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要死了,你会来救我吗?

  少女,曾经这样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

  我在校园中奔跑着,四处张望着,寻找着那个人的身影。

  “灵使——从天上看看。找找叶馨园的位置。”

  目光扫到远处的篮球场,那里的男生们正在相互推挤着,在篮筐下挥洒着名为青春的汗水。

  砰——身后的爆炸声没能影响到他们的兴致,如果不是能通过口型看出他们正在用言语交流,我可能会误以为自己闯进了聋哑学校。

  这也是赵邵诗做的吗?他可真了不起。

  这样感慨着,等待着灵使给我的答复。

  “——大叔!叶馨园在那栋楼里面!就是那个写着个英文字母‘B’的大楼!她在被一群奇怪的家伙追着!”

  刚刚升上高空没有多久的小女孩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我深吸了口气,拍了拍双腿,朝着灵使指着的楼房跑过去。

  “啊啊啊!要被追上了——诶?躲进教室里了?诶?跑出来了?那群家伙是笨蛋吗?这样也能给她逃掉吗?到底是有多没用哇!”

  你到底是在为哪边加油啊?

  不出意外的话,那栋楼应该是学生们上课的教学楼,灵使口中的“奇怪的家伙”也十之八九是这个学校的老师与学生。

  可能留给我的时间已经没有多少,我尽可能地加快自己的速度,想在事情无可挽回之前赶到教学楼。

  然后,看到的是——

  ——一名男人正在用大锁将一楼的栅栏门锁上。

  那个男人有着强壮的体格,曝露在空气的躯体满是筋脉齐凸的肌肉。他似乎没有看见我正在往这边赶,在锁上门之后,就往通往二楼的楼梯下的阴影处走去。

  “就是那个人——”

  仅仅只是对视,我就已经弄明白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什么那个人?”

  “刚才那个男人,就是犯人。不会有错的。不过,你要问我为什么,我也只能告诉你——看到那双眼睛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那家伙绝对是‘异类’。是不应该存在于人类社会里,披着人类外表,流着人类血液的,彻头彻尾的怪物。”

  这种事,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辨识这样的人,就连对话也是多余的。

  “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在这个学校里,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注意到他的危险性……”

  “那个,大叔,我觉得一般人也不可能注意到的吧?奇怪的人是你才对吧?”

  灵使似乎说了有些令人在意的话,不过我懒得去管。

  叶馨园在这栋楼里面,而门却已经被大锁给锁上。

  “灵使,你在这里盯着,要是情况有什么变化,就赶紧跟我说——我去找钥匙。这种锁的钥匙,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的。”

  我不知道该在哪里找,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事情结束之前找到,可事到如今,我只剩下这一个办法。

  ——能不能撑到我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我已经在尽力了……小鬼,你能不能活下来,不是我能决定的,而是你自身。

  

 

  嗤——

  被刺穿了。

  我能够清楚地确认这一事实。

  这一确切地发生在我身上,没办法回避的事实。

  曾经属于自己身体一部分的东西,在被刺穿之后,不知怎么的,感觉自己永远失去了它。

  最初的时候,并没有多少疼痛。

  而这“最初”并未持续多久就结束了,紧接着,是铺天盖地,刺激着神经的剧痛一阵一阵,像是暴风雨时的海浪一般拍向我的神经中枢。

  ——滴答——滴答——滴答

  一连串的血珠,前仆后继地从我的身体里离开,顺着裸露在外的一截刀身,欢快地滴落在地上。

  好痛……

  真的好痛……

  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不争气的泪水从眼睛里又一次涌了出来。这一次我连去擦拭它的力气都没了,只能任由它如此时的血水一样放肆地奔涌。

  “………………”

  男人终于又一次沉默了。

  他像是不明白我在做什么一样,用着苦恼而又深沉地眼神注视着我。

  然后,叹了口气。

  “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

  “当然要坚持啦!我才不想死啊!”

