吧?缺失了的话,整个实验就会变得怪异了吧?”

“岂止是怪异——严格点的老师,甚至会因为这个原因扣掉分数的一半呢。”

“因为它必不可少——非得有它才算是一个‘正常’的实验呀。”

“……嗯。”

大量的热——现象。

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少了它的话,就会变得奇怪。

成为怪异。

“说到这,就让我来亲切地回顾学姐的经历,来找出其中的问题吧。”

“亲切……我鸡皮疙瘩都快出来了。”

“为了不让人觉得无聊,我就长话短说,直截了当地凸出重点吧!学姐知道自己的同班同学是灵异事件的专家,理所当然地寻求了她的帮助;学姐失去意识后来到了奇妙的地方,理所当然地寻找离开的办法;学姐知道我能用匕首斩断挂锁并且发现信封拆不开后,理所当然地要求我把信切开;学姐再度醒来发现自己在教室里后,理所当然地想要离开教室;学姐发现自己被绑起来后,理所当然地想让别人救自己;学姐发现只要触碰笔记本就可以进入下一场景后,理所当然地就去触碰笔记本;学姐发现自己在走廊里后,理所当然地在走廊里走了起来。理所当然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学姐的反应真是理所当然呀。”

“理所当然……有什么不对吗?还是我做错什么了?”

有哪里不对吗……

就算听出了她想强调的事情是“理所当然”,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作家能够写出作品是理所当然的,厨师会做饭是理所当然的,图书馆管理员知道书放在什么地方也是理所当然的。人类做出符合自己身份,符合自己定位的事情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呀,学姐,她轻轻地说道,声音里带有让我感到恶寒的情绪,

“你真的觉得——自己真应该做出你那些反应吗?你不觉得自己太正确——理想了吗?”

那些反应,

那些正常的反应,

那些普普通通的反应,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不是喔,那些反应是正常的,普普通通的,只有在理想条件下才能成立。只有抛弃掉了必不可少的接受过程才能形成理想条件。学姐你的一系列行动,完完全全是理想条件下的理想实验呀。”

她——看穿了我的想法。

发现了我的异常。

用力地,粗暴地,一点都不温柔地把它揪了出来。

“普通人听到灵异事件只会觉得是在胡说八道吧?偏偏学姐你当作理所当然的事情接受了。普通人要是被困在刚才的玄关里,只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吧,偏偏学姐却把它纳入现有实际情况来考量去思索策略。普通人要是遇到刚才的人偶教室和现在的无尽走廊,早就已经崩溃了吧,偏偏学姐你却只是在气馁——只是因为自己做不到才气馁。你难道不能多怀疑现状吗?”

“知道我为什么反感侦探小说吗?因为我讨厌侦探。暴风雪山庄?连环杀人?密室杀人案?不在场证明?为什么侦探能够理所当然地去讨论那些呀?那根本不是正常人的反应吧,那根本不是地球人的语言吧?”

“回到正题。学姐你之所以是怪物中的怪物……”

她望着我说道,声音让我觉得格外可憎,

“是因为你把一切的事情都看得太理所当然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