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自第十个生日当天接受母亲的衣钵后,已经过去了近七年的时光。在七年的时光中,我目睹了出生以来陪伴我的姐姐的离去;学习到许多不能从任何课本、专业性出版图书翻到的知识。

我学到了知识(禁忌),学到了智慧(禁忌)。

把禁忌的智慧当作自己的智慧。

把禁忌的知识当作自己的常识。

让异常化为正常,

让自己(正常)变为异类(异常)。

近七年来,我一直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没有成长,只有(细菌)滋长。没有变化,只有(精神)变质。

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是自己(人类)了。当陌生的同班同学于学期末的期末考试前成立小组相互督促时,只有我一个人对此不感兴趣。他们不明白我的想法,权当是我的傲慢——而我,只是单纯地不理解他们这样做的意义罢了。这不过是诸多事迹里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是体现着“无法理解”的小事。

我们无法互相理解。

所以只能当作没看见。

视而不见,

处在同一个位置的——不同的世界。双方眼中,对方都是异类。我把对他们而言的异常当作正常,把他们的正常当作异常,反之亦然。

双方相互无视——不要试着理解,不要试着接触。

理解(想法),接触(知识),会产生反应。

对了,就像极高浓度的硫酸。

静置着的浓硫酸,放着不管会使人忧虑;不小心弄倒了就会腐蚀周边的一切;贸然让它与其它物质——比方说钠钾钙——接触,可想而知结果会如何。

对我而言,他们的常识是硫酸;对他们而言,我的常识亦是硫酸。

不经过任何处理就接触,会爆炸。

不是物质上的爆炸——身体是不会粉碎的。有问题的是精神。精神会先是受伤,粉碎,变得七零八落;然后会慢慢愈合,变成和原来相似的状态;恢复和原来貌似一样的精神,实际上已经变质。

材质改变,

会成为了某种——异常的东西。

比我(异类)还要异常的东西(怪物)。

“要是把两边都当作常识,那就是真正的怪物。”

母亲曾这样警告我,

“井水不犯河水。异类要当异类处理,对双方而言的异常知识绝不能当作理所当然的东西看待。对常人而言,怪诞怪异怪谈,妖魔鬼怪这些基于他们的‘常识’被认定为异常。”

“那我呢?跟他们相反吗?”

我问。

“不——没有相反的必要。就算你把我当作异类,把从我这里学到的知识当作错误的,异常的东西对待也没关系。你只要记住,绝不能把他们混淆。不能都当作异常,也不能都当作‘符合常识’的事物看待。”

从母亲已经失去光泽的眼珠里,我看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情绪——直到后来我才从旁人看我的目光中了解到,那一情绪叫作“忌惮”,或者说“敬畏”。

“无法鉴别异常和正常的人,既不会是专家也不是常人。只会是怪物。”

怪物。

怪异的事物。

既不能成为专家,也不能回归常人。

成为不伦不类的东西。

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母亲的话。一是我没有亲眼见过那样的人——怪物;二是根据我的判断,我不认为光是因为这种主观上的认知改变就能使得人变质。

只是,

母亲是不会有错的。

母亲——专家——的话,和不成熟的我那自作主张的想法比起来,哪边更接近不容置疑的“真理”,这也无需赘言。

我做不到把母亲当作异类,憧憬着的人所说的话也不可能当作错误的言辞看待。所以我只能变成现在这样。

变成了开头的那种人。

成为(人们眼中的)异类,舍弃(人们眼中的)常识。

其实也算不上舍弃吧。

应当说是选择。

我选择了一条会成为异类的路。走上这条路已经差不多七年了,事到如今说后悔也来不及了。当然我也没有那个想法。遗憾一类的或许会有,但更多的是对不成熟的自己的憎恶。

怀抱着这份憎恶,在始终寻找不到适合自己的道路的情况下,我遇见了她。

02

说是遇见,其实并不妥当。初次交流的地点实属意料之外的情况。而我与她的交流则是蓄谋已久的一次有预谋行为。对那之前还过着悠哉日常的她来说,我的拜访是一次不公平的灾难。

人为的灾难必然是不公的。

她——叶馨园可能不太清楚那次相遇意味着什么。当时我需要一名能够对我的搜查能起到促进作用的助手(合作人)。馨园绝非最合适的人选,但我还是选择了她。她对我而言,还有着别的意义。

我想做一个实验。

我怀抱着对始终无法接近专家的,没有才能的自己的憎恶,把馨园——拥有绝对常识的普通人——当成了实验对象。

没有才能,空有经验。我认为这样的自己足以解决那次事件,所以才——萌生出糟糕的想法。

也不是多么了不起的实验。

我想着“要是让有常识的人类深入接触异常的事件,因此而产生的现象。说不定能让我更加接近专家。”