   我艰难地把视线从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掌上移开,狠狠地盯着程华。

  开了刃的弹簧刀的刀尖从我的右掌背冒了出来,就像是才露尖尖角的荷花。

  有没有搞错,这种危险的刀具是被国家禁止随身携带的吧!?

  嗤——刀被不认识的男生拔了出来,扩张撕裂的伤口再次涌出大量的血液。

  “啊啊啊啊啊——!”

  痛得想要在地上打滚。

  痛得连自己的声带都控制不住了。

  任由疲惫的喉咙发出刺耳的尖叫,我已经没有精力去理会自己的身体了,像是没了拐杖的残疾人,我瘫软地坐在地上。

  反馈来的冲击力产生的疼痛,这种程度的感觉已经十分悲哀地处于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被刺穿的手掌像扭开的水笼头一样往外倾吐着红色的液体,越来越暗的视野向我传递一个简单而又可怖的信息。

  ——我快死了。

  人什么时候会死?血液流干的时候?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被放进棺材里的时候?被烈火焚烧成灰的时候?又或是不被任何一人知晓自己一度存在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有人能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吗?

  “啊啊啊啊……混蛋……人渣!我才不需要你救……我自己……就能活下去!”

  无处可逃,那就不逃了。

  决定了,就在这里结束这一切。

  或许我真的会死在这里。会在这里结束自己短暂的一生,但那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不想再逃了——再逃下去的话,和承认他的正确,比较起来有什么区别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认为你救不了我……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去救。然后,更加不明白,为什么你觉得你救不了我,所以就要杀了我……这种强盗逻辑,根本没办法说服任何一人!”

  我朝着男人宣泄着自己的怒火。

  “你给我听好了——”

  已经精疲力尽,再也找不到半点力量的身体,如今却能够支撑着我做出这样的嘶喊。

  真是了不起呢,我夸奖着它,接着不留情面地,迫使它站了起来。

  “——我是绝对不会接受你的说法的!自甘堕落的人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恶,最让我讨厌的人,不管是我的父亲,还是那个混账李少辉,都是我最最最最最最最最讨厌的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要是因为他们是自己讨厌的人,是自己不能接受的人,就把他们放弃了……要是做了这样的事,自己不也变得跟他们一样了吗!我要做的,绝对不是任由他们堕落下去,而是用自己的双手,去纠正他们的扭曲!”

  在情感化为言语这种有形之物前,它们的存在是极其暧味的。

  就像是薛定谔的猫一样,都是处于两种状态叠加的状况,认可一件事,不认可一件事,在说出来之前,都是同时存在于自己心中的。

  但这些情感转化为言语之后,就被赋予了实际存在。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

  ——我在这一刻,下定决心了。

  之前的自己,到底有没有想过这几句话里说过的那些事,是没办法确定的。

  但从这一刻起,从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开始,我就决定了。

  ——向每一个需要自己帮助的人伸出援手。

  不过……那也是活下去之后的事。

  现在,我已经连张开眼皮的力气都没了,需要帮助的人是我才对。

  然后,在这个时候,男人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并非是喜悦而诞生的笑声。

  是由于凌驾于理智之上的愤怒,促使我开始狂笑。

  “结果到头来……是我亲手促成了‘它’。”

  苦涩的声音从我的嘴里吐出。

  从见到叶馨园的那一天开始,从她是我的学生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那句话必定会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无法对眼前的‘恶行’熟视无睹。”

  我用声音让躁动不安的学生们平静下来,我有必须要说的话,要跟小叶说。

  “看到那些逃避责任,逃避现实,不做自己该做的,而去做其他事的人,就会忍不住想要去管。”

  在现在,这样的人多半会被冠以“多管闲事”的罪名,被人唾弃。

  “严于律己的同时,也在把用于自己的条律施予他人。”

  己所欲,施于人,这同样是“恶”。

  “……你在说什么啊?混蛋!”

