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有股特立独行的香气。

再度意识到自己掌控着身躯的时候,我的鼻尖已经距离他的耳廓不足半厘米了。

右手环绕着他微微冒汗的脖颈,我轻轻掂着脚,细细地嗅着他耳后的味道。陌生的气味分子从我的鼻尖进入我的身体,沁入口鼻,皮肤与肌肉,顺着肌肉纤维的纹理一寸寸地撕扯开我的观感——它变得无比广阔,仿佛笼罩包容着感觉以内的一切。

那或许是海洋的咸味,或许是天空的涩味,或许是低吟浅翔的彩云,或许是高歌暴起的风浪。

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我所未见的,未知的,我所迷恋的味道。

踮起的脚趾在软湿的雨后泥土中搅动着,躁动着,不安地企图离开,却又不舍地继续着圈圈转转的重复动作。

舌头与耳垂的,一触即退的温柔接触,让我后退了一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那张满溢这迷惘与不解的脸上,仿佛有些奇异的东西在凝结。而只有那双眼睛,几近痴迷地注释着我,仿佛在凝视海边孤高的灯塔,于黑红相间的夕阳下,缠绵亦璀璨地零星闪烁着。

船舶,入港了。

 

右侧犬牙差互的瓦片上落下一滴雨,溅起又一圈转瞬即逝的涟漪。

我们仿佛同时醒了过来,他开口问道:“你是谁?”

他的神色有些复杂,我想,我的神色大约也不会太过爽朗。

已经很久了。很久没有碰到过这样不能用点头或摇头回答的问题了。太久了,以至于我恐怕早已忘却了嘴真正的用途。

这无比久远的时间里,嘴的用途仅仅是进食……与品尝。

“……花瓶。”

好在,我还记得这两个字的读音。

“真是奇怪的名字。”他俊秀的脸上,本来刚硬的眉毛忽然软了下来,缓缓弯成半个月牙儿,眼神中也带着笑意,“我叫杏桐。”

如果人们的心是一座城市,那么其中定然是有一个垃圾场的。我试着想说些别的字词,却发现他们的发音早已被丢弃在不知位于何处的垃圾场里了。

所以我只得重复了一遍自己唯一还记得的那个词。

“花瓶。”

“怎么弄成这样了?”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我,然后忽然半弯下身子,左手托着我的脚踝,右手托着我的后背,将我整个抱了起来,然后笑着往巷子外走去,“”

我并未觉得突兀,甚至理所当然地把双手环绕在他的颈上,头埋在他胸口,晃着荡着往不知何处走去。

不知道目的地,心中却觉平安喜乐,仿佛不管去哪里都将有所价值了。

此时倚靠着的他的我,究竟是在渴求着一个胸口,还是在渴求着“他”的胸口呢?我只是卑劣地利用他?又或是,这其中有着我与他都无从知晓也无从改变的,人们口中“命运”的所在呢?

那是我所无法知晓的答案。不,我或许可以知晓,但此刻的我必须拒绝知晓。

“这里是我的家。”

听到他的声音,我转过头看着。四支竹竿撑起了不知有几处稀疏破陋的黑布,其中一支的顶端还滑稽又兼自嘲般吊着细成一长条的,被黑烟染成了莫名颜色的红领巾。下面则是贫民窟标志性的,冒着黑烟的铁皮桶。

“欢迎回家。”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忍不住轻笑,然后闭上了眼睛,于幸福中睡去了——睡得很沉很沉。