所以选择了馨园。

告诉——尽管设置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门槛——馨园一些她本来不该接触,不该了解的事。

不用说,放到如今,这已经是一个可以贴上“大过”标签的错误思想。专家不是哲学家,也不是某种境界。就算从什么现象中得到启发,我也没办法一跃而就成为专家。

没办法成为像母亲那样的人,至少光凭这种歪门邪道的常识是不可能的。

简单来说,在她本人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我让她进入了歧途。

走上了歪路——不,现在就说她“走上”还为时过早。我所做的是在她的眼前展现了一条不同寻常,散发着玫瑰花瓣香味的小径。我希望她不会被一时的香味而迷惑,走上这条路。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对她做了相当过分——擅自改变人生——的事,是不会改变的。

按理说,做了插手别人人生的事,就应该忌讳类似的事情。

我却完全没有吸取教训。

应当说是一时的鬼迷心窍。看到馨园时,我内心有一种似乎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的柔软的物质被她触动了。鬼使神差下,我说出了“朋友”一词,并且再次做了同样的事。我犯下了和上次一样的错。

不仅如此,我还用“高估了你的知识面”这样伤人的话,来掩饰自己的做贼心虚。

我明明知道“她原本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

对不起。

“这本来就是我的——内行人的事。你为此产生内疚感,这说明是我的责任。胡乱地把圈外人牵扯进来,这本来就是错误的事……要道歉的人是我。”

一句是远远不够的……真的很想对她说上一百句对不起。

“我们走吧。”

我——大概在馨园眼里里是在认真思考着对策吧。

然而我现在只想让馨园尽快从这次事件中脱身。从五楼回到大厅,一无所得的搜查结果象征着的绝对不仅仅是“徒劳无功”,它有着更加恐怖的意义。说不定,这次的事件超出了我能处理的范围——当然,这也可能是虚惊,是自己吓自己。可不管怎样,当务之急是让馨园从这次事件里全身而退。

而且,要让她不能察觉到一丝异常地离开。我要想办法让她的注意力从旅馆本身转移,并且趁此期间解决旅馆本身存在的问题。我决定单干。

“馨园回去之后,能搜集一下关于这家旅馆的情报吗?”

“没问题,无论是都市传说还是流言蜚语,我都会一个不漏地找到的——我会竭尽全力的。”

很好,你只要离开这里就行了——在被怪异灵异异类缠上身之前,趁早离开此处。

继续耽搁下去,可能会有异变。

会发生异变的,是馨园。

她本人没有注意到一件令人忌惮的事。她正在把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当作理所当然的事情看待,正在把异常当作正常,把异类当作常人。她正在——一点点向我母亲口中的“怪物”靠拢。

会变成既不是专家,也无法和正常人相提并论的东西。

不伦不类的东西。

夹在两个世界的裂缝中间——被放逐到第三个世界。

为了她的人身安全也好,为了不让母亲的警告成为现实也好。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把馨园从这次事件中驱逐出去。虽然会有人想说“既然如此那一开始就不要委托她”,但我也没有办法。

我会犯错。

因为我不是专家。

不停地犯错——犯下相同的错误。

到底是因为一直在犯错所以不能成为专家;还是因为不是专家所以一直在犯错。这个问题的答案和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差不多。

“对了,馨园,还有件事,我想向你道——”

想要向她本人道歉。

擅自改变人生的罪孽,就算道歉再多次也不足以谢罪。

虽然她不会理解我的想法,我也没有打算让她明白我在想什么。

让她明白,也得等这件事结束之后。

在这之前,我希望能先用诚恳的语气向她道歉。

不过似乎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不是我想通了。我是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就放下对她的歉意,大概,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心存愧疚,没办法直视她的眼睛吧。之所以没有道歉,是因为她不见了。

或者说消失了。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那名让我感到不舒服的学妹。

旅馆的旋转门没有最近才动过的迹象;馨园刚刚在我的前面,不大可能会去其他地方(比如旅馆里的厕所);柜台的工作人员脸上有着和我一样错愕的神情。

凭空消失。

只有她——还有犬守魂不见了。

留在原地的只有我。

“啊——”

我早该明白的。说是马后炮也没关系。看到馨园以离奇的方式失踪,我突然发现了一直以来忽略的盲点。不,不能说是盲点吧,应该说是被掩盖的线索。

某些人看到的“奇妙景象”。

“某些人”看到的奇妙景象。

应该思考的不是奇妙的景象是什么,而是为什么是“某些人”看见,而不是“大部分人”,“全部人”看见。

我本该一开始就发现的。

只有特定的——符合条件的——人才能接触正体。

既非专家也非常人,逐渐往这个方向靠拢的馨园——说不定在某种意义上吸引了怪异。

怪异(怪物)会吸引怪异(异象)。

“对不起……对不起……”

这是一次没有价值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