  小叶虽然是在骂我,但眼睛始终看着那群学生。

  因为她还不想死,小叶眼中流露出强烈的,炽热的求生意志让我心中愈发悲伤,愈发愤怒。

  “小叶……你的心情,我是明白的,你的想法,我是理解的。但是,毫无疑问,你的想法是错误的。”

  “……你在那里胡说八道什么?你要是能够理解我的想法,明白我的心情,那么你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不光是让自己的学生去死,还杀害了整个孤儿院的人……你简直不配被叫做‘人’!”

  “因为我也曾经这样想过。”

  “——!?”

  “没听清吗?那么我可以再说一遍——我曾经也是这样想的。想要尽可能地去帮助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想要让每一个对生活失去信心的人振作起来——我曾经,就是以此为终生目标,在奋斗着的。”

  我看着小叶脸上的惊讶,心中的悲伤不知怎么的,被一股病态的喜悦取代。

  “贫穷的人需要救助,我会给予钱财,受人欺辱的人寻求庇护,我会出手相助。无论是怎样的恶行,我都会伸手帮忙。我之前,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换句话来说,那时的我,就是此时的你。”

  我在愤怒的小叶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所以,我才会如此在乎她。

  所以,才会想着毁掉她的父亲。

  更甚至,我才会想要杀了她。

  “不要开玩笑了!那时的你是现在的我?对每个人伸出援手?你这家伙——你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伙伴吗!?就算是正义的伙伴,也不会在自己小的时候,就杀掉整个孤儿院的人吧?那根本不是什么对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只是在杀人!”

  啊……说起来是有这回事。

  我不清楚小叶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二十年前的往事。按道理来说,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应该被那群人处理掉了。

  不过,我也没有心情去想这件事。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么就存在着它会被人知道的道理,去在意也没有意义。

  “不,小叶,你误会了。我杀他们的理由,和你一样,是因为救不了他们。”

  “………………………………啊?”

  “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孩子,谁都救不了,甚至连一颗树苗也救不了……什么都不懂,但我懂得一件事,那就是,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很痛苦,即使继续成长下去,他们也会变得更痛苦。我没办法挽救他们的命运,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把他们都杀了。”

  现在想想,当时或许有更好的办法,不过,对于刚刚觉醒能力的我来说,除了让他们提前迎来自己的结局之外,想不到其他的方法来让他们解脱。

  就像现在这样,除了杀死小叶,我别无他法。

  “——————”

  小叶的表情松弛了。

  是终于理解我了吗?我因为在意她的想法,不禁皱起眉毛。

  “这样啊,原来如此,我终于可以确定了,程华。”

  脸上带着尚未消失的泪痕,小叶咬着牙,用一反先前的平静语气说道。

  “你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我,和你绝对不一样。”

  “……我还以为你能够理解我的。”

  到头来,小叶还是没有弄清楚,自己的想法,会带着自己走向怎样的绝境。

  “就算我不管,你终究还是会死的,小叶。”

  “——那么,我反过来问你,程华。”

  小叶手掌的伤口正在流着血。

  就算她用另一只手堵住了伤口,血液还是在汩汩流着,继续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会休克而死。

  她,必定会死。并不是说因为这个伤口,而是因为她的想法。

  走在错误的道路上,最终迎来自己的灭亡,这就是小叶的结局,即使那是遥远的未来,如今,我也已经看清楚了。

  “——人是迟早要死的。这一点没错,但是……人类到底什么时候会死呢?像我现在这样不停地流着血,直到血流干的时候?还是说当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又或者是尸体被放进棺材里的时候?会不会是被烈火焚烧成灰的时候?当然,也许是伟人们说过的,被所有人都遗忘的时候?”

  “杀了她吧。”

  其实,没有特意说出自己的目的,学生们也会明白我的意思。

  声音只不过是作为传递命令的桥梁,至于话的内容是什么,则无关紧要。

  但我还是说出来,因为我想要用这句话来回答小叶——现在,就是她死的时候。

  “我认为,这些都不是答案。人真正死的时候——”

  小叶用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朝她刺来的弹簧刀。

  从她的眼中,我看不到之前的恐惧。

  为什么呢?明明这一次比之前还要令人绝望,她也不可能再次挡下来,退一步来说,就算挡下来了,她也必然会死。死亡,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啰啰嗦嗦在讨论些什么呢!?”

  陌生的声音出现了。

  “我认为是——”

  小叶充耳不闻,继续说着自己的话。

  她难道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吗?为什么没有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声音产生一分一毫的疑惑?

  正当我想着这些的时候,对话却擅自进行下去了。

  “——当然是否定自己的时候啊!”

  两个声音重合了。

  噗嗤。

  刀刃再次刺穿了肉体。

  不过,这一次没有刺在小叶身上。

  而是刺在了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的手臂上。

  “嘿,我老早就想试着来一次这么帅气的出场了。毕竟要当主人公的话,不做这种事,怎么能行呢?”

  头发乱糟糟,身上散发着臭味的男人,正笑眯眯地看着我。血液从他被刀刃刺进的手臂上源源不断地流出,理应被疼痛灼烧理智的他,却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不过,你们还真是让我看到了有趣的东西啊。”

  他这样说着。

  我不禁感到一丝恶寒。

  “接下来,差不多由我来收场了。”

  

  

  

  

  

  李少辉终究还是赶到了。

  他从栅栏门的缝隙中,伸出左手,拦住了刺向叶馨园的弹簧刀。

  作为代价,他的手臂代替叶馨园被刺穿。

  “接下来……”

  不过,对于他这种人来说,这样的疼痛,只会让他更加雀跃。

  “差不多该由我来收场了。”

  叶馨园和另外一个男人在讨论些什么,实际上他一点都没有听到。

  不过,有人把这些事都告诉了他。

  那个跟李少辉打报告的人就是从叶馨园逃到门前开始,一直在注视着他们之间对话的灵使。

  小女孩没办法干涉到任何一人,除去李少辉之外,她甚至连说出去的话都没办法被人听见。

  所以,她只能够看着,只能记录着,就像是在记录着历史般地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话虽如此,就算灵使把你们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告诉我了。我也没办法接话茬,因为我不是很懂你们这类人。因为一些理所当然的无聊小事引发这样的争执,在我眼里就跟网络上的那些人一样,无聊到令人发笑。”

  他并不是来拯救任何一人的。

  李少辉从来就不是救助者,也从未当过救助者的角色。至始至终,他无论做了什么,出发点都是为了自己。所以,对于帮助别人为起点而展开的一系列争吵,他无法理解。

  咔哒,他另外一只手拿着钥匙,说话间的时候已经摸索到大锁的锁孔,轻轻一扭,把锁解开。至于钥匙从何处得来的,这一问题,可以去问瘫倒在校长室里的校长,他应该会很乐意去向警察解释这件事。

  无视着手上还插着刀,他把左臂从门内抽了出来,拉开了栅栏门。

  “唔呼——”

  少女的身体在门被打开之后,顺着地心引力的牵引倒在李少辉的怀里。差点反应不过来的李少辉,发出一声别扭的轻叹。

  “好了,稍微停一下。”

  他张开尚未受伤的右手,摆在即将冲出来的学生们面前。

  没有发生任何不可思议的超自然现象,也没有从他的手上绽放出七色的光芒。

  男人只不过是说了和曾经的程华相似的话。

  “你们给我停下来吧。”

  用一句话能够改变现实的人,能做到这件事的人,绝对不止程华。

  李少辉恰恰好就可以做到这样的事。

  所以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原本听从程华的指示,围堵过来的学生们全部静止了。

  “优先度方面,似乎是我更加高。”

  “………………”

  “不过,你也不用气馁。老实说,你真的很厉害,能够影响到人类的灵魂,让原本只是充当情感的容器的灵魂,反过来控制住肉体。”

  “充当容器的……灵魂?”

  “怎么?你不明白你的能力吗?”

  李少辉看了一眼怀中的少女,似乎刚才那番话,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精气神。此时的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平缓而又有规律的呼吸着,宛如熟睡的婴儿。

  “人类和人类的灵魂,二者的联系,并非是人们常说的,由人类的灵魂控制着肉体。人类的灵魂,和控制着肉体的人格,完全是两个独立,却又能互相影响存在。”

  少女手上的伤势,并没有多么严重。虽然血流不止,但只要王倩来了,就能把她救回来。

  所以男人有恃无恐地继续说着废话。

  “人类的灵魂,在人类的肉体出现时,就已经存在于其中。不过,影响到人行动的,并非是灵魂那么纯粹的东西,而是受到基因、环境,以及各方面的影响,最终形成的人格在决定着人类自身的行为。”

  “而灵魂的用处,不过是给人的存在提供可有可无的动力。当灵魂薄弱的时候,人会相应的消极,反之,人的情绪则会高昂。灵魂在人活着的时候,充其量只有这种用途而已,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存在。然后,在人死后,它才会发挥自己的用途。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把灵魂称之为容器的理由——”

  男人闭上一只眼,笑眯眯地看着程华。

  “不过,你的能力很有意思,让原本人死后才能发挥出真正用处的灵魂,在活着的时候就起到了作用……不,应该说,灵魂代替了人格,掌握了肉体。同时,你也能够对占据了肉体的灵魂下达指令。让它们心甘情愿地做任何事,就算死了,也不会被迫地注入人格的情感——这也是为什么死去的那两名学生,一点残渣都没有留下来的原因。”

  不过,还是有一点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这个学校会如此干净。但那恐怕是另外一件事,现在没有半点必要去思考。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程华皱着眉毛,用看着疯子的目光,紧盯着李少辉不放。

  “你不明白也没关系,我也不是说给你听的,是说给我旁边这个小女孩听的……好了,既然对手是灵魂的话,对于我来说,就是比吃饭还要容易处理的事。虽然我没有办法让他们恢复原状,但只是让他们停下来的话,也只不过是浪费下口水的事。”

  我们来谈谈更有意思的事吧。

  李少辉把双马尾的少女背在背上。

  “我想听听看,你那套莫名其妙的理论。什么人该死,什么人该活,就是这个听起来很有意思的理论。请开始说吧,我洗耳恭听着。”

  “没有什么跟你想说的——”

  “——越来越多的丑陋展示在自己的面前,对于自己的想法心存疑惑,渐渐地,变得不再相信人类是可以拯救的。”

  程华的话,没能说完,李少辉就已经开口了。

  “就是那种吧,正义的伙伴一样的感觉……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给予帮助。你那时候,就是一直坚持着这样的吧。只不过,到最后不想……不,是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

  “……为什么你会知道?”

  “从你的表情里看出来的。”

  “……真是够傲慢的。”

  说完这句话,程华瞥了一眼身边的学生。

  “不用再试了,我说过了,论优先度,我比你要高。只要是涉及到独立的灵魂,你就没有可能靠这些击败我。与其举起兵刃交战,我们不妨坐下来好好谈谈心。”

  李少辉的能力是仅凭言语,就能控制幽灵的一举一动。虽然眼前的学生们并不是幽灵,但被灵魂占据主导地位的他们,其实和幽灵也并无太大区别。

  “我能够理解你的啦。人类这种东西,真是太丑陋了。校园暴力,家庭暴力,社会暴力,国家暴力,无处不在,如影子般伴随着人类的暴力,也只不过是人类丑陋的一面。如果用善恶的标准去评判……或者说,用你的标准去评判,没有多少个是能够活下来的吧。”

  “没错……这个世界上,肮脏的东西太多了。多到就算穷尽一生,也不可能找到解决的方法。我为此苦恼,为此思考,最终只能够放弃了那不现实的想法。最终,我没有办法按照社会的标准,去评判人类的善与恶,生与死。只能够用自己的标准去做出判断……实际上,我也不认为自己的认知是错误的。”

  “对对对,我懂,我能理解的。你只是在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而已。其他人也是如此,他们都只是在做着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我也不例外,我也是如此。所以,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的想法,完全能够认同你的想法——”

  李少辉提了提稍稍从自己背后滑下的少女,继续满脸笑容地说道:

  “——只不过,我有点不爽的是,你竟然厚着脸皮,把这孩子当做是你的同类。”

  “…………”

  “世界上的‘恶’太多了?除之不尽的丑陋面会让人心灰意冷?愈是去救助他人,愈是被他人返还回来的‘报酬’伤害?对‘人类’是否值得自己去拯救这一点心存疑惑?别在那里自说自话了,真是太可笑了,让你困惑的,让你放弃的,让你绝望的这些东西——和这孩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的身上已经没有了可能性,可这不意味着,你能够否定这孩子身上的可能性。你没能做到的事,不意味着这孩子做不到。”

  男人的笑容消去了。

  取而代之的不是愤怒,不是仇恨,是什么都没有。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程华。

  “自甘堕落,承认自己是失败者的你,到底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站在自以为是的制高点上去否定一切都还只是刚刚开始的她?她不是你,她不是任何人,她的名字叫做叶馨园,是我看上的员工。光凭这一点,就不是你这种家伙能比得上的。”

  噗——

  程华出拳了。

  虽然依旧停留在人类的程度,但也是男人没办法避开的,致命的一击。

  如果命中的话,李少辉一定会头破血流,然后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因为李少辉不过是个常年缺乏锻炼的普通人类,而程华则是维持着长时间的身体锻炼,有着强壮体格的体育老师。

  二者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

  就算在能力上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却不代表李少辉能够击败对方。

  “放弃自己的理想,然后把‘放弃’作为资本去嘲笑其他人,这样的你,只是个人生的败犬而已。”

  他依旧面无惧色地说着。

  嘭!在远方,又一次发生了爆炸。漫天的碎石块,隐天蔽日的烟雾,仿佛是在陪衬着制造爆炸的非人之物。

  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爆炸而衍生的冲击波,确实影响到了这里。

  李少辉与程华,同时因为剧烈地摇晃而停止了自己的动作。不过,没有过多久,就在晃动感消失之后,程华就又一次扑向男人。

  如果被抓住了,等待李少辉的,必定是名为“失败”的结局吧。因为单论徒手搏斗的能力,两个李少辉也远远不及一个程华。

  ——可惜,现实并没有按照程华理想的那种剧情发展。

  啪的轻响,程华的手击在了坚硬如磐石的物体上,那是一只爪子,一只闪烁着青色光芒的爪子。拳头被爪子包裹在里面,宛如被成人的手掌罩住的婴儿小手。

  “我来了。”

  桃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

  血红的双瞳动人心魄。

  女人冷冽而又美丽的身姿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

  身上到处都是被割开的口子,本应覆盖全身的鳞片有不少地方已经出现了缺口,露出了下面的血肉。

  满身狼狈,尽管如此,她还是在该出现的时候来了。

  “你来的比我还要及时啊。”

  “那个人,很难缠。”

  “不过,你还是摆脱了他。这说明你更强一点,不是吗?”

  “嗯,我更强。”

  没有什么比王倩的到来更能让人心安了,李少辉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要妨碍我?”

  拳头像是被水泥灌浇了般,牢牢固定在女人爪中,程华闷着声音,低声问道。

  他并不是在疑惑女人为何出现,而是在疑惑李少辉为何会在此时此刻出现。

  程华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在这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存在。被一个完全在计划之外,连一面之缘都没有的古怪男人给阻止了,这让他无法接受。

  对此,李少辉只是抖了抖身子,以防背后的少女滑下,然后开口:

  “啊,是这样的。因为这孩子哭着向我求救了。”

  简单的一句话,同时也预示着这件事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